吉祥县令—— by草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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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林安觉得有点意思,若有所思地问:“你的意思是,他是一个人住,可院子里没人时,却有炊烟浮现?”
“对,对!”刘媳妇像是想起什么,又道:“还有一次,我去隔壁镇拜访亲戚,恰巧和人上街买衣服首饰,恰巧见到高大爷也在挑女子的衣裳,瞧那花色,分明是挑给年轻女子的。民妇不记得高大爷有什么女儿啊,难不成一个老头子还傍上了年轻的相好?想来也是好笑。不过我看高大爷也是要脸面的人,故而特地千里迢迢跑去隔壁镇子买女子衣饰,不敢在吉祥镇买,怕被人瞧见。民妇也不是那等爱多管闲事的人,这些系风捕影的私事也没多问了。”
夏知秋也能理解刘媳妇的做法,她又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总不能当着高大爷的面,问他是不是骗小姑娘吧!那多不美啊。因此,两家人都装聋作哑,什么话都不问,就当个点头交情的陌生人。
刘家的线索也就这些了,夏知秋道了别,心事重重走出院子。
就这些消息,顶多算个高大爷的桃色韵事,哪能当成他落人口实的把柄呢?
谢林安提议:“若是你还想查,不如让画师画一幅高大爷的容貌,带去云华镇打听打听。”
“怎么突然这样说?”夏知秋不解地问。
“刘屠夫说了,高大爷说自己是从云华镇来的。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乡镇,未免有些古怪,倒不如去他此前待过的地段,问上一问。保不准就是出过什么事,这才让他不得不逃离故土。”
这话靠谱,夏知秋连连点头。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一旦熟悉了某地,轻易不会离开。
片刻,夏知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要是高大爷撒谎呢?假如他不是从云华镇来的,那又该怎么办?”
谢林安挑眉,道:“那就没法子了,算他命大。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你就想个法子,把罪名全落实到苏萝身上,杀了再说。”
夏知秋咬牙切齿地道:“谢先生,我发现你这人是真的冷血无情。杀人是这么容易的吗?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谢林安很明显在逗她,此时勾唇,道:“我本性如此,所以别轻易招惹我。保不准哪天,我看你不顺眼,也把你处理了。”
“不会的,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瞧见我这样的美男子,怜惜都来不及,怎会伤我?”夏知秋察觉他的戏弄之意,不服输,也反呛了一句。
谢林安瞥她一眼,轻笑出声:“不要脸。”
夏知秋自认此次玩笑,是她略胜一筹。她得意地一拱手,道:“彼此彼此。”
春分后再过十五日,乃是清明节,官吏可休假一日。
夏知秋是地方官员,管束没有京都那般严苛,在清明节之前她还告了一日的病假,连着休了两天。衙门的事,夏知秋全权委托给赵金石代为管理。
夏知秋知道,她这假日恐怕得另作他用,被谢林安骗去查案子。没想到当官还不如种地的泥腿子,半日闲暇都不得。
这日下了晚衙,谢林安租了一辆马车,和夏知秋连夜赶往云华镇。白日加夜里这般紧赶慢赶,两人也花了足足一天才赶到了云华镇。
到了镇子上,夏知秋拿出那副画师画的高大爷画像,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和高大爷相熟的人。别说,这样一问听着是费事儿不靠谱,奈何云华镇也不大,乡里乡亲基本都熟识,没几个人问过去,便有好心人指点:“这不是……高家的阿爷吗?”
闻言,夏知秋咧嘴笑:“正是正是,你也知晓他姓高啊?”
那人点点头:“知道呢!高阿爷年轻时候是镇上私塾先生,不收学生的费用,若是家境贫寒,还会贴上一些银子。当年我也在高阿爷那边读过书呢!不过高阿爷命苦,前些年生了大病,后来为了不拖累家里,离家出走了,至今未归。他那病凶险,想来是死在外头了。”
路人无比唏嘘,这话听得夏知秋右眼皮一直跳。
谢林安插话,问:“那么,高家如今在何处?小兄弟可否为我等指一指路?”
“行。”路人带他们来到了一条胡同里,说,“沿着这条路一直朝里走,最里边的就是高家。”
两人听话来到高家,敲了敲门。很快,有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女人给他们开门。她梳着妇人髻,用青色花带子绑着,乌黑发亮的发间缠着一抹绿,竟也带了点风韵。
夏知秋问:“这是高家吗?”
妇人点头,道:“正是正是,两位是?”
“我们是来找高阿爷的。”谢林安不喜寒暄,单刀直入地道。
妇人一惊,翕动唇瓣,喃喃:“找阿公吗?两位稍等,我找我夫君来和你们讲话。”
高家儿媳妇虽说没见过阿公,可每年清明,总会见到丈夫抱着一捆纸钱出神,惨兮兮地问她:“我竟不知是烧还是不烧。我盼望阿爹活着,可他那病绝不可能饶过人,应是死了。我又怕他是人没了,不烧,他地下没钱花。”
高家儿媳妇知晓,丈夫这是想家人了。平日里要顶天立地支棱起一个家,唯有在父母坟头,才能做一个小孩。他连在父母亲坟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委实是可怜。她一时心肠软和,抱住了惆怅万分的丈夫。
高家儿媳妇长叹一口气,转身去寻丈夫。
高家儿子正在院子里晒烟叶子,他这两年寻了门卖烟丝的活计,好不容易发了家,赚得盆满钵满。他感慨时运不济,若是早两年发家了,有了钱,他爹也不至于怕拖累他,离家出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见媳妇欢天喜地地朝他喊:“夫君快来!有阿公的消息了!”
“什么?!”高家儿子欣喜若狂,他还当是这两年贴的寻人告示有了起效,找着他爹了。
高家儿子搓了搓手,慌忙奔向门边。他仔细瞧着夏知秋递来的画像,看那眉眼与黑痣,热泪盈眶,连连点头:“是!是阿爹,没错!他活着吗?如今人在何处?”
夏知秋一见找对人了,脸上也带出点笑容来:“你爹活得好好的!就在吉祥镇做划船生意呢!”
高家儿子喜极而泣,忙道:“苍天有眼,让我爹还活着。没想到他教了一辈子书,有朝一日还能学会做划船的营生。他既然活着,又为何不回来找我呢?”
说着说着,高家儿子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谢林安可不管这算不算父子相认的感人戏码,他越听越混乱,冷冰冰地道:“我只想知晓当年你爹为何离开云华镇?”
谈起过往,高家儿子唏嘘不已:“当年我爹患病,精神时好时坏,得用昂贵的药材吊着命。云华镇的大夫说了,我爹那个病乃是绝症,连个病名都没,他曾诊治过这类的病,几乎不出三月,必将死人,让我早些准备我爹的后事。我哀求大夫用药给阿爹治病,奈何十年前,家中实在贫寒,即便亲戚救济、家中食粮也有阿爹交过的学生帮衬,可那药费也掏空了家底。亲朋好友也是要过日子的,自然不能像是无底洞一样填补我家,渐渐的,大家也就不来往了。我白日要外出帮人写信件,夜里又帮人做点手艺活。这般下来,才勉强能供应阿爹喝药。阿爹见我辛苦,某日留下家书一封,不见了踪迹。他若是没有那药吊命,恐怕命不久矣。我慌忙去寻阿爹,却听得镇上的人说,阿爹雇了一辆牛车,早驾车出了云华镇,那车夫也不知阿爹下车以后的去向。他这是铁了心不想拖累我,可阿爹不知,为人子女能被其依靠,才是最大的宽慰。”
十年来,高家儿子都无人可倾诉心事。错不在他,他却仍旧懊悔。不知该后悔自己那日出门做事,还是后悔在阿爹面前愁云惨雾,害得老人家也担心起家境来,这才寻此极端办法。
夏知秋最容易与人共情,此时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好了,人都找着了。今后有的是日子共享天伦,你也别介怀了。”
“嗯,嗯。”高家儿子涕泪横流,一面捂脸,一面点头。
谢林安没夏知秋这般有人情味,懂得体恤人。他察觉到端倪,讥讽一笑:“这世间可没那么多神迹,既然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他还没药材可吊命,那恐怕是早早就死了。他只不过是不想你挂心,也不想再浪费家中钱财,因此逃到外头,死在外边。你阿爹顾念你呢,不想拖累你。这一点,倒和家猫将死夜逃一模一样。”
谢林安想起他此前养过的一只猫崽子。他平素最是厌烦只会讨食吃、寄生于人的宠物。偏偏这玩意儿长得好,能讨达官贵人喜欢,一个赛一个取名雅气儿:若是四足雪白,取名为“踏雪寻梅”;若是皮毛黄橙色,底下肚皮翻白,则取名为“金被银床”。
这么多人依仗他而活,没必要再多一只猫。
谢林安是这般想的。
只不过后来的某日,他的寝房闯入一只冥顽不化的野猫崽子。身旁的侍从们见猫儿冲撞到谢林安,吓了个半死,发誓要将方圆百米的野猫全宰杀了,以儆效尤。
闻言,谢林安不知发了什么邪火儿,冷笑道:“自个儿看护院子不利,就拿猫崽子出气,你们啊,一个个恃强凌弱倒是很有手段。”
这话一出,侍从们又不知该如何接了。谢林安本就是阴晴不定的主子,顺着捋毛、逆着捋毛,都有可能被他处置。
见他们哑口无言,谢林安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只说了句:“它倒胆子大,敢闯入我的寝房。且养着吧,看看这猫胆包天,还能闹出什么祟来。”
谢林安这般说,就是留下猫命了。
这猫也是傻气,竟敢把谢林安当成主子,时不时会来他寝房耀武扬威一阵子,还留宿在他床边。
好大的猫胆子。
谢林安气笑了,可也犯不着和一只猫计较。
再后来,院子里的人都懂了,这猫是有谢林安罩着的,等闲动不得。
于是好鱼好肉娇养着,竟养成了胖嘟嘟的一个球。
谢林安无奈极了,指着野猫喊打喊杀:“再吃下去,正好给我炖一锅猫汤!”
话虽如此,他却特地在寝房里摆了个皮草窝子,供野猫休憩。
每逢夜里,谢林安便指着猫窝,道:“可不敢再躺我榻上了,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野猫似懂非懂,咻的一声跃上了床。
谢林安语塞。良久,他哝囔:“幸亏没人瞧见,不然我的颜面何存?定然要处置你的。”
就这样,野猫越长越大。某日,它好似生病了,时常一动不动,赖在他身侧晒太阳。
谢林安察觉到端倪,想给野猫寻个大夫来诊治。可就在那天下午,野猫在他寝房门口留了一只老鼠,再也不见了踪迹。
侍从见到那只死老鼠,吓得大气不敢出:“主子,是属下办事不利,竟然让这等秽物污了您的眼。属下这就喊人来丢了这玩意儿,再嘱咐他们清洗台阶,打扫得干干净净。”
谢林安抿唇,道:“不必丢了。”
“啊?”
“拿个匣子装起来,埋到院中的梨树下吧。”
“是。”侍从对谢林安的话摸不着头脑,他记得那颗梨树甚是贵重,只有谢林安亲自酿的美酒才有此厚待,可埋在那棵树下。
侍从刚要去做事,谢林安又喊住了他,问:“它留下这只老鼠,是想报恩吗?”
侍从挠了挠头,道:“应当是吧?”
“报了恩,它就能安心地走了吗?它是不是快要死了?为何宁愿死在外头,也不肯死在我脚边呢。”谢林安语气淡淡地问。
侍从迟疑一瞬,道:“主子,属下曾听家中老辈人讲过。猫若是将死,它会逃到外头去,躲得远远的,不被人瞧见,许是怕主人家伤心。”
“嗯。你下去吧。”谢林安没心情闲谈,他回了寝房,坐在榻边。
他盯着榻边的猫窝,冷冷地道:“真是没良心呢!死在外头天寒地冻的,哪有死在府里舒坦?我还能叮嘱人为你烧一盆火炭,让你暖暖身子的。”
自此之后,谢林安再也没有养过猫了。
谢林安想起了这桩往事,有些许不适。
他说话刻薄,险些激怒了高家儿子。
高家儿子正要辩驳,转念一想,又觉得谢林安说话在理。
夏知秋也觉得谢林安说的话虽然难听,不过在理。她又想起另外一桩令人疑惑的事了。
夏知秋记得她去寻刘屠夫的时刻,他说过,高大爷一来云华镇,就租了他家对面的院子。那院子不算破败,也是有点钱才能租下来的。
她舔了舔下唇,嘟囔:“不对啊,这高大爷要是连抓药的看诊费都没有,还打算不拖累儿子死在外头……那他又如何来到吉祥镇,还租赁下一间院子呢?”
这话一出,四人皆静默。一时间,他们无端端感到冷风侵体,彻骨严寒。
高家儿子决定跟夏知秋去一趟吉祥镇,见一见高大爷。
他们明日便启程,今夜恐怕得寻个地方留宿。高家儿媳妇在丈夫的吩咐之下,盛情留夏知秋和谢林安在家中吃饭。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算是找到“高大爷”踪迹的人,就是他们的恩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高大爷一直教导高家儿子的话,他谨遵父命。
夏知秋不想让人难做,她知道自己若是不让高家儿子报恩,恐怕他夜里都睡不安生了,于是也很爽快在他家用饭。
明日是清明,乡间有习俗是得禁生火、吃冷食。因此今日得包一些青团,用以明日路上吃喝。
高家儿媳妇取来前几日就准备好的嫩艾草,将其捣出青色的汁水,再混入糯米粉中,揉搓成面团。
青团的馅料的种类也多,有甜口,也有咸口。甜青团无非就是包上红豆沙以及红糖,咸青团则是包上碎肉、笋干、萝卜干等物。
高家儿媳妇手脚快,没一会儿就包好了青团。她将其逐一摆上纱布,用蒸笼蒸熟。熟了的青团热气腾腾,小巧玲珑,又呈现浓烈的碧绿色,让人爱不释手。
夏知秋来伙房看一眼,原本是想帮忙的,哪知高家儿媳妇都忙活好了,她也无从下手。
夏知秋刚想回大堂,高家儿媳妇便喊住了她:“这位公子,且等一等。”
夏知秋彬彬有礼地问:“高夫人有什么事吗?”
高家儿媳妇拘谨地道:“明日要赶往吉祥镇,统共就住一晚,我家夫君想让两位今晚留宿家中。可家里就一间空房了,不知两位公子是否介意同住一屋?我瞧出来两位身份不一般,恐怕是住不惯这样破落的小院子……不过那间屋子,我打扫得很干净,还摆了两张床铺,都是过年睡的新被子,前些天还拿出去晒过的。”
高家儿媳妇怕夏知秋介意家中摆设简朴,房间窄小,于是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若是这些达官贵人真的瞧不上,那也可以去外边客栈住,由他们来出房钱。
“这……”夏知秋有点为难,她总不能和谢林安共处一室吧?
高家儿媳妇见她犹豫,自嘲一笑:“啊,没事的,我明白公子们的顾虑。若是实在不方便,也恳请公子让我丈夫在外头的客栈包两间客房供两位入住,略尽地主之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知秋哪能让高家破费,于是忙道:“怎会嫌弃你们的屋子呢!无非是怕给你们添麻烦,这才推脱。若是方便入住一晚,那自然是不胜感激。”
闻言。高家儿媳妇眼睛都亮了。她笑着答:“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和丈夫说去,让他好生安排安排。”
见高家儿媳妇去寻丈夫了,夏知秋也赶忙去找谢林安,和他对一对口风。
以免待会儿高家人说起共住一室,谢林安这个洁癖精不肯就范,当众闹腾开,闹得大家都没脸儿。
谢林安正在大堂喝茶,夏知秋端着笑,走向他:“谢先生,你过来一下。”
谢林安放下茶盏,慢悠悠凑过来,问:“有事?”
夏知秋拉着他的衣袖,窃窃私语:“待会儿,要是高家的人让咱俩住一屋子,你记得应诺,别拒绝。”
谢林安听到她想和他住一屋子,顿时挑起眉头来,斩钉截铁拒绝:“我不要。”
没料到这厮拒绝得这样快,夏知秋头疼极了。
她舔了舔下唇,苦口婆心劝说:“别啊!咱俩就住一晚上,明儿个就回吉祥镇。”
“我不愿意。”谢林安脾气倔得很,说不肯就是不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夏知秋咬牙切齿地道:“高家就一间空房,要是咱俩不住啊,人就要出去花钱给咱们订客房了。本官乃是清正廉洁之好官,哪能铺张浪费,给平头老百姓家中添麻烦呢?到时候推脱来推脱去,总是不美,万一人背着我们直接付了房钱,那可怎么办?也算是收受贿赂了,这等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儿,本官做不来。”
“哦?你不愿给百姓添麻烦,就打算给我添麻烦?”
“话倒也不是这样说……”夏知秋哝囔一声,“主要是我都答应高夫人了,转头又说你不肯,铁了心要出去住客栈,这不显得我嫌弃她家破旧,耍官家脾气吗?太埋汰人了,不符合我亲民形象。”
说到这里,谢林安也噤声了。
夏知秋见劝阻的话有点效果,再接再厉:“之前也不是没一起住过一间房,谢先生是正人君子,我相信你的人品。因此,你就莫要矫情了。”
听得这话,谢林安抿了抿唇,低语:“此前那回……和如今不一样,我不能和你共处一室,也不能和你同一间屋子过夜。”
“怎么不一样?”夏知秋不解地问。
“夏知秋。”谢林安轻轻喊了她一句,欲言又止。
“怎么了?”夏知秋问。
不知为何,谢林安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甚至是带点淡淡的哀伤。他困惑、不解,甚至是惆怅。
夏知秋望向谢林安,瞧见他灼灼如桃花的清亮双眸,雕琢精巧的俊美侧颜,他长得精致,那皮囊是得天独厚的俊美。此时隐隐怅然,竟让人心生不忍。
许久之后,谢林安看着夏知秋的眉眼,艰涩地道:“我无法……再将你视为男子了。”
她的心脏变得柔软、炙热,甚至有些难言的悸动。
夏知秋从未有过这种时刻,瞬息之间心乱如麻。
这一汪心池,是谢林安搅乱的,他是罪魁祸首。
夏知秋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场面,她只能迟疑着伸手,捂住了谢林安的唇。
她含糊其辞,堵住谢林安未尽的话:“这话可不敢乱讲,要是让人听见我的真实身份,可不是要掉脑袋的?”
奈何听到这话,谢林安想岔了,还以为是夏知秋在刻意扯开话题。
他是一厢情愿,再讲下去,恐怕也只是让夏知秋看他的笑话。
谢林安的感性不过一瞬,被夏知秋当头棒喝这么一捂唇,火气上来了,原本的哀伤之意荡然无存。
他赌气似的,和夏知秋道:“哼!你要和我同一间房也行。不过我要睡榻上,你爱睡哪睡哪。”
谢林安竟然同意了?夏知秋喜不自胜,连声道:“行行,本官最是体贴,那就迁就迁就谢先生吧。”
谢林安仍不解气,又幼稚地说了一句:“还有,虽说我同意和你近身入眠,可你也不能趁虚而入,趁我熟睡时,对我动手动脚。”
这不就是说她馋人身子吗?夏知秋哪里受过这样的冤枉,当即便回嘴:“谢先生放心,我对你那弱不禁风的身子,是半点想法都没有。”
“没有最好!”谢林安气得牙痒痒,可又不知该如何回击。夏知秋这些刻薄话,还不是他自个儿嘴贱引出来的?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林安绷着一张脸,作势要去院子透透气。
就在他迈出房门的时刻,谢林安忽然回头,和夏知秋郑重其事地道:“我的身子骨一点都不瘦弱。”
“嗯?”夏知秋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懵了。
谢林安傲气地道:“单论白米,我可以单手抬二石。”
夏知秋反应过来,他这是计较此前,她说他孱弱一事呢!
她哑口无言,顿时闭上了嘴,心道:“男子……真的好孩子气啊!”
夜里,夏知秋和高家儿子定好了晨起赶路的时间。见天色昏暗,她匆忙洗了个脚便回房间睡了。
谢林安早早就坐在榻上收拾床铺,他不愿近身贴着别家送来的被子,非要用自个儿带的衣物裹住全身,再慢悠悠躺到被窝里。
夏知秋手脚利索地将自己那一床被褥挪到地上,收拾妥当以后,她凑到桌前熄灯:“谢先生,我吹灯了哦。”
“嗯。”榻上的人背对着夏知秋,闷声闷气应了一句。
许是还在生无名火,夏知秋无奈极了。她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安抚谢林安,明日还有要事要忙。
于是夏知秋尽快吹熄了灯,钻入自个儿的棉被里,酝酿睡意。
她累到极致,困意便汹涌。
就在夏知秋快要睡着的时刻,谢林安突然出声,问她:“夏知秋。”
“嗯?”夏知秋闭着眼睛,敷衍地哼了一声。
谢林安喊了一下她的名字,很快就没了下文。
过了一会儿,他憋不住了,再次出声:“夏知秋,你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夏知秋昏昏欲睡,问:“什么想法?”
“没什么。”谢林安冷冷地道。
他听她话里话外都带着困倦之意,很明显没有聊天心情,于是又有点不开心了。
夏知秋听出谢林安不满的情绪了,她虽不知他生气的点儿,不过她作为大度的上司,也愿意亲昵哄一哄下属,讨个心安。
于是,夏知秋翻了个身,面朝榻上的谢林安,同他道:“谢先生。”
“有事?”谢林安回话冷淡到极致。
夏知秋语气软乎乎地道:“你知晓夏府为什么从来不招随身伺候的丫鬟吗?”
“嗯?你不是怕花钱吗?”谢林安想了想,道,“不过你一个七品官,府里连个随身侍奉的丫鬟都没有,委实有些寒酸了。”
夏知秋浅浅一笑,道:“其实啊,是我信不过任何人。府中有个赵金石就够我提防的了,再来个丫鬟,我怕被人逮着了短处。”
此言一出,谢林安无话可说。
夏知秋又是一笑,温柔地道:“我害怕独身一人,又渴望有三两挚友。如今能和谢先生这般亲近,同屋而眠,我心实则温慰极了。好似这黑暗的长夜,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夏知秋一人入睡的时候,总有做噩梦的时刻。她梦到小时候的事,梦到母亲,梦到她独自一人倒在雪地里,喊哑了嗓子,也无人来救。
她本想独自前行,岂料同路之人多了个谢林安。
她该感谢他的,有谢林安在,这一路似乎也不太孤单了。
听得这话,谢林安哑然。
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嗯。”夏知秋被睡意席卷,沉沉闭上了眼睛。
昏暗的屋内,有一丝月光照入。银白色的光华落在夏知秋的眼睫,徒然照亮了她的脸。
谢林安转过身,瞥了一眼地上的夏知秋。他盯着女人娇小的樱桃唇,怔忪一瞬,莫名想献吻。
待回过神,谢林安惊出一身冷汗。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再也不要看夏知秋的睡颜。
谢林安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好笑的梦。梦里,他是刚刚入定的出家僧人。他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是宝相庄严的佛像。明明佛殿肃穆,他却心生杂念,还渴求繁华的红尘。
他越是诵经,烟火人间越是涌上心头。
此时,恰巧有那么一只刚刚化形的青涩小妖诱他一诱。明知是陷阱,明知那是小妖精拙劣的试炼,他还是被其骚扰得烦心,猛然睁开眼。
那小妖精,正是夏知秋的脸。
夏知秋散着一头黑发,脸上不施粉黛,茫然而无辜地望着他。
谢林安讥讽地问:“你是我的心魔吗?你是来引诱我的吗?”
夏知秋不答,只看着他手上的佛珠出神。
随后,谢林安竟扣住她的腰肢,堵住了她的唇,冷笑道:“既是心魔未除,那不如从了魔障。”
怀中的小妖精夏知秋这时才惊觉,连连呼喊:“等等,我不过是来问路的,不是刻意要引诱你!”
奈何,谢林安素了太久,偶然开一次荤,破一次戒,哪里还有理智尚存。
这一梦,满是迷乱春色,满是巫山云雨。
待谢林安悠悠然醒来时,他回想起那荒唐的梦,竟头一次做贼心虚,不敢看夏知秋的眼睛。
今日,夏知秋务必要赶回吉祥镇。
高家儿媳妇一大早就用油纸布将青团包好了,不仅如此,她还拿来了一攒盒的点心,鹿伏鹤行地递给夏知秋:“这个是民妇今早去点心铺子买来的,给两位官家路上垫肚子。昨日没瞧出官家的身份,有所怠慢,还望官家莫要介怀。”
“怎么会呢?高夫人实在是客气了!”夏知秋伸出双手,彬彬有礼地接过了攒盒,转递给谢林安。
高夫人想想昨天的事儿就有些后怕,她当时居然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瞧不出夏知秋的尊贵身份,居然让她纡尊降贵住在寒舍。
还是昨晚,她和丈夫床榻夜话,聊起夏知秋和谢林安两位贵公子,这才品咂出不一般的事儿来。先是夏知秋身上的衣料与用色就不是寻常百姓能穿的,再说起她没有时间耽搁,要在清明时节赶回吉祥镇办差,那就说明这假日是固定的,没准就是为了官家办事的。
这样一想,可不就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人?
高家夫妇相视一眼,顿时汗湿了脊背骨,熬了一整夜都没睡着,生怕夏知秋心里会有芥蒂。
因此,高家儿媳妇趁着天蒙蒙亮,一大清早就抹黑出门,花大价钱给夏知秋买点心。
幸亏这两位官家海量,都不似生气的模样,高家儿媳妇稍稍安下心来。
高家儿子和媳妇儿道了别,三人便上路了。
夏知秋有点晕车,又无甚胃口,于是倚靠着车壁昏昏欲睡了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