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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死的那一年—— by浮生醉梦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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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床榻外,看着靠在软榻上的柳舒宜,竟不知从何问起,玲珑鼻尖一吸,眼眶顿时酸涩。
柳舒宜抬眸一看,掀开绸被就欲下床,被楚明玥过去一把按住,“柳姐姐莫动,可还有不适?”
“哎哟,郡主可是折煞我,和昭阳郡主结识数十年,何时见过郡主红眼睛,今日若是因为我,让郡主的明眸里生出珍珠子,当真是我的罪过。”
柳舒宜笑着打趣话,听声音中气已固,再看脸颊红润,气色恢复如常,她眨动眼睛,笑盈盈看过来,活脱脱一个生动的柳娘子,何来半分绝症模样。
楚明玥敛眸思忖,血痨既是罕症,诊错也情有可原,当即她就决定,待过几日遗诏广示天下,还是要返回上京,传宫中医术精湛的孙太医给柳舒宜再诊一回。
她的视线在柳舒宜脸上打量一圈,“姐姐当真无事了?”
柳舒宜素手拍在胸前,拍得“咚咚”响,“郡主可看仔细了,是不是那个能赚银子、能喝酒的柳掌柜?”
话落,两人皆是一笑,就连守在旁边的丹秋和白桃都跟着舒展愁容,笑出了声。
几息,楚明玥敛去眼尾华彩,问出心中疑惑,“堵在柳姐姐新宅那些人,可是邕王带来的?”
柳舒宜不愿像病人卧榻,终是掀开绸被下床,她伸展手臂活动筋骨,胸前衣襟尚有一片血红,已然干涸。
“是那狗东西,也不全是。”她声调轻松,已是不把那些人放在眼中,和早晨摇摇欲坠之姿全然不同。
楚明玥坐回靠窗那张楠木平角条桌前,一手撑头抬眼看过去,滑下的袖襟上朵朵暗红血迹,她虽不喜血腥,回来至今,却不着急换下脏衣,只真心为闺友焦灼。
窗缝里漏进日光,照在她轻轻晃动的珍珠耳珰上。
柳舒宜双目放光看了半晌,神情夸张,啧声连连,“常人夸女子美貌,都说是塞貂蝉,可貂蝉当今谁人见过,往后谁家女儿能有昭阳郡主三分颜色,那都是女娲偏爱之作。”
楚明玥见惯她这副不正经的模样,这回未嗔她,反倒是一直半悬的心终于轻轻放下,想来错诊不无可能。
“不全是邕王的人?”楚明玥黛眉轻挑。
柳舒宜点头,随手在屋子里拉一张圈椅坐下,“还有些是我家嫂找来的。”
一旁一直安静候着的白桃听到这里,突然情绪激动,忿忿怨道:“两拨都是无耻之人!邕王府败光积蓄,如今朝不保夕,邕王非说我家小姐走时,把他们库房里的值钱东西都当作嫁妆一并带走了。”
“还有小姐家兄打理岭南的绸缎铺,年前私挪库房的采货钱往外放交子铺,鬼迷心窍想钱生钱,今年一开春,那家交子铺的掌柜卷钱跑了,眼看到了向蚕农下定金的时候,货款被霍霍的干净,小姐家嫂就把主意打到了小姐身上,要小姐卖掉这边的铺子补窟窿。”
“呸!当真厚颜无耻。”丹秋听罢气得跺脚。
楚明玥沉思片刻,问:“姐姐作何打算?可要我助你?”
柳舒宜亦是骄傲的人,她的私事,楚明玥总要先问一声。
“尽是无用小人,我搞得定。”果然,柳舒宜的回应如楚明玥预料。
柳舒宜从圈椅里站起,理了理衣襟,“今儿就不叨扰郡主了,我回去把那群人收拾了再来请你吃酒。”
楚明玥跟着起身,她知柳舒宜的性子,不多挽留,笑吟吟开口,“柳姐姐可得手下留情才好,那些个欺软怕硬的人,实际上都怂着呢。”
柳舒宜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沉痛道:“成!看在郡主的面子上,留他们狗命。”
虽然二人的对话都轻松,但楚明玥仍是话锋一转:“我让何飞挑几个身手好的,这几日暂时跟着姐姐做暗卫,姐姐莫拒绝,他们都馋岁香酒肆一口酒呢。”
柳舒宜未再推辞。
楚明玥送至青鸾苑侧门,马车等在门外,山路直接通往山下。她暂时按下带柳舒宜回京瞧病的想法未言。
柳舒宜最近被两方同时发难,定是不愿在这时离开。
大夫们出了青鸾苑宫门,行至距府门一半路程时,半夏停下,给他们手中逐个塞入金珠子,记着柳娘子的嘱托,她每塞一袋金珠子,便要叮嘱一句,此事万万不可告于旁人。
柳舒宜如今正和邕王及娘家兄嫂对峙,不愿被人知道患上不治之症。
尚惦念着柳娘子,半夏向大夫们指了个方向,医馆的马车皆停在那边。
她又唤来一个正在洒扫的宫婢为大夫们引路,自己则急匆匆往回走,她还不知,柳舒宜已恢复如常。
青雉的小宫婢在前边引路,大夫们低声闲语,无不感叹诊治的贵人年纪轻轻,怎就遭此大难。
宣珩允迎面而来,他一路疾行,肩上不知在何处蹭了灰,他径直拦住引路宫婢,气息微喘,“可是郡主身体有恙?”
宫婢被贸然闯来的男子吓住,痴痴摇头。
柳舒宜来过青鸾苑一事,惟有青鸾苑殿内伺候的几人知晓,这些在殿外当值的人概不知情。
随之,有外苑杂役追来,大口喘气,“我说公子,您走得也太快了,这边您是不能过来的,快快随小人离去。”
宣珩允目光落在青鸾苑方向,见那边并无异样,再看宫婢,并无主子患病的慌张之态,绷紧的心弦稍稍松弛下来。
杂役眼见年轻人杵着不动,挽起袖子就欲拖拽,手尚未触上缎面衣袍,被那双漆黑眸底扫射而来的凛冽寒光慑住,一时忘记舌尖的话。
宣珩允稍作思量,觉此时闯入是要惹楚明玥不快,万不可再自负托大,遂应允杂役,负手提步往回走。
日光行至正午,垂直落在锐利似峰的脸上,给那层冷白的皮肤罩起一层明冽的光。
倚黑瓦白墙栽种的垂柳随风曳动,柔韧柳枝拂过男子肩头,放目远眺,粉色桃花绵密相连,如幻似雾。
挂着诸家医馆蓝底长帜的马车陆续从宣珩允身后追上,向正门行驶而去。
宣珩允驻足让行,他注视着一辆辆马车,蹙眉沉思,心里总觉不妥,若楚明玥当真无恙,半夏何故急匆匆招来半个彩衣镇的大夫。
这时,最后一辆马车打他身边路过,清徐扬起蓝色窗布,一位老者和他的学生相视端坐。
有破碎的句子,被风刮过宣珩允耳畔——
可惜,难治……
宣珩允漆黑瞳孔一霎张大,如狼的目光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马车上挂着的蓝白长帜上,黑色楷书写着“锦安堂”。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31
申时刚过,渐行西落的金乌突然被乌云遮住,原本漫步的行人纷纷仰头看天,继而加快脚下步子。
就连吆喝着叫卖杨梅的阿伯都挑起担子打道回家。
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从苍鹿山一路驰来,直到进入彩衣镇,才放缓速度。
马蹄停在彩衣镇最昂贵的客栈门前,宣珩允翻身下马,一早等候在这里的张辞水牵过马缰,转身把照夜白交给客栈小二,而他双手抱拳行礼,后在前引路,二人踏上客栈里铺着防潮羊绒毯的木质楼梯,拐进一间客房。
偌大客栈丝毫不见江左风貌,从大堂摆设到掌柜的讲话口音,都是北方的气息。
这里是黑衣骑在江左的联络据点之一,彩衣镇紧邻铜元郡,这家客栈主要负责汇集铜元郡传出的消息。
而这处联络点的“掌柜”姚远,因为没有识破昭阳郡主乔装过的车队入彩衣镇,此时正战战兢兢,跪在房间的深色木质地板上。
但他实在委屈,郡主的车队并未从彩衣镇进山,再加上郡主此行有绥远军护送,苍鹿山上的别宫亮起盏盏华灯的时候,他方惊觉出异样,他实则是往上京送去了消息的。
受他独自驯养的黑羽鸟往返于洛京,回来的时间也对得上,他便以为,紫薇殿收到了他送出的消息。
现在想来,怕是有人截获了他的黑羽鸟,未免此事生疑,算准时间又给放回来了。
有人于暗处动作,不想楚明玥的消息送至宣珩允眼前。
昭阳郡主的车队,从入江左直至抵达苍鹿山行宫,所经黑衣骑据点有八处,不止他一人放出过黑羽鸟。
姚远跪地垂首,脸颊滚下豆大汗珠,风雨前的江南,太闷了。
他正这么想着,紧闭得雕花朱漆窗扇“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风,夹挟着雨前尘土气的风忽地刮进来,姚远双肩一耸,哆嗦得明显。
这是间上房,姚远跪着的地方是外间,书案、茶案、棋台一应俱全,被一道挂满字画的墙隔着,还有卧房、湢房。
此时,湢房里正传来水声,水声很急,姚远觉得,陛下一定是着急洗完出来要他狗命的。
里边水声停了。很快,响起开门的声音,玄色缎面靴从他眼前走过,陛下并未吭声。
紧接着,他听到张首领为陛下铺开纸张的声音,接下去是研墨。
姚远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里衣紧紧贴着身子,腿已经跪麻了,但他不敢动,只能懊恼方才跪错姿势。
陛下是在拟旨,要斩了他,姚远心里吓得冒泡,不对,他是暗卫,要他的命无须旨意。
正胡乱想着,突然一只手甩到他眼前,修长似竹的两指夹着一张纸。这只手素白清瘦,骨节匀称,长得极好,独独手背上有一处枣核大小的月牙痕迹,比着肤色深了两度,偏又不是胎痕。
整日行走在刀刃上的暗卫看到第一眼,就下意识认为这是被暗器所伤。可陛下是九五至尊,又怎会受伤呢。
他沉默的时辰过长,张辞水朝他靴底踢一脚。
姚远全身一颤,眼神跟着也花,拼了命才看清纸上写得是“锦安堂”。
清越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去这个地方,出重金请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出诊。”
没有听到对他的惩罚,姚远一个怔楞,双手接过纸张。
“陛下您圣体有恙?”张辞水一声急呼,惹来宣珩允一记冷眼。
感谢张首领“出口相救”,姚远领下任务,很是感激得看一眼张辞水,退出屋内。
张辞水挠了挠头,未明白自己哪里又说错话了,只好生硬转移话题,“属下已查实,娘娘自入江左境,这边的兄弟共放出八只黑羽鸟,京中一只未到,此事……”
“此事不急于眼下查。”宣珩允在那张铁梨鹤纹翘头案前坐下,复又放一张干净的纸。
他换了一身玄色素面束袖绫缎袍,鸦发散开铺满后背,发梢尚坠着水珠。
“有人专门劫持了那段时日江左放出的黑羽鸟。”他一手执笔,却未落下,偏头看向张辞水,“黑羽鸟的驯养非一朝一夕,这个人定是用了别的方式取下信筒。”
黑羽鸟是黑衣骑私下豢养的隼,这个品种的隼嗅觉灵敏,被驯化之后,靠识气味辨主人,每一只黑羽鸟只识两种气味,饲养者和宣珩允的。
人身体上的气味微不可察,却又独一无二,暗地里做手脚的人万不可能从这个方向动手。
黑羽鸟的腿上绑有一枚细小铜管,倘若试图摘下铜管之人气息陌生,它会立即毁掉铜管中的密函。
“陛下可是猜到是何人所为?”张辞水问。
宣珩允偏头沉思几许,未回应,而是说道:“近日京中可有新鲜消息传出?”
张辞水颇为犹豫。
“嗯?”宣珩允抬眸看他。
“河涧茶农约二十余人赶入洛京,在京兆尹府门前击鼓鸣冤,状告崔氏茶商哄抬价格、打压茶农。”
“崔氏?”宣珩允蹙动眉心,若有所思,“河涧崔氏。”他嗤笑一声。
这是大理寺少卿崔司淮的族家。
张辞水拿不准陛下态度,如实回禀,不敢有任何偏袒,“此事牵扯到崔少卿,大理寺怕……”
“怕得罪朕面前风头正盛之人。”宣珩允面无表情,漫不经心接话。
张辞水沉默一瞬,“京兆尹不敢妄自定夺,将此事呈报六部,六部留京的大人们几番商议,只说要待陛下返京,由陛下亲自决断。”
宣珩允冷笑一声,自过年前后,他处理完最后一批皇室乱党,把那些意图搅动朝堂风云、做从龙功臣的野心家们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朝堂就太平多了。
只是,剩下这些不结党、不站队的老臣们,就真的是好官吗?也可能,只是中庸罢了。
不干事,自然不做不错。
总有人领着朝廷俸禄吃着天家皇粮,在朝养老。
此次南巡,宣珩允带走了三年来他亲自提拔的所有人,留洛京一潭浊水,他要那些摸鱼之人原形毕露。
“京中官员,就无一人对六部、对京兆尹的做法有异议的?”宣珩允问。
“有,御史台谏议大夫陆仕良公然讥讽京兆尹不敢作为,左散骑常侍李恭、尚书省右司郎中薛怀恩均反对六部决定。”张辞水回禀。
宣珩允低笑,“总算还有清醒的人。”
突然,他话锋一转,继续说回茶农一事,“崔氏一族在河涧根深叶茂,百年来靠茶叶生意吃尽好处,可惜,树大招风,不能过贪。”
张辞水疑惑,“陛下?您知情?”
“猜的。”宣珩允淡声道:“商铺遍布大宛,仗着铺子多、财力厚,恶意压低茶农的采购价,再低价多销,逼得小茶商只能关门。”
“茶农赚不到钱,继而就不再种茶,他们再以低价收购茶园,以低廉的工钱雇那些经验丰富的茶农为他们种茶,而茶叶的价格,日渐走高。”
宣珩允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张辞水听得半知半解,拧眉自顾思索半晌,终于恍然大悟,一副崇拜模样叹道:“陛下您从未踏足河涧,竟能说得如圣驾亲至,属下佩服。”
宣珩允掀了掀眼皮,怪异瞥他一眼,一番话说得,既像夸人,又像骂人,亦属实难得。
涉政的门阀世家已经偃旗息鼓,甚至一蹶不振,倒是这些世代行商的大族,日渐猖狂。
“你这两日,往返于彩衣镇和铜元郡,可有发现?”宣珩允把手上毛笔放回砚台,以指撑头,肘骨支在扶手上。
张辞水稍一思索,赞道:“江左不愧鱼米之乡,当真富庶。”
“鱼米之乡,处处富庶。”宣珩允说得很慢,表情淡漠,“唯渔农饔飧不济、唯农户筚路蓝缕。”
张辞水愕然,陛下这两日当真是赖在娘娘的行宫了吗。
“方才一路过来所见。”宣珩允似乎听到了张辞水腹诽,难得同他解释。
张辞水兀自尴尬,突然他吸一口气,少有得反应快了一回,“江左的渔船、米铺皆姓薛,是铜元郡郡守的老岳父家。”
“嗯。”宣珩允低低应一声,叹出半口息。
奉化帝时,朝廷对待商户态度宽容,只要每年充缴上来的税收能够丰盈国库,其余一概不问,久而久之,放纵了这些远离京都的官员,任凭他们官商勾结,合伙敛财。
张辞水静静听着,他非谋臣,但也看得出,陛下要对远离中央的官商出手了。
“南巡车马还有几日到铜元郡?”
“两日后到。”张辞水回禀。
宣珩允不再言语,复又拿起那支略显普通的狼毫笔,颔首疾书。浓密似鸦羽的睫毛垂下,在那张冷白的脸上打下深青色阴影,不觉又阴翳几分。
一声风哨泣鸣,从半掩的雕花朱漆窗扇扑进去,吹得烛台上蓝色火焰一阵跳动。
张辞水行至窗前,欲合上那半扇窗。他刚在窗前落下脚步,一只黑羽鸟双翼收起,一头扎进窗里,稳稳落在张辞水肩上。
张辞水顺势合上窗扇。
他摸了摸鸟脖子上那一圈软羽,后取下鸟腿上的信筒,取出里边信笺,黑羽鸟煽动双翅,落在一张屏风上。
张辞水走至书案上,奉上信笺。
宣珩允收笔,接过信笺漫不经心一行行看过,面上并无波澜,只是将信件凑近烛台时意味不明低笑一声。
一阵烟灰气从火光中腾起,迅速弥散。
宣珩允接过锦帕擦净指尖,扫了眼案上书好的诏书,“传令铜元郡,此番南巡,命大理寺少卿崔司淮为钦差,彻查大宛官商勾结、打压小商农一事。”
“命其两月内,肃清所有族商垄持一方之恶状,还坊间小商农自由营商的环境。”
张辞水骇然。陛下要崔司淮来做这件事,崔少卿自己的背后就是崔氏茶铺,他不禁心想,陛下此番是在考验他、还是惩罚他。
崔钦差手中的“尚方宝剑”若想落得服众,这第一刀必然要砍在自家身上,他唯有惩办崔氏不留情面,往后动作才能令其他族商心服口服。
陛下这是在惩他暗自对江左奏书动手脚。近日朝中,崔少卿风头一时无二,人人羡叹手段雷霆的元启帝唯独对他,轻罚轻放。
这哪是轻罚轻放,张辞水苦笑,陛下这是要看他挥刀自残以证衷心。
“是。”张辞水不敢多嘴,垂首领命。
“崔司淮是锋芒正盛的利剑。”宣珩允突然开口,张辞水一怔,但他又未再继续说。
想到崔司淮擅自截留江左奏书,暗自护送楚明玥出城等一系列目无天子的狂妄行径,宣珩允咬了咬牙根。
虽是把好剑,可若是持剑的姿势不当,剑刃怕是会伤到执剑人。天之骄子行风顺水的久了,会忘记顶上尚有龙威。
宣珩允闭了闭眼,闷闷吐息,开始觉得姚远那混账东西去得也太久了。
他端出最大的耐心处理完此行南巡所要处理的朝政,凝聚一身的君王气顷刻散尽,现下倚靠在太师椅里的人,眉宇之间显出深深烦躁。
他猜不出那些大夫在楚明玥身上诊出何病,要用那样的字眼去惋惜、感慨。
屋外一声闷雷,迟迟不见雨下,只是空气愈发沉抑。
宣珩允从太师椅里站起,发梢落下一滴水珠,他的耐心终于用完了。
这时,屋外终于传来仓促脚步声,接着,姚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锦安堂的大夫请到了。”
宣珩允猛地抬眼看过去,“快请进来。”
张辞水两步跨至门前,从里边把门打开。
门外,姚远站着,面不改色气不喘,他的轻功极好,此番耽搁时间,是因为要驾马车载着老先生,总不能他背着年过六旬的大夫飞檐走壁绕近道。
探寻的目光落在遥远身旁的大夫身上,上下逡巡一圈,宣珩允确定,他就是今日乘马车自他身边路过的大夫。
老大夫行至屋内站定,视线从张辞水脸上移到宣珩允,心念二人瞧着都不像生病之人,只觉气氛有些压抑,“敢问是何人有恙?”
张辞水扭头朝宣珩允看过去,却不敢在胡乱说话,只好抿了抿嘴不作声。
宣珩允不想耽搁,直言:“无人生病,请老先生前来,是想打听一事。”
张辞水悄悄呼一口气,扶着老大夫坐下。
“这,敢问是何事?”老大夫接过姚远递上的茶,却没喝。
“今日老先生可是到苍鹿山上的府宫里诊过病?”宣珩允问。
老大夫闻言,一脸警惕看着宣珩允,“老朽确实到山上为贵人诊过病,但老朽也允诺过贵人,出了那间屋子,绝不漏出去办个字。”
话落,他放下茶盏起身,“告辞。”
张辞水眼见请来的大夫张口就驳了陛下的面,飞快看过去一眼,果然陛下面色冷沉,他当即抽出腰间斩风刃,剑光一凛,锋利寒刃架上老人脖子。
宣珩允冷眼旁观,未出声制止。
老大夫吓得一个趔趄,脖子险些撞到寒刃上,但他的惊慌不过一瞬,他稳住身形,挺了挺微弯的脊背。
“老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早死晚死不差这几天,我是大夫,应下的事就得做到。”老大夫笑了笑,并不惧。
孰会料到,一个大夫,竟是比半数当朝老臣都有风骨,凝视着老先生的漆黑眸光渐渐露出赞许之色。
“不得对老先生无礼,你们先出去。”宣珩允道。
寒刃收鞘,张辞水和姚远躬身告退。
无门被关上。
“适才对不住,老先生见谅。”宣珩允走到老大夫跟前,抱手弯腰行长礼。
他端出温润谦雅,通身气度。
“公子不是普通人。”老大夫还礼,“老朽眼还不瞎,只是关于山上的贵人,我是一个字都漏不得。”
“她身体可是有恙?”宣珩允温声问。
老大夫含笑不语。
宣珩允沉默一息,又道:“她是某的妻子,烦请先生告知。”
“即是贵人的夫君,何不亲自去问她。”
宣珩允敛眸,眸底晦暗,声音暗沉下来,“是某做了无可宽恕的大错之事,伤透她的心。”
“她若当真身体有恙,烦请老先生告知,某不想再错下去。恳请老先生给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说的诚恳,深情懊恼又落寞。
老大夫观他深情不像作假,许久的沉默之后,一声叹息,“罢了,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亲,老朽今日言而无信,死后若要下油锅也是活该。”
“贵人身患不治之症,无多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加更,希望有被惊喜到

青鸾苑寝房的灯火骤然亮起。
楚明玥从噩梦中惊坐起,胸前峰峦起伏。每回来小日子,身上不好本就睡不踏实,又遇雷声时而轰隆巨响,这才让噩梦趁虚而入。
许是白日里柳舒宜呕血的画面过于骇人,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梦中,她又见柳舒宜形容枯槁、呕血不止,鲜血染红衣襟、漫过床褥,整个梦境,都被浸泡在一片血红中。
睡在外间的丹秋听到动静,掌灯过来,点亮床榻旁边的玉勾云纹宫灯。
灯影儿亮满屋,丹秋看清楚明玥惨白面容,手指一紧,差点儿攥不稳手中烛台,“怎得又做噩梦了,不如明天找大夫来瞧瞧。”
楚明玥一手撑身,另一只掌心按在心口,尚在为梦中犹如实质的画面心悸。
窗外一道亮白银电穿透漆黑云层,凛冽划过天际,随之一声乍然雷响,兜着整个下午的雨点哗啦落下。
连绵的雨声里,苍鹿山林海墨涛,一条蜿蜒盘旋而上的跸道上,照夜白四蹄如飞,践飞一片水珠。
宣珩允身披桐油蒲葵斗篷以挡雨,冲破雨帘。
他双目炯熠,眸底燃烧着绝望又疯狂的愤怒。晚膳时侯得知楚明玥患了血痨之症,其不信此症无药可治,策马疾驰而去。
在铜元郡,他跑遍所有有声望的医馆,询遍每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血痨之症乃绝症。
怎么会呢?
他才刚从失去的绝望中重燃希望,刚准备要尽一切可能弥补她过往所受的委屈。
她不该死,该死的是他。
枉他自诩谋事之君,空有抱负于天下,却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他富有天下山川大泽,又穷到寻不来一味可供妻子消病续命的药。
这一次的痛苦远比看到冷棺里阖目长辞的容颜更痛苦难耐,世人都说剜心刮骨便是疼痛的极致,可这份痛远不及宣珩允心中所受煎熬之万一。
他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楚明玥的生命在他眼前一点点消磨殆尽,直至油尽灯枯。
她明亮如日、如月,怎么能形容黯淡殒落。
马蹄疾驰,冷凉的雨水砸落在他的脸上,而他攥紧缰绳,只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地方。
而那处亮灯的地方,半夏端来一碗安神汤,刚服侍楚明玥喝下,空气里尚残留着药香。
二人正宽慰劝说着待天亮就下山,一定要去亲眼看见柳舒宜无碍,郡主的心方能真的放下。
安神汤入腹,两鬓发出湿汗濡湿发根,楚明玥喉咙里仍有汤药味苦辣迟迟不消,她正欲再要一颗糖块含着解苦,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惊诧呼声。
下一息,殿门“怦”一声巨响,被大力撞开。
外殿值夜的宫婢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琉璃垂帘哗啦啦碰撞出碎响。
一个衣角淌水的人影径直闯入。
“陛下!”
“陛下!”
半夏和丹秋诧异挡在榻前,继而才想到行礼,二人屈膝潦草一拜,外殿的宫婢紧跟着追进来。
四个姑娘目光如火紧紧盯着来人。
宣珩允一身束袖素面玄色缎袍,冷肃站在那里,他两只手臂尽湿,衣袍下摆尚在淌水。脸上亦是湿漉漉一层水光,而被白玉冠半束的乌发凌乱松散。
他被大雨浇灌地狼狈,独独那双眸子猩红,直直凝视着楚明玥。
明艳的女子娇柔倚靠在榻上,亦是诧异不解。如藻长发拨到一边,散落胸前,月色诃衣半圆的衣领松松散着,裎出似雪肌肤,而两枚玲珑锁骨似玉勺横卧。
再往下,峰峦半隐。
宣珩允视线广落,将这一整幅画卷连带影绰烛光都尽收眼底,接着,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汤药味,根本无力心猿意马。
“陛下,请出去。”楚明玥眸光沉静,挪动身体并顺手上提衣襟。
宣珩允仿若未闻,直勾勾盯着楚明玥苍白的脸色,“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身上不好。”
他不敢说出那两个字,把指甲掐进掌心里。
更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眨一眼等着,仿若只有楚明玥点头亲口说出结果,他才能信。
楚明玥黛眉微蹙,心中疑惑,又恼他夜半胡闹,声音冷下来,“出去!”
宣珩允狠掐掌心,痛苦得咬紧牙根,“阿玥,你回答我。”
楚明玥眸子半转,对上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神,只感受到偏执地疯,那个目光让她意识到,她若不回,他绝不离开。
她敛眸未作多想,“是,近日来算不得好,沉疴难医。”
小日子伴随而来的腹痛多梦,可不就是沉疴,倒也没错。
宣珩允身形一晃,怆然后退两步。
他似失魂一般凝视楚明玥,耳畔响起噪乱声音,是数不清的大夫们在说着同样一句话,第一次发病间隔时间长。
是多少年前,她已身患恶疾,他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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