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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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何人,想干什么?”见了此等阵仗,那少女却临危不惧,手一插腰,厉声喝问道。
“放开她。”男子低低地开口,腰间的剑同时在瞬间出鞘,森寒袭人的剑气硬是逼退了渔妇的攻势,指上渔夫的胸口。
“立刻放下你手中的剑,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你们此时身在海上,就是插翅也难逃!若是轻举妄动,兄弟们手中的雕翎可不长眼!”一名青衣男子出现在其中一艘船舰的甲板上冷冷地说。
“雕翎不长眼,你冷寒星何时也变得如此不长眼了?”一阵清冷的笑声之后,那男子抬手扯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主上!”众人同时惊叫出声。
“不,怎么可能!你如何证明自己是真的,而不是戴了人皮面具?”渔夫仍然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失踪’的慕容宜卿。
“如何证明——就这样证明!”慕容宜卿举起剑靠近颊边轻轻一划,洁白无暇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条细长的红线,接着,血丝缓缓滑下。
“宜卿!”渔夫——昊钰麟激动地喊着,便想上前,不想慕容宜卿手中的剑却再次指向了他的胸口——
“宜卿,是我啊!”他想起自己还是一副粗鄙莽夫的样子,连忙除去了脸上的易容,再次抬起头。
“寒星、潇湘,把他绑起来押回去!”慕容宜卿没有收剑,眸中仍是一片冰冷。
“宜卿,你说什么?”昊钰麟瞪大了双眼看向慕容宜卿。
“主上,你不认得他了吗?”冷寒星与恢复本来面目的赤潇湘也不敢相信地惊呼。
“本座当然认得他,他是本座的仇人!”慕容宜卿的剑又是狠狠一指,就要没入昊钰麟的胸口之前下意识地顿了顿,只挑破了他的衣服。
“宜卿,你在开玩笑吗?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住口,本座从来不开这种玩笑!”慕容宜卿打断了昊钰麟的话,看向赤潇湘,“潇湘,你想违抗本座的命令?”
“不——属下不敢!”赤潇湘虽不甘心,但不明就里,也只好低下头,单膝点地。
“那就按本座说的去做。”慕容宜卿转过身,将那名少女揽在身侧,不再多言。
“是……王爷,先委屈一下,我们到了宫中再做打算——”
赤潇湘和冷寒星对视了一会儿,与他交换了几个眼神后,站起来将昊钰麟松松地绑了,在他耳边低声道。
“嗯。”昊钰麟点点头,没有再做挣扎。
一切来得太快,太过突然,事情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握,如今也只有先如潇湘所说,先上了岛,搞清原委,再从长计议。
◇ ◇ ◇
被反剪着双臂押在青龙宫的大殿之上,泛着寒光的三尺青龙剑毫不客气地架在颈边,执剑的那只手莹白如玉,修长优雅;面前丰神俊秀的姿容天下无双……几乎与当初一般无二的情形,可又有种令人心神难安的异样感觉——
除了在京城大婚那日,他从没穿过青色以外色彩的衣服,眼前的人却是一身纯银,亮得刺眼,使一向清俊冷淡、如月如风的他平添了几许邪佞的妖艳魅惑;他散发出的气势仍然张狂霸道,但那青璃般的双瞳却又为何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多了一抹残酷阴狠?
慕容宜卿接到了昊钰麟揣摩的目光,薄薄的唇缓缓上挑,勾成一弯诡谲的笑弧,真正的冷心无情,让人不由得身子一颤,寒彻了心扉!
“宜卿,这一个多月你是怎么过的?你究竟去了哪里?我们都很担心你的安危。”
“担心本座的安危——本座是怎么过的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慕容宜卿冷冷地笑着,手腕一使力,眼看带着肃杀之气的剑刃就要毫不留情地切入昊钰麟的颈子,眼前被绑缚的人却突然消失,瞬间已经退到百尺之外——
第七章
“宜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走后第二日我就离一王府,出了京城,一路寻你而来,如何能知道你是怎么过的?这其中恐怕有所误会,不如你先静下心来,我们需要好好沟通一下。”昊钰麟站定身躯后,一用力,轻易就挣脱了原本就绑得不紧的束缚,他所面对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宜卿,自然不能呆呆地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本座所经历的就是事实,没有任何需要沟通之处!”慕容宜卿不由分说又要动手,却被一个人伸手拦住——
“受伤?是何人伤了你?”昊钰麟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却被慕容宜卿手中的宝剑硬生生地挡了回去。
“那些杀手身上带着这个。”那少女从包袱里翻出一样东西悬在掌心中——
“紫微令!”昊钰麟脸色一变,心中砰的一声,预感到事情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复杂,自己正在踏入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你是何人,怎么会与宜卿在一起,又如何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怀疑地看向那名少女。
“慕容大哥击退杀手后自己也因受伤不支,昏厥过去,恰巧被我所救,事情的原委也是他讲与我听的。”那少女回答,一双杏眼中满是无邪与无辜。
“梅香,不必与他多话——”
“等一下,你当真是袁梅香吗?”慕容宜卿那句‘梅香’提醒了昊钰麟,想起这少女乃是个身份不明之人,“根据官府的卷宗,袁梅香两年前已于与其父外出经商途中遭遇海难,不幸身亡,你怎么会仍活在人世,又如此‘恰巧’地救了宜卿?”
“我与父亲的确遭遇了海难,但事后被人所救,保得了性命。至于我与慕容大哥相遇,真的只是个巧合,这又让我如何解释?”那少女被昊钰麟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但仍鼓足了勇气回答。
“被人所救为何不与家人联系?遭遇海难,你的嗓音又为何像是遇过祝融,为烟熏所伤?”昊钰麟一步也不肯放松,步步紧逼,不知为什么,他有种直觉,事情的关键就在这个少女身上!
“因为家中主权的并非梅香生母,而是父亲的续弦,得救后我曾经回到了家中,二娘为了与她的亲子独霸父亲留下的家产,竟狠心放火,制造意外假象,欲置我于死地,我侥幸再次逃出,却伤了嗓子,为免再遭杀身之祸,便隐姓埋名到异地他乡生活,只求能够平安度日。”袁梅香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虽然声音粗哑,啜泣的样子仍然是我见犹怜。
“够了,本座与你之间的恩恩怨怨都与梅香无关,无须再多言!”慕容宜卿把袁梅香拉到身后,不由分说地拔剑向昊钰麟刺去,剑头如毒蛇吐信,凶猛狠辣,直逼他的要害——
“大言不惭!你追杀我是因为我抛下你离开了王府,令你觉得在人前颜面尽失,才恼羞成怒,怀恨在心——而且你在离了皖城之后不是才又加派了几人在途中袭击我们吗?”慕容宜卿一剑快似一剑,一招狠似一招,丝毫不给昊钰麟有喘息的机会。
“因为我不知道是你,那日在客栈中交手你戴了人皮面具,我以为是对你下了毒手的歹人,才派了人想查个明白!而且他们也并不想伤人性命,只想抓住歹人问出你的下落!你离开王府,我自知是自己有错在先,只觉得后悔莫及,一心只想追你回来,求得你的原谅,何来的怀恨在心?”昊钰麟险险地躲过慕容宜卿刺向他面门的一剑,渐渐地开始感到力不从心。衣服又被划了几道口子,本来就破破烂烂的渔夫布衫如今已经变成了几条破布挂在身上,利刃割破了肌肤的那一刻并不意外——
若真用上全力拼杀,他未必会吃多大亏,可这场争斗不公平的地方就在于他根本不可能对宜卿出手,更舍不得伤他一丝一毫,最后的落败会是必然的结果,但疼痛并没有如想像般的蔓延,因为宜卿手中的剑再次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
“宜卿?”他带着一丝希望轻轻地唤他。
“你……你……”有那么一会工夫,慕容宜卿迷惑了,眼神恍惚地凝望着昊钰麟的胸口和左肩,那几条附着在蜜色肌肤上的白色疤痕如针般在瞬间刺痛了他的心,让他无法朝他的心脏刺下——
“就算不是你,能喝令紫衣神骑的就只有龙帝——有了你,本座不怕不能和他新帐旧帐一起算!”
他闭上眼睛,手腕抖了两下,后退了几步,调匀气息后向两旁命令——
“把他带走,关进地牢。”
“是,属下遵命!”
赤潇湘与冷寒星见慕容宜卿发了话,立刻抓住机会,毫不迟疑地一左一右迅速将昊钰麟带离,免得他又临时改变主意。他们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形,但却相信绝不是昊钰麟发出紫微令追杀主上,而且主上态度古怪,性情亦有明显的改变,这其中定有蹊跷。
按照慕容宜卿的命令,赤潇湘与冷寒星将昊钰麟带到了地牢,将看守的侍卫遣退后,安慰道:
“王爷放心,我们相信事情绝不会是你所为,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会设法保护你的,只是要委屈你在此待上几天。”冷寒星边说,边解下披风铺在墙角的石床上。
“此处不宜多言,我与星护法回去之后会再做打算,定会尽快说服主上,助王爷脱身。”赤潇湘道。
“多谢二位。”昊钰麟想了想,又低声道,“潇湘,星护法,多注意那袁梅香。”
“嗯,我们知道了。一有消息,我们会马上前来告知王爷的。”
赤、冷二人点点头,退出了地牢,转身离去。
夜半,寂静得可怕的地牢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吱哑哑’的尖锐之声,一道轻如鬼魅的影子轻轻闪入——
“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现,虽然我仍在怀疑,你究竟是人是鬼——”昊钰麟坐在潮湿阴暗的角落中,双目炯炯,直盯住那黑影。
“昊钰麟,你果然是绝顶聪明,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那黑影粗砺地狞笑了几声,上前凑到昊钰麟面前,让他看清了‘他’的面容——袁梅香——以及深藏于这具躯壳中已经腐败的邪恶灵魂——
“因为你的眼神还是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般令人厌恶——”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恶心的尸气,昊钰麟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
“呵呵,说得好——我也仍是一样恨不得一点一点吸光你的血,让你再不能如此嚣张!”‘袁梅香’说着,冷不防伸出尖锐的十指,凶狠地掐住了昊钰麟的颈子。“不过,我却不会这么做,因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你对宜卿做了什么?”
“很简单,我在他身上下了蛊,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它足够成熟到可以任我操纵,就被你破坏了。你们以为我死在了海上那一役中,这个女人却正巧‘救’了我,待我元气恢复之时,宜哥体内的蛊也成长了。说来,该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利用蛊在路上顺利地找到了他,再易容成你的样子,他没有任何防备,我才能如此轻易地就掌握了他的精神——”
“你——你休想控制宜卿一生一世!借尸还魂之术乃是逆天之行,并不能长久保持;光鲜感人的只是你的外表,其实你的身体早已如你的魂魄一般腐朽得令人作呕!”
昊钰麟抓住‘袁梅香’手腕,掌下运了力,狠狠一掰,就令她不得不放开了双手;接着,他顺势一推,将她生生震退到了牢房的铁门边——
“真不愧是拥有上古神龙血统之一的昊氏一族,现在想来,你有神力护体,每每能够逢凶化吉,死里逃生倒也不足为奇,所以,这次我不只要你的命,还要你的身体!”
“你说什么?”昊钰麟此时已一骨碌站起了身,警惕地提防着正再次缓缓向他靠近的‘袁梅香’——
“我说——我要你的身体——你刚刚说得不错,普通人的身体的确无法承受借尸还魂之术,至多能撑上一年有余就要另觅合适的宿主;不过,你的身体却不一样,你们昊氏一族之人的体质异于常人,即便老死长埋地下,也是百年不腐——所以我要一箭双雕,取了你的性命,再让你的身体为我所用!如此一来,宜哥就会永远属于我!”
‘袁梅香’——或者该说是借尸还魂的慕容丹青仰头一阵狂笑,打量着昊钰麟的浑浊双目中竟散发出别样的诡异光芒,仿佛毒蛭附身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全身发冷,连寒毛都直直竖了起来——
“你还想对宜卿做什么?都是你把他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要杀了你——绝不会再让你伤害他!”
昊钰麟愤怒地咆哮一声,一手伸向前,扼住了慕容丹青的颈子,谁知过了一会儿,他的面都变了色,却没有挣扎半分,反而继续笑道:
“你自己刚才都已说了,我只不过是一具腐尸——你当真以为这样就可以杀了我吗?不过你
越恨我,我就越高兴!告诉你,宜哥是我的,从来都是——我虽一直没能完全得到他,却是第一个碰触过他身子的人——”
“你说什么?”昊钰麟闻言,惊得一怔,一股怒焰随即涌上了头顶,仿佛被伤害的是他自己一般,心痛如绞——
“你方才不是听得很清楚吗?我说,我碰过他——我碰过宜哥——如果你想听,我就讲给你听——”慕容丹青那张惨白得没有半丝血色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恶毒而缥缈的诡异笑容,将万道钢针一般的言语一点点刺入昊钰麟的心房——
◇ ◇ ◇
十二年前,青龙宫第十四代宫主慕容铧澜夫妇不幸早逝,慕容宜卿年仅十二岁就在忠心耿耿的属下们以及年长他三岁的姐姐慕容芸英辅助下登上了青龙宫第十五代宫主的宝座。众人虽然都对他关怀备至,但属下们终究不是亲人,而姐姐又是女儿身;和慕容宜卿感情最亲密的便是与他年纪相仿,只大他一岁的哥哥慕容丹青。
兄弟二人从小便形影不离,慕容丹青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与慕容宜卿手牵手,一同运起轻功,像一对快乐的鸟儿一般翱翔在空中,宜卿总是比普通兄弟更亲近地直接唤他‘丹青’,而他则最爱叫他‘宜哥’,这昵称本是慕容铧澜取的,因为宜卿出生之时美得惊人,以至于前来道贺的客人们几乎忘记了他是一个男婴,纷纷猜测他长大了会是怎样‘倾国倾城’。慕容铧澜烦恼之下,为了时刻提醒众人他的儿子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而非什么美娇娘,就为他取了这个乳名。
慕容宜卿并非生性冷淡寡言,幼年时的他与其他男孩子一样争强好胜,平日除了在姐姐的督促下勤学父亲留下的青龙剑咒外,还时常与哥哥一同闯些小祸,生活却也无忧无虑,直到四年之后,他年满十六岁,正式亲自掌权青龙宫;而老一代的长老们则开始考虑为他寻找合适的伴侣,希望他早日定下终身大事,这才算真正对老宫主有了一个满意的交代。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之后,慕容铧澜昔日旧友欧阳皓日的独生女欧阳宁被定为了最佳人选。十五岁的欧阳宁与慕容宜卿同样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寄住在叔叔家中,虽然武学方面的造诣平凡了些,不过却是个落落大方、温柔聪慧的女孩。而在此前,慕容宜卿已与她有过数次接触,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对彼此也颇有好感,便未多加推辞,一切全凭长辈们安排了。
只是,沉浸在新鲜的紧张与喜悦中的慕容宜卿此时并没有料到,三个月后,他与欧阳宁成亲那日会成为他人生中的一场惨烈浩劫——
“宁儿——”终于摆脱了一干宾客纠缠的慕容宜卿小心翼翼地推开新房的门,生怕惊吓到自己的妻子。他向欧阳宁保证过,他会像父亲对母亲那样,一生一世疼惜她。
“……”大概是因为害羞吧,蒙着喜帕坐在榻边的欧阳宁只是轻轻低下了头,并没有答话。
“宁儿,喝过这交杯酒,你便是我真正的妻子了——”慕容宜卿微微一笑,轻轻掀起欧阳宁头上的喜帕,端起早在桌上准备好的两杯女儿红送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