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道侣是仙门第一—— by夜饮三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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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的父亲,不是浮灵教的那位邪灵吗?他分明还活着,可先主这名字,听上去和逝者差不多。
苏长柒摇摇头:“无碍。”
她总归会知道,从此处开始,听这些苏长柒自己都未曾听闻之事,倒也不坏。
叶沁竹见林翎盯着她看,茫然地对了两下手指,干巴巴地憋出回复:“你们的关系,是兄妹吗?”
他们都姓林,但样貌却完全不像。
“不是,只是好友。”林翎道,“我们被救时,都是落难之人,被起了相似的名字而已。”
林翎:“我等原有七人,皆是夫人在途中救下的。夫人原本想给我们好好起名,一时失察,被先主抢先。”
“我是第一人,魔族本无名字,就连先主的名字,也是有她起的。等夫人再给我起名时,先主有样学样,同时突发奇想,以序列作为代号。”
林柳的记忆没有错,钟絮白和钟青青不同。她们容貌相似,处事风格却截然相反。林翎被救起时,正好是魔息尚未四溢,三人年轻气盛,一边教化魔物,一边行侠仗义之时。
钟絮白细腻心善,和她醉心剑道,酷爱斗法的姐姐相比,更容易受到凡间弱者的爱戴。钟青青也不在意,此人轻狂好胜,却尤其偏爱她的小妹,巴不得把自己的功绩,全都算到她身上。
林翎曾听主人半开玩笑地提起过,他是如何留在姐妹身边。
钟絮白从水里捞起他之后,发现魔物能通晓人言,且身上血债不重,便主动带在身边。希望以此作为契机,将入侵修真界的魔族礼貌地请回自己该待的地方。
在起名时,不顾钟青青“太麻烦,直接和我们姓不就行了吗”的抱怨,贴心地给他贴了百家姓氏,任君挑选。
魔头选了“苏”。
因为当初不懂事,没能选“钟”,林翎的主人后悔了大半辈子。
“七人?”叶沁竹歪了歪脑袋,喃喃自语,“确实,依照谐音的话,你们的确可以是‘零零’和‘零六’。”
林翎猛点头,他知道苏长柒对此并不在意,干脆抬起头,瞄准她使劲儿求情:“二至五已然死绝,请叶姑娘向仙君求求情,放小妹一条生路。”
叶沁竹抿唇,沉思片刻。
如果叶沁竹没看错,林柳身上有许多传送用的术法,传送的、禁锢的。当时,要不是叶沁竹先发制人,说不定她现在已经不在正殿之中。
叶沁竹对这位林柳并无好感。
她不能受伤,也不能死,但这么牢牢地扎根在此地,又太过残忍。叶沁竹蹙眉停顿片刻,勉强想到一个可以糊弄过关的理由。
她扭头,看向身边男子:“既然是你母亲的庙宇,让她僵在那儿很晦气,不是吗?阿……七?”
说到最后,叶沁竹的声音无端卡住。
“阿七?”
她像是说白字,又念了一次。
裴述也喊过他“阿七”,如果叶沁竹想的没错,阿七的名字应该也有个“七”,或者与“七”发音相同的字。
她想起了林翎所说的,苏长柒父亲随意到极致的起名。
零至六,然后是,七?
巧合吗?
叶沁竹和林翎的求情, 最终化作一面巨大的灵阵。
假如林柳能给出满意的回答,或许能在苏长柒手下讨得性命。
“你是什么人?”
苏长柒问林柳。
女修的目光落在阵上,神色一连几遍。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 不再紧张, 如同变了一个人,施施然站立。
苏长柒:“回答问题, 要是你不曾有过大错,我会放你走。”
林柳:“如你所见,代号为六的修士。”
“不,你是幻灵。”男子伸出长指,轻敲面前的灵阵,轻音响起, 伴着朗朗诵声。
“如果是寻常修士, 有名有姓,不可能被收入序列之中。你是幻灵, 曾伪装心魔吸取精魄。被得道之士摔出识海, 因为还没来得及作恶,身上业障不重, 才会被当做老幺收留。”
“与旧人分别后,既不曾前往壁内修真界,又不曾入魔渊,反而在浮灵教地境兜兜转转, 停留过久, 故而染上魔息。”
声音轻柔而缓和, 像是冥府判官, 进行对眼前人生死的评价。
殿内早没了陌生行人,伴随灵阵浮出, 轻柔的嗡鸣响起,周围空气猛地一沉,给人的感觉战栗又安心。
在灵阵面前,被他问询之人仿佛从头到脚被全部剖开,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苏长柒早已取下林翎身上的定身符,灵力凝成锁链,把她捆了个结实。真气笼上,迅速消解她简素的外表,修士皮囊消失,露出张哀婉艳丽的面容。
苏长柒看向林翎:“这是她原本的模样?”
林翎面上神情复杂:“是。恐怕是安定之后,百姓对幻灵多有恐惧,故而改变面容。”
他视线闪躲,不敢和任何人对视。
头顶传来声音:“林翎,你拜托叶姑娘求情。可倘若……我还是要杀她呢?”
林翎拧紧眉头,纠结许久,默默退到一边。
“仙君救过我,我彼时承诺过听命于你,不会食言。”
他做出选择。
苏长柒侧过幽深双眸,将视线从林翎身上收回。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拨灵阵,一道温和的传音,落入叶沁竹的耳畔。
“看到了吗?”苏长柒对她说,“魔族难生情,林柳在林翎心底的分量,还没有到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为她挣命的程度。”
他说得认真:“切记,不要去魔域,对你修行绝无裨益。”
叶沁竹站在苏长柒身旁,听到他的传音,用力点头。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魔族不魔族身上,少女目光瞥向灵阵,心底有些紧张。
阿七一向是好脾气的。
就算是初见那日,她胡搅蛮缠般,拽着他的袖子,祈求帮助,他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光明正大地铺开灵阵审问。
当时苏长柒释放灵力,甚至没有让叶沁竹察觉到异样感。若不是他后续主动提起,叶沁竹此生都不会知晓,原来他曾对自己用过吐真灵阵。
如今这面法阵,不仅能检验真伪,甚至只要林柳开口,不论她回答了什么,苏长柒都能直接把对方看穿,知道想要的答案。
是因为同样联想到自己的名字,生气了?
叶沁竹回头,看向那座塑像。她记得清河娘娘的故事,从水中擒住邪魔,教化收服,还百姓以安定的生活。
故事中的修士死去多时,魂灵不知何处去,留下空洞的躯壳,温和而无声地注视殿内发生的一切。
苏长柒的声音依旧:“下一个问题,你在这儿,是做什么的?”
幻灵被五花大绑,清楚自己撒谎无用,干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直到实在受不住,破罐破摔般,笑出声。
“在做什么?自然是来迎接圣女,多亏她的那些符文,让我知道,此地还有这般天资优秀之人。”
苏长柒纠正:“你在此地挑选人才,如果遇到有潜力的,就会趁他们实力尚弱时出手。”
“自从乾巽之壁起,你就依附于大宗的仙长,为博得其欢心,不停挑选资质优秀的年轻人,送入壁内。换取药物压制魔息。”
他看着灵阵中浮现的信息:“男子制成灵器,女子另做他用。你……并非罪孽尚轻之人。”
林柳扭头,看向林翎。魔族已经移开目光,仿佛最初下定决心的求饶,已经是他的仁至义尽。
苏长柒:“最后一个问题,是谁让你过来的?”
林柳低下头,看自己身上的锁链,又转过头,目光死死地盯住叶沁竹。
她露出一个笑容:“你猜?”
话说出口,她整个人骤然散开,割去数百年攒起的形体,胸部的位置断裂开,化作一道青烟,飞身来到几步外的少女身旁。
“林翎也就罢了,我好歹也是你母亲的侍女,比你多活百余年,岂能被你捏着审讯?”
她自断生机,先前捆住她躯赶的术法一并失去效应,利爪抓来,饱含浓重的恨意,大有同归于尽之态。
一张结界竖起,在叶沁竹祭出符文前,把她打飞出去。
苏长柒冷眼看她,很快判断出林柳经此一下,应该是活不成了。
林翎眼看其中惊变,不禁目瞪口呆。若说一开始,林柳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希望,自毁灵体往叶沁竹方向去,直接让她再无活路。
他想起曾经的旧情,想让林柳赶紧住口:“小柳,你……”
林柳:“你闭嘴!”
“吃里扒外,首鼠两端,认罪做父的东西。”
明明是垂死败者,她却像卸下重担,直接开骂。
“我确实是受人指引,但那帮人的计划如果顺利进行,就能杀你。我盼你死,可是盼疯了,如今终于得到机会,怎么能放过?”
幻灵摔在地上,破碎的衣衫化作灵气,飘飘渺渺环在她身边。她的半截身子消失无踪,魔息从体内散出,往周围扩散。
环绕在苏长柒的结界旁,犹如许久未见的老友叩门,寻找进入的时机。
像是被魔息影响,苏长柒猛地蹙起长眉,他回撤了多余的灵力,方才觉得好受些。
很快,胸口的沉闷骤然消失。又一面结界张开,隔开灵力与魔息的交汇。
叶沁竹指尖泛起光,不太熟练地翻动笔记本。她会的符不多,但记得多,找到代表结界的符文,顺利描画完毕,才松了口气。
叶沁竹:“你在做什么?”
林柳:“问那么多的问题,一个两个,烦死了。”
她撑起身子,看苏长柒的眼神中充满怨毒:“你该早早去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安然无恙地活着。”
那是直白的诅咒,包含着要将眼前人碎尸万段的恨意。
叶沁竹光是听着,就觉得刺耳。她不敢眨眼,生怕一分神,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林柳喊了个名字,被苏长柒用结界挡回,落在叶沁竹耳里,显得模模糊糊,像是有人透过静水,传递声音。
苏长柒面上的表情,难得有了变化。脸色微微泛白,透出点严峻。他身体不好,一直有难掩的病态,如今更显凋敝之态。
“叶姑娘。”他回头看叶沁竹,“我让林翎陪你回去,可好?”
那双黝黑的瞳孔,如滩浓墨,柔软笔尖落下,就会将之搅得一团乱。
叶沁竹无端感到恐慌,她猛摇头,往前进了一步,几乎要贴上他。
苏长柒低下眉眼:“如此,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他移开目光,仿佛并不在意林柳的喊声,唯有苍白的面色,透露出他此时的心情并非如言语般平静。几近懦弱地回避后,下意识朝少女的方向看去。
叶沁竹不禁想,阿七所遭遇的那些,是否都和林柳诅咒背后的故事有关。若是,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阿七,我听不见。”她说。
摊开手,露出刚画上的耳盲符。
“你的那些秘密,我不会刻意去听。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而不是模棱两可,于混沌中抛弃自己。”
叶沁竹抬眸,眼底是不加掩饰地关切:“你要是想送走我,我不会反抗。但……你要是不想我走,我会在这儿陪你。”
苏长柒:“你可以听。”
他说的很慢,光看口型,叶沁竹大致就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叶沁竹:“还是算了,这种突然的消息,不知好坏,被外人听了没好处。”
像是为表诚意,她抬手堵住耳朵:“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讲给我听就好。”
就像她的许多事,阿七虽然知晓,但从未多问。叶沁竹喜欢这种被尊重的感觉,她也该回馈同样的尊重给他。
她站在清河娘娘的神像下,吐字清晰。
苏长柒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声皆一声,引诱他伸手。
叶沁竹站得离他很近,只消轻轻一带,就能把她揽到自己怀里。
苏长柒没有行如此突然之举,他隔着袖子,牵着她的手腕,又往近前拉了几步,抬手,捂上少女的眼睛。
苏长柒:“林翎,回行宫去,查看祭祀准备到了哪一步。”
话语不容置喙,林翎听到,明白只要他回嘴,说不定也会和林柳一样,切成两半横尸在地。
小柳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突然发疯?他心底有无数疑问,终究没有问出口。
林翎走后,苏长柒重新把视线转向脚下。
他的脚下,是大笑着的幻灵:“怎么,不想让旁边的姑娘,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也是,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怎么敢让别人知晓——”
她的笑声很快变成惨叫,身后缥缈的灵力化为实力,被拦腰斩断的痛楚和濒死的窒息一起涌上。
苏长柒:“你应当不是来与我讲这些废话的。”
“你现在死不了,哪怕血流尽,我也吊着你的命,直到你把知道的说完,说到我满意为止。”
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哪怕是叶沁竹,也听不出情绪的变化。倒地的幻灵并不关心他是喜是怒,趴在地上,看向自己的手臂。
“最后陪着夫人,协助她逃出浮灵教的人,是我。我变作腕带,绕在夫人的手腕上,陪她到了最后一刻。”
“说起来,我还是看着你出生的呢……”
林柳露出怀念的神情,很快,她的眸光一簇:“我问你,假如你身边的女孩被人换了芯,你需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认出来?”
她没等苏长柒回应:“倘若是枕边人被替换,夫人需要多久的时间,才会发现异常?”
“你记得八门困灵阵吗?那是夫人亲手绘制的,待在它身边,一点点地摸索出来的。她杀不了它,此世之人,没有媒介,都伤害不到它,只能依靠外力。”
“我送走夫人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图纸从教中带出。”
“看到钟青青那个疯女人把你当孩子养时,真是吓了我一跳。她真是蠢死了,连妹妹的意思都没弄明白。”
苏长柒低头,看向脚边垂死的幻灵。他的手颤抖一瞬,很快被压制住。
苏长柒:“原来如此,我听懂这个故事了。”
林柳笑着,又听苏长柒道:“这个故事,还有一点不太对劲,我来替你圆上。”
“浮灵教中的邪灵,让信徒以交欢之法,进行祭祀。它应当还在筹备,准备替换人身时,以己身加入祭祀,传播自己的血脉。”
林柳:“你想说什么?”
“补全这个故事。”苏长柒,“它虽然会人言,通人性,但归根结底,是酷爱繁衍的野兽。比起男身,钟絮白这般,能诞下天之骄子的体质,才更应该是它的心头好。”
“可它夺舍错人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应当是被人拦下。正好,那具身体也能为子嗣添砖加瓦,比起原本的目标,还强大不少。可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苏长柒没有等林柳再做反应,猛地驱散萦绕在周围的真气。痛苦和生机一并消散,幻灵的身形开始消失,唯有看向苏长柒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怨毒。
临死前,幻灵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像是天边的问询:“你是谁呢?”
“是被主母视若珍宝,从小以继承人的身份培养的剑道天才?”
“是被困在地牢中,活生生抽了不知多少根近心的灵骨,靠着愚人的善行逃离的囚徒?”
“还是被母亲视作工具生下,序列排在我等之后,不曾被任何人爱着的孽种?”
最后的余音,传入叶沁竹的耳中。耳盲符被破坏得很突然,她正沉浸在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安静中,识海忽然被“孽种”两个字冲击。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听不见的这段时间,林柳对阿七说什么了?苏长柒迟迟没有反应,是耐心地把所有的话全部听完了吗?
叶沁竹试着扭头,去看苏长柒的脸色。
苏长柒没有让叶沁竹去看,用手臂将她拦下。他不叫她转身,也不想让叶沁竹看自己脸上的表情。
叶沁竹:“阿七?”
叶沁竹:“阿七?你怎么样?你疼不疼,难受吗,我……”
叶沁竹看不到林柳,不知是逃了,还是死了。话说到一半,嘴唇被手指抵住,她没来得及闭口,险些咬上去含住。
苏长柒:“嘘。”
“我刚刚,听了个故事。”苏长柒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说故事的人,被我杀了,你找不到她。”
叶沁竹:“和你有关的故事吗?”
苏长柒低笑着“嗯”了一声。
那是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然变作黄土白骨的人的故事。
钟絮白也许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唯一可知的,是钟絮白试了不知道多少种方法,明白自己无法杀死邪灵,即使杀死人身,它也只会换个人取代。
它像是从天边落入此事的辰星,没有人能杀死它,但幸好,她能制造出威胁到它飞兵器。
她孕育出体内的生命,起名,然后带离它身边,交到自己最信任的姐姐手上。
她盼望自己的孩子能早早死去,在知道何为痛苦之前,在知道何为伤害之前,化作诛邪之物。
但是钟青青误会了,她误以为妹妹是带着母爱,将名为苏长柒的孩童托付。失去姐妹的女修难得感到慰藉,花了许多时间,倾注自己难得的温柔。
直到那一日,直到她得知真相的那一日。
那一日,时隔十四年后,主母没有抱怨,没有多话,朝自己爱过的孩子,举起手中剑。
深深剜了进去。
“多谢你让我留下。”心里的疑问,获得解答,苏长柒总算能舒口气。
原来从出生开始,他就被人盼着不要经受太多痛苦,早日死去。
他忽然不知道该恨谁,想着那个算不上愉快的故事,笑出了声。
这般令人啼笑皆非的过往,这般对他寄予厚望的血亲。
全毁了,算了。
笑着笑着,腰身被用力勾住,素手攀上背脊,覆于其上。
“阿七……你……”
叶沁竹的声音:“阿七,你缓一下。”
他偏过头,入眼是四种明亮的色彩。
叶沁竹动用移形符, 不知何时, 把苏长柒带离那座寂静无声的庙宇。
自从二人回来后,侍从的催眠一并解除, 重新开始行动。苏长柒缄默无语,维持这个状态不知多久。
其间,裴述似乎要上前说什么,被叶沁竹一道符打回去。
苏长柒陷入无边的沉默,直到听觉重新恢复,噼里啪啦雨打水面声响起, 方才回神。
手往上移, 虚握在叶沁竹肩头:“松开我,我没事。”
少女整张脸埋进苏长柒的怀里, 她抱着他, 用力摇头。
叶沁竹:“我还能喊你阿七吗?”
苏长柒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 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叶沁竹:“……阿七,你在抖。”
苏长柒微微一愣,目光落在自己手心。
确实,在幅度极小地颤抖。他以为自己会无所谓, 继续与往常无二地活着, 结果连身体都快不受控制。
裴述说得没错, 此邪宗和自己联系颇深, 苏长柒待得越久,对庚辰仙府的威胁就越大。
苏长柒徘徊许久, 试图寻找的答案,在缥缈的香烛前,被豁然解开。
没有任何的意外,从出生起,就被给予死亡的期许。此世并不欢迎苏长柒,他是因为一个误会而侥幸活下来的工具。
唯一的,能让他获得解脱的方式,只有消失这一条路。要是再无动于衷,内心没有半点波动,实在是太过勉强。
苏长柒喉头滚动,克制地咳嗽几声。
“阿七。”叶沁竹紧张起来,“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
“不用。”
他摇摇头,破坏与毁灭的欲望泛起涟漪,被强行压制住后,又如无止尽的浪花般,层层叠起。
苏长柒:“我能抱一下吗?”
叶沁竹:“……哎?”
他的手悬在半空,礼节性地拉开距离,没有真正触碰到叶沁竹。
苏长柒:“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
叶沁竹:“好啊。”
她话说完,忍不住将头低下,不再说话。
叶沁竹自诩动作没有假如私人感情,看不出情愫的成分在,但要是被对方给出回应,意义就不一样了。
她只说了一个回复,就不吱声,任阿七圈住她的肩膀。
少女体态纤细修长,对于苏长柒而言,只需要施两分的力道,就能牢牢箍住她。
但他此时的动作,甚至算不得拥抱。他像具失去牵引的木偶,徒劳地寻求支撑,叶沁竹往旁闪躲,就会如散架般,噼里啪啦落到地上。
叶沁竹感知到明晰得不能再明晰的颤抖,在她被剥离听觉的那段时间,阿七不知听到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抿紧薄唇,想把涌上喉头的血水咽下去。
叶沁竹:“你疼不疼,要是疼的话,我……”
苏长柒摇头:“就这样吧。”
他第一次把人抱在怀里,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柔软。他像是兜兜转转的孤魂野鬼,寻不到方向,凭着本能,把唯一愿意靠近他的人搂住。
“多谢。”他的嗓音干涩,有些沙哑。
“这倒是没事,但现在……”叶沁竹回头,看向顺长廊匆匆走来的管事,“天快亮了,阿七。”
“祭祀的时间,似乎又提前了。”
雨幕之下,太阳费力地刺穿云层,渗出薄薄的微光,照在外间厅堂中。
苏长柒垂落的,蝴蝶翅膀般的长睫猛地颤动。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听叶沁竹道:“再见的地点,是庚辰仙府,对吧?”
苏长柒:“……是。”
“叶姑娘,你真的确定了?”
叶沁竹听到她问。
叶沁竹:“确定什么?”
手从她的肩头松开,向下,落在她的腰身上。勾住,轻轻一带,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又拉进许多。
男子的模样冷淡又漂亮,与淡然的神色不同,他的眼底一片阴翳。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溢出。
“我不是光风霁月的高洁之士,你来到我身边,只会受人非议。”他强调。
钻心的刺痛感,与杂念和情动混杂,于他的体内搅动,说出话的时候,喉咙也开始发甜。
苏长柒:“你还有反悔的机会,现在。不然,等你发现端倪,出现后悔的情绪时,我不会再遂你的愿了。”
更何况,即使退一万步,他从一开始就骗了她。苏长柒不打算继续隐瞒,只要重逢,谎言立刻会被戳穿。
患得患失感将他包裹,苏长柒已经仁至义尽,努力做了提醒。倘若她明知如此,依然向他靠近。
到那时,他……
恐怕很难放手。
叶沁竹抬头,脑袋往旁边歪了歪:“我来找你,会被杀吗?”
苏长柒怔住,摇头。
“被苛待呢?”
“怎么可能。”
“那不就行了。”叶沁竹笑,“你的过往和背景,与我有什么关系?”
“阿七,你信我一次,我是值得你信任的。”
说话间,她从伸进怀里,取出收起的空间囊。叶沁竹现在很有钱,空间囊再也不是林翎供给她的那一个了,她买了两个。
取出装有灵石的空间囊,很认真地放到阿七手心:“这是先前说好的,酬劳。”
强行塞入苏长柒掌心后,少女两手叉腰,颇有些神气。
“我可是一直记着的,绝对没有忘。眼看祭祀日快到,可把我急坏了,幸好林翎有良心,愿意帮我兜售符纸。”
说到后来,目光飘忽:“……虽然,过程有些波折,还招来了不明人士。”
苏长柒挑眉:“先前你和林翎说的,是这件事?”
“对,对呀。”叶沁竹理直气壮,“一共卖了五百枚灵石,你不信,可以去向林翎查证。”
“我分了你二百五十枚,作为精神补贴,至于为何不是全款……因为没有更进一步地造成身体创伤,合情合理。”
苏长柒掂着手中的空间囊,神情有些哭笑不得。他目光放低,看向手中物:
“这不是林翎给你的那个。”
叶沁竹:“那个不好看,我留着自用,换了个好看的给你。”
她从他怀里挣脱。
苏长柒没有加重力道,随叶沁竹离开,少女退开几步,又往前走。
“你等着我给你发信号,在此之前,千万别来找我。”她像是不放心,生怕她一转身,苏长柒就把自己捅了。
“等我几天就好,一定要等我来找你。”
苏长柒微微地笑,并不答话。
他转头,侧眸看向半明半暗的天空。透过雨丝,他似乎能看到明媚的,撕破梦魇的阳光,宛如无主利剑,劈开虚妄的伪装。
天的确快亮了。
他没有机会,再做像现在这般的幻梦了。也不知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眼前坚定的,言之凿凿的少女,会是什么表情。
惊讶?愤怒?还是恐惧。
苏长柒:“动静可能会比较大。”
“我更正我此前的言论,肃玺仙尊,可能会来浮灵教。他的心情不好,或许会让你感到害怕。”
叶沁竹:“真的假的啊,他,心情不好……”
“等等。”
“阿七是怎么知道的?”
叶沁竹:“难道,你认识他?”
苏长柒点头。
叶沁竹:“你骗我?”
苏长柒目光游离,点头。
叶沁竹挑起双眉,露出生气的表情:“好哇你,从最初到现在,说了多少谎?”
话说到一半,管事来到:“圣女殿下,我等收到消息,请殿下上轿。”
祭祀日只需圣女一人,灵子已是用过的消耗品,可以随意处置。
苏长柒听见一声心跳。属于叶沁竹的。
她瞳孔收缩,深深呼吸,陷入紧张的情绪。
站在下阶的管事,神情也产生变化。她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眼中浮出大仇得报的欣慰。
“圣女殿下,且随我前去更衣,你的神灵在等你。”
与此同时,有手落在叶沁竹肩头。
苏长柒的幻术是何时使出的,叶沁竹不知道,等回过神来,他已弯下腰,声音响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