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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怨偶的第七年—— by宁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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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不在的那段日子,她也害怕过?。怕色衰而爱驰,怕自己将来不好看了怎么办。随着孕期往后,症状越来越多?,吐得吃不下东西,面色青黄、腰身渐粗,像一个笨重的大乌龟,再无往日的窈窕。肚子上?一道又一道丑陋的裂纹,她自己都不想看第?二眼……
所有的这些,就算她有意遮掩,又怎能瞒得过?枕边人。她不会永远年轻貌美?,但永远有年轻水灵的姑娘。雅苑那些美?人们吹拉弹唱、无所不精,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她刻意招人过?来弹奏,男人连眼皮都不抬,只吩咐她们小声些,莫要?惊扰王妃。
如此一番试探,她把自己折腾得够呛,陆寒霄却?毫无所觉。她也就看开?了。
她对钰儿有愧,他对不起宝儿,他们谁也别怨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这辈子,就这样吧。
他放不开?她,她同样离不开?他。不管是恩爱到白头还是互相折磨一辈子,她都认。
宁重远看着她的神色,最后一次问道:“不后悔?”
只要?她一句话?,他不惜一切代价带她走,远离所有的纷争,她可以像以前一样快乐无忧。待他救出父亲,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宁锦婳释然一笑,摸着圆鼓鼓的肚皮道:“如今后悔也晚啦。”
都不知从何悔起。从她身披嫁衣离开?宁府开?始?从少年少女偷偷相会开?始?抑或年幼的她不应该冒着风雪在外面放风,遇到滇南来的蛮子。
跟个乱麻团子一样,不知掰扯到何年何月。宁锦婳也累了,懒得翻旧账。
“我啊,如今只想好好把肚子里这个生下来,再把宝儿的病治好,钰儿在京都安然无恙。我就知足了。”
“还有父亲……”
“放心,父亲那边有我。”
宁重远接过?她的话?头,他看着外面的天色,道:“不说这些丧气话?,我扶你出去走走。”
“不要?。”
又不能出府门,宁锦婳已经把王府走腻了。
宁重远温声劝道:“大夫说了,你要?多?走动,生产才不会受罪。”
宁锦婳睁着美?眸振振有词,“我都生了两个了,心里有谱!”
她近日越发?惫懒,愿意躺着看书、听曲儿却?不愿意走动,宁重远无奈,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先去外面听一折戏,再绕着亭榭走一圈。
雅苑里养着专门的伶人,陆寒霄从来没从用过?,倒便宜了宁锦婳。王妃有令,一班人匆忙收拾行装赶过?来,宁重远扶着妹妹落座,身边早有人奉上?瓜果茶水,宁重远巡视一圈,让人把葡萄撤了。
顶着妹妹幽怨的目光,他笑道:“凡是有量,过?犹不及。”
好在戏曲很快开?场,贵妃一袭水袖丹衣,身姿曼妙,步履轻盈,低眉浅吟间唱尽愁苦。宁锦婳被逐渐吸引,把葡萄忘了,沉浸在戏中。
黑脸霸王出场,扮演霸王的武生高大魁梧,吐音字正?腔圆,步伐走得铿锵有力、虎虎生风。台上?的贵妃与?霸王正?唱得难舍难分,宁锦婳忽道:“这个武生好,看赏。”
之前那个空有一身腱子肉,脚步虚浮,声音中气不足,哪里像个霸王?这个还有三分神似。只是这人好面生,之前怎么没见过??
“啊——”“婳婳!”
说时迟那时快,宁锦婳话?音刚落,一股疾风从耳边划过?,台上?正?在舞剑的霸王忽然睁大圆目,直奔宁锦婳而来。
碗碟碎裂声、侍女们惊恐的尖叫,兄长的怒吼……各种声音汇集在一起,等宁锦婳回过?神来,王府的侍卫已经把刺客拿下,自己被兄长扑在地上?,手边散落几块碎瓷片和一块已经脏了的芙蓉糕。
看着兄长惊恐的神色,宁锦婳怔怔道:“兄长,怎么了?”
宁重远脸色阴沉,此时不见半点贵公子的风度,声音又惊又怒,“大夫、产婆,快叫人!”
刺客已经抓到了,宁锦婳不知道兄长为?什么这么生气。忽地,她肚子里一阵剧烈的绞痛,一股黏糊糊的东西流出来,有些温热。
宁重远双手抱起脸色苍白的妹妹,他手上?、衣服上?沾的都是血,等把人放回床榻上?,宁重远想摸摸她的脸颊,颤抖的手迟迟无从落下。
“婳婳,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
“兄长不会让你出事。”
暗红的血濡湿了床褥,肚里翻江倒海,似有无数刀子在里面捅。宁锦婳知道,她要?生了。

85 章疼,整个人像被劈开一样,好?疼啊!
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嘴里痛苦地呻.吟着。周围很乱,声音嘈杂地听不清,她?隐约听到抱月和抱琴和声音,产婆慌张地惊呼,细碎的脚步声,兄长……
欸?兄长呢?
身下?痛得几乎麻木,宁锦婳的脑袋也如一团浆糊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啊,产房污秽,兄长怎么能进来?呢。
“娘娘,用力,用力啊!”
“头出来?了!别闭眼,用力!”
她?好?疼啊!身上?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肚子太大,怕胎儿大难产,她?刻意控制食量,连多吃几颗葡萄都不允许,现在受惊早产,所有人都手忙脚乱。
意识越来?越模糊,她?五指掐紧掌心,嵌入肉里,保持自己清醒。不能晕,她?还没把她?的孩子带到这个世上?,她?要用力,用力啊……
“啊——”一盆又?一盆血水端出来?,宁重远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凄厉的叫喊,如墨的眉眼间满是阴骘。
忽地,他蓦然抽出一个侍卫的长刀,银光一闪,红木栏杆被拦腰折断、轰然到地,引得众人侧目。
他涩声道:“你们听好?,务必保王妃安康。如若……如若有万一……保大!”
“王妃顺遂,诸位重赏。王妃倘若出事?,今日谁也别想踏出这个门槛!”
他雪白的衣袍上?还沾着宁锦婳的血,执剑肃肃立在门前,像个门神一样。
日暮西沉,里面?的宁锦婳在一番又?一番的折磨中逐渐虚弱,只靠心里那股气儿撑着。身边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周围光怪陆离,恍惚中,她?听产婆道:“糟了,是难产。拿剪刀来?。”
“世子妃,老奴冒犯了。”
又?是一阵剧痛,宁锦婳骤然瞪大双目,她?……她?竟看到了陆寒霄的脸!
兄长说过,他今晚赶不回来?,这会儿估计信儿还没送到,他是神仙么,飞回来?的?
他好?像年轻了很多,面?容白净,跟个玉面?小郎君似的。只是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怒,破坏了他冷然的气质。
宁锦婳虚弱地朝他笑了笑,“三哥,你回来?了。”
他不说话?。
她?知道自己如今丑极了,两腿大.张,血肉模糊,跟个青蛙一样被按在床上?。她?最看重脸面?,可在他面?前,她?又?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别怕。我没事?。”
她?汗涔涔地安慰他,“我肯定把我们的孩子好?好?生下?来?,你等?我。”
男人还是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看着她?,眼神悲伤,清瘦的身躯显得十分寂寥。
又?经过一段漫长的折磨,宁锦婳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身下?痛的几乎麻木,她?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他离她?很近,又?很远。
“王妃娘娘,用力啊!出来?大半个身子了。”
产婆的声音又?清晰起来?,一道白光闪过,她?彻底眼前一黑,陷入黑甜的梦乡。
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云霄。
等?宁锦婳幽幽转醒,已经是两日后。
微黄的烛光透过纱帐穿透进来?,她?睁开眼睛,头顶是熟悉的帷幔,鼻尖隐约闻到苦涩的药味。
她?撑起身子,细微的衣料磨擦声让男人瞬间警醒,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一把撩开帷帐。
“婳婳,你怎么样?还痛么?”
他让宁锦婳靠在自己胸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高声道:“来?人,叫大夫。”
宁锦婳感受着轻盈的肚子,柔柔地笑了。
“没事?。我都生过两个孩子了,不怕的。”
她?忍着下?面?的钝痛,轻描淡写地宽慰眼前的男人。陆寒霄在外威严肃穆,如今下?巴胡子拉碴,眼底一片青黑,不知守了她?多久。
他怎能不怕?得到她?遇袭难产的消息,他当即快马加鞭赶回来?。等?回到王府的时?候,孩子已经落地,她?也力竭昏了过去。
她?生前两个孩子时?,他不在。这回日日陪在她?身侧,陆寒霄甚至月前就让产婆算好?日子,把诸事?往前赶,这回他一定不会再让她?一个人。
他又?食言了。
生产时?的凶险已让人心惊肉跳,最后宁锦婳疼糊涂了,嘴里一直叫着“三哥”,是念着他的名字昏过去的。抱琴声泪俱下?地禀报,陆寒霄痛得不能自抑。
他的婳婳。
大夫就在外面?候着,听见传召颤巍巍进来?。他搭上?宁锦婳的手腕,片刻道:“王妃已无大碍,老夫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好?生休养即可。”
听到这句话?,陆寒霄微不可闻地吐口气,数日来?绷得像利剑一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宁锦婳足够幸运。
九个月,不到生产的日子。当时?千钧一发,宁重远扑向她?,尽管用手臂护住了肚子,但是猛烈的撞击还是让她?受了惊吓,原本凶多吉少。
好?在宁锦婳今年二十有四,身体?已经足够成熟,前年又?生了宝儿,在王府金尊玉贵地养着,母体?体?格强健。加之肚子争气,肚子在七八月时?已经跟足月孕妇一样大了,如今虽然才九个月,胎儿已经发育好?,生出来?的时?候七斤六两,比正常生产的都康健。
如今母子平安,皆大欢喜。
抱月红着眼框端上?来?一碗燕窝,厨房日夜温着,火候控制得刚刚好?,既不会烫口也不会太凉。她?眼巴巴看着宁锦婳,又?畏惧她?身边的男人,一腔话?只能憋回去,悄然退下?。
宁锦婳自觉好?笑,只是等?一会儿才能跟两个丫头说话?,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孩子呢?快抱来?我看看。”
闻言,陆寒霄的眼底闪过一丝柔情,“是个小郡主。”
他喂了小半碗燕窝才让人把襁褓抱过来?。她?还在睡觉,刚出生的婴儿浑身皱巴巴,跟个没毛儿的猴子似的,宁锦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由道:“她?真好?看。”
陆寒霄:“……”
无妨,他陆寒霄的女儿,相?貌不重要。
他怀里抱着妻女,柔声道:“婳婳,辛苦你了。”
成婚七载,两子一女,他此生已无所求。
宁锦婳虚弱地摇了头,生儿育女,本就是她?为人妻的本分,何谈辛苦之说。
她?轻声道:“之前……他们都说是男孩儿,小子不归我管,我便没准备什么。”
“没想到最后竟是个小郡主,女儿家娇贵,需得好?生教养,莫要……莫要让她?学了我。”
处于陆寒霄这个位置,儿子越多,她?的地位就越稳固,周围人有意宽她?的心,明里暗里说肯定是个小公子,那肚子圆鼓鼓,闺女哪儿能长那么大。
宁锦婳生了两个儿子了,她?没什么特别的念头,不管儿子女儿,都是她?的骨肉。可架不住周围人一直念叨,久而久之,她?在心底默认又?是个小子,突然得知是个女儿,她?心里忽地涌上?一股特别的情绪。
约定俗成地,儿子归父亲教导,女儿归母亲管教。
她?连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也从未有人教导过她?该如何做,以至于在闺中时?肆意妄为,光顾着玩儿乐,虚度许多光阴。
如今她?也有女儿了,她?在这一刻忽然懂了母亲。这世道艰难,女儿家不能跟男子一样抛头露面?,前半生靠父亲,后半生靠夫君,一生的喜怒和爱恨皆系于旁人,自己没有半分自由。
她?不想让自己女儿过这样的日子。
陆寒霄把燕窝放在一旁,轻抚着她?的脸颊,“又?说胡话?,女儿像你不好?么?”
如同婳婳一样姿容绝世,纯净无暇,他做梦都能笑醒。
宁锦婳轻轻哼了一声,她?一定好?好?教导闺女,教她?一身本领,让她?聪慧知理,不要步她?的后尘。
世上?多是薄情郎,把一生倾注在一个男人身上?无异于一场豪赌,她?吃过的苦,断断不可让闺女再跳坑里。
一碗燕窝下?肚,宁锦婳身上?渐有力气,面?色也恢复了红润,她?昏迷这两天陆寒霄每日都给她?喂人参水,如今骤醒,看着气色很好?,反而一旁胡子拉碴的镇南王显得憔悴。
她?躺着的时?候面?白如纸,如同精致无生气的人偶一般。如今鲜活起来?,陆寒霄巴不得她?多说两句话?,哄着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闻言,他挑眉道:“怎么?我究竟让你吃了多少苦,今日无外人,你我夫妻敞开心扉说说?”
“也好?让我知道,为夫究竟哪里做的不好?,惹得婳婳宁愿跟我和离?”
当初让他震怒的事?,如今经历这么多,他也能心平气和说出来?了。当然,语气还带着一丝委屈和不甘。
宁锦婳骤然睁大双眸,“我什么时?候跟你和离了……你、你别含血喷人啊。”
“呵——难道那封和离书是假的?”
“什么和离书,我根本没……”
她?忽地一顿,陈旧的记忆涌上?心头。怪不得……怪不得她?没找到那封原本该烧毁的和离书,原来?阴差阳错被他看到了。
以至于后来?这人忽然发疯,还派了个侍女恶心她?,原来?是个乌龙?
真相?大白后,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无奈。
陆寒霄的脸色依然难看,“也不全然算个误会,毕竟是你亲手所写,你也真动过和离的念头。”
宁锦婳:“……”
这事?儿过不去了是吧?
她?竟诡异地体?会到了一把陆寒霄面?对她?胡搅蛮缠时?的心情,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宁锦婳信誓旦旦,“那我为什么动和离的念头?你就没有一点错吗,要不是因为有钰儿……”
眼看正要掰扯个一二,她?像被卡住喉咙似的,又?不说话?了。
宁锦婳抬眸,定定看着他许久,久到陆寒霄都察觉出不对,她?忽然道,“三哥,对不住啊。”
误会他这么多年。

86 章这是宁锦婳第一次对陆寒霄服软。
她要体面,从?小被宠的骄纵,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愿这么大剌剌说出来。陆寒霄并非迂腐之人,从?不占嘴上便宜,久而久之,更助长了她这个坏习惯。
因此,陆寒霄心底暗自纳罕,“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宁锦婳靠在他的胸膛,垂首看着自己刚生的、红彤彤的漂亮“毛猴子?”。
就在陆寒霄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轻声?道:“钰儿出?生那会儿,比姑娘还要好看。”
那些模糊的记忆似乎蒙上了一层面纱,一想头?就炸裂似的痛。久而久之她也不愿意去想,把?那些漏洞百出?的“真相”当成理所当然。
她此生最对不起的便是自己的长子?,陆钰。
在她前六年的记忆里,陆寒霄是个混账。他把?自己拼命生下来的孩子?抱走,原因只?是宫里那位说深宫寂寞,聊以派遣。
把?自己的孩子?送给情敌养育,那女人还刻意刁难她,不让她跟孩子?见面,骨肉分离数年。在宝儿出?生之前,太?医说她再难生产,陆钰是她唯一的孩子?,这让宁锦婳怎能不恨?
年前在京都,舒婉婉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把?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陆寒霄身上,这么多年只?顾着和他折腾,却忽视了父亲、兄长、还有中宫姨母……她的至亲啊,他们怎会允许这么荒唐的事发生?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应该见陆钰。
宁锦婳一直没想通关窍,直到这次生产,或许是经历了相同的痛苦,她脑中忽然浮现起六年前的记忆碎片,一点一点拼凑——她全记起来了。
陆钰的生辰是正月初三,她却一直记成正月二十三,她少了二十天的记忆,那段记忆并?不美好。
当年宁锦婳生产的时候,陆寒霄不在京都。她当时没了半条命,陆钰刚生下来时小小一团,这孩子?娘胎里发育不足,哭声?嘤嘤噎噎,吃奶都嗦不出?来。
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宁锦婳产后身体很?虚弱,加之陆寒霄迟迟不归,她的精神和身体成了一根紧绷的弦,直到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宁府的女眷们前来看望,那些三姑六婆们知道她自此伤了身子?,不知是好意还是幸灾乐祸,都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慰”她。
男人嘛,哪儿有不偷腥的。与?其?爷们自个儿出?去扒拉些脏的臭的,还不如?正妻贤德,早早把?人备好了,还能落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家族还有几个相貌皎好的旁支庶女,跟大姑奶奶眉眼间有几分神似,姑爷保准喜欢……
其?二,陆钰是宁锦婳第一个孩子?,又那样体弱可怜,她没要奶娘,坚持自己亲自喂养,结果陆钰一口奶呛在了嗓子?眼儿,脸憋的通红,好险才?救回一条小命。
她躲在屏风后面,听两个太?医低声?嘀咕,说孩子?难产,体格太?弱,有夭亡之相。
后来,宁锦婳就“病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日整日得流泪,晚上睁着眼睛到天明,她抱着微弱呼吸的陆钰,心里几乎被愧疚填满。
是她的错,是她自己不听劝告,私自停了避子?药。太?医在孕时就说过,她年岁太?小,这一胎来的过早,恐怕保不住。
是她千方百计寻药拜佛,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世子?府又大又冷,她太?怕一个人了。况且……如?果有了孩子?,这是他的长子?,他会不会就回来了?
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靠孩子?挽回夫君的心。
如?今她才?知道错了!她自私地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受苦。她跟魔怔似的,每隔一刻钟就把?指尖放在孩子?鼻子?下感受,确定他还活着。
日渐消瘦的躯体下,宁锦婳已然“疯魔”。周围人只?当她产后虚弱,没发现不对劲儿。直到有一天,她抱着孩子?在坐在梳妆台上,穿了一身华美的衣裙,脸上敷了粉黛,描眉化唇,掩饰憔悴的容颜。
抱月和抱琴还以为她想开了,那天装扮地格外卖力。两人谁也不知,那时她已经存了死志——与?其?让陆钰饱受病痛折磨,不知何时悄无生气地咽气,不如?现在来个痛快,一了百了。
本来……本来就是错的。
宁锦婳拿起金钗,刺向孩子?柔嫩的胸膛。
可怜陆钰小小一团,从?生下就没大声?哼过,此时爆发了尖锐的哭声?,惊动了外面的抱月。她用蛮劲儿撞破了门闩闯进来,整个人都傻了。宁锦婳手里全是血,此时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把?金坠放在唇边,檀口微张,准备吞金自尽。
令人惊悚的是,那时她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微笑,平静而满足。
陆寒霄风尘仆仆赶回来,迎接他的是疯了的妻子?和生死未卜的儿子?。
世子?妃得了疯病,这个消息被封锁在世子?府,为此世子?爷亲自下令,打?死了数十个碎嘴子?,所有人讳莫如?深。那段日子?,世子?府上下,不管主子?还是下人,都过的很?艰难。
忽然有一天,宁锦婳竟自己好了。
空洞的眼神恢复了神采,也不再说疯疯癫癫的话。谁都认得,什么也都记得,唯独忘却了关于陆钰的记忆。只?知道自己生过一个孩子?,然后……然后呢?
后来的记忆便是陆寒霄为她填补上的。
知道这件事的都是宁锦婳的亲近之人,陆寒霄怕,他们也怕。怕她看见陆钰想起什么,她那么年轻,和她同岁的小姐们还待字闺中呢,不能就这么毁了。
世子?府新换了一批下人,除却抱月和抱琴,当年的事再无人知,尘封在岁月里。
这么多年,因为陆钰,他们吵过无数次。宁锦婳不愿意相信他这么无情,她跟他闹,想要一个解释,一个原因,每次都以男人的沉默结束。
曾经她以为是他心虚,如?今一切大白?天日,她误解了他这么久,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她终于放下身段,却让陆寒霄眉头?紧拧。他不悦道:“提他做什么?”
陆钰是他的长子?,在前几年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花费大心力培养。可因为某些原因,他着实对这个儿子?喜欢不起来,也不喜欢宁锦婳提他。
宁锦婳正低头?琢磨如?何开口,这时怀里的小郡主哼哼唧唧地闹腾起来,两人皆是一惊,陆寒霄随即叫人把?孩子?抱走喂奶。
大户人家,主母自恃身份,不会亲自喂养孩子?,早早在外头?请好了乳母,光宝儿就有四个奶娘。除了喂过陆钰,宝儿没喝过她一口奶,轮到女儿,她同样没有亲自喂养的打?算。
陆钰在她心里是最特殊的。
偏偏陆寒霄不想让她想起陆钰,他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软枕垫在她身后。
“太?医说女儿体格强健,你放宽心,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为她取个名字吧。”
宁锦婳道:“好。我得好好想一想。”
他话风转得生硬,宁锦婳看明白?了他的态度,他宁愿瞒着她,被她憎恨怨怼,也不愿她想起来。
他怕她再“发疯”。
时隔多年,如?今回想起来,宁锦婳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魔怔。甚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要那样做,她……她怎么忍心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她已经记不清缘由,只?记得那种无边的绝望,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如?行尸走肉一般,每日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浆糊,才?有了那些蠢念头?。
她不会了再那样了,但陆寒霄……
算了,以后再说罢。
趁这个机会,她道:“不能厚此薄比,宝儿还没有大名呢。”
“三哥,宝儿是个小子?,就辛苦你啦。”

87 章接下来宁锦婳卧床修养,宝儿和小女儿也各自有了名字。
因为有陆钰在前,两个小的也都各取一个单字,女儿名为陆玥,宝儿原本想?取“瑾”字,和他大哥一起,意为美玉无瑕。不过为避母讳,退而选“玦”字,择吉日将其写入族谱。
陆氏第六十三代子孙寒霄,妻宁氏,孕两子一女,陆钰、陆玦、陆玥。
生过?陆玥后,宁锦婳心性与?之前大有不同,心头的阴霾悉数散去,身体也恢复的很快。在她的痴缠下,宁重远在滇南过?完了中秋,又过?了半个月,到了动身离开的日子。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尽管心头百般不舍,宁锦婳也知兄长有更重要的事,她不能任性而自私地把人留在身边。
落日的余晖照在城墙上?,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巍峨高?大的城门外,一队身穿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头戴斗笠,怀抱长刀,一派肃杀之气。为首的是一个白衣公子,眉眼?精致气质高?华,通身的矜贵。
“好?了,就到这?里吧。”
宁重远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外面风大,早点回去歇着。”
宁锦婳当?即红了眼?眶,原本说送到外城,后来又拖拉跟了十里地,如今彻底出城门,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
尽管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她心里依然?忍不住酸涩,空落落的。
“莫哭。”
陆寒霄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腰身,沉声道?:“以后还能见面,不要伤怀。”
“谁哭了!这?是风大,有沙子!”
宁锦婳凶巴巴地拍掉他的手,她的嘴硬冲淡了几分离别愁意。宁重远看着三言两句被带跑的妹妹,温声道?:“我得空回来看你?。”
她刚出月子,在王府精细地养着,后厨专门有人给她温食,一个月来连口冷水都没喝过?。秋风凉,宁重远不想?她在外面多待。
宁重远抬起手,骨节分明?手指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暗红塞锦锻披风,漆黑的眸色深沉,“回去。”
不容质疑的语气,让刚缓过?神的宁锦婳眼?眶一红,美丽的眼?眸里水光潋滟。
“……”
宁重远遭不住这?样的眼?神,他面上?稳如泰山,其实要是宁锦婳此时掉两滴眼?泪,他今日就走不了了——或者带她一起走。
水色在大大的眼?眶里转了一圈,没掉下来。
宁锦婳轻轻拉住他的衣袖,道?:“我要跟兄长说句悄悄话?。”
她刻意咬重了“悄悄”二字,意有所指地看着某人。
陆寒霄微微挑眉,这?段日子夫妻和美,妻子不再?浑身是刺,软软和和跟他说话?,给陆寒霄美到了心里,有什么不应的?
他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宁锦婳性情刚烈,又喜欢端架子,之前两人见面是十次有八次在吵架,如今似乎回到成婚前,她信任依赖他,为此,他也愿意为她收敛自己的控制欲,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默然?走远,停在离兄妹俩十步远的位置,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人。
宁锦婳:“……”
算了。她苦中作乐地想?,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早该认命了。
兄妹嘀嘀咕咕说了许久,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陆寒霄敏锐地察觉到来自宁重远意味深长的目光,还有宁锦婳偷偷摸摸往这?边看的模样,他回望她,她像个被抓住的小老鼠,一下子缩回去,可怜又可爱。
哦,原来在说我。
陆寒霄面无表情地想?,不妨事,待晚上?回府一问便知。
宁锦婳不愿意告诉他,但她在他跟前跟个透明?人一样,藏不住任何秘密。早在多年前宁重远就看出此子绝非善类,京中那么多才?子俊杰,怎么偏偏就他哄得妹妹晕头转向?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当?年陆寒霄那个位置,朝廷视他如质子,滇南视他如弃子,结果这?个清冷的世子硬是得了皇帝青眼?,进了神机营。神机营是皇帝亲卫,监察百官,有无诏拿人之权。后来两家婚讯传出,旁人都以为是宁府在背后出力,艳羡陆寒霄攀上?一个好?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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