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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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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有然后了。”姬若水叹息,“这事做不得太明显,不然容易遭到反噬。因此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温泉宫泡泡茶,以求来日。”
这就完了?
她半个字都不信。
阿四狐疑,将屋里屋外打量一遍,最终落回姬若水的脸面上:“大兄这脸上白白黑黑的,是何时画上去的?我看着都要掉粉了,应该不是为迎接我打扮的吧?”
既然不是为她做准备,那就是之前接待过其他的人?
不然姬若水好好的修养期间,做什么浑身齐整地靠在小厅里,肯定是在内室一身里衣躺在睡床上歇息才对。
阿四像是抓住了关键证据,看姬若水好似坏人,学尤熙熙抱胸说话:“明明才见了外人,却瞒着我。”
姬若水感慨:“四娘这不是能从人事里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了吗?”
他很欣慰地说:“人没了底气就要寻找靠山,所以他们来见我了。三家联合才敢与智伯抗衡,所以这事还没完。”
阿四泄气:“那要什么时候?”
“哪来的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性,倒是和宋王越发像起来了。”姬若水却不肯再说了。
要是能和姬宴平像,阿四也高兴,她倒是觉得姬宴平离开后,生活少了很多趣味。
今天阿四既然是来学游泳的,姬若水就让人清出池子,叫来一众能凫水的宫人围着,由阿四在水里玩得高兴。
阿四穿着简便的小衣下水,先将双脚沉入水中试探,发觉水温要比设想的低一些。不冷,但绝不是上次来的那样温热。
服侍的宫人说:“以免热气上冲、头晕目眩,温泉是不能久泡的,也不能游泳。这儿池子里的水是专门与井水兑过,供公主嬉戏。”
齐王指派来的两个会水的禁军沐浴更衣,同样穿着简便,她们先一步下水游一圈回来,和阿四说:“公主放心下水吧,整个人沉入水中后反而不会感到水凉。”
白石砌成的方池正好是到成人脖子高度,保证任谁都能下水救一救。
阿四默念几声“我会游泳”,用胳膊撑在池边,慢慢地下水。两个身量高挑的禁军一左一右护着,确认阿四双手扶着石壁能在水中浮起。
阿四谨慎地松开一只扶墙的手,在水面滑动,问左右:“那我该先做什么?”
两人本意是来护卫阿四安全,不曾想阿四是真心实意要学游泳的。两人沉默片刻,年长些的说:“第一件事要学会在水中憋气……”
许是阿四确实还记得如何游泳,半个时辰不到就在水中自如飘荡,得意非常。
应了那句话,善游者溺,就在阿四兴奋地在水中扑腾时,一不小心就抢水,小身板向下落下去。
这一刻,时间变得极漫长。
阿四睁着眼睛,能见四周水茫茫,只头顶一小片的白色。
出乎意料的漂亮。
阿四心中笃定会有人来救,甚至欣赏了一会自水中向上看的景象。
四只手从两侧伸出迅速将阿四捞出,把阿四大半个身子高举出水面,周围一片兵荒马乱。
唯有阿四还笑得出来,咳嗽两声后说:“水下还挺好看的。”
宫人们却不能放心,连哄带骗地将阿四抱出池,换上衣裳去隔壁的屋子休息,另一头十二万分小心地叫来随行的医师。
这医师本是阿四给姬若水带的,结果是自个儿先见了一面。

第104章
医师和阿四也是老熟人了, 每回阿四在外头有些状况,总是这医师来检查。从姬宴平偷带阿四出宫坐彩船、到姬宴平携妹包揽斗金阁……找点不同的话,只有这次是阿四独自跑出宫。
医师刚坐下给阿四看, 后脚姬若水就匆匆进门, 他已经知道阿四无大碍,只放不下心来瞧瞧:“学不会也罢了, 别伤了身体。”
阿四向医师和大兄描述的自身的体验, 着重讲述了在水下的风光, 大言不惭地表示:“我已经学会游泳了, 接下来我还要学着在水下玩,刚才只是一点很小的意外, 大兄不用担心。”
糟糕的身体令姬若水无法体验需要剧烈运动的游戏, 也因此更能体谅阿四对快乐的追求, 他总想着人在能吃能玩的时候就要尽兴才好,对阿四也不忍苛责。
姬若水对医师说:“既然阿四喜欢,也不必为小事扰了她的兴致, 就随她去吧。”
阿四连声附和:“是呀是呀,别将这点事告诉阿娘和阿姨了,平白让人忧心。”
小孩信誓旦旦的话, 倒叫医师笑了:“今日这样多的人,哪里是瞒得住的?我总要向圣上回禀的, 四娘今后得多加留心才是。”
阿四举手发誓:“我可有分寸了。”
满宫最健康的就是小阿四了,医师略略瞧她一眼,就将目光放在姬若水身上。姬若水方才沐浴,脸上的脂粉已去, 露出寡淡苍白的真容。医师苦笑:“大公子要多加保养,少思少虑。”
“劳烦大医了。”姬若水笑容淡淡。
姬若水儿时也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 直到阴阳不分的身体异常被意外发现,生母因此忧惧而死,他失了庇护,罪王又悄摸寻些术士庸医来治病,身体每况愈下。
这些年在医师的精心调养下略有些好转,但幼年伤了根基,难有长寿。
阿四在一旁略有些紧张地听医师说出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药材,再看医师落笔如飞写下的一长串,险些惊掉了下巴:“这样多的药?”
姬若水一目十行地阅过,颇有经验地说:“是温补的方子,看来我这病还是老样子。”
医师交代几句后随宫人去煎药,留下阿四捧着药方啧啧称奇:“眼瞧着就很苦,大兄每日吃这样多的药,又有许多美食不能入口,我还记得你睡得不好,这样的日子过得多没劲儿啊。”
“是啊。”姬若水坐下跟着叹气,“四娘可得保重身体,不要像我一样生病,那可就难受了。”
阿四放下药方,将手搭在姬若水肩上,悄悄问:“大兄已经很不舒服了,为何还为外头的事操劳奔波?不管他是三家分晋、还是一家吃三家,总归都没有大兄身体要紧。”
“人活着,总要有点事做。我不想沾染麻烦,俗事却未必能放过我。”姬若水伸手抚过阿四杂乱翘起的头发,摸到末尾一节湿润,向宫人要来手巾擦拭。
阿四背对姬若水坐下,方便他动作,笑说:“那倒也是,柳嬷嬷换成雪姑后我也觉得烦恼,从前总有人替我将事情安排妥当,但现在事事都要自己做主,初时觉得麻烦,长久了也觉出其中的趣味。想吃的、想玩的说一声就能送到手边,想去哪儿玩也不必顾及身边有人跟着。等我习惯了当家做主的滋味,再叫个人来管手管脚,也会觉得不高兴。”
说着说着,阿四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远了,又道:“我长大一些了,要学的东西变多了,但得到的东西也不少。大兄约莫也是如此吧,是因为有其他我不知晓的理由,才会忙忙碌碌的。”
姬若水放下半湿的帕子,换了木梳给妹妹梳头:“我儿时也有一乳母,她的名我早已忘却了,只记得她是我生母的心腹。她在某一日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多久我的生母也病逝,再过几年罪王伏诛。这世间纷纷扰扰,人人都为自己一条命活着,我也是,只盼着能稍稍活的长久一些。而完全依赖别人的人是活不久的,我命歹,也信不过外人。”
阿四沉默,她第一次听说姬若水的身世,简单的几句话里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常理中对于姬若水最要紧的人全部横死,最可悲的是,他如今虚弱的身体也是拜他们所赐。
太苦了,姬若水这一生,除了最初一口甘甜,往后余生都是在苦汁里泡着。
窗外的山景沉入黑纱,露出的一角天色晕红。
阿四不晓得此刻该说些什么,只能将视线寄托在柔软的云朵上,企图让风吹散此时凝固的氛围。
这样的苦楚,既是无常的命运,也是人为的祸患。
任谁也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更遑论生来长于富贵的姬若水。他见过太多好东西,却要在锦绣堆里过最苦痛的一生。
阿四扪心自问,是受不住的。
好不容易等到那朵云也消失在窗边,阿四艰难开口:“那大兄想要的是什么?”
姬若水打理好妹妹的细软头发,温柔地说:“阿四想问的是,我恨的是谁吧?”
若水,上善若水,本是个很好的名。阿四有时也觉得姬若水正如其名,能如水包容、不争万物;有时又觉得,姬若水无孔不入,总能渗进人心。
阿四转过身面对姬若水的笑容,伸手拍拍他的手说:“即便是恨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太辛苦了一些。”
事到如今,姬若水能憎恨谁呢?
孕中求男服药的生母、召集术士胡乱治病的亡父、无知进药的母族……他们全都死去了。曾有摩擦的男兄弟们也天各一方,此生不复相见。这样一想,似乎也能称得上一句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高坐庙堂的九五之尊,是不能怨恨的,明里暗里试探的旧党人是无法根除的,俗世腌臜。
姬若水依旧是笑:“所以啊,我要找一些事来做,既能让我少一些胡思乱想的时间,也能让自己做一个有用的人。”
可什么才是有用的人?
整日在太极宫招猫逗狗的阿四算不算是“有用”,也从无人强求过她。
这是一个进入终局的话题,阿四只能找另外的事来说:“早些时候,我去大兄住的承欢殿,碰见了闵小郎的乳母们闲谈,说起闵小郎吃药的事。他是生了什么古怪的病症吗?”
虽然姬若水搬出宫数年,但阿四就是笃定他是知晓的。
姬若水也确实答上来了:“闵小郎和我不同,我是人为的残缺,他是天残。”说不上谁更凄惨一些。
又绕回来了!
阿四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她今天说的都是什么话。
姬若水瞧出阿四的窘迫,轻笑一声,说道:“时辰不早,阿四应该也饿了吧?我们回去用膳。”
刚才听得投入,阿四也没将咕咕叫的肚子放在心上,现在饿过劲了,反倒没感觉了。
但送上门的美味是不能不吃的,她马上点头:“好。”
考虑姬若水的脆弱脾胃,温泉宫的菜色清淡又好克化,多是蒸煮的汤粥。
阿四吃着新鲜,饱饱地吃了一顿。
既然在温泉宫,沐浴更是别有趣味,另有错季的瓜果奉上,阿四吃得很满足。
少了柳嬷嬷在身后叮嘱,雪姑还未把准阿四的食量,结果一不注意就吃撑住了,又把医师叫来吃了一剂消食茶。
此后三日,阿四见识了一番姬若水广泛的人际往来,几乎是谁家都与姬若水有点交情。姬若水的出身,再加上尤熙熙的关系,不拘是旧党还是新贵,总能搭上几句话。
再有,姬若水早年对母族的赵老翁百依百顺的态度,致使世家人人都以为姬若水秉性柔弱、愚孝好欺。因此稍有些事端,总爱找姬若水帮着求情。姬若水也确实一一求情,皇帝也会看心情,十次里会有两三回是轻轻放过。这样一来,抱着侥幸上门的人就更多了。
阿四靠在窗外喂鸟吃米,耳边是嗡嗡的叙话声。
这是今日第三个了,她奇道:“论起来满鼎都也只有五世家而已,怎么事情这样多?”
温泉宫的伙食好,鸟雀较别处圆滚、不怕人。
雪姑拢住一只肥鸟雀放在阿四手边,笑说:“五姓为首,枝蔓极多,稍微沾亲带故的,就能论亲戚。江陵县公为人宽和,门庭难免就热闹。”
阿四顺毛摸雀尾巴,不屑道:“连大兄养病都要打搅,也好意思上门论亲戚,真该一并打出去。”
“财散人聚,聚众成势。”雪姑念叨两句,在阿四面前见底的碗里倒上米粒。
阿四随手又撒一把,在翅膀飞扑的声音中神思不属地偷听屋内的谈话,说的是来年科举事。
往年多是求楚王府,今年姬赤华入宫长住,姬宴平也去了北境,这事儿也就兜兜转转落到姬若水头上。若是有另外门路的,也会求上端王府,不过玉照实懒得应付文人的,除非有实打实的交情。
各方考虑下来,姬若水既好说话,又乐意举荐,今年倒成了热门去处。

才过秋闱, 鼎都中就为春闱忙碌起来了。
将手中剩余的米洒在地上由鸟雀去食,阿四拍拍手站起来,回望一眼正奉送诗文的文人, 无趣地往住处走。
能够上姬若水门槛的文人, 多半也是出身门第了,再有一点就都是男人。男人写的诗, 阿四已经看的够多、听得够多, 再一想当日再斗金阁瞥见的那些文人墨客, 实在是恶心。
偏这些事太过常见, 阿四反而不好多说。
快步回到屋里,阿四难得捧起书本读了两页, 写了一篇师傅布置的文章。待到课业完成七七八八, 她问起雪姑:“既然这些小郎往大兄门下拜会, 那娘子们往哪里去?”
雪姑家中也曾做过微末小官,说起其中门道:“多半是几位相公、大王,再有就是淑太主、户部姚侍郎。姚家巨富, 又曾为商贾,最愿资助入京的士子。此外,若是有天资的女童, 六七岁扣姚家门,姚家的老封君也是乐于接待的。”
有伴读姚蕤, 姚家情形阿四是知晓的,身为寒门表率,姚家一向与世家融不到一处。多年以来,姚家对外广结善缘, 在寒门布衣间颇有声名。世家根基深厚,寒门间报团取暖也是难免。
阿四意外的是:“淑太主?”记忆中, 两位太公主并不如何参与朝中纷争,宫中宴饮来的也不多,阿四只记得两位确实是很富贵的模样。没想到,淑太主竟也关爱寒门士子?
雪姑说:“淑太主从前管着户部事,她有个独生的小郎,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最为温和,许配给了姚侍郎。”
阿四是头一回听说,不由点头:“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头,怪不得我瞧姚蕤在宫中要更自在些。”
既然阿姊们都能举荐士子,可见她也是能行的。
阿四终于能理解姬宴平整日乱窜的心思了,宫里过于宁静,成天的习文习武,闲过头总想找点事情去做。她丢开笔,兀自在屋内兜圈。照理说,明日她该回宫去,可这摆明的热闹不去参合一下,如何忍得住?
之前,阿四举荐卅山县的学子是直接往甘露殿找皇帝阿娘说话,但她今后是要长久做这事的,自然不能回回往甘露殿凑。她得先观摩姬若水的做法,照猫画虎,总是能成的。
午时用点心,姬若水喝着口中黑黢黢的药汁,听完阿四的大计:“我只将人诗文都略略看过,挑出最合适的人,再往今年的主考官处或者吏部一说,后头的事都有成例,无需操心的。”
阿四嚼着梅子,含糊地说:“那只要报上去,就会被选中吗?”
鼎都中的贵人太多,光她熟悉的人就十个指头放不下,要是每个都举荐,考生也不必考了,榜都不够写。
“倒也不是这般简单,那样岂不是欺瞒圣上?是要治罪的。”姬若水放下喝尽的药碗,含蜜饯去味,“若是贡生间诗文写得半斤八两,那就要看荐书的高低了。也有文采出众到了鹤立鸡群的地步的人,自然能一举夺魁。真求到我们手里的,多是出身低微、无资格参加科举之人。”
大约这药是很苦的,阿四瞧姬若水眉心微蹙,可能连他都未必意识到喝药时是难以开颜的。
阿四把手边的蜜水推给姬若水,轻声说:“大兄喝。”
眼见姬若水喝了,阿四才继续说:“还有不得科举的?可贡生不是由州府送上的吗?难道我还能叫吏部下放牌子,送无功名的白衣近尚书省的大门?”
姬若水笑道:“这……也是不成的。哪有正大光明地走后门的,我们能做的,无非是将确有才学的学子亲口举荐给圣上,运气好时碰上圣上乐意见一面,圣上入眼的人泰半略过科考入翰林院侍奉。”
“竟然如此?”阿四眼珠子都瞪大了,这比荐书还要好使,直接送人上青云。上回阿四举荐孙辛时,以为自己是占了大便宜,还心虚候了好几日担心被御史台告发受弹劾,没想到历来就是这样做的。
想到这,阿四又理直气壮起来,她就说养花学士懒散成那样,不像是能考中进士的样子,看来就是家里有关系。养花学士都能混饭吃,孙辛当然更值得举荐。
姬若水不知阿四的内心想法,只当她对此事感兴趣,说道:“总说科举是泽陂天下读书人,但人人都有血脉亲人,真能大公无私的,一百个中也找不到一个出来。我今日见的几个学子都是确真有才华的,写下的诗文也扎实,他们也并非只往我这儿行卷,据我所知,其中最为出众的那位,已得了工部尚书看中,有意招入门中做儿婿。说起来,这也是一条改换门庭的路子。”
在太上皇之前,从无女皇帝时,男人入赘也并非新鲜事,只是如今更流行些。为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卖身不磕碜,反而是求仕无门之人求之不得的。
阿四懒得细思其中的翁婿相惜之情,问起娘子们:“那女人呢?总不能也是往世家中寻门路吧?有没有寒门学子?”
姬若水道:“能叫孩子读书的人家,再如何也是能温饱果腹才有余力购买笔墨,偶有家道中落,却没有从头到尾都是贫寒困苦的。小娘子们也是如此,不过商人之后不许参与男子科考,女子却是允许的。鼎都中因此收留适龄学童寄读的门户不在少数,弘文馆也有一小院单开在城中供庶民之子就读。每年考中的,都有吏部安排暂时的落脚住处,也有受高门青睐而一跃登天的。”
阿四思来想去,一时间竟没有找到自己可以插手的余地。她长居宫中、年纪又小,不可能在外头专门养着人,就是想养也得开府之后再做计较。
既然暂时没能找到好方法,阿四只得按捺住心思。她觉得比起隔了一层的姬若水,姚蕤一定能给她更好的建议。
隔日自觉回宫,于弘文馆课上就悄悄拉着姚蕤说小话,先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又问:“你家资助女子读书的,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猛然这样一问,我还真想不找。”姚蕤平日虽常旁听事务,却没有亲自处理过,因此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建议。
阿四难得有想去做的正经事,休息时拉着伴读们一并商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姚蕤回忆许久,想起一事来:“我家里确有一处是专门供学童读书的,每年秋闱之后我阿娘就要宴请考中乡贡的学子和学馆的生徒,今年的时日还未定下,不如就趁着八月二十那日我们出宫,一同去瞧一瞧,咱们想破了脑袋也未必有她们自个儿说得清楚。”
这倒是个实在法子,阿四当即道:“那就这么办,我们也穿得简便些,不必带上护卫,只当都是姚家的娘子,一并慰问。”
阿四已经从过往的经历中深刻地认识到自身的金贵,因此提前和皇帝阿娘通气,再叫雪姑往户部寻姚侍郎说话。
此时鼎都中各大学馆的考试将将结束,太子偶然得知此事,与楚王笑言:“这消息可得传得慢一些,随四娘去做一场游戏,长大后可就难听人说实话了。”
姬赤华月份渐大,腹部却不怎么臃肿,行走间轻巧自如:“姚侍郎自知其苦,这方面也管得仔细,在她家寄读的小娘子家中也多是商贾,只盼着女儿能改换门庭。阿四大概是听不见什么的,不如我叫人去多说两句。”

第106章
姚家的富裕是被常挂在耳边的, 马车到姚家门外,阿四却好半天才认出这小小的门楣,刚好足够通过马车的宽度, 再没有多出一寸来。进门后倒宽敞许多, 目光所及之处也并无逾距的摆设,力求简朴大方。
姚蕤等候已久, 阿四一望见她就叫力士停车, 也不必人来搀扶, 跳下车拉着姚蕤手一起往里走:“约好要一起出门后, 我心里总是记挂着。每日都期待万分,恨不得即刻就出门,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 终于出来了。”
姚蕤领着阿四将院子四处都看遍, 最后指着一处小门说:“那儿过去就是学子们暂住的地界。学馆是有单独朝外的门的,内里虽有这道门,但只做应急用, 平日并不多走动。往年有高中的学子,也会反哺后来人,因此这两年学馆的开销自足, 已经算不得是依靠我们家了。”比起前日里,姚蕤说起家中寄读的学子事宜头头是道, 显然是特意向长辈打听过的。
阿四不急着跨过小门,照着柳娘教过的,问起姚家人:“我贸然上门,合该先见长者, 你家大母可在么?”
姚蕤面色赧然:“大母今日往郊外去探亲了。”相处甚久,姚蕤知道阿四温和, 将原委直接道明:“早年大母受过奚落,此后总羞惭出身微贱,即便是后来阿娘入朝,大母也忧惧连累阿娘。绝非是不愿见四娘,只是她年纪大了,而我也实在不忍违背。”
阿四诧异道:“竟有此事?那倒也无妨的。”
她见人一面,多是高坐着由人行礼。姚家老封君也是七老八十了,她也怪不落忍的,不见也好。
后来,阿四才从别处知道,鼎都内富商巨贾不在少数,以宴会招揽有识之士。姚蕤的大母是家中独子,宴请的事是做惯了的,后来也是在贡生中择一人入赘。那贡生多年不中,人至中年一朝中举便要做白眼狼,幸亏姚家还算有些家底,花钱消灾、平安和离。姚蕤的大母一直全心全意供养女儿姚沁,直至姚沁高中状元,又被淑太主相中做亲、步步高升,姚家才算是扬眉吐气了。
此后,姚蕤的大母再不见外客,凭心出游玩乐,装聋作哑不管外事。
阿四跟着姚蕤换了衣裳,两人年岁相差不大,阿四又长得快,乍一看犹如同家姊妹。换衣服的空隙,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到了,姚家的侍女将新鲜出炉的茶点带上,簇拥着贵人们跨过小门,与小娘子们聚餐。
宫中吃食总要顾忌许多,民间的少了讲究,别有滋味。
阿四半点没有架子,快活地做姚家四娘,每吃一样点心就要向身边的姊妹推荐,或是和小娘子们言笑晏晏。
姚蕤事先功课做的扎实,能准确叫出每一个人名来,一场小宴吃得宾主尽欢,很有先辈们的风范。
宴中有数人是过秋闱的,女子科举兴起二十多年,不少地方还跟不上步调,因此鼎都中常有年纪轻轻而中进士的女子,再有明经科之类更是数不胜数。
聊到酣处,阿四顺势问:“既做得生徒,将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仿佛撬开了话匣子,小娘子们纷纷说起来日的打算,都是些近在眼前的愿望,或是春闱上榜、顺利入仕……大都逃不开功名。当然,坐在这儿的人本也是为求功名而来的。
阿四听得她们大都是鼎都人士,家中姓名说来也是耳熟,应当是从前去东西市时见过的。
某一小娘子很是感怀:“我很是好运,前些日子姑婆回家见我一面,她很羡慕我能科举入仕。不像她,终身困于宅院之中,为人侧室庇护家族。而我却能以自身才学,拜入师门,来日做家中支柱。”
三五小娘子纷纷附和,她们具是一样的情状。
商门不缺财,却怕极了受人鱼肉,幸得一线科考生机,那是一丝一毫也要抓住机会向上的。
姚侍郎也时常进言,呼吁百姓不应当轻贱商人及其子嗣,以姚家为首,已在朝中渐渐成势。虽然比不得千百年盘踞的世家门阀,却也不容小觑了。
也有一庶民家的女儿说:“家中贫苦,多亏学馆收留,我才能继续读书。”话里话外都是对姚家的感激。
另有人说:“我是从小定了亲事,以此为由才能来读书的。”
阿四再问来日报酬,对方呐呐不言。如这般以婚姻为契约资助士子的情状不在少数,大约是很早起就有的习惯了。阿四脑海中闪过如“官商勾结”等危险字眼,最终只是笑一笑。
世上总有很多不得已的,或许这是一些贫家女最为便利的出头路,以婚姻作为交易,获得对方家庭的资源。现在身着白衣者,来年及第为卿相。等这些女子真有一日能站在庙堂之中,自然而然地也能成为商贾家中的话事人。
阿四今日听了不少人生故事,仍旧没能寻到自己心中合适的人。
秋日的梧桐叶落,阿四踩着枯叶沙沙作响,走进丹阳阁才发觉早有人等候。
楚王府令奉上名册,恭敬道:“奉大王令,将玄都观暂住的贫寒学子的名册奉送。”
“这是二姊要给我的?”阿四讶异,接过名册翻看,内里姓名、家室、文章俱全,合适资助的人都已经摘出来,只等阿四传召。
楚王府令道:“大王说,人选由着公主把握,请公主不必亲自再去见面,只由手下人前去照料便是。”
“我知道了。”阿四收下名册,亲自将楚王府令送出门,兀自挠头:“可我在外又没有宅院,怎么资助贫困的贡生?”
晚间,雪姑将餐食摆放于桌案,说道:“今晚多一道炙羊肉,是太子殿下吩咐添的。”
阿四夹着吃了,觉得美味:“太子阿姊的话她们倒是肯听了,怎么我要一道烤鸡这么难?”
雪姑笑:“偶尔加一道,任谁也不能推拒四娘的。日日都要多用一道,就是圣上的旨意,也是要叫外官嘀咕的。”
吃完饭,阿四思量许久,逐渐回过味来。在外头有没有属于她的别院并不要紧,想要关照贡生自有千百法子,只管叫人去赐财帛、吩咐玄都观多加照顾,一来二去该有的恩情自然就有了。
睡前阿四拿出名册重新查阅,发现里头的贡生进了鼎都之后,多数都是衣食无忧的,真正忧心的是无人作保。阿四所需要做的,就是从中分辨出品德才学上佳者,先送财帛安其心,再修书一封举荐。
这也是发展人脉最便捷的方式了。在攸关时拉一把,只要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半生都要记得这份恩情。史书上多少读书人,都在史书上留下行卷时的佳话,这份恩情简直要刻骨铭心,算得半个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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