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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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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最是天真,广州司马不屑地想。
姬无拂顾视左右,强调:“你们都看见了,这可是他先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怨不得我。他是广州司马,一旦放出去了,回头带兵来砍我就造孽了。我是为了保全性命,你们可得和阿娘阿姊说明白……”边说着,姬无拂向校尉张开左手做讨要状。
校尉好难忍住嘴边的叹息,长臂一伸拿过身后百长背后的稍弓,顺带抽了三支羽箭一起递给秦王:“大王请。”稍弓比之角弓,弓身加厚、更短,适合近距离使用,正符合姬无拂当下的需求。
姬无拂满意地弹两下弓弦,笑问司马:“你即刻去写清三年来的罪过,我便放你一马,留你一条命回新都交由三司审问如何?”
她没那么多算计的心眼,可动起刀剑来,是实心实意的。挑出蹦跶的最高的,血溅当场,剩下的人必定服软。这头的人心服,交出点真东西来,西边水榭的人自会寻求自保跟着不打自招。
少年人天真,也莽撞,并不会考虑来日会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极可能痛下杀手。
秦王这头私自处决广州司马,也许朝廷上要声讨她好几年,等人老了死了也要翻出来讨伐几句,但她受再多诽谤,死人也是听不见的。
广州司马强自镇定:“秦王可要想清楚了,国有国法,我一死,来日史书上秦王要背万世骂名的。”
“劳烦你死到临头还替我操心名声。”姬无拂微眯眼,引箭搭弓瞄准广州司马肥硕的身躯,信心十足,“还有遗言吗?你身边的同僚——如果他们不是太倒霉的话,应该可以帮你传达到亲眷耳中。”
话音刚落,坐在广州司马周围的官吏豁然起身,向周围躲避。广州司马慢一拍站起来,惶惶然四顾,寻不到可以暂时躲避的藏身之处。厅堂门口有禁军把手,官吏躲避他如瘟疫,稍微坚实一些的只有身前的桌案。
姬无拂饱含恶意地提醒:“押衙可真是好心啊,和校尉一样,都怕我准头不好。校尉给我三支羽箭,而你特意站起来好让靶子更大。”
十年来风雨不落地习武,加上她生来的力气,轻而易举地将稍弓拉至紧绷,言笑时还有空打趣百长:“这稍弓太轻了些,百长可不要偷懒。”
广州司马两股战战,忙弯下腰拂去桌案上笔墨,双手掰动长案,企图将木案竖起。路都督贪墨的财帛多,府衙里用的都是实打实的好木材。广州司马养尊处优多年,腰腹处堆积肥肠,只是搬动红木案,便形容狼狈不堪地粗喘,顾不上仪态万方了。
姬无拂右手倏然松开,羽箭破空而去,擦过桌案边缘扎穿广州司马的手臂,鲜血染红衣袖。姬无拂甩甩右手,皱眉道:“忘了戴扳指,怪疼的。”
百长这回懂了,不消校尉说,自觉将扳指奉上。奈何姬无拂身量高出常人一节,骨架宽实,百长惯用的扳指在她手上并不合适。
“罢了,手上还有层茧,不算特别疼。”遗憾归遗憾,姬无拂手上的动作不满,飞快搭弓。
广州司马已然痛极面红似猪肝色,滚在地面咬牙强忍,抬眼间正对上秦王沉冷的视线。人动杀心时,是会漏出气息的。广州司马确信,下一箭不再是猫戏老鼠,必取他性命。
慌恐笼罩他的感官,下身竟渗出黄液。
姬无拂忽地感到一阵无趣,手下微微偏向左侧,羽箭擦着广州司马的头皮过,将发冠扎透。清脆的碎裂声唤回姬无拂的理智,她淡淡道:“都坐下写吧,好好地写,省得我再一户户去清查。”
这句话比姬无拂之前的话都要轻,官吏却如逢大赦,逃也似的端坐下,下笔飞龙走凤。
秦王未取广州司马的命,他却倒在地上没了反应。校尉上前用刀柄抬起他的脸查看,回到姬无拂身边禀告:“司马胆子太小,吓昏了。想来,诸位的胆子应当不会大过路都督与司马。”
士可杀不可辱,反抗权贵被杀了还能在青史上留名,受辱留下的名字将永远夹杂嘲笑和讥讽。一如广州司马,在场众人再不能忘怀他今日的奇特表现。
等罪状交的差不多了,姬无拂拍拍手,校尉用一壶冷茶泼醒广州司马:“真昏也好,假昏也罢,我们已经令人去通知亲眷,带着衣衫、人手来把脏污打扫干净了就能接司马回家去。”
夜半三更,堂下人陆陆续续走出都督府,家人已经在外面接应,官吏们无一例外地避开广州司马及其亲人,一瘸一拐地上车回家。端坐半日,且无支踵,任是一双铁腿也该麻木了。
姬无拂吃过夜宵,靠在窗边遥望今夜月色,与被她叫来睡在小榻上的绣虎嘟囔:“和这些人相处真没意思,我有点想阿娘阿姊了。”

第240章
先是广州都督路氏遇袭, 随后秦王在广州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周边的州府官员听闻没有不震悚的。不少人听得消息的当日,头一件事就是铺开纸写上一本奏疏, 快马加鞭就往新都御前送。
大小官吏数十人, 秦王说关就关、说打就打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以小贪为家常便饭的偏远州府官吏, 如何能不害怕这样的人长久地待在广州, 如果她有一天往其他州县去了呢?下一个被架在刀口的可就是他们了!
深夜从都督府离开的官吏一夜难眠, 而姬无拂向绣虎抱怨完,倒是睡得挺香, 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梳洗。她吃用过海鱼汤, 美滋滋地在院子里闲逛一圈, 欣赏都督府开阔富丽的花园。
这路氏,住的地方比她的王府还大,贪墨的财帛库房都堆不下, 这海上的生意危险归危险,是真心能赚大钱。
姬无拂考虑到都督府内的事情终究瞒不过世人,稍微逛了逛就回到内室独自面对满桌的账册、供词, 随便打开两页翻了,没过多久就丢开毛笔, 痛苦捂脸:“绣虎啊,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带一个刀笔吏,等我弄明白这堆东西,消息都该传到新都了。”
绣虎端上茶点放在秦王手边, 爱莫能助:“出门时大王只说要看看广州的海船,没说要广州的生杀大权。再说, 当时吴王是带刀笔吏的,眼下不凑巧,只能大王自己辛苦一场。”
人想偷懒总是能想到办法的,姬无拂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一推,捏着宣纸抬起头道:“不管这些劳什子东西了,你去让那个商贾来一趟,务必给我带上二三十个识字的人,帮我把这些玩意抄上三五份,和广州司马一起分批次送往新都。我先随便写个大概事宜,让人急着送。其它的就交给大理寺头疼去吧。”
为人主,最要考虑的就是用人之道。姬无拂把自己偷懒的行径美化为追求垂拱而治,效仿古之先贤。
一旦过了心理这一关,偷懒更是顺理成章。姬无拂用了一刻钟将最近的事情写明白,懒得多做修改,立刻装入信封让绣虎送到驿站,差送新都。
府里凡是有空闲的人都被拉出来誊抄,一批人抄写一批人检查,再留一部分人分装,争取在两日内将证据和广州司马、以及广州都督的人头送上路。
等一切事了,俞二又来提醒秦王:“偏院里还招待着几位贵客,她们的去留还等着大王的吩咐。”
什么贵客?
姬无拂眨巴眼想了两秒,才记起路氏的家眷还在都督府里住着,路氏年过五旬,连孙辈都有了。广州不似都城开放,这儿的女人大都传统,路氏的正妻是个老人,大概率是无法从路家这个即将陷落的泥潭里脱身。她无意为难无辜妇人,但律法上株连的惯例,暂时是不会取消的。不过,路氏已死,看在他的死相上,朝中应当不会再难为他的家人。
姬无拂道:“别亏待了她们的吃穿,派个面善的人去问问,是要跟随路氏的尸首入京,还是我另外派人送他们返回祖籍。哦对,广州司马家中也去问候,就通知他家里人收拾收拾,准备跟着上京吧。其他的官吏中再选出二三个贪污突出的的,旁的就先放归任职,等大理寺计较。”
广州司马的罪名尚未盖棺定论,他的家人姬无拂不好提前做主,便一并送回京中,交由大理寺那头另行处置。
“喏。”俞二得令出门不到两刻钟,管事进门来问:“大王雷厉风行肃清广州官场不正之风是天大的好事,可强龙不压地头蛇,往后的事就难办了。”
姬无拂途径道州县无数,绝大多数时候见到不平事端都是默不作声、暗中记账,唯独在岭南道的州治所广州闹起来,将相关官吏盘查个遍,以广州之富庶,论罪个个都要处以绞刑。在皇帝、以及站在皇帝一方的姬无拂看来,官吏辜负皇帝信任,盘剥海船、百姓,是死有余辜,但对于这些官吏来说,哪有当官的不贪墨?他们的命也是独一无二的,且是这么多人的性命。
广州都督家能查出来的账,非但涉及下属官吏,还有岭南道采访使、历年下派的天使等人。凡是经过,皆有供奉。春秋起就存在士大夫贪墨的事,上千年的士人之间,早就有一套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规矩在。
秦王这一闹,上达天听,从广州、乃至岭南道、部分京官都要受牵连。广州再繁华,终是远离都城,是蛮夷之地。他们都是岭南道的地头蛇,要是为了小命拼死反抗,便是真龙也要担忧安危。
姬无拂想了想,问道:“我记得如今各州也是府兵,不是从前那般将军能依仗帐下士兵耀武扬威的时候,这些人家宅中圈养的家丁难道还能越过我身边的护卫,取我的命不成?”从大食人轻易取走路氏人头那一刻,姬无拂就看明白了,这群官吏离了手中那三分权柄,便如纸扎小人,一捏就碎。
管事讪讪:“这是不可能的。”
姬无拂再问:“既然做不到,那他们是有什么手眼通天的本事,能千里之外说通圣上,污蔑万般罪名于我,令我失信于圣上?”
管事再摇头,不敢认这句话:“大王与圣上是至亲,如何能为小人离间。”
“那不就好了,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姬无拂踱步出屋,言语不停,“官吏的权柄终归来自于圣上,官吏代行天威,如何威风赫赫,在圣上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圣上心纳百川,独有一人而已,不能万事亲力亲为,总有长鞭莫及之处。广州这场闹剧,正源于恶官缺少管束、仗着远离都城糊弄行事,京中如路氏、司马这般贪婪的官员是极少见的。论及好处,司马也算是心志坚定,若是在京中为官,受人约束,或许也能成为一位能臣。”
这些话显然不是一个商贾家的管事该听的,管事小心窥秦王面色:“大王的意思是海路邦交外贸缺少督查?”
姬无拂笑眯眯地拍管事肩膀:“你很不错,日后也要记得路氏和司马的下场。圣人忙碌,而我却是个闲人,是要事事过问的。”
管事忙点头道:“大王指点,某铭记在心,再不能忘。”
同时得罪上百个官吏,在管事眼里是极要命的大事,但在姬无拂看来,不过是不痛不痒地被人背后多骂两句。最多,皇帝御案前多几卷弹劾她的奏疏。前提是这些人能在大理寺的盘查下活着、且继续为官。
再者,姬无拂千里迢迢地跑来广州一趟,是为海外作物,如果不一次肃清,她未必还有时间和机会再来此地。比起她心中所设想的东西,这群人及其家人的重量都太轻了,更何况她完全没有污蔑任何一人。
供词、证据、犯官分批上路,姬无拂事先传书于沿途各州刺史,要求务必保证押送队伍的安全。传言往往比书信来得更快,秦王恐怖的传闻先一步在各地官吏口耳间蔓延,这份来信也成了一种威胁,无人敢轻慢。
而姬无拂再次回归闲散亲王的做派,整日在海边闲逛,大手大脚地购买胡商的香料,经常拿出一些鬼画符似的图纸,许诺重金购买。
虽然秦王价格开的足够高昂,但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全无人见识过。就连商贾也来问:“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人高的绿植,又生金黄色的长柱,种子颗颗饱满,外裹绿衣尾有长须。”
姬无拂信誓旦旦:“肯定是有的,我在京中见过。记得是哪个胡商带来的,据说产量极高,蒸煮着吃,香软可口。”听者都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东西。
一连十日,姬无拂全无收获,气急败坏地在海岸边指着入港的海船大声宣布:“我要自己出财帛,买一艘海船来,我连舆图都知晓,若是这都不成,我就亲自出海去!”
好响亮的一番宣言,听得商贾险些没给秦王跪下,好声好气地劝说:“小祖宗诶,我这就去联系船舶,快快收回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哪日传到圣上耳朵里,这叫我们怎么活呀!”
历史上就有倒楣蛋因为写亲王斗鸡被皇帝一贬三千里,商贾只是一介草民,没有官位可贬,要是被皇帝误会带坏秦王,小命都不够赔的。
姬无拂其实已经让俞二和管事去联系了,她们毕竟是俞载万身边的人,对船舶很有了解。眼下听出商贾语气中的意味,姬无拂抱着不能放过任何可能的心态,问她:“你不是陆上行商的么?也懂这个?”
商贾还是那句话:“略懂、略懂。”
商贾的身世颇为坎坷,她的母亲是广州当地的女子,但她的父亲却是暂居此地的大食商人,大周是不许胡商带走当地妇人归家的,大食人要离开时问过商贾,但她舍不得母亲,留了下来,往后再没见过亲父,至于他的下落,商贾报以百分揣测:“海上凶险,很可能已经死在哪里了吧。我把母亲送回山寨后,一个人在外面也过得不错。”
姬无拂逐渐对商贾升起一点同情,宽慰道:“没事,以后你跟着我,一定有大出息。”
商贾随后说起她用家中积蓄在外行商,走南闯北十几年,如今也是年近三十的人了,确实该回家见见老母亲。说着说着,商贾突然反应过来,特意向秦王解释:“好像一直没和秦王说过,我姓冼,单名暄。早两百年家里世代为南越首领,部落跨据山洞,共有十余万家,后来招安了,家里还吃过皇粮,好像是郡主、汤沐邑一千五百户,现在逢年过节了长辈还把好几代前的赏赐拿出来晒一晒。当年我母亲是看上大食人长得新奇,她怪喜欢的,才与人交好。这些年她在山里过得很好,用不着我操心。”
姬无拂陷入沉思,听起来仿佛是“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的高凉郡主冼夫人啊。统领十万家的首领,在岭南也是土皇帝一般的人物,怪不得商贾在广州城里很吃得开,胥吏也要拉她来救场。

第241章
姬无拂这头热火朝天地招募愿意出海的船长、船员, 秦王府提前抵达广州的属官送来财帛与匠人,从广州当地遴选海船,不满一月就已经完事齐备, 只差一事迟迟没能决定, 就是这只船是商船,还是能代表大周的官船。
此番动作, 姬无拂已经事先传书向皇帝报备, 但是路途遥远, 皇帝的回信与新任广州都督距离岭南还有些时日。
新任广州都督宋净对姬无拂来说并不陌生, 宋净原先是在礼部任职,姬无拂也是见过面的。见到人时, 姬无拂有些惊讶, 她曾以为陈礼部致仕后, 宋净应当会从侍郎升为尚书,不曾想她是外任至广州了。
广州都督是个很有油水的位置,但广州乃至整个岭南刨去一小撮商贾, 大多数百姓生活贫苦,陆路不便,仍旧是流放罪人的蛮夷之地。留在皇帝跟前的前程, 和远在天涯海角边上的前程是完全不同的,姬无拂实在想不通, 宋净怎么就一屁股挪到这儿来了。
对于秦王的困惑,宋净笑着叉手见礼:“大王在广州住得热闹,圣上都下令让吏部在今年年中另行铨选,如此一来吏部便额外忙碌, 眼见来年的科举又要开始筹备,圣上便把科举的差事挪交给礼部。陈相调任礼部尚书, 圣上又点了周悦为礼部侍郎,那日正好是押送犯官广州司马的队伍入京,圣上查验后就升我做广州都督了。”
周悦是尚书左丞周明芹的独子,周家母子对皇帝忠心耿耿,数十年的心腹,另一边又是太子生母陈姰。两人进了礼部,宋净会放外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姬无拂大概知晓新都内又有些变动,此刻人多眼杂,便贺喜两句:“论起来,这也是高升了。”
上回姬无拂进城,走的是胡商聚集、临近都督府那一边的城门,这次宋净进城,过的是临近平民百姓聚居的城门,所见颇为萧条。宋净不由关切起来,下车问及白衣平民:“最近是发生什么了?这儿怎么空落落的,还落得一地灰烬。”
这事姬无拂知道内情。比起都城的繁华,广州的富裕相当薄弱,城中以竹木茅草搭建屋舍的百姓屡见不鲜,密密排布在一处的木屋草屋时常毁于火灾。这一个月里,姬无拂就已经听闻三回,次次让禁军跟着救火,奈何茅草搭的屋子沾上火星子几乎没得救,人能逃脱已是万幸。
路边费力重新搭建竹屋的庶民说:“火是年年要来一遭的,有时候是哪家人做饭生火、烛火没看住,埋汰些的也有天火。一烧就是一整片,不把左邻右舍上百户烧尽了,这火是听不了的。我们就只能再修、再烧,就这样过吧。”
宋净听得直叹气,拿出袖中十数枚铜钱递过,上车与秦王道:“我来这里,头一件事就是要先上书减免受灾百姓的赋税,再就是教导当地百姓学会烧造砖瓦,总是住竹屋怎么能行呢。”
多靠谱的人啊,姬无拂等的就是宋净。
她近乎饱含感情地握住宋净的手,在对方受宠若惊的目光中,缓缓道:“宋都督来此,可是解了我的大难题了,这些日子里我住在都督府,路氏身死、司马送京处置,大小事宜都要我点头。紧着头皮,睁眼就是案牍劳形,只有老天知道我多用心。如今等到你来,我可算是熬出头了。”
宋净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宽慰道:“秦王劳累了。圣上已经与我提前嘱咐过,凡是秦王所为,不必苛责。前事种种,都是广州官吏咎由自取,海船事宜圣上亦是首肯,请秦王放宽心。”
即使早知皇帝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亲耳听到宋净的话,还是让姬无拂很高兴,一路与宋净分享许多沿途的见闻。
马车直接进入都督府,里面来往的人俱是秦王随从、护卫,竟是一个原先的胥吏、仆从也无。都督府内胥吏早已被姬无拂清理一空,而宋净带来人手并不足以支撑起整个都督府运转。
对此,姬无拂解释:“都是些跟从路氏盘剥胡商、百姓的小人,我令人上他们家门,比着数罚了钱银,再不录用了。”
原先姬无拂也是不打算为难小吏的,在她看来,主官犯错多半在于他们心中生了不好的心思,听令的胥吏虽然也有不好的地方,也只是从犯。但是,一件事很快让姬无拂更改了认知,胥吏竟开始帮当地豪强给姬无拂送礼了!
这礼物非常新奇,有腹中藏黄金的大海鱼、掏空籽填金饼的金瓜(南瓜)、金发碧眼的胡人……只有姬无拂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行贿方式。
某日,姬无拂批了半天的卷宗,刚走出书房醒醒神,迎面就走来一个穿着裸露、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年轻男人。姬无拂那点瞌睡劲儿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吓得险些没原地蹦起来,抄起手边绳床打劈过去。还是校尉及时出现,伸手接了绳床,没让好端端的美人被打砸出个好歹来。
校尉是知道这事的,在她看来,秦王已经收了海鱼、金瓜,那这美人应当也不会拒绝才对,以美人简单的穿着也藏不住凶器,便让人进门了。实际上,姬无拂一直以为前面的海鱼和金瓜只是百姓和商户出于对她的感激和认可才送来的普通特产。
问清前后因果,姬无拂让商贾冼暄把这货转手卖了,严肃认真地向校尉说:“我已经受百姓赋税供养,又怎么能再收受贿赂?至于美人之流,且不说我暂无此心,这外头的美人指不定身上有什么脏物,尤其是时下好男风者众,说不准染些奇怪疾病回来,那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校尉万万没想到秦王给她讲解了半天的养身知识,表情仿若牙疼:“我的大王诶,会送这些东西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百姓,必是当地豪强。他们只是畏惧大王的手段,从前又是贿赂官吏惯了的,照旧再送一份来。说不定还考虑了大王的不凡出身,加厚了金饼。”
“什么?还有这种事,怪不得外任的官吏多有贪墨的行径,肯定也有胥吏与豪强蓄意勾引的缘由在。官吏是三五年就要调任的,胥吏却是长长久久地在此地,一肚子的鸡鸣狗盗。”姬无拂要求校尉立刻去把都督府剩下的胥吏全部清查一遍,但凡是与当地豪强有所牵扯的,三代都不许再做胥吏,牵扯深远的也得尝尝流放的滋味。
在吏部有名有姓的官吏不好轻易定罪处罚,一群狗仗人势的胥吏,总该是手到擒来了吧。
宋净是过来人,对秦王的愤怒感同身受,立刻划清自己与路氏等蝇营狗苟之辈的界限。姬无拂听完她掏心掏肺的一番话,笑道:“如今大周为官的还是男人多,当年更是如此,宋都督走到现在定是十倍的辛苦,我也知道都督绝不会行不法之事,只是平白多嘱咐两句罢了。”
真正能感受到资源倾斜好处的,也仅仅是姬宴平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开始,再往前的人只有付出更多心力、谨慎万分,才能在男人制定的浑浊规矩里艰难行走。
姬无拂并非相信所有女人都是道德高尚之辈,但她绝对信任拼杀出头的女人的实力——即便贪污,也一定做的让姬无拂看不出异样,会有分寸吧。
唉,这也没办法,就算真的贪了,对她来说女的贪婪也比男的贪好。至少这说明女人在这世间有贪婪的资格,对她——同为女人的人也是一桩好处。
姬无拂摸着自己长在左边的心脏,人哪有不偏心的呢?
都督府的一应事务姬无拂也是越俎代庖暂时处置,现在广州都督到任,由宋净接管,姬无拂自然是浑身轻松地出门找船。
出海寻找作物,是必定要和沿岸的其她国家接触,姬无拂敢打包票全世界都没有比大周更强盛的国家,但是送出去只是承载数千人的船只,领头人不一定要懂得航海知识,最重要的是知道如何与夷人交流,甚至应该略通军事。
工匠兴奋地向秦王介绍大海船上的设施,诸如水密隔舱、车船、平衡舵之类:“……载客千人不是问题!”而秦王皱着眉端详良久,半天没说出个肯定的话,工匠惴惴不安:“大王是何处不满意?”
绣虎出手整理秦王衣袖,低声提醒:“大王,这船如何?”
姬无拂恍然回神:“挺好,就用这样的吧。最近多带着船员下海,先适应着,我瞧瞧能不能从哪里调动借点水军来帮着练练。”
天下兵马只能由皇帝的兵符调动,姬无拂不可能将秦王府里几百号护卫都填进海船里,这事只能再找皇帝商量。为了加大筹码,姬无拂在冼暄的辅助下,画了一张半成品世界舆图,夹在信中送往新都。这封信不再单走陆上,而是从广州沿着海岸线往东南方向,入杭州走水路抵达山阳,往后再是驿站快马递送。
这次沿着来路再返回的,除了皇帝许可的旨意,还有今年的武举状元曾海明,以及作为母亲再一次催促女儿回家,不要错过年节。附带一书玉照亲笔,端王与王妃先后病逝,不日发丧。

第242章
端王与端王妃是宗室硕果仅存的长辈, 姬无拂理当赶回新都送丧。但是现在正是夏秋转换的时节,尸身无法留存太久,姬无拂与端王又是三族开外的亲戚, 玉照也不会专门为等她而将老人的棺椁停不发丧。这样一想, 既然注定见不到面,似乎也没必要一定赶回去。
姬无拂收起书信, 半步不耽搁地找武状元曾海明。曾姓在都城不常见, 姬无拂耳熟的只有一家, 齐王驸马曾氏以及姬宴平宋王府的曾孺人, 据说也是历来女主外的老门户。
武举头名授武官校尉,姬无拂称呼对方为曾校尉, 初见面时尚且未注意曾海明面容身量, 现在仔细端详, 见对方身量六尺余(一米八多)、气度不凡,便更确信曾家对女儿的教养。
曾海明叉手与秦王寒暄罢,细细说起自己对于之后海路一途的打算, 来路上手不离书,对海事与天象颇为熟悉,头头是道。
姬无拂听完并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行船是船长与船员的事情,曾海明稍微懂得一些, 不去轻易干涉行船,就足够了。
两人一起欣赏修缮一新的海船,姬无拂又为她介绍副官冼暄:“宋王举荐、圣上钦点曾校尉来此,想必一路上已经有人为你说明事宜了, 说来这仅是我一时兴起,但毕竟事关数船人性命, 如有不合宜之处,务必留心。此外,我有些需要的什物需要你们留意,也不强求一次便带回,首次出海第一要紧便是小心。至于旁的,我也是纸上谈兵,一切就都交给曾校尉了。”
“暄见过曾校尉。”冼暄为人八面玲珑,懂得大食语言,凭她的出身在岭南又有些声望,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这样的人才,曾海明无可挑剔,与冼暄彼此见礼,互通姓名家世。
姬无拂各拉一只手,笑道:“出海一事,以海明为主,冼暄为辅,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跟随曾海明一道来的还有一位内官,中年内官被任命为市舶使,奉命总管海路邦交外贸。广州都督及其下属不再直接拥有盘剥海船的权力,宋净则专心治理广州这片蛮荒之地。有姬无拂在侧,张扬的豪强也不再作祟,但也没完全放弃拉清官下水的想法,只等秦王离开,再行分辨。
虽然心头积攒了些不乐意,但姬无拂在岭南确实已经无事可做,她既不可能常驻于此等候不知多少来回才能有消息的海船,也不能夹在官民之间做那道明晰的边界,永远盯着豪强和官吏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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