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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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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在养花学士开口之前,姬无拂也不知道这份功劳来自闵玄璧。红薯与红薯藤送到新都时候,她还在福州赈灾,虽然在书信中提了一笔让人给养花学士与闵玄璧分一些红薯和藤试一试,但这事其实是秦王长史和姬宴平去做的。
无论是二人中谁的安排,姬无拂都能理解,毕竟闵玄璧身份敏感又与她年龄相仿,合该避嫌,送到他手上的红薯大概是以养花学士的名义吧。有了功劳,自然也多在养花学士头上。
看在闵大将军的面儿上,闵玄璧还是那个养在宫中的闵家小郎,即便吴王抛弃了他,闵玄璧在上清观的吃用也是照比太子赞德的俸禄,逢年过节也允许亲友探望。一个注定走不出宫门的男人,好吃好喝地养着,没人会闲着没事去难为他。
前提是,他足够安分。
吴王既然选择了避世,那么作为吴王的孺人,闵玄璧也理当避世。吴王受伤——鼎都叛乱是皇帝心头的一道疤,闵玄璧一旦有了功劳,就免不了议论,一个有功劳的男人是不太好关在后宅的,沉淀下去的种种往事也会随之翻涌,这不是众人想要看到的。相关之人死的太多、太惨烈,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
而且,养花学士是谢大学士的男儿,即便是个不成器的男儿,谢大学士也未必完全不在乎,转手卖一个人情的事情,于秦王长史或者姬宴平而言,何乐而不为?
姬无拂一向不太擅长人情往来方面的事,幸好身边总能有个帮着处理的人才。她道:“我就说谢大学士昨日怎么会让你来和我说一番蹩脚的话,原来是你自作主张,怪不得昨个在内阁支支吾吾地说不顺溜话。你如果当真介意得不得了,昨日就能当着诸位宰相的面向圣上说个明白,可你没有,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是说,你今夜在内宫徘徊,是被闵玄璧拒之门外了,所以失魂落魄?”
养花学士苦笑连连:“人人都说秦王厚道仁善,而今看来言辞亦是刻薄非常啊。”
“若是谢大学士在这儿,我自然也会说两句委婉的话,但恩师与恩师的——男儿。”姬无拂可以拖长语调,“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此刻你遇到的是我,有往年交情在,你才敢与我直言不讳,如果是我的阿姊们,无论哪一个,你都该两股战战、落荒而逃了。”
“秦王,也不比从前了。”养花学士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注视秦王,好比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猛兽,怔愣着、犹疑着,疑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黑天随时间推移逐渐发亮,姬无拂注视着慢慢淡去的星月,耳下微不可查的动了动,道:“说说你真实的目的吧。已经接受了抢占学生功劳的事实,何必再拿这事说嘴呢?再过一会儿,我的阿姊们该出来了。”
养花学士今夜吹够了冷风,干哑着嗓音咳嗽,缓了两口气息:“闵小郎四岁通《论语》,九岁善属文。天资出众,如匣中宝玉,尘土不能蒙其光芒。我实不忍心,若秦王能施以援手,协理王府事宜……”
“我从未听说过闵玄璧有什么才干,除了谢翰林也无人在意这事,这只是谢翰林的一家之言啊。”姬无拂目光从天际落回养花学士脸上,轻易地再次打断他的话,“只要匣子关的足够紧实,埋得足够深,夜明珠也不会透出半分光芒来。何况,我是买椟还珠的人,比起珍珠,我更爱木匣。”
闵玄璧的正经师傅只有两个,一个是谢有容,一个就是养花学士。两人正好都姓谢,还是出自一家的堂兄弟。谢大学士的男兄死了多久了?总归姬无拂是没见过的,也几乎没听人说起过。
不过,她记得谢有容的才学也不错,只差齐王一筹,可惜的是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记得这件事了。
如果那场火烧的不够旺盛,也许千百年后会有人从土里挖出谢有容的诗文,但千百年后的虚名,对当下来说,是相当虚无缥缈的。
而利用闵玄璧的才华——于公,无拂没那么缺人用,至少还没有缺到非他不可的地步。闵大将军也未必乐意让自家男儿再改嫁一个亲王,闹得满城风雨。在闵玄璧被亲阿姊闵玄鸣压着送入上清观清修的时候,姬无拂就明白这一点了。
这位常胜不败的大将军,对皇帝的忠心日月可鉴,她不会坐视任何动摇这份信任的事情发生。
于私,姬无拂连谢孺人和裴孺人都懒得招待,更何况闵玄璧。太子是储君,合该在风暴中心卷一辈子,但她姬无拂又不是太子,她甚至不愿长久地停留在新都。
在新都住的久了,迟早会不知不觉地就被推进一场场争端,永无休止。
自己不要什么,她还是很清楚的。
今夜宫中宫灯无数、灯火通明,谢翰林的脸上却没能分到分毫光亮,灰败至极,俯身长揖不起:“今日失礼于人,请秦王海涵。”
宋王和嗣晋王已经向着这边走来了,谢翰林选的位置不太好,一打眼就被看见了,可能连人声也没落下。姬无拂伸手拍拍谢翰林微微颤抖的手臂:“谢翰林年纪大了,早些回家去休息吧,养养花种种草,哦对,还有红薯。”说完,回身冲阿姊们挥挥手。
姬宴平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向前,姬祈落后一步站住脚,笑道:“你还站在那儿做什么?时间差不多了,该去贞观殿大朝会了。”
“来了来了!”

第273章
正月初一的大朝, 大殿内外聚集了满朝文武,五品以上官职及爵位、外国来使等在殿中,更多的官员留在殿外受寒风吹。盛大的仪式往往需要在场的人必须学着做一个端庄木偶来配合, 姬无拂也不例外, 即便是皇帝也遵循礼仪行事。
人多时话不好多说,直到大朝会后, 姬无拂与姬宴平同车归家, 姬宴平问:“你先前与那谢氏说了什么红薯不红薯的, 这般贪嘴, 何不多留些红薯吃用?”
“我哪里真缺这口甜味?”姬无拂推了一下阿姊手臂,“不过是随口说两句话吓唬他, 希望他与闵玄璧安分些。”
“闵玄璧?倒是很久没听说了, 其中还有他的事儿?”姬宴平许久没听到这人姓名, 乍一听都有些陌生了。
闵家的事姬宴平一向上心,闵玄鸣这几年专心养身,生养一子, 已经着手准备回北境了,不出意外的话,闵大将军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岁数, 该解甲回京养老了。
姬无拂道:“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种红薯上再多些花头。”
若是放在旁人头上, 总该是要伸冤两句,但因为是闵玄璧,大家都默契地忽视了这件事,选择装聋作哑。
有心要找, 理由是很多的:只要红薯到手,种植在大周的土地上, 就能活更多的人。以红薯的产量,必定会受重视,自有无数人去种植,再多的种植方式被挖掘也是迟早的事。而谢翰林头上多几笔功劳,也只是看在谢大学士的面子上,稍微偏颇几分,叫她颜面上好看些罢了。
姬宴平换了个姿势斜靠在车壁,衣摆如云坠地:“既然无事,你在为什么不高兴?”
姬无拂双眼微垂,她确实不太高兴,不是为闵玄璧,而是为自己的一点心思:“我想早些下江南,留在新都内越是长久,我便越发感觉透不过气息来。”
她越来越习惯此方天地间的规则,这事好事,也是坏事,所以她打算尽快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让我猜一猜。”姬宴平手指搭在案几上轻点,数个呼吸后,她说:“你是乐见他倒楣,又不愿见人被冒领功劳?”
姬无拂眼睛微微睁大一些,飞快瞥一眼姬宴平,又迅速收回视线:“差不多吧,仗势欺人的事我干得了,大周上下能干的人自然也少不了。我不为闵玄璧倒楣愧疚,就是有些难言的烦躁,大抵是觉得所谓‘上行下效’,不利未来吧。”
姬宴平无所谓地笑笑,“这样的事免不了的,不会做的人永不会去做,会做的人再好的上官也摁不住他贪墨的心,无非是一些摇摆不定的人会因此止住手,但也长久不了,因为他不可能永远都有一个正直的上官把关。这是人性吧。”
姬无拂忍不住道:“假如人皆如此,那大周岂非早晚有一日陷于烂泥之中?”
“是啊,如果不是人皆如此,当今该是尧舜禹的天下,而不是夏商周代代动乱不绝直到如今。”说着,姬宴平不禁笑了。
姬宴平脸上每一分肌肉都在笑,意味却是冷的,“人间是人的世道,大多数人的想法就是人间的模样,少数的人是难以扭转大多数的人的。即使可以,也只是短暂的,反扑会来的更加凶狠。”
“人世间变也是仅在朝夕之间,谁知来日呢?当年大禹传位其子,也是前无古人的开始,正如太上皇,无需天下人首肯,只在一室之内定论成败。”姬无拂叹息,说了句貌似毫不相干的话:“现在还好,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姬宴平全盘理解,并予以回答:“那是因为她们杀的人足够多,能行非常事之人必要有非常之勇,以其威势统御追随者,以恐惧惊骇反对者,胆敢出声发言者皆死尽,剩下不言不语的人混迹在认同的人群就和赞同没有分别了。将来有将来的过法,圣上健在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不过是想出远门而已,尽管去吧。”
姬无拂等的就是最后半句话,立刻眉开眼笑:“阿姊赞同我?”
姬宴平轻哼一声:“我是不愿反对你。”
“阿姊才说过,不出言与赞同无异。”姬无拂打蛇上棍、活学活用,“二姊进了东宫也学做弥勒佛,整日不开口就光在那儿笑,必是不会反对我的,至于阿娘许了我年后的事……总归我身上没有实职,又不耽误刑部的事,我就出门给自己找点趣事来做做。”
谈话间马车已经停在王宅外,姬无拂下车后还能听见身后姬宴平口中飘出轻不可闻的一句话:“这点小事都要左右问过,怎么能让人放心放手。”
姬无拂眼睛眯了一瞬,顺手裹紧狐裘进宅门,她如果是个能让人特别放心的秦王,新都内的风波大概要多动荡三倍不止。
王宅大门敞开迎接主人归家,数个宫人提着风灯引路,各色精美宫灯在风中旋转,寒风不熄火光。姬无拂问了句:“天都没暗,作何点灯?”
宫人笑答:“都是新入宅的承衣送给我们玩耍的,承衣自谦,说是家境贫寒,新年不能给我们赠财,便赠了灯。姊妹们都很不好意思,只是宫灯实在精美夺目,舍不得拒绝。”
“是吗?”姬无拂跟着笑笑,“既然他有空,又乐得,你们就受着吧。”
姬无拂一进屋,宫人便上前帮着褪下狐裘外裳鞋袜,屋内烧着地笼,她可以一身轻松地坐到榻上听绣虎禀报今日王府需要处理的事务。
绣虎语速飞快,所说泰半是常事,偶尔才说道两句特别的事情,例如后宅的男人:“大王前不久看中的大匠,她家中的小郎今日进宅门了,承衣已经安排在西边院落,颇擅长木艺,每日与木匠同作业。”
姬无拂问:“大匠何在?”
绣虎答:“大匠二月进府。”
“不错,听由长史安排职务。家中老小、住宅都帮着安排妥当。”
随着秦王宅进了谢孺人,慢慢地也开始有各色侍男进门,或是听闻才名艳名聘入,或是下属官员相赠,姬无拂都不再像从前那样拒之门外,也算是给谢孺人找点事情做。
这种事,姬无拂没做过也看人做过,把一个人突然放到空落落的地方难免寂寞,但有人相陪就不一样了,人多则生事,事多才没空胡思乱想。
承衣——这个称谓就很中听。
姬无拂说:“人既然多起来,每月的衣裳鞋袜也不要落下,王府人愈发多了,开销也大,都不能白养着。”
“喏。”
孺人之下有承衣,承衣之下再放些刀人、侍寝之流,保证男人之下还有男人,层层相叠,想着自己脚下还踩着人,男人就不太容易感受到自己头上踩着的人。
上千年来都是这样平稳地自欺欺人,所谓君臣父子不就是如此吗?别的不说,这点姬无拂学的很明白。
正是太明白了,她的心底才生出一点微小的惶惑。
而今的大周终究是千年来代代相传的男制之上改良,如若她当真信了、从了这一套,百年之后大周真的会比她逐渐淡忘的记忆中的古国要更好吗?
将女人锢在底层的礼法、习俗已经实行了千年,便是修改得面目全非、天翻地覆,在这个百姓不识书、吃喝犹不足的时代,是没办法彻底地让百姓理解并遵从的。
因为让母亲被禁锢、让生产者被奴役,是相当利他的一件事,只要是受益者就没法拒绝。这种现状理所当然地会随着时间变化,但姬无拂会老会死也会不甘心,她无法在明知未来可能会变得更糟糕的前提下不去干预。
如果红薯、玉米、占城稻在民间推开,却只是让百姓生养更多的人,那该是多凄惨的一件事。过度的生育会占据母亲的时间精力乃至生命,生下的孩子是家庭的财产,越是贫困的家庭,孩子就是越值钱的财产,人越多卖的越痛快。而这份财产向来落不到女人手里,就像田地的产出永远是主人占据大头,佃农勉强吃喝。
世道不可能永远站在世族这边,虽然陈文佳败了,但历史的走向是注定的,大周不可能千年不衰,皇帝也会迟早换了平民百姓来做。
有时候,姬无拂希望大周万年长春、千秋万代。更多的时候,她期待遥远未来的哪一天有个出身微寒的女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大殿,伴随百姓呼声、带着刀柄和血痕,成为新的天下共主,或者带来一个全新的时代和规则。
前者意味着女人挣脱了桎梏,后者意味着所有女人步入全新的未来,都是最值得庆贺的两件事,就像时隔千年,尧舜之后,女人再次登上帝位一样值得庆祝。
绣虎念完手中的长卷,开始关心秦王的身心:“大王今日归来不甚顺意,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你也看出来了?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姬无拂摸着下巴,琢磨起自己近乎为零的演技。
绣花一边收起批阅过的文书,一边笑道:“大王明明在自己选的路上走得越来越坚定了,却看着比原先要担忧得多,真奇怪啊。”
“可能是吧。”姬无拂切实在担忧着,担忧到甚至有些郁闷。
大周形势一片大好,她又生来的好运气,要是千百年后还是同样的结局,她回归地府后会气死的吧?
不对,人死不能再死,她只会气得发疯。所以有些事还是必须得做,而且得亲力亲为,下到田埂庶民之中,从根子里拔除祸患。

第274章
闵大将军归京那一日, 万民空巷,修建时扩了又扩的大街人满为患。闵大将军二十许便为将镇守一方,至今四十载, 也算是功德圆满。
姬无拂当然不会在人堆里人挤人, 她带着长寿长寿坐在紫云楼外阙亭中遥望城中热闹景象,两个孩子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 小脑袋凑到一处叭叭说个不停, 正当最有趣的年纪, 彼此说得来, 一点儿热闹都能嘀嘀咕咕高兴大半天。
反倒是姬无拂兴致不高,她先说要来阙亭看热闹, 现在又是她自己先提不起劲儿了, 看着小孩兴奋的劲头羡慕道:“无忧无虑, 真好啊。”她拿着茶碗坐到另一窗边,感叹:“英雌迟暮啊。”岁月最是不扰人,眨眼间闵大将军也要解甲了。
垂珠端着茶壶进门, 低声提醒:“大王,卫国公六十许,尚且未到致仕年纪, 诏书已下,拜尚书右仆射。”卫国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
姬无拂默默放下手中茶碗, 六十五岁了还不能安心休息,仍得给皇帝干活,仔细想想也是辛苦。姬无拂甩开无厘头的念头,让垂珠给自己添茶:“刚才的动静不小, 紫云楼中圣上在听官员歌功颂德吧,阿姊们竟也能忍住不出来透透气?”
人多就是麻烦, 这些迫不及待地要把才学贩卖给伯乐的千里马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写诗机会,写就算了,还喜欢拉着人一起写。
得亏是皇子不用亲自下场有内官代笔,不然她哪儿争得过这些读书二十载才出头的大才子们。
垂珠道:“是谢大学士写了一首,得了圣上亲口称赞,此刻正传阅群臣,太子殿下与诸王也交口称赞。”
刚说完卫国公的年纪,姬无拂不免联想了一下谢大学士,往口中送茶的动作顿住:“我没算错的话,谢师傅过完年该八十岁了吧?”
可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垂珠回想谢大学士硬朗的身板,写诗时精神矍铄、诵诗时声如洪钟,迟疑一瞬,小声道:“谢大学士瞧着可比年轻人还有精神头。”
姬无拂深以为然,迅速找了个对比:“比我有精气神。”
她一想到未来八十岁可能还要上朝,就觉得人命活一百也怪没意思的,活到八十就该入土为安了。
在窗边吹了小半个时辰的风,姬无拂还是没忍住回头问:“我记得哪年提起,说女男寿命不等,为臣者七十致仕,为妾者多少来着?”
垂珠回答:“男官七十致仕也是从前的旧例了,圣上体恤男子多病早亡,已经提早到六十五岁,寻常官员则是七十五岁。”
“那谢师傅……”也超年龄了啊。
“据说是宋王认为不少官员少小不读书,老来入仕,六十五致仕太占朝廷便宜,认为非得为官四十载才能致仕,得朝廷奉养终老。”
据她所知谢大学士入仕晚,应该是四十左右,算算时间,还真得点卯到八十岁。谢大学士似乎也用不着她们担心致仕的问题,人爱的就是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感觉,说不定能活到一百八。
姬无拂顾及旁边还有小孩,咽下冒到嘴边的大不敬话语,满目复杂:“这样啊,满朝文武竟也肯吗?”
垂珠也是正经的王府属官,微末品级,闻言坦荡道:“宋王是在大朝上提出的,言辞恳切,朝中衮衮诸公皆认同。五品以上的大员致仕后才受朝廷奉养,本也与我等无关,有什么不肯的呢?”
再者,当了大半辈子的官员,临老了基本上都有积蓄,少了朝廷的奉养也冻饿不着。这哪里是勤勤恳恳的微末小官该担心的问题。
不愧是三姊啊,这主意,要不是亲王之尊,第二日就得开始被同僚排挤到致仕。
作为从一出生就领食实封的天潢贵胄,姬无拂拿过一个果子堵住嘴,决心用各色零嘴熬过这一天。
年初的良辰吉日多,不但卫国公近日回来,谢家人和裴家人都争先在最近往秦王府上递帖子。秦王宅内神雪姑掐指一算,再过半个月就是裴氏入王宅的日子,仔细算来如今王宅后院的男眷中,这位即将进门的裴孺人芳龄最小,考虑到老裴相和当今裴相的情面,神雪姑在这日似模似样地摆了几桌宴席,内外分席,请了几户人家过府做客。
秦王宅里待客的地方多,男眷一处,寻常宾客一处,秦王亲友一处,三处厅堂相近却不相邻,彼此能听个声响,又不至于见面打搅。
裴孺人过府,谢家人倒先上门送了厚礼。养花学士为莽撞的出头付出了代价,挨了老当益壮的谢大学士亲手一顿家法,眼下还在家里养伤,因此这回来的不是养花学士,而是他位列九卿,官任太仆寺卿的妹妹谢九。
谢九比起不成器的男兄,为人处世周到十倍不止,非但携重礼上门,上到秦王下到秦王前几日新添的承衣,一概都没落下礼物,要么是赔礼,要么是代谢孺人相赠。
秦王长史一面收礼,一面客套:“谢太仆也是长者,太多礼了,快与我入内,大王已经等候多时了。”秦王府一般不收礼,但谢家是大户又是亲戚,宰两刀子也伤不到元气。
两人客客气气地见面、进门,礼物自有宫人清点。秦王长史领着人进门时,厅堂内人来的齐全,凡是与姬无拂相熟且在新都内的人都来齐了,三三两两地坐着谈天。
姬无拂在主位,周围是姬姓宗室,随亲疏远近落座,谢太仆稍一走近,乍看全是些熟面孔。
一位宗室嗣王起身去更衣,刚好给谢太仆一个落脚的地方,谢太仆上前叉手道:“恭喜秦王。”目光逡巡,未见孺人裴氏,又向随侍的内官道:“我带了些薄礼,劳烦转交裴孺人,略表谢家上下的心意。”
姬无拂示意内官收下,请谢太仆坐下:“谢太仆是长辈,何须这般客气多礼。说来实在不凑巧,本该让谢太仆与十九郎见上一面,只是今日来的客人都是年轻友人,内外有别,因此郎君们另在别处设宴。谢太仆与十九郎是亲人,不能与寻常外客相比较,若是太仆有意,我令人领太仆去与十九郎见一面。”
谢孺人在族内排行十九,认识的多喊一声谢十九,是谢太仆之男。姬无拂猜想谢太仆在今日上门,大概率是为自家孩子来的。
放眼望去场中年龄最长者也不到三十岁,年初起试行税法,姬宴平又忙得住在宫里,姬无拂也没为这点小事去打搅人,在场人多是姬无拂当年在弘文馆的同窗和新都的宗亲。
就连谢太仆此前也没与姬无拂说过几句话,她虽然是谢大学士之子,但姬无拂亲近谢大学士并不连带家人,就算加上了谢孺人,两人之间严格来算也是陌生人。
“多谢秦王。”谢太仆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确实和一众少年无话可说,留下反而让人不自在,拱手谢过,自觉跟随领路的内官离开正厅。
等人走远了,某位宗室郡王胳膊肘拽拽姬无拂衣袖:“你是怎么想的?左边拉一个谢氏,右边拉一个裴氏,两家大人都是老古板,多没意思啊。”
“这可未必。”姬无拂朝着方才的礼物方向一挑眼,意思很明显:谁家古板连自家男儿刚过门的“男兄弟”的贺礼都准备得齐齐整整。
依她来看,谢裴两个家主的行事风格才是最激进的,她们完全跟着皇帝的步调走,家里的男儿说送就送,那是半点都不多余心疼。姬无拂所料不错的话,谢家一定会给她准备一份足够让她满意的衣物。
某郡王眉头一挑:“那你两头都吃香,还望江南去作何啊?”
姬无拂信口胡诌:“我是闲不住的人,天天在京里吃香喝辣不假,却得三更天起,就算是美人膝头、温香软玉我也睡不安稳,还是江南好,烟雨朦胧的,一日能睡六个时辰。”
某郡王未必信了,却也不反驳,笑道:“再过些日子我也要下江南道了,到时候还得你给我接风洗尘。”
“姊妹之间,当然是义不容辞。”姬无拂一口应下。
晚间宾客散尽,神雪姑将新来的裴孺人安顿妥帖,进内屋在姬无拂案前停下脚步,正坐后道:“大王今夜可要传哪个小郎来服侍?”
姬无拂笔下不停,等写完最后一句话,将信纸递给神雪姑:“你帮我看看,言辞可有不当之处?”
“大王难道真养着他们好看不成?”神雪姑抱怨归抱怨,伸手接过信飞快阅览一遍,最后确认一眼是写给老裴相的书信,“大王越发稳妥,我是寻不出什么能修改的地方了。”
“那就封口,送到河东裴家族地吧。”姬无拂长长打了个哈欠,“这是当初两位师傅许给我的条件,谢家的米粮书籍都上路了,老裴相的人我还没见到影子呢,得催一催。都快十年过去了,要是没有三五十个人才,到时候我就亲自去河东把老裴相拉来给我的学馆当山长。”
神雪姑笑:“老裴相也是八十许的人了……”
姬无拂幽幽道:“谢师傅也是八十岁的人了,她还说致仕了就来帮我,至今还能每日三更起,做宰相里第一个进政事堂议事的人。”
姬无拂早有遍地开花的心思,与老裴相串通一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谢大学士显然是个有无穷无尽精力的女人,只把心爱的关门学生当做是养老的路子,一心在朝堂上发光发热到被皇帝亲口点名致仕养老为止。
说句不大恰当的,如果姬无拂坐在皇帝阿娘现在的位置上,也不太舍得放谢大学士走。
谢大学士早年所嫁非人,先夫英年早逝,中年大义灭亲得投明主,半生仕途顺遂,皇子之傅,宰辅之才,八十岁依然站在朝廷第一列,朝中半数人都曾是她的学生,桃李满天下。
多合适的做宣传的范例啊,再过二十年就该有人为谢大学士作书立传了,这种留名的好事可不能让给别人。
姬无拂思维迅速发散开:“……你说我亲自主持为谢大学士立传如何?我牵个名头,剩下的事儿就交给谢太仆和姚蕤,正好合适。”
神雪姑听完自家大王嘀嘀咕咕的一长串,再度提醒:“大王,谢大学士还健在。”
“是啊,她还硬朗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致仕。”姬无拂严重怀疑谢大学士打算上衙直到合眼那一天,真留个“死而后已”的名声流传后世。
神雪姑终于放弃把话题拉回正轨,顺着姬无拂的话说:“至少谢家愿意出钱出力,福州的学馆已经年初已经开始兴建了。谢翰林今日都上书申请去往福州教民种薯。”
姬无拂不由点头:“挺好,养花学士虽然不大聪明,还有点贪心,但他毕竟是谢家人,名声在外,多少能榨出点油水,丢进福州还能听个响。此外,城外的工坊一定要看紧了,等步上正轨,里头的东西肯定是守不住的,绢布价格必有动荡,不要犯了贪婪的毛病,一有风闻全部上书圣上,有急事就全权交给宋王处置。”
新都城外河流边,一处临近官道的林地经过半年的砍伐、平整、修建,一座座木制的纺纱水车立起,占据了长达一里左右的水岸,其上坐落八十水车,日夜不休地工作。
城中百姓受县令征召,选出三百纺纱女入住临近水车的屋舍,临近村庄的空闲人手几乎都被调遣来此地建房修路,秦王府的属官结账最痛快,绢布米粮毫不吝啬地下发,没多久这处被秦王戏称为工坊的地方就开始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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