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by三水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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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去了光彩的沧海神尊站在白玉雕琢成的请神台上,十分格格不入,她仰头看天,神情有点得意:
“有了这些灵气,再下两场雨,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
成神二百多年,凡人之身成神秦四喜还是很像个凡人,她很凡人地在请神台上溜达着。
“这是珠子晚上还亮呢,哎哟,这个纱挺好,鹅你说我把这个纱带回去,能不能抵了我欠花月的牌账?”
堂堂一个神君打叶子牌也欠账,鹅嫌弃地张了张嘴,宽大的鹅掌重重地踏在了地面上。
秦四喜还不知道鹅在偷偷骂自己,她掏出来了一包白蚕豆“咔嚓咔嚓”吃得香,还分了两颗给鹅。
“皮子都炒酥了,火候儿是真好。”
吃了两颗蚕豆没吃够,跟在她身后直接梗着脖子用嘴去叨,鹅摇着屁股问她:“咱们就住这?”
“住这儿干嘛?咱们又不是什么泥胎石像,哪能在这吹风受罪挨日晒。”
秦四喜挑了一根白色的柱子拍了拍,然后皱起了眉头。
“这柱子怎么裂了?石料看着也不差啊。”
鹅偏了偏脖子低下头,罕见地沉默了。
嘴上嫌弃着,秦四喜还是一掌拍在了柱子上,顷刻间,整根白玉雕琢成的石柱变成一块块一尺见方的白砖。
“这地方既然是给我建的,那也算我的,不如咱们把这儿拆了,带到有人的地方盖房子去。”
鹅不怎么喜欢人,只支棱着翅膀看她干活儿,趁机又从她手里叨了好些蚕豆。
秦四喜看了它一眼,仿佛随口说了一句:
“人多的地方肯定有人能做好吃的烤鱼。”
烤鱼?!
鹅的小眼睛亮了,翅膀一扇,拆得比秦四喜还快。
晚上会发光的珠子?拿走拿走!
花月神君能喜欢的纱?拿走拿走!
这是什么?会转啊!鹅叨了一口上面亮晶晶的小石头,一口没叨碎,鹅很满意:“一定是宝贝,带走带走。”
大白翅膀扇啊扇,白胖的屁股扭啊扭,鹅到之处,一毛不剩。
幽幽星光照着渐渐空旷下来的请神台,也悄悄窥着另一处的热闹。
“请神,还债。清越仙君,你花了上百万极品灵石,却连怎么还债都不知道……”第五鸿双手拢在袖子里,他语气平和,神态谦卑,却让人觉得他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写满了嘲讽。
褚澜之没有说话,他今日被鹅打飞在地,除了让乾元法境上下人都看到了他人不如鹅,也让人看见了他头顶的欠债数字。
此时,那“欠六斗八升”熠熠生辉,照得他脸色发绿。
宗佑抱着剑站在一旁,配着他头上“欠二斗二升”的字,倒有几分“天塌了也是欠债多的人顶”一般的泰然自若。
没人搭话,第五鸿凉凉一笑:“如今我们三人也不必硬撑了吧?该调息的调息,该吃药的吃药,凡人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养好了身子上的伤,才能想办法把债还了,把千辛万苦请回来的神送回去。”
说完,他的胸口又是一阵碎裂般的疼。
“神尊养的鹅也不一般,连仙君都难敌一翅之力,我这区区元婴修士,咳……怕是三五年是养不好了。”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膝盖一弯,他猛地跪在了地上。
抬头,他直直地看着褚澜之,连张口说话都带着血腥气。
“清越仙君,你是要如何?”
褚澜之坐在云雾凝成的宝座上,单手撑着头,遥遥地看向远处的海面。
“吾只是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他似笑非笑,毫无遮挡的苍白容颜流露出些许与“仙君”并不相符的冶艳:
“既然要还债,就该知道如何欠下的债。吾要知道,你们都是如何欠下了她的债的。”
他看向第五鸿:“就从你开始。”
他话语未落,第五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几乎要被压入石砖之中。
一双沁了血似的的眼睛看向高高在上的仙君,第五鸿笑了:
“果然,总有人是蝼蚁。”
垂眸,他看见自己的手,在地上抓出了一道血印。
他忽然想起,几百年前这一幕曾发生过,只不过那时挣扎不得的人,是秦四喜。
“阿爹,你骗我。”
女孩儿的手也是这般,在黄沙地上硬生生抓出了血。
第五鸿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修真者“三灾九难五劫”,他正在“五劫”中的“病劫”,每日都觉得身衰力亏,若是从前,他寻一处闭关十年,怎么也就过去了,可是三年后就是“药谷秘境”大开之日,他之前机缘巧合得了秘境的地图,无论如何也要去搏一把。
斟酌许久,他还是决定到凡人境度过“病劫”,不仅耗时短,恢复起来也快。
只要两颗能提升灵根品质的“洗灵丹”,他就能换到一张与凡人秦四喜的婚书。
“你们之前可没告诉我‘化劫引’竟然生得这么小。”
“凡人十五岁怎么也不算小了。”与他交易的修士低头赔笑,不是洛永城,是他的侄子洛子源,“该有的都有了,解闷儿足够了。”
窥见第五鸿的脸色冷淡,洛子源连忙找补:“您尽管放心,她元阴未失,我们既然是她的‘父兄’,就绝不做悖伦之事。”
在凡人境,洛永城两人都改了名字,叫秦城和秦源,住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
虽然身份是农户,他们两人的衣裳倒是干净齐整,小小的院落也井井有条,不是第五鸿以为的那么落魄不堪。
察觉到他的目光,洛永城低声说:“道友放心,在下养了她八年,虽说天资所限她到底不能跟女修们相比,也还是个懂事乖顺的。在下也是用心抚养,绝不会让她给道友惹麻烦。”
叔侄二人凑在第五鸿的身边,被他们讨论的凡人女孩儿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野鸡,笑得欢欢喜喜:
“阿爹,我听隔壁婶子说家里来了客人,特意去山上抓了只鸡,用笋干炖了正好。”
第五鸿抬眼看过去,看见了一个穿着赭石衣裳的小姑娘,干干瘦瘦,手上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的赘肉。
这就是洛永城的“用心抚养”?
第五鸿嗤笑了一声,把女孩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她确实乖顺,才将装了丹药的瓶子放在了洛永城的手心。
“秦伯父,那这门婚事就说定了。”
洛永城攥着瓶子,欢喜之前溢于言表,连连说:“是是是,明日、明日你就来迎娶!”
又把小女孩儿招了过来:“四喜,为父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这位是陈郎君,以后就是你的夫君了。”
女孩儿的裤腿挽到了膝盖下面,她走过来的时候,第五鸿看见她的腿上有一道寸长的伤口正在流血。
她手里还握着那只野鸡,自己也像是一只被抓住了翅膀的稚鸟。
“阿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爹的意思是你明天就要跟着陈郎君到他家里去,以后就是陈家的人了。”一旁洛子源嘿嘿一笑,“明日红盖头给你一盖,我们对你也算是尽了心了。”
女孩儿惊讶地看向洛永城:“阿爹,你说过的,你十两银子让我给你当十年女儿,给你当完了女儿,我是要去京城寻我阿婆的。”
第五鸿懒得看这些纷扰闹剧,将婚书收起,他只给洛永城留了一句“明日我来迎娶”就甩手走了。
所谓的“化劫引”就是修真者在三灾九难五劫来临之时到灵气不通的凡人境渡劫,凡人境里皆是凡人,所谓的灾劫到了此地就比修真界轻微许多。比如死劫,修士之横死,功法逆行、同道谋害,凡人之死,最多不过是刀剑之利。
只要受了刀剑,再回修真界,这横死之劫不过是一颗丹药就能解决的。
凡人境既然是凡人之地,原本修真者们是万不能踏足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凡人境里的凡人有了关系。
比如父女、兄妹,又或夫妻。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凡人的“认”,若是凡人不肯认彼此的关系,向天道请愿,擅入凡人境的修真者必遭天谴。
那个“化劫引”被洛家叔侄如奴婢一般差遣了多年,也没生出叛逆之心,乖顺得让第五鸿十分满意。
他要度的是病劫,虽然在凡人境得的病要不了他的命,他少说也得病上半年一年,“化劫引”越是乖顺,他的日子也就越舒服。
第二日,他学着凡人筹备婚事的样子买了辆马车,在马车上戴了红花,又雇了几个人吹吹打打去迎亲。
到了洛永城处,就看见身上披着红布的女孩儿被洛子源拉了出来。
她生得瘦,被嫁衣笼着、被盖头盖着也不像新娘。
拜别了她的“父兄”,女孩儿自己坐上了马车。
马车晃了一个时辰,到了第五鸿在镇上买的院子。
拜过天地,第五鸿将雇来的人都打发了,他也不想跟一个凡女当了真夫妻,随手指了个偏房就让她去歇息。
女孩儿却胆子极大地抓住了他的袖角,说了与他的第一句话。
“你哪日带我回去?我爹说了,我嫁给了你,等我再回去,他就告诉我我阿婆在哪儿。”
第五鸿挣开了女孩儿的手,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凉凉地看着她,说:“他们骗你的。”
第二日早上,他遍寻不到女孩儿,坐着马车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回到了那村子。
就看见她孤零零地跪坐在了人去楼空的院子里。
“你那阿父和兄长都是修仙之人,把你托付给了我,他们就回了自己该回的地方。”
第五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真话说出来,看着女孩儿纤薄的肩胛慢慢隆起,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不得动弹,他也无动于衷。
凡人就是蝼蚁,让她早点认清了自己的命,他也能省些功夫。
黄沙地上被抓出来的一道道血痕,他看见了,也并不放在心上。
“清越仙君,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对秦四喜的?也不过是你对我这般罢了。只要一时不如我意,就让她跪在地上。彼时她是凡人,我是修士,我所做的,不过是天下修士都会做的。”
毫不顾忌地将胸中的淤血吐在地上,第五鸿舔了下唇角。
“你问我是如何亏欠于她的,桩桩件件,那时那地,无人会以为是亏欠。”
“操持家务洗衣做饭,难道不是她该做的?她是我的妻子,别说我与她仙凡有别,就算我是一个凡夫俗子,我又何错之有?更何况我还教她学医炼丹,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
说着说着,第五鸿就笑了。
“诚然,我教她辨药材,教她诊病开方,不是因为我真心要教她,是因为我病劫应身,要有人替我采药治病。可我不打她,也不骂她,最多也不过是把几十种药材的种子倒在一个笸箩里,她不捡完我不让她吃饭罢了。”
“她起先是恨我的,我知道,可我对她说,她的父兄骗了她,这世上只有我还能陪着她。她就只能跟着我,她或许有过妄想,以为我也能长长久久地陪着她,这又与我何干?待我病劫一过,我就走了。”
地上的血迹渐渐凝固,第五鸿顶着愈发可怖的威压抬起头,与褚澜之对视。
“这些,宗剑首也大概都知道。还请,仙君,明鉴。”
褚澜之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片青脆的竹叶,隔着那片叶子,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第五鸿。
“你可曾对她有过许诺?比如……”
想起了因果镜说过的话,褚澜之心中一滞。
“比如,要与她,如何如何。”
如何如何,那又是个如何如何?
他意味不明,偏偏旁人都能听懂。
“并无。”第五鸿语气坚决,“若早知她会是神尊,我自然乐得如此,也省得今日被仙君你这般审问,可惜了,我错失良机。”
宗佑抱剑倚门,一直闷不吭声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这里,他突然抬起了头。
“第五鸿,对她,你确实有过许诺。”
第五鸿费力地转头,看见剑修的眸光中流露出了些许怀念。
“你病劫缠身,卧床数月,全靠她照料,等你身子稍好了些,你跟她说,等你好了,你可以写一本药书让她做天下第一等的药师。可你言而无信,身子好了些,遇到了你的同门,你就告诉她你也是来渡劫的修士,拍拍屁股就走了。”
褚澜之皱了皱眉头。
第五鸿难得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我竟曾说过这种话。”
“说过。”宗佑语气笃定,“若不是你言而无信,我又怎么会打你三次。”
“你不过是问了我一句可认识秦四喜就上来打我,一句多余之言都没有,我又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剑修脑子里在想什么!”
宗佑抱着剑,又不说话了。
第五鸿匍匐在地上,越想越气:“这种话一听就是哄人的,她怎么能当真呢?!”
其他两个人都不吭声,第五鸿觉得自己身上被加诸的威压撤去了,踉跄了几下,他才终于站起身。
“难道你们就没说过这种话么?嗯?我那时不过是在哄她!再说了,我背弃此诺,宗剑首也打过我了,怎么还能算作是债?我这三斗六升里定然没有此债!”
一个头顶“欠六斗八升”。
一个头顶“欠二斗二升”。
一个仙君一个剑首,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其实都在算自己有过多少类似的许诺。
要是早知道都会成了债,他们……
第五鸿又磕出一口淤血:“你们二人一个是仙君,一个是剑首,不妨凭借乾元法境和济度斋之力找找哪里有能够观照前缘的法器,也看看自己是不是为了一时嘴上的痛快就背了债。”
一直老神在在的宗佑放下了握剑的手:
“戏梦仙都有洄梦石,据说能让人看见自己的前尘往事。”
跑了一晚上的路,天亮的时候,夕昔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殊叶城外,城门开启,城中热热闹闹,一点也不受昨日天裂海崩的影响。
“天上的洞让神尊一箭就给射没了,咱们这些散修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来来来,看看我的卷绒草。”
门口卖灵草的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灵草上洒水。
“这是今天带着露水一起摘的,说不定还带着昨天神尊身上的仙气儿呢,上品卷绒草,三块下品灵石一棵,也就我这有这个价了,你往城里去,最少也要你四块灵石,还没我这个水灵呢。”
夕昔拿起一棵仔细看了看,有些心动。
卷绒草是北洲特产,在东洲开价五六块灵石也卖得掉,只是得看运气,不能让大宗门的药栈盯上。
“道友,买些灵草?”
“这是灵草呀?能干什么用?”
虽然修为的天赋平平,夕昔却有一副常人难及的好耳朵,听见了有些熟悉的嗓音,她抬头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头上戴着巾帼的女子正在打量着隔壁摊子上的灵草,身边还跟了一只白胖胖的大鹅。
夕昔又惊又喜:“前辈!你也到了殊夜城!”
就算知道前辈是有大本事的人,看见她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夕昔也是由衷地庆幸。
秦四喜直到大鹅叨自己才知道那一声声“前辈”是喊自己的,她转头一看,也认出了昨天给自己蚕豆的姑娘。
“看来咱俩还真有些缘分。”
在袖子里掏了掏,秦四喜摸出了几块饴糖,分了几块给她。
夕昔有些不好意思,秦四喜摆了摆手:“昨天吃了你那么多蚕豆,我也该分你点儿好吃的。”
饴糖的甜在舌尖散开,夕昔不知不觉就跟在了前辈的后面,跟那只白胖的鹅并行。
“前辈,您想买些什么?这殊夜城我前几年来过,说不定能给您带路。”
“别叫我前辈,你们修……”想起自己也已经活了七百九十九年,秦四喜顿了顿,“你说不定还真比我小。算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吧,我姓秦,名字叫绿柳。”
“是,秦绿柳前辈。”
夕昔正要给前辈介绍下殊夜城的风物,却见走在自己前面的女人停住了脚步。
秦四喜愣了好一会儿。
秦绿柳这个名字,她叫了几百年,直到她飞升上界,神碑上的名字是她的本名“秦四喜”,诸天神界自然也没有人叫她别的。
时隔二百多年,再次被人叫这个名字,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这样的错觉也只是一瞬。
看着两边摊贩售卖的灵草,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还没有回到自己来的地方。
纵被念起故名。
他乡,仍是他乡。
回过神的秦四喜把想要冲向一家珍珠摊子的大鹅给拽了回来:“咱也不买,你去看什么呀!”
鹅被亮晶晶的珍珠吸引,扇翅膀蹬腿,好歹被她给拖走了。
第8章 女装
拽着鹅往前走,秦四喜安抚鹅:“咱们就是想寻些吃的,再弄点被褥,要是价钱合适,能买个锅也行。”
拆了请神台那么多石头,她们还得找地儿盖房子安家呢。
跟在后面听到这么朴实的需求,夕昔越发觉得这位秦绿柳前辈就是青竹道院的高人。
半个时辰之后,她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就说嘛,一床被子,怎么也不能卖我十个灵石,我给五块都多了,对吧?”
成功砍价的秦四喜得意洋洋,鹅跟在她的身后扭着胖屁股,是同款的趾高气昂。
夕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位一脸菜色的老板,心里一阵激荡。
如果现在不是在大街上,她真的很想跪下抱住秦绿柳前辈的大腿,大声高喊:“前辈,请教我砍价的本事吧!”
从棉价到天气,从做工到房租,亲前辈和老板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得胜而归。
这本事,这气魄,什么点石成金、什么幻化秘术,夕昔到处闯荡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也曾经心动过,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心神鼓噪。
这个本事要是学会了,省下的可都是灵石呀!
捂了捂胸口,夕昔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已经凝成了灵石的形状了。
“前辈,咱们还要买些什么?”
站在殊夜城的路边,秦四喜掰着手指算了算:“锅碗有了,被子也有了,暂时也不缺别的,找地方吃饭?对了,你要买什么?也该轮到我们陪你了。”
“我也就是随便看看,要、要是前辈有时间,也可以看看这里的特产丹药和灵草。”夕昔有些不好意思,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在一家卖丹药的摊子前面停了下来。
拿起一个药瓶打开闻了闻,她问摊子的主人:“这凝霜丹是下品的吧?”
“这怎么能是下品丹药?”摊主拿过药瓶,把丹药倒在掌心,“你看看这成色,凝霜丹是用雪霜树上的银霜入药,火候、分量缺了一点儿都没有这么好看的纹路。”
雪霜树和卷绒草一样都是北洲特产,秋冬天冷之时,雪霜树上会凝出银色的霜华,用它搭配其他灵草炼制的凝霜丹能让人不畏酷暑。
明年西洲有个秘境会开启,在那些有宗门的修士眼里那个秘境是个没什么好东西的鸡肋,还有滚滚岩浆很是危险,夕昔想去碰碰运气,自然得买点儿凝霜丹防身。
“一瓶凝霜丹多少灵石?”
“五十块下品灵石一颗,你要是要一瓶,给我五块中品灵石我再送你一颗。”
一块中品灵石能换一百块下品灵石,下品灵石想要换中品灵石却要添上三五块灵石的零头才行,夕昔在心里盘算了下,觉得价钱也算公道。
“那我……”
“丹药上的纹路可不光火候和材料的分量能做出来,像这样银色的纹路,在丹炉里添一种叫银星子的石头也能炼出来吧?”
夕昔和摊主一起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秦四喜还在认真地看着那个丹药,又说:
“中品灵丹的纹路应该是螺旋不绝,你这个纹路的螺旋有两处是断开的。”
夕昔看向摊主。
摊主张了张嘴,半晌,才吞了下口水说:“虽然不太到中品,这丹的药性是足够的,能让人半日都不受炙烤之苦,一块中品灵石,我给你两瓶。”
一块中品灵石,拿了两瓶二十二颗下品凝霜丹。
捧着装药的瓷瓶,夕昔差点儿忘了怎么说话。
看向又把鹅的脖子从珠宝上拧回来的秦前辈,她一溜烟儿跟了上去。
“前辈,没想到您居然对丹药这么有研究!”
“研究?没有。”秦四喜摇了摇头,“我都是听旁人说的。”
街口有人在卖牛肉面,水汽蒸腾在有些凉意的晨风里,看着格外诱人。
秦四喜走过去,点了三碗肉燥面,挑了一张矮桌,她坐下,还把鹅抱起来摆在了凳子上。
“我以前认识一个丹师,他病了,躺在床上不会动弹,本来是个性子极差的人,怕我舍了他自己走了,只能变着法儿来哄我,这些都是他躺在床上当故事说了给我听的。”
说着说着,秦四喜自己先笑了。
也不是因为这些事多有趣,几百年过去,她早该忘了,只可惜成神之后脑子太过好用,不光自己干过的蠢事,别人干过的她也都记得。
捧着热腾腾的面碗,夕昔表情惊叹:“知道这么多丹药的诀窍,那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丹师!”
秦四喜想了想,说:“确实厉害,遇到不认识的草药,能三天三夜不眠不歇地研究药性,旁人都称他是天才,又哪里是天才那么简单的。”
夕昔听得心驰神往,这样厉害的丹师,一定是大宗门里的供奉,连这样的人得找秦前辈照顾、哄着秦前辈,那最厉害的还是秦前辈了。
年轻的修士万分笃定。
鹅在一旁抻着脖子,碗里的一根面从头被它吸到了尾,面汤它也没浪费,翅膀举着碗都倒进了嘴里。
看得其他食客目瞪口呆。
秦四喜也被鹅的豪迈吃相吓了一跳,看看那个被鹅捧着的碗,结账的时候她单独掏钱把碗也买了下来。
“我看这个碗大小正合适你用翅膀捧着。”
鹅抻了抻脖子,扇了两下翅膀,连屁股扭出来的弧度都写了高兴。
“前辈,既然到了北洲,我打算去戏梦仙都看看,您打算去哪儿?”
听见夕昔这么问,秦四喜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她的头顶,又垂下眼:“戏梦仙都?那是什么地方?”
“怎么说呢,我觉得戏梦仙都是天下最有意思的地方。”年轻的修士捂着嘴“嘿嘿”笑了两声。
这么有意思吗?能让人笑成这样?
“那我也去戏梦仙都吧。”刚刚到了九陵界不到一天的神决定去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大鹅扇了下翅膀表示同意。
从殊夜城去往戏梦仙都可以坐耳鼠拉的飞车。
耳鼠是一种生了兔子头和麋鹿身子的异兽,有一对极大的耳朵和长长的尾巴,能飞全靠那条尾巴。
秦四喜带着鹅坐上飞车的时候,那只灰色的耳鼠表情不屑地看了鹅一眼,秦四喜赶紧薅住了鹅的脑袋,生怕它跟耳鼠打起来——这种能飞的异兽,打死了可是得赔不少钱。
鹅“嘎”了一声,觉得秦四喜大惊小怪。
“鹅才不会跟它一般见识,鹅是坐车的,它是拉车的。”
鹅非常矜贵地抬了抬屁股坐好,两只鹅掌向前支棱着。
夕昔舍不得掏钱坐飞车,更不愿意让秦前辈替她掏了车钱,决定走三天的路去往戏梦仙都。
站在飞车外,她对着秦四喜遥遥地挥手,转身就往西边出城的路走了。
秦四喜看着她的背影,抬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四喜。”
“嗯?”
“你对她太好了。”鹅动了动自己的鹅掌,“再像凡人,四喜也是神。”
和神同桌而食、相伴共游,能冥冥中改变一个人的气运,因为神本就是因果的终点。
“嗯,我既然是神,所思所想就只是我想不想做,而不是别人会如何。”秦四喜笑眯眯地摸了摸鹅的头,“对吧。”
鹅不说话了。
驱使飞车向西去的人出身戏梦仙都,是个穿着男装的妇人,路上,她也没忘了向客人们介绍戏梦仙都:
“咱们九陵界的东洲人杰地灵,有乾元法境镇着,那是仙君的地盘儿。”
“南洲地方最大灵草最多,有四大宗门占着,走在路上都得小心。”
“西洲极热极冷,秘境最多,妖兽多,小宗门也多。”
“中洲一裂成三,成了三处绝灵境,也不是咱们能去的地方。”
“唯有咱们在的这北洲,散修多,规矩少,还有戏梦仙都这样的神仙地方,想吃的想玩儿的,这里应有尽有,只是要大家守一守仙都的规矩。”
“戏梦仙都还有规矩?什么规矩?”站在戏梦仙都门口,第五鸿看着高入云端的城墙,侧头问一旁的宗佑。
第五鸿虽然也是在宗门里摸爬滚打才成了天骄的,到底是大宗门出身,最熟悉的地方是宗门所在的南洲,其次是能探寻秘地的西洲。在他眼里,北洲这种散修云集的地方那就是不开化的蛮荒之地。
宗佑看了他一眼,这位寡言的穷剑修难得有些踌躇,片刻后,他打开了储物袋。
第五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从里面抽出来了一条裙子。
“宗、宗剑首,你这是干什么?”
宗佑的脸偏向一侧,不去看第五鸿的表情。
“这就是戏梦仙都的规矩,想要进城,男女相易,城内不可行幻化之术。”
也就是说,男子要进城就要穿女装,女子要进城就得穿男装,用法术幻化出来的衣服都不行。
看着淡粉色的裙子在风中招摇,第五鸿的心里万马奔腾,在一地狼藉里只剩了两句话。
第一句:“难怪清越仙君不来,他老奸巨猾,肯定早就知道此地不善!”
第二句:“掏裙子这么熟练宗剑首你到底来过这里多少次啊!”
第五鸿扶了扶胸口,觉得自己的脏腑里的伤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