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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by三水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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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有副玲珑心肝,一点就透,不跟那些女旧臣牵扯。”兰姑姑点点头,就见绫儿将一个锦囊呈了上来,“这是什么?孟小娘子给你的赏赐?你留着就是了。”
“姑姑,这是孟小娘子特意给您的。”
兰姑姑打开一看,不过是个银质的平安锁,精巧是有几分的,在见惯了金银财宝的御前女官面前就平平无奇了,也不算什么值钱物件儿。
“孟小娘子说这里面装了一点晒干的万家供粟,是她离开时候齐州百姓送的,她听您口音有一分像是德元人,知道您确实是齐州德元县人之后便取了这个。”
百姓们将嘴上省下来的一点粟供奉在神前三日,再赠给了孟月池作临别礼,自有为她祈佑平安的意思。
垂着眼眸看着手里的银锁,片刻后,兰姑姑点点头:
“我提点她确实是因为她也算是救了我家乡父老。这位孟小娘子确实是聪慧,难怪能得了陛下的喜欢。”
“姑姑,之前不是说……”
御前女官们都知道陛下不喜女旧臣一派,尤其是不喜欢柳铉徵,孟月池就算有功,光是身份就折了一截。
怎么如今兰姑姑却说她得了陛下的喜欢?
“她生在了好时候。”兰姑姑轻声说,“生在玉衡元年,在陛下眼里她不是女旧臣之后,而是咱们本朝的少年英才。为了她,陛下连柳铉徵的亲甥女都愿意抬举。”
说完,兰姑姑抬头看看月亮。
庐陵明月是美名,在陛下这儿可远不如素手阎罗的名号。
能杀人的孟小娘子只要一直如今日一般在陛下面前稳妥坦荡,福气还在后面。
天上一轮残月当空,照着巍巍皇城,也照着坊间一处不起眼的屋舍院落。
“姑娘,今日得了这许多衣裳,明日您出门可要穿?还得早点去置办东西,咱们从齐州出来也没带什么送人礼,总不能到处送那些万家粟呀。”
看着那些在灯光下辉光隐隐的绫罗锦绣,刘嬷嬷轻声问自家姑娘。
“明日不出门拜见,咱们就去书肆书院那些地方看看。”
看信的孟月池轻声说。
“不拜见?”
刘嬷嬷有些惊讶,她们还在原平的时候就收到了柳大人的信,信上写了一堆柳家的故旧,怎么姑娘竟然一个不见么?
抬头看向自家嬷嬷,孟月池笑着说:
“如今繁京城里都叫我是素手阎罗,我若真去拜访那些柳家故旧,少不得得听些指教,说不定原本的亲近也淡了。”
“素手阎罗?这繁京城里的人是些什么毛病,怎么能这么称呼姑娘你?”
“这称呼多好呀,比旁的强多了,至少能让我在陛下眼里格外不同。”
想起今日之事,孟月池甚至想感谢为自己起这外号之人,不管那人是如何想要败坏她的名声,还是让她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几日皇城里大概还会传召我去,咱们出门之前得跟前面守房人打声招呼。”
“好,这事儿我记下了。”
刘嬷嬷活动了下筋骨,连着骑了这么久的马,连孟月池都吃不消何况已经快五十的她。
孟月池注意到她的动作,将手里的信放在了一旁。
“嬷嬷你脖颈又疼了?来,我给你抹些药油。”
“姑娘,这等事哪里是你该做的?”
“我还有什么事该做不该做?您在原平的时候不也上阵杀敌了?那柳生尘都说嬷嬷真是敏捷有力。”
刘嬷嬷哪能说得过自家姑娘,只能转身,低着头让姑娘在自己的脖子上抹药。
“幸好琴姐姐不在,让她看见了,能唠唠叨叨把咱俩说三天。”
孟月池从朔州出发往齐州来的时候琴嬷嬷刚好病了,她就只带了刘嬷嬷一人,一别至今,她已经走了数千里路,从朔州到并州,从并州到齐州,再从齐州到繁京。
“等我得了官,安顿好了,再把琴嬷嬷接过去。”
“嘶……姑娘您说话的时候手上轻些。”
“轻了您的脖颈可好的慢。刘嬷嬷,要是我得了一地的武职,你要不要也领个武职?”
“嘶,我个老嬷嬷了,也……姑娘,要是老婆子我不答应,您是要把我的皮搓下去呀。”
孟月池轻轻笑了下。
“嬷嬷照顾我这些年,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刘桂子低着头,任由自家姑娘拿捏着自己的脖子,没说话。
繁京不愧其名,果然靡丽繁华之至,大概是知道了叛军已经被平定,原本离开了繁京的各地客商又纷纷回涌,朱雀门内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孟月池没骑马,带着刘嬷嬷在路上一路逛下来,见所未见的稀奇之物几乎要撑满她的眼睛。
在书肆,看着各式的话本,孟月池没忍住,拿起了封面很是精美的一册。
“《茉莉留香传》,这么个名字怎么里面竟是个男子之事。”
孟月池翻到书的后半截,恍然大悟。
这书上写的是一个男子科举入仕,来到繁京,宦海沉浮,朝堂争斗,最后因为被明宗看中,成了明宗的入幕之宾,便得青云直上,遇难成祥。
孟月池:“……这种留香啊。”
放下这本书,又拿起了一本《茉莉集香传》,孟月池深吸一口气,这本书肯定也是讲一个男子如何得了明宗青眼的。
果然,这书上写的是一个世家子弟体弱多病,又在朝堂争斗之中家破人亡,却因为少时和还是公主的明宗有一段牵扯,后来旧情难舍,重回朝堂……当然也成了明宗的入幕之宾。
一共找到了七八本《茉莉X香传》,孟月池大开眼界。
“怎么这些故事里这些男子都得了明宗恩宠,却不曾写他们是如何争宠呢?”
书肆的伙计路过,听见她的自言自语,连忙说:
“有有有,今年春闱推到了明年,士子们都来了繁京,这种书卖得极多,客官你看看这本。”
“《群香集》?”
孟月池翻了两页,觉得这本比其他的都有趣。
正在她津津有味看几个男人比着给公主写信寄信物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一派胡言!杜通政、裴将军都是青史有名之人!自然是以其才学勇武折服明宗,怎能写他们是这等争宠媚上之辈?”
说话之人大概是个应考举子,穿着一身青袍,神色极为愤慨。
“尔等这般羞辱明臣雅士……”
书肆内外人来人往,不少人驻足看向那举子,那举子自以为得意,大声道:
“情爱争宠这等事,怎会是男子所为?这些不堪之书定是女子所做,满纸荒唐,不堪入目!”
“这位兄台,你可听过杜家茉莉园?当年杜行舟为了明宗在平溏外修了茉莉园,汇聚天下茉莉名花,明宗去后不久,他便在茉莉园里服毒自尽。他去后遗书刊载在邸报上,字字情真,如泣如诉,后悔自己当年为了自家家事离开了明宗陛下,兄台你不会是没看过吧?”
一个穿着绣花蓝裙的女子头上戴着帷帽,掀开了面前的轻纱看着这说话之人。
“至于你说裴将军那就更有趣了,裴将军当年到淅川,酒后与时任淅川按察使司徒尧打架,不过是因为司徒尧说他是学人在后罢了,此事当时被人所知,还有人写成了诗呢。‘裴郎年少误圣缘,悔教淅川沐香雨’这一句说的便是裴将军年少时候伺候明宗未曾尽心,让司徒尧趁机专美于前,‘裴郎年少’四个字自此之后便有了年少气傲追悔莫及之意。兄台,你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吧?”
“你!”青袍举子看着这女子,大声呵斥道,“你这等无知女子知道什么!那裴将军何等豪杰!你造出这等荒唐谣言,小心裴家后人将你告上衙门!夺了你的功名!”
“唉哟。”女子笑了,“我自己就是裴家后人,我说我曾叔祖,谁来告我?”
一句话,书肆内外看热闹的人都笑了。
那举子还不依不饶:
“你说你是裴家后人你就是裴家后人?我告诉你……”
书肆伙计怕事情闹大,连忙说:
“这位郎君,裴娘子确实是裴家后人,嫡枝正脉的裴家娘子。”
那女子抖了抖手上的《群香集》,笑着说:
“我拿自家祖上故事来写书赚钱,你往哪儿告我去?”
一旁的孟月池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书上署名是“瑶池闲客”。
没想到写书的作者竟然就在自己面前。
那举子本想扬名,结果却闹了笑话,在别人的嬉笑声里掩面而去,走的时候姿态很是狼狈。
姓裴的“瑶池闲客”将帷帽直接摘了,露出了眉目精致脸庞,她的嘴唇略薄,眼角微挑,看人时候平白有两分刻薄。
走到一旁,她对书肆的伙计说:
“先将上个月的钱给我结了。”
“是是是,裴娘子您这边请。裴娘子,实不相瞒,这《群香集》卖的不如您之前写的那一套书,现在来买书的举子都喜欢看男子平步青云……”
“他们爱看,可我写腻了呀,再说了有什么平步青云不都得先有一副好皮囊?这些男人天天对着书发梦,自觉自己有那么二两才学就能得了明宗青眼,也不看自己生了什么模样,这才真是辱没先帝。”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是孟月池恰好站在左近,听了个正着。
从身上取下钱袋,孟月池将这本《群香集》放在了自己之前选好的一堆书里,对书肆伙计说:
“劳烦将这些书结账。”
那女子眼尖,瞧见了里面有自己的书,便看了这买书人一眼,还真看出了些门道。
“这位娘子你应该不是繁京人士,买了这么多的杂谈游记物候之书,也不像是来科举的。”
孟月池盯了眼伙计用纸包书的手法,才转头看向这女子:
“您好眼力,我确实并非举子,来繁京是为了处置琐事。”
“不知娘子是从何处而来?”
“齐州。”
“齐州?!”和孟月池说话的女子忽然高兴起来,“那这位娘子你在齐州可去过原平府?可见过那素手阎罗孟月池?听闻她生得如鬼似魅,能召群鬼惑人心智……”
站在此地的孟月池本人:“……人我是见过,长相平平,至于各种传说,都是戏言相传,并不可信。”
她神色如常,将女子所说的传奇之处一一破了去,却丝毫不能减这女子的兴致。
“你竟然真见过那素手阎罗?快快快,你同我讲讲!她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到底怎么让叛逆相残相食的?你也别当我是坏人,我姓裴,名文姬,号瑶池散人,家住咏恩坊,生平最好打听些有趣之事,你跟我好生讲讲这孟月池,以后我再写了书都送你。”
孟月池看了一眼被包起来的《群香集》,为自己花掉的五钱银子感到后悔。
正在她木着脸思考该如何摆脱眼下窘境的时候,刘嬷嬷提着一堆东西走了过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昨天那位叫绫儿的女官。
“孟娘子,陛下传您进宫觐见。”
孟娘子?哪个孟娘子?繁京里有哪位孟娘子能得了陛下召见?想想现下时局,便知道这孟娘子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素手阎罗”了。
书肆里霎那间安静了下来。
裴文姬看着面前之人,瞪大了自己一双眼睛。
在尴尬之中,孟月池为自己的耳慢语迟感到庆幸,耳慢语迟不显慌张,那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你看,我确实是平平长相,也不能招鬼。”
孟月池说完,自己提着书跟着女官走了。
绫儿是带着马车来的,将孟月池请上去,她就看见这位孟小娘子坐在车里往外看。
“孟娘子要是喜欢此地,明日可来接着逛。”
“不是因喜欢。”孟月池将所经过之路默默记下,抬手松开了车帘。
她得记好了,这条街以后再也不来了。

第129章 姑娘请披黄袍(十五)
“你们可知道那在齐州立功的孟月池已经来繁京整整五日,光受陛下内殿召见就三回了?”
江左益起兵叛乱一案牵扯甚广,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连同通政司协同查判,堆叠的案卷比人还高。
趁着饭时,人们聚在一处,说的都是如今繁京里的种种传闻。
听到李御史这么说,刑部郎中魏襄武笑了笑:
“有这事儿么?卓御史可曾听说?”
身穿官服的女子坐在一旁,闻言看向那几个聚在一起的男子:
“每日案卷都不曾看完,实在无心去看繁京又有了什么热闹。”
魏襄武却不肯罢休,又仰头看向另一侧:
“张主事,你们比部掌管勋赐,听说那孟娘子光是陛下赏赐就得了几回了,可曾有什么消息?”
穿着绿色裙衫的女子身材微丰,坐在一侧正看着手中的册子,她身在刑部的比部,刑部郎中魏襄武与她的上峰平级,所以她只能起身回到:
“魏郎中,此事我也不曾听说。”
问了两个人都没结果,魏襄武最后看向了大理寺少卿于若菲。
“于少卿,当初是您将那孟月池的檄文送到陛下眼前的,说你与她有恩也不为过,怎么她来了繁京竟然都未曾与您打个招呼?”
在座众多的女臣之中,于若菲的身份是最高的,魏襄武第一遍说的时候她没吭声。
李御史在一旁笑了:“魏郎中,那孟娘子如今也不过是个白身,她去登了于少卿的门,于少卿也未必见她。”
魏襄武也笑,看看其他几个女子,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孟娘子建功立业,本是好事,偏偏行事所为有伤天和,她不去打扰于少卿,说不定也是自觉有愧。”
说罢,他和李御史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笑。
于若菲还没说话,刚刚说自己无心看热闹的御史卓升清忽然开口:
“魏郎中,我可不曾听闻说孟娘子行事有伤天和,您是从何处听的?”
魏襄武看向她,笑了笑,说:
“听闻孟娘子是薛大家弟子,我还觉得不对,薛大家也好,卓御史也好,于少卿,那都是谦谦温文,承前人之志正朝堂之风的女中君子,孟娘子擅用诡计……令叛军扑杀相食,这等事举事瞠目闻所未闻,怎能和几位清贵大人是一脉之传?”
张主事没有说话,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于若菲。
她是六年前考上的进士,家里不过是寻常人家,也不是什么女旧臣之后,从前不少人追捧那些女旧臣,觉得她这般的为官女子少了些底蕴,风水轮流转,听着这些对女旧臣之后明晃晃的挑拨和奚落,她心里倒也不觉得快意。
于若菲还是未曾说话。
卓升清也不吭声了。
散值之后,于若菲刚刚坐上回家的马车,就见卓升清也挤了上来。
“听说那孟月池来了繁京之后过得很是自在,在书肆看书的时候直接被陛下派女官给叫了去……我家砚宁之前也在庐陵书院读书,与她算是同窗,不如就让砚宁去寻她,也让她知道……”
“让她知道什么?”于若菲抬起头,看向卓升清,“你以为薛重岁手把手教了七年又送去勇毅学宫的人会真不懂那些礼数?”
卓升清眉头皱起:
“那她为何还不来见咱们?莫非真要等着咱们的帖子送上门去?”
“不来见,自然是不想亲近的意思。”于若菲轻轻叹息了一声,“自柳亚相被贬,梅党坐大,这朝中不想亲近咱们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可是,于少卿,孟月池不一样,她是薛大家的关门弟子,柳亚相是她……”
于若菲有些不耐地摆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你说这些有用么?孟月池的娘说到底是个无爵无禄的寻常妇人,她爹也不过是个县令,陛下让她跟咱们这些女旧臣之后撇清关系,那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陛下?”卓升清瞪大了眼睛,“于、于大人,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孟月池,陛下要用,可陛下用的孟月池,是在齐州大退叛军的少年英才,是个寻常官宦人家出身的年轻女子,跟咱们女旧臣后人一系并无干系,你可明白?”
卓升清明白了,或者说,她其实一直明白,只是不甘心。
自扶正之乱后她们等了几十年才等到了重回朝堂的机会,正逢女帝在位,她们这些人本该勠力同心承继前人之志,怎么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怎么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于大人,陛下是真的要弃我们这些女旧臣之后于不顾么?梅党步步紧逼,我们却连个后继之人都没有,柳亚相在剑州为朝廷秣兵历马,陛下却下旨申饬她妄为,这般下去,我们在朝中还有什么意思?”卓升清声声哀切,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抠着自己所坐的藤垫。
于若菲双目微阖,片刻后才睁开:
“卓御史,别去想什么女旧臣之后了,你我在朝为官,第一该想的,就是朝廷,实不相瞒,当日带着那封檄文上朝,我不是因为孟月池孟娘子的身份,而是因她在齐州真的做事。”
卓升清抬头看向她,却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让人停了马车,送了卓升清上自己的车去,于若菲长叹了一口气。
今年年初,正在朝中为叛军之事焦头烂额之时,她收到了自庐陵来的信。
信是薛重岁写的。
在信上,这位也曾在她少年时候捏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老人问她,她每日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是明仁两朝女臣们的辉光,是她们在朝中逼仄为难不得志的当下,还是天下的百姓,她们未曾入朝时的那些宏图大志。
看着那薄薄的信纸,于若菲守着幽幽灯火端坐到了晨曦初现之时。
自柳铉徵被贬谪,朝中的女旧臣之后官位最高的就是她这个大理寺少卿,她每日殚精竭虑、心力交瘁,都不知道前路在何处。
她明白,薛重岁是劝她将“女旧臣”这三个字放下,那时她苦笑为难,这世上许多东西哪里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等到孟月池在齐州的消息传来,她才明白,原来薛重岁的信是在给她的这个幼徒铺路。
一生见惯沉浮的薛重岁,她不想自己心爱的小弟子被党争波及,提前写了信来,让她们这些女旧臣不要为难那个才十八岁的小姑娘。
“马车怎么停下了?”
“启禀大人,是宫里给了孟月池孟娘子的赏赐,从宣仁门送了出来,又是好几车的东西。”
陛下还真是毫不掩饰对孟月池的喜爱。
于若菲淡淡一笑。
罢了,她倒要看看这孟月池得了薛重岁的铺路、陛下的扶持,到底能走到哪里去。
在繁京待了快十天的时候,孟月池搬家了,倒不是因为之前那院子住的有什么不好,而是陛下给她赏赐了一个宅子。
四进的宅子,方方正正,有一个极好的花园,位置也好,在靠近皇城的咏恩坊,原来的主人是江左益次子的岳家——原礼部侍郎程式。
如今程家满门流放,这宅邸也被抄没,还留下了几十个官籍奴婢。
名叫绫儿的女官带着孟月池在宅子里略走了走,笑着说:
“这宅子从前是秋日赏菊的绝好之地,花匠和花还留着呢,孟娘子正好可以借花办宴。”
“我看书看久了,不太喜欢热闹。”孟月池停在一处小坡上的凉亭里,看着池中的水映着繁京的天。
真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看这小娘子迎风而立,衣袂舒展,绫儿笑了笑。
“这些奴婢孟娘子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让她们回去。”
孟月池看向自己身后的刘嬷嬷。
刘嬷嬷点点头。
太好了,这件事不用她操心。
“听说言大人他们不日到京,下次我来这儿就得唤孟娘子一声大人了。”
孟月池连忙侧身:“这些天多谢绫女官提点照顾。”
“是孟大人您行事稳妥,陛下几次都夸你,让我们这些女官也学你的行事举重若轻。”
说完,绫儿对孟月池行了个半礼,就带着宫里的一干人离开了。
只留下了两个宫女,是兰姑姑点来帮孟月池管事的,过几日也就回去了。
宅门一关,孟月池长出了一口气。
这些天里对她无尽的试探和“指点”终于告一段落了,见她真的不与女旧臣们牵扯,陛下心里大概也想好了她以后的去处。
“姑娘,一会儿我去定些糕点往左右邻居处送送?”
“这些事嬷嬷只管安排。”
孟月池展了展手臂,趁着天光还好,她想去那个凉亭看会儿书。
拿着书走到园子里,孟月池刚坐下一会儿,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她抬头,看见院墙上缓缓升起了一个脑袋。
“孟娘子!咱俩真是缘分注定!又见面了!”
裴文姬单手攀在树上,看看下面的院墙,身子一荡,直接落在了墙上。
“我家就住隔壁,裴宅。嘿嘿,这下我可以跟孟娘子你常来常往了!”
常来常往……孟月池面上平淡无波,心里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看见裴文姬轻轻巧巧从院墙上跳下来,她从凉亭中走了出来。
“裴娘子,你既然出身裴氏,将门之后,自然也知道我在齐州所做之事都不过是些常见计谋。”
“哎呀,孟娘子你别这么说嘛,兵书兵法会背的人多了去了,能如你一般建功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就说在濮州被江左益砍了的仲安寿,那可是熟读兵法,又如何?贪功冒进,就因为那句毕其功于一役,他舍了濮州城出去跟江左益打,还真以为自己是江明雪再世呢。”
见孟月池不说话,裴文姬笑着说:
“没事儿,那仲安寿算辈分是我的表侄儿,他人死了,我当表姑的说几句实话也算不得什么。”
裴家,别的不多,亲戚是真不少。
孟月池在心里暗暗记下,又见裴文姬从怀里掏出了些薄薄的册子。
“孟娘子,我来听你说齐州之事也不是只带了耳朵的,这些是我珍藏之物,都是几十年的好宝贝……”
裴文姬脸上笑得贼兮兮的,将册子放在了孟月池的面前。
“相传明宗当公主的时候有一块崇安帝赏赐的茉莉铜牌,执此牌可夜入宫城,后来明宗登基,这茉莉铜牌就成了群臣竞相追逐之物,为了能得明宗青睐,那些男人真是各出奇招,当时之人耳闻不少风月之事,便有了这册子。”
孟月池看着发黄册子上《争牌令》三个字,便知道这册子里大概是什么了。
“别客气别客气,这都是我从我曾叔祖的遗物里翻出来的,他自己都留着呢,可见都是真的。”
实在是盛情难却,孟月池拿起第一册 ,就见上面写着:
“裴将军,身高颀长,腰窄背宽腿健,长于弓马,臂力稳壮,易行抱树式。”
下一页,就是“抱树式”的图解。
孟月池将目光移到了裴文姬的脸上。
“别看我呀,后面还有。”
孟月池又翻了一页。
“裴将军身材伟阔,容貌俊秀,仅次于杜郎。”
孟月池的目光顿了顿。
“仅次于杜郎”几个字被人用墨线抹掉了,只是隐约可见。
至于是谁抹掉的,想想这些书以前是谁的,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这答案,她没有也罢!
“裴娘子。”
“孟娘子叫我文姬就好。”
“裴娘子,你可是不信鬼神之说?”
“倒霉的时候就信,都怪神鬼不保佑,运气好那都是我该得的。”
孟月池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问她:
“所以您这些年都没梦见过您祖上来揍你么?”
裴文姬愣了下,大笑出声:“孟娘子你可真是个妙人儿啊!哈哈哈哈!你放心,我曾叔祖最喜欢跳脱顽皮的小娘子,不光在家里请了女夫子,还请了武夫子呢,见我这般讲他和明宗的旧事,他只会高兴。”
再翻一页,是衣衫半解的郎君坐在马上,孟月池将册子合上了。
“你不喜欢我曾叔祖的,不妨看看这本,杜郎,杜行舟,我姐妹们都喜欢这本。”
说着,裴文姬熟稔地翻开一页,这一页一定被翻了很多次,连颜色都比其他页更深了点。
“杜郎躺花。”
看着身清骨秀的男子半倚靠在花上,衣裳褪到了腰间,孟月池立刻理解了裴家的娘子们为什么格外欣赏这一幅。
若是杜行舟真的生了这般模样,那可真称得上一句“我见犹怜”。
“我倒是更喜欢许停溪,来来来,这本就是。”
裴文姬翻开自己的心头好:“他胸大!”
孟月池:“……”
都说男人之间想要成就极好的关系,就得一起做些扯去斯文之事,女子之间也大抵相同。
至少在裴文姬倾力分享了她的珍藏之后,孟月池默许了她的常来常往。
自从陛下赏了她宅子之后,就未曾再召见她,在等言方应等人进京的三四天里,孟月池无事就听裴文姬跟她说话。
除了男色之事外,裴文姬对繁京中的世家豪门如数家珍,她自己门第就高,对豪门中的种种见识与薛重岁是全然不同的。
薛重岁说起世家兴衰,总要说圣恩变迁、士庶争斗。
裴文姬所见则是这些世家内行事不端、内斗频仍,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当然,孟月池也不会只听,她博闻强记,见识胜过同龄人极多,往往三言两语就让裴文姬听得入了神。
“月池,陛下给你授官会把你留在繁京吧?”
听裴文姬这么问,孟月池只是笑。
“陛下圣意如何,我怎会知道?”
“你要是离开繁京我就跟你走!”裴文姬握了握拳头,“我觉得跟你出去,肯定有意思。”
八月十三,大朝会。
孟月池领旨觐见。
陛下下旨,封原平知府言方应为兵部侍郎、领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少保。
言方应之妻韦氏得二品诰命。
给孟月池的封赏排在第五个,当年轻的女子站在议政殿上低头受封之时,群臣中有些许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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