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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by三水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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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四)
玉衡二十六年,进了腊月,繁京比起前头两年看着要热闹不少。
粮道一通,南货也进了繁京,新绸披身,丝罗成群,不少到了繁京避祸的世家也一扫前几年的阴霾颓靡,搭起架子张灯结彩。
走在街市上,看着牛马往来,竟让人有了一种身在繁荣盛世的虚想。
“蓝娘子,刚刚那亮缎子极美,你正好刚得了赏钱,怎么不买下来做件新衣?”
几个女子提着置办的年货穿行在南市,一个穿着淡粉罗裙的女子还对方才看见的缎子念念不忘。
虽说她们这些布衣书吏身无品阶,不该穿缎子,可如今街上违制之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们几个。
只可恨那缎子虽美,价钱却高昂,前两年因为屠勋之祸,繁京里粮价涨了十倍,如今祸事已去,像她们这些之前三日里只能吃两顿饱饭熬过来的人来说,还是不敢大肆花销。
粉裙女子又偷偷看了身边的穿着短袍和旋裙“蓝娘子”一眼,“蓝娘子”和她们不一样,都是书吏,得的赏钱比她们多多了。
“那块缎子不是我这等人该买的。”
名叫蓝昭的女子这般说。
粉裙女子却不太乐意,她是买不起,偏偏有人买得起又说这等话。
忽然听见有人说繁京东门进了车驾,她立刻又有了精神:
“蓝娘子,你可听说了,东门进了节度使的车驾,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孟节度使来了繁京。”
蓝昭停在一家卖风干羊腿的铺面前面,仔细打量,嘴里说:“平卢节度使称病,不会入京。”
她们这些不入流的书吏,只要留心,打听一些消息是很容易的。
“孟节度使不来繁京?”粉裙女子想了想,说,“也是,辛辛苦苦打了两年,最后反倒让张玄易和王怀义二人得了高官厚禄,换了我,我也不来。”
蓝昭把目光从羊腿转到了自己同伴的脸上:
“这等话不要乱说,臆测重臣对朝廷有怨怼之心,让旁人听见了,是会惹是非的。”
粉裙女子撇了撇嘴,气哼哼地说:
“王怀义和张玄易不过是合谋夺下两城,一个成了河东节度使,得了林珫的地盘,统管三州兵马,一个成了右骁卫大将军、御史大夫,说是杀了十万贼寇,哪里还有十万贼寇给他们,被他们烧死在山上的十万人还不一定是什么人呢。真正出力出了两年的孟节度使,得了个左千牛大将军还被夺了官……”
蓝昭将选好的羊腿让人包起来。
“罢了,我去我朋友处,你就在这继续说吧。”
“哎?蓝娘子?”
蓝昭提着一条羊腿出了南市,转了几个弯儿进了择善坊,偶尔抬头看见了隔壁坊的一角楼宇,蓝昭脚下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择善坊旁边的如玉坊在百多年前是官府所设教坊所在,明宗继任后罪臣官眷不再被没入教坊,而是查实罪状之后按照从主治罪,正所谓是“男女同朝亦同罚”,可
惜扶正之乱之后教坊司又重设,如玉坊里供女子们谈谈说地的“摇落星辉楼”被一把火烧毁,又在那儿建起了“软玉香楼”。
摇落星辉楼有四层半高,是仁宗特意下旨“逾制”而成的,“软玉坊”身为教坊自然不能逾制,却偏偏将三层的楼盖得比四层半还高出了一尺。
到了一处院门前,她敲了敲门才进去,却没听着有人应门,略用力一推,门竟开了。
蓝昭叹了一口气,径直提着羊腿进去了。
院子里空落落的,唯有一株梅树半死不活,蓝昭绕过梅树,再进了屋内,果然看见一个女子身上裹着件丝衣只穿了肚兜躺在榻上酣睡。
两个酒坛倒在地上,都是空的。
被酒臭气熏了个倒仰,蓝昭走到榻前,一把将女子从榻上拖了下来。
“梅漪罗,你若是想冻死,也不必在这屋内躺着。”
那女子瘫在地上,蓝昭提起一旁的茶壶,见里面都是冷水,索性直接泼在了女子的脸上。
女子这才幽幽转醒,一见是她,先笑了:
“阿昭你来了?我还记得你要来,没关大门!”
蓝昭放下羊腿,一脚踹在她身上,用了七八分的力气。
“你这左右都是些私娼之地,倘若进来的不是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嘿嘿,我每日醉生梦死,还真想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儿。”
女子抬手抹了抹流到脖上的冷水,打了个哆嗦,挣扎了几下才终于站起来。
“阿昭,你别生气。”
蓝昭如何不生气?
“漪罗,你不能这般下去了。”
“不这般,我哪般?跟你似的,去当个书吏,每日替那些男人写公文,写奏折,却不能落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去成婚?旁人问我什么出身门第?我就告诉他,我自小就是在教坊长大的?哈哈哈。”
梅漪罗摆手:“那还不如我现在,起码梦里的日子更好过些。”
蓝昭的脸上没有表情。
隔壁如玉坊里那座高高的软玉香楼,就是她们的出身。
因为这个出身,她们不能科举,不能为官,更不愿意嫁人。
离开那里十年了,她们却好像还是被困在了一座更大的软玉香楼里。
“梅漪罗,陛下之前下旨令平屠勋之祸有功的各节度使入京,平卢孟月池称病。”
一听见这句,刚刚还迷糊着双眼的女子突然神色清明。
蓝昭接着说:“今年平卢给内帑的盐贡也停了。”
梅漪罗随手用袖子擦了擦脸。
蓝昭蹲在熄灭的火盆前面,用火折子引燃了纸,小心地放了柴在上面。
火苗舔着木柴,她又说:
“去年你就说陛下必定会找机会夺了孟月池的左将军之位,数年内不会再让她带兵出征,今年年初你又说陛下想要孟月池给她赚银子,不会轻易夺了平卢,你都说中了。现在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着被点燃的木柴,梅漪罗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的心思好猜,孟月池这位平卢节度使的心,我可猜不透……有意思。”
蓝昭又把几块炭放在了木柴上,才转头看向了梅漪罗。
“你既然觉得有意思,就跟我一起去平卢吧。”
梅漪罗有些讶然:“你要去平卢?”
蓝昭笑了笑,轻声说:“林珫兵败,其妻苏茗子本该被没入教坊或流放,却被人用千金赎买,不过半年,她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平卢的官名册上。漪罗,平卢,也许是世上唯一没有软玉温香楼的地方。”
让她这个已经心如死灰的前教坊琴姬,都生出了些许能扬眉吐气建功立业的妄念。
梅漪罗打了个嗝,却好像真的酒醒了。
“你去的话,我也去……只是咱们要走得快,别让我那阿姐得了消息。”
第二日,这座小院便空了,连那棵半死不活的梅树都失了最后的生机。
距离此处不远的软玉温香楼里莺歌燕舞,男人们进进出出,觑见了高耸的檐角,再看看满楼的温香软玉,眉目间都是得意模样。
议政殿内,没有孟月池的大朝会,却处处少不了这位平卢节度使。
新任的武宁将军常为用在哭。
哭平卢节度使霸占兖州,他们今秋想要在兖州收税却被平卢军驱赶。
新任的义武节度使封康平在哭。
哭平卢节度使霸占沧州、镇州、定州盐田和农田,他们想要收盐税收不上来,想要收农税,也收不上来。
新任的河东节度使王怀义也在哭。
哭平卢节度使霸道,之前借给了并州都督林珫的军粮竟然算在了他的头上,十万石新麦,还没来得及入库就被平卢军从田间拉走了。
新任的右骁卫大将军张玄易还在哭。
他手中兵卒多是叛军投靠和从淮北募集而来,之前为了发军饷,他向平卢节度使借了钱,本以为自己现在不用还了,可平卢节度使却告诉他,借给他的军饷是给陛下私下的盐贡。
“陛下!三大节度使都被平卢挟制,新任大将军被陷害至不忠不义之境地,还望陛下替我等做主啊陛下!呜呜呜呜呜!”
这些节度使按制手中都有几万兵马,可称作是一方诸侯,竟然就在议政殿上体面全无,就差撒泼打滚了。
万俟玥微微抬手,半遮住自己的眼睛,实在不敢相信就是这些人赢了那横行中原的屠勋逆贼。
也对,真算起来,也不是他们打赢的。
礼部尚书见他们闹得实在不成样子,连忙让他们收敛些。
这些人哪里收敛得了?
辛辛苦苦成了节度使,以为以后能收着税养着兵,从此过上好日子,结果就在税上被人卡了脖子。
为什么呀?凭什么呀?那孟月池嚣张跋扈,大家都是占着地盘说话的人,凭什么就得受她的气呀?
万俟玥叹了一声:
“兰君,你将平卢节度使送来的折子拿来给他们看。”
孟月池在折子上写的很清楚。
从平卢军自玉衡二十四年南下以来,兖州一地的春种秋收,平卢军皆视作与平卢相同,帮着垦荒、帮着播种,借了牛、借了犁耙给百姓,百姓也愿意向平卢军交税。
今年年初兖州大旱,是平卢军调拨四千人帮助兖州百姓修建水渠,保下了今年的收成,若是武宁节度使你有什么不满,麻烦憋着。
她孟月池没有春天忙完了,秋天让别人拿收成的爱好。
沧州、镇州、定州盐田是上一任义武节度使王怀义管不了,她帮忙代管,代管的时候她派人去置办了新的器具、用了新的法子,各州的盐铁转运司与她有契约在先,要用五年盐田所得分配作为报偿。
也就是说,朝廷的盐税没少,盐铁转运司的盐没少,唯独给节度使的这一块,她拿走了。
至于农田,是因为这三州三年来旱涝不断,都是靠着平卢军帮忙才度过难关,要是义武节度使想要拿走今年的粮税,就想把过去三年平卢的付出补上。
说到林珫生前还有张玄易后面欠的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初大家通力协作打屠勋,她出钱出力,现在仗打完了,也到了亲兄弟明算账的时候了。
王怀义现在接掌了并州,要是不想认这债,就把并州都督的大印交出来,换个能还债的人来。
这封折子写的很是不客气,几乎是指着三个节度使加一个大将军的鼻子骂“没钱的废物”,几人传着把折子看完了,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
万俟玥高坐在上,看着他们的样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若不是怕孟月池功高之后生出不驯之心,她何必抬举这些只会杀人的莽夫?
“如何,你们可都看明白了?”
“陛下,那、那兖州没有财税……”
“朕实在是不明白。”万俟玥慢悠悠叹了一声,“当年孟节度使到平卢的时候要什么没什么,怎么她倒比你们体面?”
钱,就是体面。
几人面面相觑。
这四人里面,对孟月池的观感各有不同。
新任义武节度使封康平是又惊又怕,自己一共四州地盘,现在被孟月池拿捏了三州,他怕自己招惹了孟月池,改天他能被这位杀星给盯上。
王怀义则是知道孟月池的厉害,他跟孟月池携手打屠勋,几次被孟月池的鬼兵解围,现在两人的地盘终于不接壤了,他更想敬而远之,如果能不还钱地敬而远之,那是最好的。
张玄易当初在符离投靠了孟月池,却不被她重用,还是依附王怀义之后才拿到了兵权,有了如今的成就,如今天下都说他冒领了孟月池的功勋,他也毫不在意,若有可能,如今的平卢,他也想收到自己手里。
至于新任的武宁将军常为用,他出身江南著姓,能趁机在御前踩孟月池一脚,他自然乐意。
现在看着孟月池的折子,竟然是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这四人哭也哭不下去了,只能再想办法。
“别的也就算了,张将军,朕对你有心提拔,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听了陛下的意思,张玄易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在淮水一带短短数月就带着麾下烧杀掳掠以良冒功,很是得了不少的好处,现在这一块儿都被他吐了出来,交给了陛下的私库。
看着张玄易送来的钱,万俟玥又是一叹。
“孟月池……朕如今真后悔让她当节度使。”
让三位节度使没想到的是,第二年春耕之时,平卢军再次杀到了他们的地盘上。
不是,秋收也就算了,春种你们干什么?
“新的粮种,收成能多一成。”
换了个法子,平卢军又来捞钱了。
这一年,是玉衡二十七年,在偌大中原,世家豪族以为风光如旧,各地百姓备受盘剥之时,平卢节度使不声不响,将自己的势力延伸到了中原腹地。
与此同时,她的麾下已经集齐了蓝昭、苏茗子、古莲娘、梅漪罗、裴文姬、孟月容、越灵棋,柳朝妤、梁褚九名谋士,又有息猛娘、宋芙、裴承康、叶嵘、恒昇五名猛将。
后世称这十四人为阎罗帐下的“九判五鬼”。

“哎呀,整挖了一冬的河沟子,总觉得还没养回来。”
手里拿着木犁,汉子瘫坐在田埂上,岔着腿坐着。
看看头顶的太阳,他又叹了一声:
“今年去官府赁牛去晚了……孙老婆子,你家不是赁了牛和犁耙?怎么还得自己动手啊?”
被称作孙老婆子的老妇人头上戴着巾帼,身前戴着兜布,用木镐敲打着土块,抬头看了汉子一眼,她手上的活计也没停。
再看看她孙女背着一篓子的草回来,汉子摇头:
“这么多草,你家赁牛是让牛来享福的嘞?赁了几天呐?”
他在心里头算了算,一头牛往狠里用,一天能耕三五亩地,孙老婆子家里四个人有三十亩地,赁上六七天差不多了。
一天算一天的牛钱,还得割草、打水喂牛,哪家去赁了都恨不能让牛从早干到晚,只是官府会派人盯着牛的食水休息,来盯着的人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种不了地的老军汉,看牛比看人亲热多了。
正说着,突然一阵铃声晃晃荡荡过来,一个老军汉驾着一辆骡车,骡车后面跟着两头牛。
“长村孙阿梅家,赁牛十日,规矩都知道吧?”
名叫孙阿梅的孙老婆子连忙迎上去:
“知道的,知道的,先水后草,喂到五分饱再加菜籽饼半斤,最后喂盐水,每天去坡上放牧至少一个时辰。”
老军汉听她说得利落,石头似的一张脸露出了些笑:
“伯娘一看就是懂行的,往年赁牛也没出了岔子,把牛交给您这样的,我也算是得了清闲,选头牛吧。”
一头被阉了犍牛,一头去年刚空了怀的母牛,看模样都很温顺,孙阿梅绕着看了两圈儿,选了那头母牛。
“孙老婆子,这牛你租了十天啊?!”汉子活儿没好好干,旁人说的话他都听进耳朵了。
孙阿梅把牛交给自己孙女,跟老军汉一起从骡车上取了犁,任凭汉子怎么说,她都当没听见。
汉子看看自己的田地,再看看那结实的牛,心里就想着去借来几天,给钱给粮都行。
孙阿梅八十多岁的人了,见识也不少,邻田的汉子眼珠子一转她就知道是在想什么,见孙女急着要给牛喂水,她说:
“我来,你去白家,今天让白娘子先把牛牵去用,你帮帮衬着。”
她的孙女点了点头。
自家的三十亩地,孙阿梅只打算用八天的牛,另外两天是要借给同村一个姓白的妇人。
那姓白的妇人家里和她家一样也是两个女人支撑家业,去年白家的女儿和她的曾孙女一起考上了清潭书院,今年白娘子一个人种二十亩地就成了麻烦事儿。
大家冬天的时候都是一块在织厂里服役两个月的,几个孩子在书院里也互相帮衬,刚开春的时候白家女儿还特意抄了书给孙家送来,孙阿梅自然也对白家种地的事儿上心了,知道自己一把老骨头去帮忙人家肯定不收的,就出钱多赁了几天的牛。
看着孙女儿牵着牛上了田道,孙阿梅不放心,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她孙女其实也聪明,只可惜读书晚了,勉强跟读了两年的书,能看懂街上的告示。
读书好啊,读书识字儿了,冬天去织厂服役干的活儿都比旁人轻省。
曾孙女儿在清潭书院学的好,今年就考进了策科地字班,再读两年少说也能去县衙当个书吏。
曾孙子才十一岁,不如他姐姐稳重,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上常科,常科都考不上的话,要不就送军营里去?那也得等到十五以后啊……心里盘算着,孙阿梅不知不觉就把地上的土块儿都敲了个差不多,还顺便收了几棵野菜。
晚上收工前,她孙女牵着牛回来了。
“奶奶,白娘子把他家的地一半种了棉!”
孙阿梅吓了一跳:“十亩地都种了棉花?”
“官家不是说今年棉田只收一成的税么,白娘子打算把棉花卖给织厂。”
现在的东阳县不收丁口税,三年免税之后只按照田亩收成收税,比起早些年实在是轻省多了,再加上有了浇地的水车和更高产的粮种,她们可真是实实在在过起了以前不敢想的好日子。
但是,就这样真的拿出了一半的地种棉花,白娘子这魄力在临近几个村那都是头一份。
孙荞花看着自己的祖母:“奶奶,您想什么呢?”
孙阿梅的老脸上忽然浮现了笑意:“我在想,现在种棉花的人越来越多了,要是咱们收了棉花织棉布,再把棉布卖出去。”
“奶奶,棉布卖给谁呀?咱们县里的织厂拿棉布是给了平卢军,咱们自己织了卖哪能赚了钱?”
孙阿梅一双老手捏着木镐:
“明宗皇帝说过‘同工同料,制器以快,必得其利’,要是咱们织布能比旁人快些,旁人出一匹布的功夫,咱们出已经出了一匹半,不就有了得利之处了?”
孙荞花没想到自己奶奶还能扯到明宗头上,把奶奶脚边装了野菜的篮子提在手里,说:
“奶奶,咱俩加起来四只手,怎么比旁人快呀?”
嗯,这确实是个事儿。
老太太活动了下肩膀,扛起木镐往回走。
“要是牛能纺棉纱就好了。”
“牛能纺纱?奶奶你还不如指望村头的水车纺纱嘞。”
邻田的汉子早就回了家,现在蹲在家门口的篱笆外头吃粟饼,还惦记着怎么娶个新媳妇儿。
突然,田间道上传来一声惊叫:“奶奶!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真去河边啊!我牵着牛呢!”
牵个牛,显摆什么呀?
汉子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田道,继续啃粟米饼子。
“大人,春耕才刚刚开始,朝廷就跟咱们要今年的估税。”裴文姬看着繁京来的公文,都快气笑了。
坐在一棵玉兰下面看书的孟月池摆摆手,说:
“去年平卢几乎撑起了半个中原的赋税,户部这是尝到了甜头,索性就把春旱夏涝冰雹蝗灾都写上,跟他们说估税今年只有往年一成。”
裴文姬这下真笑了。
行,真行,朝廷不要脸,她们家大人也不怕躺地撒泼。
“大人,我怎么觉得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半个大启都在惦记咱们的钱袋子?还有人上书说应该在咱们的北海港设卡收税。”
“旁人都没钱,唯独咱们不光有钱,还在外头有债,被盯上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孟月池顿了顿,将手里的书放在了一旁,“这份折子是谁上的?”
“是户部侍郎钱寇。”
从椅子上起来,孟月池伸了个懒腰拿起一件鹤氅披在了外面。
太阳虽暖,毕竟还只是春天,走到阴凉地里还是冷的。
“钱寇是相党,没想到啊,咱们这点儿钱,连李相都看在了眼里。”
嘴上说的轻松,孟月池带着裴文姬直接去了前面的偏院里。
又吩咐在院中的差遣:
“去请柳娘子、苏推官、古参事一并过来。”
宰相李瀚仰是先帝给陛下选的肱骨之臣,从玉衡八年坐上了相位之后就一直不声不响,前些年柳铉徵力主重新丈量天下土地,几乎在朝上夺尽了锋芒,人称柳亚相,他也没有吭声。
后来柳铉徵失势,梅舸得势,半个朝廷都盯着女官们之间的争斗,他也没做什么。
只有江左益行事比较有分寸,造反的时候说要“清贪臣”,清的就是这位,可见是选了个官大的。
现在李瀚仰的党羽忽然盯上了平卢,虽然只是一个苗头,孟月池却不想平卢成了繁京那些御史们的靶子。
“大人,我倒觉得这事儿没什么。”
穿着一身绣袍的柳朝妤是最先到的,捡了靠门的椅子一坐,先让人去把茶端上来。
“既然都知道平卢有钱,自然也知道平卢的钱是怎么来的,钱寇这种人也只敢在议政殿跳两下,等陛下真让他想办法,他只能憋出一屁股的疮来。”
淡青色的素服遮不住苏茗子的艳丽妩媚,她进门先行了一礼,才说:“大人,钱寇的儿子娶了李相的孙女,这等关系非同一般,若此事钱寇真的得了李相的指使,那也必有后招。”
古莲娘年纪更轻,性情也稳妥,进来了就在一旁坐下,没有立刻说话。
孟月池坐在上首,手里捏着公文。
裴文姬看看其他三个人,又看向孟月池:
“大人你是担心此事不仅牵扯了李相,更有陛下的意思?”
孟月池轻轻点头。
屠勋虽然死了,可他前后曾经聚众二十万人,那些人里不知多少都遁入山野河谷成了草寇水匪,现在淮南的路说是通了,比起以前却差得远,去年还好些,武宁将军新官上任,把保粮道一事看得比天大,可调集重兵把守粮道是要花银子花粮食的,尤其是府兵还得种地,今年一开春,春耕的犁耙下了地,繁京的粮价就一下子跳了上去,比去年冬天高了一大截。
粮食运不进中原,盐自然也进不来。
繁京的盐价一涨,北海港里从江南来的盐,在旁人的眼里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大人,依我之见,这钱寇既然出了招,咱们自然可以回击,顺便试探下各方的意思。”
裴文姬的话让孟月池点了点头。
“我身上还有盐铁支度使的差事,就先写写中原盐运之乱,写点让陛下能拿到手的钱,要是能让陛下转向别处,咱们这儿也轻省些。”
包括柳朝妤在内的四位谋士都点头。
这些年里从繁京来的密旨,真是让她们明白了什么叫欲壑难填。
富有四海的陛下,在索要财物一事上,几乎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其中感触最深的人就是柳朝妤,她在通政司的时候就每每惊讶于陛下在决断上的朝令夕改。
偏偏被世人称之为“帝王心术”。
到了平卢,看着陛下的步步索取,柳朝妤越发觉得自己效忠了这么多年的陛下,更像是一只恶狼。
“大人,下官以为,平卢应该在繁京等地设下消息往来传递之所在。”
古莲娘的话让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苏茗子看向了柳朝妤,柳朝妤在喝茶。
裴文姬想了想,说:“这人得熟知繁京各处的关系,只怕在平卢不是很好找。”
柳朝妤轻轻放下茶杯:
“我倒是有个人选,只是有些短处,不知道大人是否愿意用。”
孟月池抬眼看向她。
柳朝妤垂着眼眸:
“那人,原本是教坊司的歌姬。”
堂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他们的节度使大人,手握近十万强兵,实际占有了十州的土地,她的出身,正是歌姬之女。
“歌姬能入了柳娘子的眼,那过人之处定然是很令人惊叹了。”
议事的时候,孟月池从不称呼柳朝妤为姨母。
就像柳朝妤也不摆长辈架子一样。
公私分明。
“确实,她出身不好,却极聪慧,繁京中的各家往来、前后纠葛,她都烂熟于心。她分辨消息的本事极强,若我还是在通政司的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肯定想方设法把她挖到手中来。”
这样的评价对于柳朝妤来说已经是罕见的盛赞了,孟月池立即对她说的人感了兴趣。
“柳娘子,你说的人现下在平卢?”
“回大人,正是,她去年和她的表妹一起来了平卢,她表妹您也知道,就是在孟校尉处做事勤谨的蓝昭蓝随军。”
孟月池博闻强记,蓝昭这样的人才孟月池自然记得,听说柳朝妤推荐的人是她的表亲,她立刻让人去把那位叫梅漪罗的女子请了来。
从繁京千里迢迢来了平卢快三个月,梅漪罗过得并不如意。
蓝昭在繁京的时候就是做书吏的,长于计算,又通公文,到底有多好用,那是用过的都说好,只凭着一
封写好的文书就被人看中选去了军中。
后来,蓝昭知道一眼就选中她的人竟然是孟月池的妹妹,现在的平卢校尉孟月容,还特意举荐了梅漪罗。
可梅漪罗对处置公文并无兴趣,她也写不好。
比起一个每天呆在屋子里的,她更想有个能在外面溜达的差事。
偏偏她年过三十,相貌绮丽,说的是一口繁京官话,神情举止都与旁人不同,那等巡街收税的差事也不会用她。
当然了,她也不想去做。
以上种种,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不如意的一部分。
另一大半的不如意,来自于平卢的禁酒令。
平卢倒也有酒肆,可是在酒肆喝酒是有定量的。
梅漪罗的酒量是一日三餐,一次醉到下一次,如何能得了痛快?
蓝昭为她担心,梅漪罗面上泰然,心里也在想法子。
她喜欢平卢。
虽然平卢不能让她喝得痛快,却让她活得自在。
没有软玉温香楼的平卢,对于梅漪罗来说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于是,为了留下,为了不让好友担心,她不得不发挥一点特长,在等了一段日子后,她在茶肆“巧遇”了去买茶的柳朝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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