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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by三水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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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陛下传下旨意,令忠武、河中、河阳、宣武等地的节度使合力围攻贼寇,又命梅舸举荐的散骑常侍李承化为招讨使统领各路兵马。
李承化年过六旬,用兵甚是稳妥,他心知晁勇的战法没有根基可依仗,必须速战速决,只要模仿孟月池这一年来的追击围剿之法就能将晁勇剿灭。
与此同时,远在岭南象州的孟月池麾下十数万大军遇到了新的麻烦——瘟疫。
刘参的军队里有一半都是北方人,自南下以来便一直水土不服,去年夏日酷热之时,他们在淅川得到了些补给,将军中的疾疫压了下去。
如今他们藏身于岭南的山间,湿热瘴疠日日侵袭,身体实在是扛不住了。
同样的问题,南下的平卢军自然也有。
可孟月池这人从来算得深,早早就备齐了所需的药草,又从南江府请来了精通医术、通识南方药草的武红玉、武黛玉两姐妹,甚至写信往朔州请在庐陵呆了半辈子的武守北帮她写药方。
在两脉武家女的鼎力相助之下,平卢军并没有因为水土不服而造成伤亡。
双方在山岭之中对峙,一方医药不缺,以逸待劳,一方疾疫丛生,渐成祸患。
刘参自知已然是穷途末路,所作所为越发穷凶极恶,军中有人急病而死,他就让人将尸体堆放在水源上,试图以此逼迫孟月池退兵。
察觉到此时之后孟月池立刻带兵后退十数里,又重新挖井取水,没有让刘参的毒计得逞。
如此一来,真正的受害者就成了岭南山中世代居住在此地的夷人。
其中有一支名为“鸭西夷人”,之前夷部叛乱之时他们也没有搀和,如今平白遭了这等祸患,鸭西夷人的首领思来想去,决定向平卢军求援。
戴着银饰的夷人女子向自己跪拜行礼的时候,孟月池连忙起身相迎。
看着面色素白,身上穿着紫衣的女子来扶自己,鸭西部的首领楠华眨了眨眼睛:
“像驱赶狼群一样让平卢军横行天下的孟国公,您生得像是溪谷里的兰花。”
说完,她连忙将自己腰间悬挂的镶银刀捧到了孟月池的面前。
孟国公大人,鸭西部愿意向您献上我们的忠诚,可是现在我们的部落勇士都生了病,需要请您帮帮我们。
那把刀的刀鞘上镶嵌的正是兰花。
孟月池看看那把刀,再看看这位夷人首领,没有立刻去接。
不是因为她不想与鸭西部结盟。
她怕自己接了这把刀之后,以后会多一个奇怪的称号。
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我刚到岭南的时候就听闻蜀南柔水部的楠华公主嫁到了鸭西,将鸭西部治理得极好,没想到楠华夫人不仅能干,还果决坦率。你放心,此事是因为我们追杀刘参而起,我们自然会想办法。”
孟月池让人取来了武红玉她们制好的五百粒药丸,甚至把药方也给了楠华夫人。
看着整整齐齐用匣子装的药丸,还有清楚明白的药方,楠华再次看向孟月池。
启人一向看不起夷人,之前夷部叛乱之时,明明鸭西部没有参与,岭南的启人将军还是想把鸭西部也逼反,用鸭西部族人的鲜血换取他的功勋。
为了达成目的,他甚至将楠华招去汉人的城池当众鞭笞羞辱。
楠华忍下了这一切,她安抚了自己的族人,甚至想办法希望能进繁京面见启人的皇帝。
启人里也有善良和不喜战争的好人,她们愿意帮她传递消息。
可惜,启人的女皇帝死了,新继任的皇帝鸭西不感兴趣,此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眼前这位孟国公,她愿不愿意为鸭西的夷人主持公道呢?
楠华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些许的热意。
几日后,部落里的族人在用了启人的药之后真的开始好转,楠华再次出现在了平卢军的营帐。
“孟国公!鸭西部愿意帮你一起剿灭山上的乱兵!只求您相信,鸭西部真的没有与启人争斗的心。”
孟月池看着在自己面前重新跪下的楠华夫人,面色平静地说:
“楠华夫人,您相信了我,我自然也会给您我的诚意。”
她将一个匣子递给了楠华。
楠华打开,看见里面装了一颗人头。
正是当初当众鞭笞她的那个启人将军。
鸭西部擅长山中设伏,又熟悉山路,在他们的帮助下,半个月后,孟月池全歼了刘参最后的五千兵马。
刘参本人意图逃亡群山深处,被息猛娘发现,一箭射杀。
庆功宴上,楠华夫人带来了她给“兰花大人”的贺礼——一块神奇的罗盘。
“大人,只要将人的血滴进这个罗盘,不论这个人去了哪里,都能被这个罗盘找到。”
只有巴掌大的罗盘仿佛是精铜打造,上面的八角都镶嵌了绿色的石头。
就在孟月池看着这个罗盘的时候,一旁好奇的武黛玉突然说:
“这上面的感觉,和骑鹅娘娘庙的对联好像啊。”
骑鹅娘娘庙的对联?
孟月池看向武黛玉。
武黛玉比她姐姐要胖一些,也是黑乎乎的,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拿着那个罗盘。
下一刻,罗盘上泛起了微光。
“你们看!会发光!骑鹅娘娘的对联也会发光!”
“这东西,是从何处得来的?”孟月池问楠华夫人。
楠华夫人也很惊讶,她连忙转身看向自己的族人,身上的银饰哗啦作响。
“是好几百多年前,从一个负心汉身上得来的。”
鸭西部有一个传说,一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喜欢上了一个鸭西部的姑娘,可这个男人在新婚之夜却想杀了自己的新娘离开这里,被愤怒的鸭西族人囚禁在了山谷中。
男人想要跑,鸭西部的族人就用铁链锁住了他。
为了逃命,男人献上了三件宝物,这个罗盘就是其中之一。
“难道说这也是骑鹅娘娘用过的东西?”
武家两个姑娘一听见“负心汉”,就先想到了骑鹅娘娘,遭遇了好多负心汉的骑鹅娘娘。
武黛玉扣了下罗盘上的的石头。
这么精致的东西,跟她们娘娘的气质不搭。
“与其说是谁用过的,不如说,是不是,某种力量。”
孟月池想起了朔北骑鹅娘娘庙,还有武家女不惜分支北迁万里也要世代看守的地谷。

第151章 姑娘请披黄袍(三十七)
所谓“人世悲喜不相通”,大概就是因为有人在庆功,有人在喝风。
庆功的是歼灭了刘参叛军的平卢军,喝风的,则是在逃命的大启满朝文武。
八月十四日,平卢军牙帐将军息猛娘射杀了刘参。
就在几日之前,守卫繁京的最后一道关隘——青门关被晁勇带兵攻破。
青门关一破,繁京附近几州再无与逆贼相争之力,各州刺史要么逃亡要么投降,一时间,晁勇的军队如摧枯拉朽一般化作血肉洪流奔涌向繁京。
皇帝万俟引在最初青门关刚破之时还说要御驾亲征,过了两日就在朝臣们的劝阻下改了主意,开始祭天。
此时,繁京城中的豪族已经纷纷向西南奔逃。
寰丘是大启皇帝历来祭天之地。
百多年前,大启第一位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的皇帝万俟悠抱着被修改过的经书典籍祭问苍天,从此废掉了所有纸面上的男尊女卑。
后来,她又修改《大启律》,使三百女童在寰丘上读了整整三日的大启律法,从此大启女子也能继承家业、科举为官、同赏同罚也被成了公认之事。
站在寰丘上能俯瞰大半繁京,这里寂静的深林和辽远的苍穹见证了大启的一代又一代帝王。
有的雄心壮志。
有的不可一世。
大启绝不会有哪个皇帝像他此时这样。
站在寰丘上的万俟引想着。
像他这样,狼狈。
狼狈地祈求苍天能帮他。
无论如何,无论是谁。
梅舸已经带人准备好了难逃的车马,被抛下的宫女太监们在哀嚎,他在寰丘甚至都能听见那些哭声。
他不想成为逃离繁京的大启君主,离开繁京逃往剑南、泯州,等着其他人把繁京夺回来,他呢,是不是从此就要看着那些掌兵节度使的脸色。
史书上会如何写他?
后世人会如何看他?
天上的流云飘飘摇摇,跪在寰丘上的万俟引在心中求上天能救他。
可是苍天不会给他回答。
繁京的朱雀门大开,人们摩肩接踵带着自己的家当奔逃。
从皇城出发的马车比他们都要快一步,怕御驾受阻,梅舸在半夜叫开了城门,跟在御驾后面的,是国子监的学子和松园书院、青松书院和五年前才重新开起来的白梨书院学子。
“陛下,且小憩片刻吧!”
这话,御前伺候的太监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万俟引都没有理会。
他透过辇车的幔帐看着在晨光里早就远去的繁京,还有目光尽头那些跟着的学子。
“梅相竟然让这些学子都跟着来了?”
万俟引的眸光深沉,尽管梅舸为他考虑得处处周到,可是看着那些学子,他就想起了刘参在玉州时候坑杀了数百玉山书院学子一事。
“陛下,您在看什么?”
听见心腹隋正陆的话,万俟引顿了顿,才说:
“我在看梅相的善心。”
被先帝一手从女官提拔成了两朝宰相的梅舸,手段狠辣,行事狡诈,先帝说她有一颗持正之心,让万俟引觉得难以理解。
此时,他好像也察觉到了。
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能保全这些学子,梅舸也许比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要更多情。
伺候在辇车旁边的隋正陆听见陛下提起了宰相梅舸,心中又是一动。
陛下弃繁京出逃,这事必须有人将罪责揽下。
梅舸身为两朝宰相,正是最好的人选。
“百里夫子,您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呢?”
被称作“百里夫子”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袍,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听见了学生的问题,她摇摇头说:
“何时能回来?我要是能知道,早就投奔了宁国公做她麾下军师,又怎还会在这里?”
听百里夫子说起宁国公,问话的学子长叹一声:
“希望宁国公能早些得了消息,早日北上,夺回繁京。”
百里青衣勾唇笑了笑,她抬起头,看向队伍最前方的富丽堂皇的车马。
也许,白梨书院重回繁京的那一天并不遥远。
可要说整个大启的朝廷,等他们回到繁京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不会再是天下之主。
不对,此时仓皇逃离繁京的人,又怎么还能被称作天下之主呢?
梅舸的骑术并不好,她几晚都未曾安眠,此时坐在她的马车里,人几乎要昏过去。
可人都累成这样了,还有人不断来找她。
“梅相,这次出来的人太多了,只怕这路上的是非不会少。”
“无妨。”
梅舸依靠在车壁上,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倒出两枚黑色的药丸吃下。
“我已经去信西国子监,与掌事崔云铃定好,再往西几十里就有人来接应几个书院的学子往北去,若是国子监的学子们愿意,自然也可以去。”
“往北去?”
梅舸刚说完不久,最前面开路的金吾卫就遇到了一队穿着黑甲的骑兵。
“来着何人?”
“勇毅侯府府卫,奉命来迎几大书院学子往朔北去。”
“勇毅侯府?”
金吾卫们面面相觑,要不是这些人兵强马壮铁甲精良,他们还以为这是来截杀御驾的逆贼呢。
“勇毅侯府?怎会有府卫?”
万俟引听到这消息也很茫然。
勇毅侯一爵是无嗣承继的,只有一座被称作“西国子监”的勇毅学宫,这些年其实已经算是脱离了朝廷,一直被薛重岁把持。
什么时候还冒出了府卫?
不过,这些人想把那些学子带走,万俟引倒是没有意见,人越多走的越慢,分一些人北上,说不定还能引走一些逆贼的追兵。
“陛下,勇毅侯府的府卫,是宁国公帮助勇毅学宫重建的。”隋正陆身为兵部侍郎倒是知道此事,“勇毅学宫为了纪念薛大家,在学宫内为薛大家立碑,宁国公感怀此时,赠与了勇毅学宫一千铁甲,一千良马。”
一千铁甲,一千良马?
万俟引坐在辇车里往外看,只觉得那些跪在道旁的黑甲兵与他在平卢见过的平卢军很是相似,一看就骁勇善战。
比起现在的五百金吾卫,他更想让这些人护送他去剑南。
“他们来了多少人?”
“回陛下,来了二百人。”
万俟引的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调一百金吾卫护送那些学子北上,这些勇毅侯府卫,护送朕南下。”
隋正陆连忙劝阻:“陛下!这些人只怕……”这些人可是孟月池的人呀!
“这些人也是我大启猛士。”
那些学子们走到岔路上挤成一团,才知道护卫他们北上的人换成了金吾卫。
立刻就有学子改了主意想要继续随着御驾南下,开玩笑,一百个金吾卫遇到了逆贼、乱民、溃军,最大的用处就是能把他们挡在前面。
白梨书院全是女子,松园书院大半是女子,比起男子,她们的顾虑更多。
“百里夫子。”
“没事。”百里青衣捏了捏自己学生的手,“告诉其他人,咱们尽管北上。”
说罢,她抬眼,与松园书院的一名夫子互相看了一眼。
当年江左益之乱后,刚刚成为平卢节度使的孟月池曾经写了信给朔北的勇毅学宫。
其中提到两件事,其一,是她要在平卢建立书院,希望勇毅学宫能派人来帮她,其二,就是让勇毅学宫想办法把自己人送去各地的书院,这件事要做得尽量不显眼。
百里妇行,有史以来第一位成了国子监祭酒、翰林院大学士的女子,又在代宗朝被斥为异端,甚至被人掘坟刨墓。
身为她的玄孙女,要不是小祖师姨的信,她百里青衣还在朔北做她的典籍编纂,又怎么会来到繁京这背弃了她祖上的地方?
在一些夫子的安抚之下,女学子们渐渐平静下来,此时,不少男学子已经决定了继续南下。
“咱们走吧。”
几乎八成的女学子们都选择了继续北上,不知不觉间,她们再次走上了女旧臣们在数十年前曾经走过的道路。
走了几里路,突然,前方传来了马蹄声。
又有一队穿着黑色甲衣的骑兵带着马车飞奔而来。
“勇毅学宫府卫,奉命护送各位北上。”
“你们来了多少人?”
“三百。”
“三百人,能护送我们去朔北吗?”
带头之人是一名女子,看着年纪大概六十岁上下,头发花白,容貌英朗:
“你们放心,要是这一面旗子不够,我这儿还有一面呢。”
女人打开一个包裹,掏出了一面黑底红字的旗。
上面写着“平卢”两个
“我是勇毅侯府府卫校尉刘桂子,接这个差事之前,我可是平卢军的训兵统领。”
女学子们“哇”了一声。
一直拉着百里青衣手的女学生很激动:“夫子!是平卢军的统领!”
“嗯。”百里青衣兴致不高。
虽然多年未见,她还是认出来眼前这位统领是小祖师姨身边伺候的嬷嬷。
连六十多岁的嬷嬷都提拔成了统领!
小祖师姨之前跟自己说等自己完事儿就能回朔北继续编书,一定不会骗她的,对吧!
对于夺走了勇毅侯府府卫这件事,万俟引的心中毫无愧意,他是皇帝,大启的根基,让别人保护他是天经地义之事。
被夺来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不满,在他的面前很是小心谨慎。
万俟引一直不满金吾卫的尸位素餐,对这些朔北来的高大骑兵很是有好感,尤其是带兵的江晟。
“朕一直不知道姜氏还有能带兵之人,从前朕身边有个女官叫江吟,论辈分是朕的表姐,你可知道?”
江晟笑得憨厚:“陛下,末将只是江家旁支。”
“旁支又如何?旁支,也是镇国公府血脉。”
隋正陆见陛下器重江晟,也私下与他交好。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到达剑南之前对宰相梅舸发难,在这之前,他也已经私下与剑南守将魏如隆通过消息,待斗倒了梅舸,他们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路走走停停,万俟引一直在等着孟月池带兵北上攻打繁京的消息,每到一处可休憩的地方,只要没有追兵和乱军,他就会让人下旨给宁国公。
晁勇在繁京登基,立国号为“燕”,他自封为大燕安天下皇帝,甚至宣布要均分天下土地,很是拉拢了民心。
各种消息,不断地追上南去的车马,看得万俟引恨不能将晁勇碎尸万段。
一千里路,万俟引带着满朝文武和世家豪族走了两个多月。
还有几天就能到剑南的时候,他拉辇车的骏马都死光了,梅舸想办法弄来了几匹健骡拉车。
吃喝也是很艰难,最难的时候,连皇帝都得饿着肚子,越是艰难,万俟引就越是依赖好像什么事都能解决的江晟。
在还有一天路程就能到达剑南的时候,江晟终于接受了隋正陆的招揽。
十月初三,史称“剑南之变”。
兵部侍郎隋正陆、剑南守将魏如隆号称要“清君侧”,杀死宰相梅舸。
却被早就掌握先机的梅舸打为逆贼同党。
一夜之间,连同隋正陆、魏如隆在内的二十七名大臣被梅舸的同党江笙所杀。
是江笙,不是江晟。
“陛下,江家的女儿最擅长女扮男装。”
江笙笑着将隋正陆的人头扔进皇帐。
“我姐姐江吟,是怎么死的?”
万俟引沉默许久,才说:“是、是先帝。”
江笙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陛下,是你,一个有野心的废物,连一直照顾你的人都保护不了。”
扔下这句话,江笙就离开了,在走之前,她谢过了梅舸。
皇帐里的陛下还在哀嚎,梅舸看着面前的少年将军,笑着说:“只打断一条腿,还是轻了。”
江笙也笑:“断得干净,至少半年不能乱跑,也省得给人添麻烦。”
朔北特有的海东青飞过了江河。
孟月池看着从远方传来的消息,长出一口气。
“现在我们可以打繁京了。”
升平三年四月,历时将近三年的刘参之乱终于以晁勇兵败自尽而告终。
如鹌鹑一样缩在剑南的朝廷开始准备重返繁京。
也在此时,把持朝政许久的梅舸忽然病重。
就像是一场过于绚烂的烟花,这位堪称传奇的一代女相湮灭得让人猝不及防。
从她在政事堂晕厥到去世,不过短短数日。
太医诊断,只有八个字:“心血耗尽,油尽灯枯。”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孟月池甚至没来得及收到她最后的消息。
升平三年七月十七,万俟引在平卢军的护送下回到了阔别许久的繁京。
重新开启的议政殿,颁布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封宁国公孟月池为相。
这一年,她三十四岁。
刚刚失去生母,不到百日。

第152章 姑娘请披黄袍(三十八)
先到剑南,后到泯州,大启的朝臣们在离开繁京后的日子里很不好过。
因为陛下的辇车是半夜偷偷走的,绝大部分朝臣得了消息之后才开始匆忙追赶圣驾,一路上有流亡的百姓、被逆贼击溃的乱军,就算圣驾走得不快,他们追赶的也极为辛苦。
缺衣少食,人祸丛生,对于很多人来说,南逃的一路他们把这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遍了。
比如礼部的膳部员外郎李方亦,作为一个六品小官,他拖家带口投奔朝廷的一路被打劫、被盗窃,还丢了个孩子,死了二个家仆一个妾,快到剑南的时候他想吃碗粟米粥都找不到,只能把自己才十八岁的爱妾也卖了。
结果他亲自提着换回来的粟米去找自己的家人,却发现他的奴仆卷了他仅剩的家财跑了,甚至连官服官绶都带走了。
只剩下他的老父亲倒在地上痛骂奴仆的忘恩负义。
李方亦悲从中来,写了好几首诗来哀悼自己命运的不幸。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繁京投了那晁勇。”
话是这么说,让他转头回繁京,他也没有这份勇气。
到了剑南,剑南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原本不算繁华的州府如何能容得下几万、十几万人陆续逃命而来?
有人说剑南城外梅相发威杀了些谋逆之人,可到底如何,影影绰绰没人能说得清楚,只知道几日后圣驾就继续南下往泯州去了。
李方亦到处打听消息,一会儿听说那逆贼晁勇封自己为大燕安天下皇帝,一会儿听说逆贼竟然封了宁国公是“一字并肩王”,一会儿又听说那逆贼愿意与宁国公分天下共治,过了两天,消息已经传成了那逆贼愿意自己只当一个王爷,把天下共主让给宁国公。
这些消息每日都在磨灭李方亦继续南下追随朝廷的决心。
好在,在他放弃朝廷之前,朝廷先对他伸出了手。
梅相派人在剑南收拢朝臣,给他们吃喝衣裳,还能把他们送到泯州。
到了泯州,李方亦才知道如今的朝堂已经是梅相一人专断之地。
那边逆贼在繁京跟各路节度使血战得沸反盈天,梅相在泯州也杀得不亦乐乎。
晁勇是一路血战八方,梅相是关起门来打狗。
世家也好,寒门也好,谁敢冒头就杀谁,想要跟逆贼议和的,杀,想要趁机作乱的,杀,想要弹劾各路节度使,指挥战局的,也难逃一死。
繁京捷报传来之时,因为前面的人死的太多,李方亦已经成了光禄寺少卿。
可以这么说,当时的朝臣们连自己该不该高兴都不知道了,想要咧嘴欢庆都要看梅相的脸色。
等到梅相突然去世,群臣中的一部分如同绑住了嘴的鸭子一下子挣脱束缚,嘎嘎嘎嘎叫个不停,都吵着喊着要给梅相定罪。
高坐御座的陛下没有吭声。
站在下面的李方亦心中不禁发凉。
梅相有雷霆手段,却是稳住了风雨飘摇的朝堂,
她就算专断弄权,却没有家私更无亲眷,就算有些爪牙、同党之辈,这天下又有哪个权臣是孤臣?
分明是把一条命都舍给了大启,力挽狂澜于乱世的能臣,在这些人的嘴里已经成了妖魔邪物。
陛下竟然还坐视不管?
就在李方亦为梅相生出些唇亡齿寒之想的时候,数千黑甲精兵到了泯州。
是来迎陛下回繁京的平卢军。
平定了逆贼晁勇的宁国公要继续剿灭逆贼残党,只派了麾下大将叶嵘来迎回圣驾,没有銮驾,没有二十六匹马拉的车,没有天子仪仗。
但是那些刚刚还喊着说“梅舸对陛下言行不敬”的人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回繁京的一路也不好走,平卢军说迎回圣驾,就真的在只迎圣驾,其余的朝臣都要自己自备车马,带着干粮上路。
身为光禄寺少卿,李方亦时常在御前伺候,很是看到了许多说给别人听别人都不会信的奇景。
比如陛下要重赏来迎他的女将军叶嵘。
叶嵘却说她效力于宁国公牙帐,未得军令不敢领受皇恩。
李方亦眼睁睁看着陛下的脸从红转青。
又比如陛下写了圣旨要赏赐宁国公。
叶嵘却说她奉命护送陛下,为了不让人以为宁国公挟制陛下,不能让平卢军替陛下传旨。
可陛下因为记恨金吾卫听从梅舸号令,早在平卢军到了泯州之后就事事仰赖平卢军,此时又去哪儿找不是平卢军的人来替他传旨?!
李方亦回忆自己死了的儿子和背叛自己的家仆,才把笑给憋了回去。
行行走走,回到繁京,当日圣驾从朱雀门离开繁京,此时大开门迎接圣驾的,也是朱雀门。
朱雀门外刀剑林立,黑甲森然,是刚刚横扫了天下的平卢军。
在列队的正中,一个女子骑在黑色的骏马之上,身上穿着一身紫色的麒麟绣袍。
七月的繁京湿润多情,一如从前,闭上眼,假装自己未曾离开,好像还能从风中嗅到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李方亦却在宁国公驱马上前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洗不掉的血腥气,浸满了繁京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墙,亦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这个看起来只是有些清瘦,甚至带着些文气的女人,她走到今日,仿佛是从尸山血海里步步行来。
行至御驾之前,女子翻身下马。
几乎是同时,辇车上的陛下从车上挣扎着下来,抢到了女子的面前大喊:
“卿,大启之恩人呐!”
陛下都这么说,臣子又能如何?
李方亦连忙跪下,却不小心看见了宁国公脸上的笑。
“陛下言重了。”
“若非得卿,朕愧对天地,愧对先祖!”
陛下言辞恳切,李方亦却一直记得宁国公刚刚的笑。
仿佛冷笑。
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表演,陛下要拉着宁
国公同乘辇车,国公婉拒,陛下要和国公一起进皇城,国公婉拒,议政殿大门大开,穿着簇新龙袍的陛下坐回御座上,下旨封宁国公为宰相、太子太保,又加封上柱国、襄平郡王。
群臣都高呼陛下圣明,唯有一直低着头领受赏赐的宁国公、不对,是襄平郡王一直没有说话。
“陛下,听闻宰相梅舸身故于泯州,不知她的身后事,陛下有什么打算。”
骤然听到“梅舸”两个字,朝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方亦看向御座,虽然隔得远,他也能看见陛下的脸色和刚刚不同了。
梅舸,满朝文武默认了她是罪人,恨不能将这数年来所有的仓皇和失败都堆到她头上,在刚刚回到繁京的时候,没人想听见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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