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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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持续性的负面影响。
本来你能活八十的,嗑药后可能五十就没了!而且生活质量也会下降不少,不仅缩短你寿命还让你活得格外痛苦的玩意,何必去吃呢!
《内经》说得好,懂得遵循自然规律进行养生才是长寿之道啊!
正在接受针灸治疗的嬴政:“……”
正好听了一耳朵的刘彻:“……”
听起来这位患者竟也是个长生药爱好者!
长生药搓成丸子的过程居然有这么大的危害?!
刘彻对此半信半疑。
他按兵不动地坐到一侧旁听。
李时珍注意到刘彻的到来,一点都没慌。
慌什么,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躲回系统里去。不就是秦皇汉武凑一起吗?
他当年又不是没劝过嘉靖皇帝,只是那时候为了保命劝得比较委婉罢了。现在拥有了畅所欲言的机会,李时珍那肯定是要牢牢把握的。
李时珍给嬴政和刘彻讲起了自己在韩愈文章里看到的案例。
韩愈对丹药的评价是,杀人不可计!
这是大前提。
由于韩愈还没出生,李时珍只能表示自己一个姓韩的朋友给他一个后辈李于写墓志铭,详细记录了他这后辈是怎么惨死的:对方生病后认识了一位会炼丹的方士柳泌,服用了对方炼制的丹药后病情越来越严重,开始便血不止,四年后直接死了!
死前还要活受罪,说的就是嗑丹药的人了。
只要看看这位方士的炼丹过程就知道他为什么死得这么痛苦了:首先把铅倒满一鼎,再往中间留出的空位里灌满汞,封好炉鼎用大火烧啊烧烧啊烧,就可以烧出传说中的不死药了!
按照方士们的说法,服用了这宝贝,必定能长生不死!
在这篇墓志铭中,韩愈还列举了好几个同样受丹药所误的亲朋好友,详细记叙了他们受尽折磨而死的惨况,希望读到这墓志铭的人能“以为世诫”。
这些名人写的墓志铭可不仅会刻在对方的墓前,他们本人或者亲朋好友还会收集起来装订成集传于后世!
韩愈是什么人?
那可是后世有名的唐宋八大家啊!
于是韩愈他哥这个孙女婿李于,就光荣地成为了知名丹药受害者流传到千年以后了。
不过韩愈本人虽然对亲友们因为嗑药出事非常痛心,自己老了以后也没能避免乱吃药一命呜呼的宿命。
韩愈倒不是嗑丹药,他是个很小心的人,他是拿硫磺拌粥去喂单身公鸡,喂满一千天再把它杀了吃。
单身公鸡本就阳气十足,而硫磺又能补火助阳,一天吃一只,快乐赛神仙!
可惜人的精气本就是有限的,你用药力去催发的话看似让你重获健□□龙活虎,实际上只是在透支你的寿数罢了!
韩愈没服多久人就没了。
三无保健品害人啊!
是老人哪有不上当的!
巧的是,不管是朱砂还是硫磺都是炼丹常用材料来着,唉,真不知道上长生药当的都是些什么人!
嬴·上当受骗当事人·政:“……”
刘·上当受骗当事人·彻:“……”
李时珍虽然没细讲韩愈的身份,却还是把几个服食爱好者的种种痛苦症状讲得清清楚楚。
虽然韩愈吃硫磺鸡只是野史内容,并不保真,可李时珍也不需要它保真,只需要把丹药中毒的症状穿插其中给嬴政他们讲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好。
人就是这么奇怪,每次一听到别人描述某种疾病的症状就忍不住想对号入座:这问题我有没有?我是不是也生了这个病?糟糕,这情况越看越像我本人,我不会得绝症了吧……
像嬴政这种集齐长期操劳过度、服食“长生药”、接连大半年在外奔波、途径不少疫病高发地、饮食卫生有问题等等多元化负面影响的情况,连李时珍他们都不能确定让嬴政倒下的到底是哪个诱因占了上风。
反正先把能够诊断出来的严重问题逐一解决掉再说,别的毛病就看以后嬴政来不来复诊吧。
李时珍估计嬴政还是会来的,毕竟一旬的时间太短了,恐怕还不够嬴政把亡秦的具体过程给彻底理清楚。
有缘终会再见!
李时珍慢悠悠地帮嬴政把身上扎着的针拔了出来。
这时候嬴政坐起身来理好衣衫,才发现屋里多了两个生面孔。
嬴政:?
这个医馆毫无隐私!
刘彻打量着眼前年近半百的男人,发现此人身量英伟,相貌也相当不凡。更要紧的是,对方的气质很不一般。
李时珍在霍善身边当拇指小人的时候见过刘彻和霍去病,自是知道刘彻的身份,他不卑不亢地给刘彻两人介绍了自己与嬴政的身份。
嬴政也在打量刘彻,他同样一眼就看出刘彻不是寻常人。
总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不是指相貌,而是指对方给他的感觉。
掌握全部真相的李时珍力邀他们坐下一起聊聊天。
嬴政随便拿个假名糊弄刘彻,刘彻也礼尚往来随便给嬴政糊弄了个假名,两人就这么亲切友好地聊上了。
霍善本来在外头聚众行医,听易知出来给他耳语说他爹来了,马上暂停了自己的义诊,跑进去看看他爹是不是找他有事。
他蹬蹬蹬地跑进医馆里头,按照易知的提醒直奔接待嬴政的诊疗室。
等他跑到目的地探头往里一看,赫然发现刘彻和嬴政正相对而坐,面前都摆着碗刚温好的黄米酒。
明白了,他的皇帝姨公又来骗酒喝!
看来皇帝姨公喝过一次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霍善再看向他爹,瞧见他爹和他师父面前也摆着一碗,这才高兴起来。
上次他爹的酒被刘彻喝掉了,这次他爹得多喝点才行。
刘彻注意到霍善探出颗脑袋在那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着朝他招手说道:“我们的小神医快进来歇息歇息。”
嬴政的目光也落到霍善身上。
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了时空穿梭这般奇异的事,他也不信一个奶娃娃当得起“小神医”之名。
想到霍善那个相当神秘的医馆,昨天所见的新纸也是这孩子拿出来的,嬴政就有些遗憾——这样的好事怎么没出现在他们大秦?
他回去后光是解决那一摊子大大小小的问题就得费不少功夫。
好在嬴政是最不惧挑战的,挑战越大他干劲越足。
既然都遇上了,嬴政便打算从这两个明显身份不凡的人口中多探听点东西。
思及此,嬴政微微地笑了起来,举起盛满酒的碗对刘彻说道:“昨天有幸听司马郎中讲了《过秦论》,不知阁下对这篇文章有何看法?倘若阁下身在秦末可有办法扭转乾坤?”
第84章
若是高祖时期有人讨论这样的话题, 可能还会被当成秦朝余孽,现在大汉立国近百年,哪里还有这种可能性?
何况就秦朝当时那个众叛亲离的处境,连秦朝余孽都没几个。
真要有也被他们高祖给收编了, 毕竟高祖当年还曾是秦朝的亭长, 他建立汉朝后第一时间把旗帜换成与秦朝同样的黑旗,从旗帜、服饰上增强关中父老的归属感。
为了能顺利完成王朝的过度, 高祖从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汉承秦制”。
后来天下逐渐安定下来, 文帝便想着“改正朔, 易服色”,慢慢调转车头建设具有大汉特色的社会制度。
最好能借机削藩夺爵逐步削弱跟老刘家共享大汉权柄的王侯勋贵阶层。
当初景帝时期推行的《削藩令》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贾谊早就已经向文帝陈述这么干的好处。文帝也想动手, 可惜没有干成, 只能让儿子上了。
刘彻登基后也提出过“改正朔, 易服色”,可惜他当时年纪太小, 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威,所以他只能把这个想法先压了下去。
只是去祭天的时候时不时换身黄色祭服出去晃荡一圈。
还有进出禁中的时候看着宫门眼神幽深:迟早把你们全刷成黄的!
现在凭借着改良版的削藩计划(推恩令)的逐步推行, 回头再想个办法将封出去的侯爵收回大半, 那就再也没有人敢阻止他正式改制了。
到时候他们大汉要把正月定为岁首!
过年还是在正月过好,十月过年像什么样!
正是因为心里始终存着改秦制、定汉制的想法,刘彻对秦末的情况也十分了解。
听到嬴政询问自己对《过秦论》有什么看法,刘彻就来了兴致, 和嬴政讨论起自己的想法来。
得知嬴政想问的是“如果秦始皇东巡顺利归来该如何解决秦末困局”, 刘彻笑道:“那赵高和李斯都不是东西, 应该找点容易引起众怒的活给他们干,等他们干完再在大伙的强烈要求之下把他们给杀了以平众怒。”
嬴政:“……”
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嬴政看向刘彻的眼神很复杂, 非常复杂。
他早上是以拇指小人的形态见过霍去病的,从李时珍那儿得知霍去病乃是当朝大司马骠骑将军,年仅二十四岁的大汉战神。能让这位冠军侯落后一步的人,无疑是当今天子无疑。
这大汉天子,说起话来还真是随心所欲。
这是可以在外面随便说的吗?
旁边坐着的霍去病也木着一张脸投喂霍善,试着分散霍善的注意力。
刘彻这也太不把他们当外人了,这是能当着他们面说的吗?
这一刻,主父偃的身影仿佛出现在他眼前。
小孩子不要听这些东西,当皇帝的人心可太脏了。
霍善一边吃他爹投喂的糕点,一边却不忘支起耳朵听刘彻和嬴政聊秦末局势。
霍善积极追问:“有什么引起众怒的活?”
刘彻道:“比如上次迁徙六国富豪到咸阳等地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地方上肯定又长出几茬豪强富贾,这不得再搞一次迁徙,争取形成长一茬迁一茬的优良传统。这么要紧的事,随便安排他们任意一个去负责都挺适合。”
霍善似懂非懂。
霍去病:“……”
糟糕,主父偃的身影更加鲜明了。
许是刚喝完自己心心念念的黄米酒,刘彻心情大好,谈兴也颇佳。讲完了自己会如何处置赵李二人,又兴致盎然地说起对内政策和对外政策。
对内那当然是要给六国人才一个上升渠道,看看他们大汉的公车衙署多么热闹,天下能人异士都爱往里头投书。同时地方郡县还应当尽到察举的义务,每年把人才举荐上来那都是算上计加分项的。
要给天下人一个朝廷唯才是举的好印象,争取能做到唯才是用!真正的人才即便为人处世有点小瑕疵也不是什么大事,用完以后又不是不能处置掉。
嬴政听后深以为然,比如韩非的法家著作他就很喜欢,但人就没什么必要留着了,对方死在狱中也不惋惜。
大秦灭六国以后,军功封爵那一套渐渐就玩不转了,确实得另外开拓一个上升渠道,好叫六国之人不再心系故国。
嬴政又问大汉立国都有哪些功臣。
看看有哪些是可以捞出来干活的。
刘彻谈兴正浓,不疑有他,给嬴政讲起了大汉建国功臣:汉兴以来,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还有那张良、陈平,在高祖打天下、定天下那会儿也是屡立奇功。
比如陈平曾经为高祖六出奇计,好几次都解了高祖燃眉之急。
他的后人陈掌现在还跟当今陛下是连襟来着。
对于这些兢兢业业为大汉谋算的有功之人,老刘家还是非常礼遇的,基本没干卸磨杀驴的事。只有部分人自己摇摆不定,当皇帝的自然得为了社稷稳固着想把隐患给解决了。
许是因为昨天已经接受过足够多的冲击,嬴政听着大汉取代大秦的过程竟有种旁观者的平静。
或者说对于这个时空而言,他本来就是个意外到来的旁观者。
两人讨论完人才问题,又讨论起军功封爵制度还能不能救一救。
刘彻认为还是有机会救的,比如这匈奴看起不敢南下,实际上给他们个三五年的喘息机会,他们肯定又会卷土重来。
要不然大汉也不会跟他们缠缠绵绵百余年了,这些年大汉不得不把宗室女送去匈奴和了好几次亲。
哪怕刘彻早已废掉和亲政策,一提起这件事就让刘彻很不高兴。他刚登基那会儿才十几岁,也不得不听从老臣们的建议与匈奴和亲。
偏偏匈奴得知刘彻年少,已经不满足于和亲,他们一边收下大汉送去的宗室女,一边不忘骚扰大汉边境。
没有足以威慑敌人的国力,他们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对刘彻这位年少气盛的帝王而言,那种被匈奴步步紧逼的境况简直想起来一次就愤怒一次。
要不他怎么会这么喜欢卫青和霍去病?这样骁勇善战的舅甥俩,简直是老天送给他的礼物。
所以还是得宣扬一下匈奴的凶横可狠之处,强调打匈奴的必要性。
否则修长城、通驰道之类的大工程,天下黔首是不知道为什么要修的。
要知道当初秦赵之地所修的长城,一直到卫青他们打匈奴时都还是将士们的重要据点。
要是没有这些人力修筑的夯土城墙存在,身处茫茫大漠之中的将士们是很容易绝望的,长途奔波的士兵只要远远见了长城,就会油然生出种马上到家的安全感。
这一点没有在外征战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对于一生好战的刘彻而言,他觉得修长城还是必要的。
要是国库实在支撑不住了,咸阳城周围那些杂七杂八的工程就先停一停吧。
多线开工行不通啊!
再修下去可是会被项羽一把火烧光的。
嬴政:?
呵,差点忘了还有个项羽。
嬴政道:“那这楚国余孽又是什么下场?”
刘彻感觉嬴政此人虽谈吐不凡,但到底没有遍阅群书的条件,所以对许多事都一知半解。他笑着说道:“这项家的后裔,都被我们高祖皇帝赐姓刘了。”
嬴政一统天下后,把六国旧贵族的氏全给削了,而黔首本身也没有氏,到这里姓氏制度几乎已经被一棒子敲散,只是还没有大规模地要求天下黔首定姓择名而已。
到了汉代基本就只称姓了。
刘邦给项家人赐姓刘,那可是天子赐姓。我堂堂大汉帝王都把我的姓氏都赐给你了,你还不感恩戴德?
项家后人自然没法拒绝。
只是不知道项羽泉下有知会不会揭棺而起。
嬴政听着汉高祖刘邦的种种举措,只觉此人当真是个奇人。
难怪这个大汉王朝处处都还有大秦的痕迹。
既然已经把秦末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嬴政与刘彻聊起来就更游刃有余了。
两人就着“假如秦始皇在沙丘死而复生”的种种可能性聊得十分投契。
要是嬴政再年轻个二三十岁,刘彻估计要邀他入宫秉烛夜谈了。
酒也喝够了,天也聊够了,刘彻便心满意足地领着霍去病回宫去。
走的时候还收下了李长生奉上的一坛黄米酒。
霍善不仅听了满脑子的秦末风云,还被霍去病投喂了一肚子的吃喝,有点犯困。
嬴政本来正坐在那儿消化着刚才那场谈话中的来的消息,忽地感觉自己腿上靠上来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嬴政:?
霍善显然觉得嬴政是个非常合格的肉垫子,舒舒服服地趴在嬴政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看着那睡得毫无防备的小肉脸,嬴政一阵沉默。
这小孩怎地这么没戒心?
得亏他们在这个时代是伤害不了任何人的,要是霍善再把那神秘医馆的功能摸清楚点,甚至能禁止他们走出这间诊疗室半步。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做起事来懵懵懂懂的,若是没人护着不知会招来什么祸患。
希望他那个爹能一直护他周全吧,可别在他这身积疾治好前就一命呜呼了。
思及此,嬴政竟是没将胆大包天把自己当肉枕头用的小娃娃给拎开。
且让他垫垫吧。
另一边,刘彻与霍去病正一前一后往回走。
刘彻随口问霍去病对李时珍与嬴政的看法。
霍去病已猜出李时珍的身份,为了不让刘彻生出抢崽之心,他毫不犹豫地在刘彻面前睁着眼说瞎话:“兴许是阿善他师父的故交。”
刘彻闻言觉得很有道理,李长生有那么一身本领,他的师承岂会简单。
肯定有许多不愿为外人道的传承与故交。
以前这些人隐居世外不搭理朝廷,现在有了霍善这么个招人喜欢的小娃娃,他们便都藏不下去了。
想到李时珍的医术与嬴政的谈吐,刘彻心情比刚出宫时更好了。
不着急,慢慢来,争取多钓几条鱼。
第85章
霍善没大人那么多想法, 孙思邈他们告诉过他,嬴政他们这些受邀来的病人只是来治病的,不会对大汉造成太大的影响。
真要有影响,那也是大汉主动接受、主动改变的, 而非某个人带来的。像后世那么多技术, 若是没有李长生这个墨家传人付诸实践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罢了。
既然孙思邈他们提前把事情掰碎给他讲清楚了,霍善自然把嬴政归为可信任的人。
自己人不用太客气!
霍善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 已经把肚子里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挥别给他当了好一会枕头的嬴政, 跑出去与义姁几人会合。
说好要四个人一起义诊, 他可不能临阵脱逃!
事实上当然没有人会说他临阵脱逃,本来他这么小的孩子出来义诊一两天就已经很难得了, 哪有要求一个四岁小子连续坐诊三天的?
谁都舍不得自家小孩这般劳累!
何况有李时珍他们在, 连温应他们都不用霍善自己带了。
霍善一出现, 不仅队伍多了一排, 过来蹭纸写的读书人也多了两个,力求不让霍善提笔写半个字。
看得出他们对新纸着实喜爱至极, 都在边上候着看有没有机会上手呢。
霍善见他们这么有干劲,便趁着他们抄完医案的空档询问他们这些读书人可有会刻字的, 就是得像印章那样刻阳文反字。
这时候的人还没有佩戴私印的习惯, 有资格配印的人基本都是朝廷官员,听了霍善的话后众读书人都摇起了头。
霍善有些失望。
有人追问道:“侯爷是需要会刻字的人吗?”
霍善连连点头,拿起一份医案对他们说道:“我想挑一些好医案雕版成书,以后再有人跟我学医, 我便可以让他们平时自己多看看书!”
时人还没有印刷这种概念, 书都是手抄的, 而且都是一卷一卷摆在一起,哪里有什么装订成册的想法?
众人跟着霍善的构想想象了一下:如果把书上的文字刻在木板上, 像盖印章那样可以来回盖个千八百遍,那不就一下子能拥有上千本书了吗?
对哦,还得有适合印刷的纸。
这下一干读书人看向诊案上那些纸张的眼神更炽热了。
要是有官方定版的经典著作,也能避免许多传抄过程中出现的谬误。
这绝对是天下读书人的福音啊!
不就是刻字吗?他们可以学!
只不过这么好的想法用来印这些医案,对于许多读书人而言还是太浪费了。
他们觉得比起一两个治病药方,还是县往圣先贤的著作更值得印刷。
有人跟霍善提出这样的想法。
霍善听人瞧轻他们这些医案,哼道:“医家著作怎么就不重要了?像义医家她们这些救治过许多病患的医家,肯把自己治病救人的经验拿出来分享,难道不是天下人的幸事?就算你们觉得自己不会生病,难道你们就不担心自己父母与亲朋好友生病吗?”
众人哑然。
他们单知道这小孩小小年纪就断病如有神,却不知他还这般伶牙俐齿。
霍善把别人都说哑巴了,还觉得不够,当场给他们背起了张仲景为《伤寒卒病论》写的序。
张仲景认为他那个时代的读书人不关注医学问题,不肯下功夫研究方剂,只知道汲汲营营地去追名逐利,对此感到非常痛心,发出“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的感慨。
寻常黔首大字不识一个,学不来这些东西也不能怪他们。
可你们这些士人都已经读书识字了,有能力去接触并研习医理了,为什么不花点心思学点必要时能救命的本领?
张仲景这样阐述读书人多了解医学知识的重要性:“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
霍善也这样把掌握医理的三大好处讲给众读书人听。
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忠孝吗?不是讲究仁爱吗?那你们不得负起自己的责任来!
那群为新纸而来的读书人没想到自己竟有被个四岁小儿说的面红耳赤的一天。
好一个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
好一个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们当真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有人当场保证:“某回去后便试着学刻字去,侯爷以后若有需要只管找我便是!”
霍善见他们衣着都颇为陈旧,点着头说道:“你们若是当真学会了,我找你们刻雕版时会付你们工钱的。”
对方下意识想推拒。
霍善就给他们讲子贡赎人的故事。
按照鲁国当时的规定,如果看到有本国人在外地沦为奴隶,帮忙赎回以后可以到官府报销赎人的花费。子贡家里很有钱,赎人以后没去领金。
孔子知道后摇头叹息:“你做错了!这个规定是为了移风易俗,养成大伙在外互帮互助的好习惯。你这次不去取金,别人下次也不好意思去领,以后恐怕没人会对受困的鲁国人伸出援手了!”
霍善表示他们自己可能不需要,可是如果他们不要,别人也不好意思要。
那不是连累别人受苦受累吗!
干活就该拿钱!
凭劳动赚得报酬又不丢人!
众读书人没想到霍善竟连《论语》中的内容都讲得头头是道,只觉自己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真是越与这小孩儿接触,越是自愧不如!
难道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者?
霍善却是不知道自己了解的那些东西是出自《论语》抑或《春秋》的,这些全都是他跟着孙思邈他们出诊时他们就着碰上的事给他讲的。
因为有着亲眼所见的实例,霍善讲起来自然条理清晰、极具说服力。
若说他们最开始是为纸而来,这会儿他们便是心甘情愿为霍善抄写医案了。
哪怕将来刻不成霍善所说的书,他们用手抄的老办法也要帮霍善抄出一千本来。
义姁几人同样旁听了霍善的那番话。
她们只觉义诊了大半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只要能给任何一个有需要的人提供参考,那她们过去所做的事以及目前所作的事便都是有意义的。
在医馆内走动、恰好走到门边的嬴政把霍善那番话都听在耳里。
李时珍他们给他治病的时候用的都是医家办法,而他配合接受治疗以后身体确实轻松了许多。
比起称得上是饮鸩止渴的长生药,医家似乎更为可靠……
当然,世上招摇撞骗的医家也不少。哪怕能找出那么一两个像李时珍他们那种水平的医家,对方也不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他诊病。
毕竟李时珍也提到过他从前给皇帝治病,同样不敢放开了治。连给沉迷求道的皇帝讲解丹药之毒,他都得讲得格外委婉迂回。
要不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过一回了,在他和刘彻面前恐怕也不敢这么随意放肆。
嬴政又想到霍善那个神秘的医馆。
如果他在自己的时空推动医学往前迈进,将来是不是也能像李时珍他们那样获得机缘?比起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这条路子似乎更加清晰明了。
毕竟徐福出海后再也没有消息,他应当又一次被这些该死的方士给骗了。
等他回去后马上叫人重编大秦医书,将来找机会把造纸术、印刷术都给学回去,再将所有医书冠以他始皇之名刊行天下。
反正争取先活个一百岁,再看看还能不能继续活!
要是这条路子走得通的话,何尝不是另一种长生?
嬴政有了决定,也没再去听霍善如何跟外面那些黔首都聊了些什么。
他从后门走出医馆,前往司马迁家借书读去了。
霍善哪里知道嬴政准备挖掘全新的长生道路,他跟着李时珍几人结束了最后一下午的义诊。
接下来便不会再有这么多患者凑一块了,他们可以在医馆内尽情讨论自己掌握的医案。
少府那边很快来人和李长生对接,还请李长生亲自去指导官方造纸作坊的营建。
有这件事一耽搁,李长生一时半会回不去新丰县了。
好在朝阳县那边送来的人手已经到位,李长生来长安前已经往安排了能识文断字的县吏住在学堂那边负责教授村童,庄子那边也有金日磾负责把控,所以他不急着回去。
霍善见李长生和易知都留在长安了,也没再吵着要回去。
只是偶尔还是会念叨两句他那些从小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而已。
知道李长生被造纸作坊绊住了脚,霍去病当然挺高兴,他也不在卫青家里住了,而是哄着霍善把他师父和师弟带回冠军侯府。
说是自己家住着自在些。
霍善听后觉得很对,师徒三人便跟着霍去病回家去了。
为了不叫卫青这个舅公因为见不到自己而失望,霍善保证说等休沐日可以过来玩一整天,并力邀卫青今年夏天后去庄子避暑。
听说庄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金日磾在里头养了好多马!
卫青已经留霍善父子俩住了几日,这会儿自然不会再跟霍去病抢孩子,只笑着说要是医馆事多没空过来的话可以叫卫登他们去找他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