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 by东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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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堪堪碰到?杯口边缘,另有一只手忽而伸出,将她拉了回来。
麦穗不?解,抬眸看过去,谢冯笙另一条胳膊绕过颈后?,落在她肩膀上?。
亲昵的举动,将她圈在可以控制的领域内,嘴唇若即若离,擦过她的耳廓:“别喝太多,马上?要?开始了。”
自觉并未多饮,头脑却酸胀,太阳穴亦随心?脏突突跳动,麦穗推测是?因为这红酒后?劲比较足。
她仰起?头,端着与谢冯笙如出一辙的笑脸:“好。”
周遭寂静,座钟钟摆晃动声音清晰可闻。
晚七点,京郊别苑会客厅。
铺在餐桌上?的桌布看似素雅,实则在纺织过程中掺杂了金银丝,精致的甜品出自米其林餐厅大?师之手。
诸如此类种种,足以见得主人对这次晚宴的重视。
几声击掌过后?,谢际中自旋转楼梯缓慢走下来,脚步蹒跚,全凭虎头拐杖与身旁搀扶的勤叔支撑,给予些许力气,让他能?够顺利走完预演过的流程。
谢际中停于会客厅正中央的白色菱形台阶上?,前?方是?提前?摆放好的,高度合适的话筒。
虎头拐杖置于身前?,两条稍显佝偻的腿分开一些角度,清了清嗓子,才优哉游哉开口:“诸位能?够在百忙之中拨冗,参加本次晚宴,鄙人深表感谢。”
说完这句,谢际中朝身侧跨步,浅鞠一躬,回应他的,是?如雷贯耳的鼓掌声。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为着一件大?事?。”他并非故意卖关子,长久站立让年初大?病一场的谢际中呼吸不?畅,不?得不?费力抬起?胳膊,朝两人晃了晃。
麦穗心?领神会,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看坐在身侧的谢冯笙没有反应,轻轻施力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说:“你该上?台讲话了,大?局为重。”
关于谢家的往事?,谢冯笙从未向麦穗透露分毫,但?亦没想过掩饰。
基于心?中揣测,麦穗给出浅薄建议,并没有遭到?拒绝。
与猜想的正相反,谢冯笙唇角上?勾,看起?来心?情愉悦。
他站起?身,降低存在感守在一旁的荣叔快步上?前?,将一件西装外套递过去。
她这才意识到?,还穿着他的衣服。
不?等麦穗有动作,男人背对着她,拎起?与西裤不?配套的长外套衣领,动作迅捷,将其披在肩膀穿好。
无人会对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置喙,扑簌簌落满地的雪花被微风拂起?,吹进注满温泉的池塘溪水里,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压在胸口的石头挪动方寸距离,足够让她获得瞬间?喘息。
耳边,年迈老人断断续续的声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醇厚低冽的男音。
“感谢诸位赴约前?来,今日在此,要?宣布一件于我本人而言,十分重要?的大?事?。”谢冯笙稍稍停顿,他站在台上?,视线略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落在那张面?露紧张的脸上?。
“近日关于本人私生活的一些言论流出,在座各位不?乏是?与谢氏集团合作的友商,对此深感疑惑焦虑。此次晚宴,既是?提前?向诸位公布喜讯,亦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谢冯笙面?如春风:“我与麦穗麦小姐日前?确已登记结婚,至于婚礼,会在确定好时?间?安排后?,正式撰写请柬,由本人携夫人隆重邀请诸位到?场,感谢!”
整个上?流圈子轰轰烈烈讨论数日的豪门秘辛尘埃落定。
麦穗挂着得体笑容,挽上?谢冯笙的胳膊,陪他在名利场辗转问候,听了许多恭维道贺的话。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都要?拿出同谢冯笙一般的态度,端着酒杯道一声谢。
这其中一部?分人,麦穗是?见过的。
比如王庭。
王家做的酒楼餐饮生意,麦穗大?学毕业以后?,想要?打通山城到?长宁的输出线,自然而然想到?了王家。
当然,这也是?曾经跟在谢冯笙身边学到?的。
她大?学选了与此有关的专业,谢冯笙没问原因,只不?吝赐教,将自己在商场浸淫多年总结出的经验倾囊相授。
最基本的,也是?他教她的第一步,便是?认清长宁商圈各企业各家族的商业板块分布。
他们这些人精做生意,没有泾渭分明的切割线,心?照不?宣将发展重心?落在独一无二的一块。
相互制约,亦相互依存。
彼时?的麦穗刚与谢冯笙分开,情路坎坷,又在山城发展计划的推进过程中屡次碰壁,事?业不?顺,颇有些心?灰意冷。
她就是?在那时?见到?王庭的。
只是?没想到?,曾经误以为巧合的偶遇在这一天被人道破机关。
“当年谢总找来,我还很是?疑惑,怎么偏偏要?我去听一位刚毕业大?学生的计划书,原来如此,恭喜恭喜。”
那一刻,盛有蜂蜜的陶瓷瓦罐被人打翻,甜腻蜂蜜溢了满地,被注入顽强生命力,化身史莱姆将她整个包裹住。
告别王庭,漫长的敬酒环节终于结束,麦穗亦步亦趋跟在谢冯笙身后?,去到?三?楼卧室。
那是?他在谢家老宅的私人空间?,即便七年前?,两人关系正浓,麦穗也从未踏入。
“进来啊。”
谢冯笙迈进卧室,看她仍呆愣站在门口位置,出言提醒。
犹豫再三?,麦穗走了进去。
正对门口的一整面?墙高低交错,挂了几副古玩字画。
侧面?一排定制木柜,透明玻璃门内,摆放着从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的古董。
这些东西若是?在普通人家里,还要?仔细分辨是?真是?假。
但?此刻,在谢冯笙的卧室,浪费时?间?去判断显得有些多余。
谢氏关系网庞大?,集团在长宁独占半边天,在其他地方,亦可以排得上?名号。
商人最注重和气生财,任谁也不?想得罪这样的一个人。
哪怕平日看上?去和煦近人,但?能?做到?如今的位子上?,谁又会不?清楚他的手段谋略,谁又想冒险尝试惹怒他的下场。
麦穗心?中酝酿了千言万语,想要?讲给谢冯笙听。
男人站在衣柜前?,从中取出一套深灰色西装,旁若无人扯下领带,又将白色衬衫上?的透明纽扣一粒粒解开,动作不?紧不?慢,似一副极具美感的艺术画。
头顶灯光炽白,平日穿着衣服看不?出常年锻炼的痕迹,如今谢冯笙上?身□□,宽肩窄腰,手臂腰腹间?的肌肉随动作起?伏,极具张力。
她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直愣愣盯着他动作。
直至一道皮扣拉扯声响起?,视野之内,男人的手置于腹部?,修长手指泛着白釉光泽,搭在皮带上?,轻轻一扯。
麦穗遽然回神,身体随之晃动,偏移视线前?仓皇望去最后?一瞥,对上?那双带笑的眼。
他表情玩味,知晓她正为失态尴尬不?好意思,没再开口调侃,转过身背对她,继续自己的动作。
窸窣声阵阵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麦穗转过身,看到?重新西装革履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面?上?表情凝滞。
“你这表情……很失望?”谢冯笙斟酌着开口,唯恐自己哪句话说错,被她误会成别的意思。
“你怎么又换了一身衣服。”
自宴会厅走出,身上?难免沾染烟酒的气息,闻起?来很不?舒服,麦穗亦深有同感。
只是?眼下已临近九点,晚宴结束,他们便会同来宾一般离开这里,实在没必要?上?来换身衣服。
见此,谢冯笙满脸歉意道:“抱歉,昨天晚上?忘记同你讲,我要?出差去临市一趟。”
从前?他也这般,虽不?能?出国,但?会在国内满地飞,将行程表排的满满当当。
假期里,谢冯笙便会邀请她一同前?往。
白天他外出参加各类会议,她就自行前?往当地知名景点游玩拍照。
夜里有了空闲,他也会陪着她在街头漫步,买些有特色的小吃。
思及此处,麦穗不?由回忆起?一件小事?。
那是?大?二的暑假,她陪谢冯笙前?往临安分公司,待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行程周期长,他们没有住在酒店,而是?选择去往江边别墅。
起?初的几天,麦穗很有兴致,没让司机带她出门,因为临安同长宁一般,太容易塞车,十几分钟的车程,总会蹉跎至半小时?以上?。
她选择了更为便利的公共交通,逛了几个景点后?没了兴致。
不?是?因为这里的景区没新意,实在是?他们没有赶上?好时?候。那一个月,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雨,徒步旅行本就劳累,既要?撑伞,又要?擦汗,远没有躺在家中吹空调自在。
听她道明缘由,谢冯笙没强求,亦赞同点头:“等下次有机会选天气好的时?候带你来,安排好时?间?,我可以陪你去剧院看话剧。”
他的许诺从来不?是?随口一谈,而是?真的放在心?上?,列入日程计划里。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段时?间?,麦穗没再出门,因为无聊,从做饭阿姨那里讨来一本菜谱,偶尔还会动手实践操作。
阿姨买菜都是?按照当日菜谱,麦穗不?想打乱她的规划,便要?自己去往菜市场。
安全起?见,谢冯笙有时?间?也会陪她一起?。
左右不?过三?十分钟的时?间?,他还是?抽得出来的。
临安当地菜市场,多会讲几句方言俚语,他们听不?懂,自然会被卖家知道不?是?本市人,也因此不?会自行砍价。
他们出门前?,阿姨曾经叮嘱过,这里的菜市场开市时?价格会虚高,一定要?讲讲价,不?可以拿上?就走,那简直是?冤大?头。
麦穗半蹲下来,与用方巾包裹住脑袋的商贩对视。
她来自山城,砍价功夫不?在话,但?谢冯笙这样生来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不?同。
起?了调笑的心?思,麦穗指挥谢冯笙去一旁的小摊上?买仔姜。
他一身西装革履蹲在摊位前?,在原本用来装香蕉的纸箱内翻找,装进蓝色透明塑料袋内,递给商贩称重。
这场景本就极具违和感,麦穗紧紧抿住唇,将笑意憋回腹中,朝他走过来。
谁知谢冯笙在商贩说出价格,紧随其后?道:“太贵了,便宜一点吧。”
那一刻,这一小片区域内行人驻足,齐刷刷看过来。
众人打量着他,懂行的人瞥见他腕骨之上?佩戴的手表表带,便知价格不?菲。
这样身份的人,来到?菜市场买菜已是?天方夜谭,更遑论为块儿?八毛讲价。
麦穗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目光沉沉注视卖菜阿姨,并未因投射过来的探究视线退却,态度强硬,最终成功将一兜仔姜拎回来。
“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拉不?下面?子,不?会为了这一点甚至称不?上?蝇头小利的东西与人掰扯。”麦穗与他并肩而行,推心?置腹道,语气之中并未隐含任何嘲弄情绪。
她心?中很多的是?讶异与惊喜。
谢冯笙并未觉得不?妥,反而对她的诧然感到?困惑:“在我看来,买菜与谈判没什么区别,他们的本质都是?为了降低成本。如果一两块钱压价都张不?开嘴,怎么能?在以亿计数的生意中掌握主动权呢?”
麦穗看了眼谢冯笙,他的神色一如往常,没有任何不?妥,她慨叹:“只是?有些超出意料。”
“这就出乎意料了?”谢冯笙睨了她一眼,“我最成功的一次,是?用一块钱买了五个馒头。”
他语气颇为得意,但?却垂下眼睑,遮住那双狭长的眼:“当然,也有卖惨策略在里面?。”
彼时?麦穗不?似如今谨慎考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也要?靠卖惨换馒头?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需要?这样做,难道这是?学业考核标准?”
她直言快语,也找了个好的理由,不?至于让谢冯笙无话可答。
若不?想坦白实情,大?可以顺着她提出的猜想接下去,总不?会冷场。
静默几分钟。
他们经过道路两侧高耸林立的法国梧桐,麦穗被一粒沾水潮湿的梧桐果砸中脑袋,下意识轻呼一声。
谢冯笙就是?在那时?回答她的问题的。
“是?啊,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说,“等以后?,再讲小时?候的事?给你听。”
那时?的麦穗并未深入联想。
好似一罐碳酸汽水,被人用力晃动两下,再拉开环扣,在那一瞬间?白色泡沫争先恐后?溢出,顺着罐身滑下。
他再次向她许诺了以后?。
自这段插曲中抽身,麦穗轻吐一口气,点头问道:“什么时?候走。”
“今晚。”
“……这么急?”
“那边催得紧,我可能?会待三?到?五天。”谢冯笙耐心?解释。
麦穗点头,表示理解:“那…一路平安。”
“嗯。”谢冯笙颔首。
作为主角,两人自然不?能?离场太久。
休息片刻,麦穗与谢冯笙一前?一后?下楼,迎面?碰见一位中年男人。
同样一身黑西装,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带着贵气。
“这是?麦穗吧?”目光相接,中年男人先一步抬臂,与她握手。
麦穗淡笑应是?,猜测他的身份。
“这是?大?伯。”
两人原本是?一起?走出来的,只是?谢冯笙换衣服时?将手机落下,又折返回去。
看清站在麦穗对面?的男人时?,谢冯笙刚好走到?旋转楼梯圆弧中点拐弯处,眉心?微不?可察蹙了一下,很快恢复原样,嘴角上?扬,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小时?候父亲忙于公事?,我曾被大?伯一家接去照顾。”
肉眼可见脸上?笑意更深,麦穗柔声喊道:“大?伯好。”
大?概是?刚回忆过临安那桩往事?的缘故,她对谢冯笙袒露心?声时?提及的幼年经历记忆犹新。
眼前?这位大?伯表情笑眯眯,言语措辞满是?关切,似乎真的是?一位关爱侄儿?的好大?伯。
事?实如何,只是?当事?人脑海中经过时?间?洗礼,早已褪色的彩糖纸,旁人无从知晓。
麦穗看着他的脸,只觉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寒暄几句,两人与他告别,继续往下走。
麦穗回过头,确认这人真的离开了,不?会听到?她在这里说的话,才转头去问谢冯笙:“你大?伯和你长得很像。”
谢冯笙眉梢上?挑,语气不?变:“像吗?”
“只是?我觉得。”麦穗努力回忆中年男人的样貌,“我看他有些眼熟,认识的人中,与他称得上?有血缘牵扯的只有你一个,自然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或许吧。”谢冯笙没再反驳,“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熬到?晚宴散场,已将近十点。
谢际中与各位老友告别,抽出时?间?与麦穗见了一面?。
许是?谢冯笙下午那一番说辞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因为时?间?太晚,谢际中精力所剩无几,没力气端起?长辈姿态,为难训诫她。
迈入书房时?,他正倚靠在太师椅上?打瞌睡,见她进来,强打起?精神聊了两句,递来一份见面?礼便摆手,让麦穗离开。
“你祖父给我的。”麦穗将手上?的东西递给谢冯笙,意图明确,表示自己绝不?贪图这些协议以外的东西。
谢冯笙淡淡瞥一眼那东西:“他给你就拿着。”
“你现在走吗?”
谢冯笙目光投至她面?上?:“等小徐过来。”
小徐是?谢冯笙的特助,本名徐向松,专业水平极高,平日大?家都喊他徐助。
闻言,麦穗点头,陪他坐在假山右侧的八角亭中等着。
不?知何时?,一支烟被点燃,猩红火光明灭,似乎将要?燃至尽头。
谢冯笙瞄了一眼,并未将烟灭,而是?又从烟盒中取出一支,将尾短对齐,用余火引燃。
这支烟是?特殊的。
与平日的烟草香不?同,这是?一种令人放松警惕的沉香。
火光在冷风中颤颤巍巍亮着,时?明时?灭,极细的一缕青烟从燃烧着的部?分浮起?,轻飘飘弥漫在二人周身。
那是?一股清冽好闻的气息。
“这次荣叔会留在长宁,平日出门,可以让他送你。”
谢冯笙徒然发声,倒把正盯着烟灰发呆的麦穗吓了一跳。
她先茫然无措地“啊”了一声,旋即点头说好。
徐向松很快赶来,开了另一辆更为合适的商务车。
见到?麦穗,他第一句便是?:“夫人晚上?好。”
与荣叔不?同,麦穗不?能?以年龄差为借口,要?求徐向松改口。
不?说谢冯笙,哪怕是?徐助本人,亦不?会同意。
无奈,麦穗只能?忍下心?中翻涌的不?适应:“晚上?好,路上?小心?注意。”
“夫人放心?,我一定保证谢总的安全。”
“……”
送走谢冯笙,荣叔得了命令,将那辆迈巴赫开出车库,停在正门前?。
麦穗上?了车,没像往日那般身体紧绷。她窝在后?座一角,疲软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大?脑放空。
汽车驶过偏僻昏暗荒无人烟的山路,来到?熟悉的繁华中心?。
等红绿灯的间?隙,麦穗忽然出声:“荣叔,把我送回家吧。”
“回家?”
怕他误会,麦穗又道:“我自己的家。”
“太和西里?”荣叔在车内后?视镜中打量她,“小麦,你跟谢先生吵架了吗?”
“没有。”麦穗不?明白荣叔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为什么不?回别墅呢?”
“那天搬家匆忙,我还有很多东西想再整理一下。”
荣叔提议:“那我可以明天送你过来。”
“荣叔。”麦穗坐直身体,面?上?未露出任何表情,不?怒自威的模样,倒与谢冯笙有几分相似,“他下了死命令,让你一定带我回别墅?”
“那倒是?没有。”荣叔说,“我只是?觉得你们刚结婚,应该在那边住几天的。”
麦穗道:“难道不?是?他先不?住在那里的吗?”
果然因为谢先生出差生气了。
荣叔暗自腹诽,操纵着方向盘,拐到?驶向太和西里住宅区的道路。
解铃还须系铃人,谢冯笙不?在这里,他说再多也没意义。
如果有超能?力能?听见心?声,麦穗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反驳。
用谢冯笙出差这事?回答,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比较充分,有说服力。
现如今,两人关系并不?明朗。麦穗需要?一些私人空间?,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捋顺一遍,认真考虑清楚。
目送麦穗上?楼,荣叔并未立即发动车子,而是?掏出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
忙音之后?,电话被接起?。
“荣叔。”
“小麦让我把她送回了太和西里,她自己的房子里。”
谢冯笙声音疲惫,有些喑哑:“猜到?了。”
“你不?做些什么吗?”荣叔问,“她好像生气了,因为你出差的事?。”
荣叔将他与麦穗对话复述一边,谢冯笙沉默了。
荣叔不?赞同道:“我也觉得你有些过分,新婚几天就把小麦一个人丢在家里。”
“公事?是?提前?安排好的,改不?了。”谢冯笙亦手足无措,寻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那你准备的东西怎么办?”荣叔说,“如果小麦一直不?回来的话,需要?我送去给她吗?”
谢冯笙:“不?必,她没发现,就等我回去。”
“好。”
解决完一桩心?事?,精神抖擞的荣叔绕着中城区转了一大?圈才返回家中。
麦穗则是?截然相反的。
离开家没多久,不?需要?打扫尘土,只将盖在床上?的白色帷布揭开即可。
简单洗漱过后?,麦穗如愿躺在床上?。
今日宴会,接收到?的信息量庞大?,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正好可以思考一遍。
哪成想刚躺下去没几分钟,迷离双眼彻底闭上?,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上?午,麦穗接到?陈见夏打来请求支援的电话。
这一天是?2月13号。
第二天是?西方的情人节,许多人为了约会方便,不?想带着女朋友将时?间?浪费在等待花店包扎上?,遂选择提前?一天订购花束。
忙碌一整天,麦穗深觉手臂酸痛,脖颈更是?因为长时?间?低头,艰难抗争许久才回归原位。
“快走吧,明天还会更忙,赶紧回家好好休息。”麦穗打了个哈欠,招呼陈见夏收拾随身携带的用品下班。
“学姐,路上?小心?,回家记得用热水泡脚。”
长时?间?站立,脚底是?血液流动不?畅,麦穗在放松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脚又麻又凉。
随口一句的吐槽,不?成想陈见夏却记住了,麦穗深觉莫名感动。
忙碌过后?,麦穗回到?家里仍旧没什么胃口,遵从陈见夏的提议,泡了个澡,就躺上?床休息。
当天夜里,麦穗从睡梦中惊醒,发丝濡湿紧贴头皮,因为胃部?疼痛难忍,全身上?下渗出一层薄汗,将睡衣浸潮。
她挣扎着换好衣服,弯曲佝偻着身体,跌跌撞撞朝医院挪去。
自始至终,麦穗都没记起?一件事?——
她已经结婚了。
情人节的凌晨, 繁华街道比往日热闹。
初春凛寒,哪怕时间已至两点半,并肩而行的男女步伐仍旧缓慢悠然。
女孩大多会捧一束花, 一段距离过后, 因为沉重疲累, 塞进男朋友手中,随后两人依偎更甚,消失在道?路尽头。
平日, 麦穗见此场景多半会驻足感叹一番, 内心羡慕唏嘘自己没拥有过这样纯真的感情。
可是今天, 她?实?在没有心情,没有精力。
胃腹传来?的疼痛感一阵高过一阵, 麦穗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胃病,或是其他说?不上具体名字的病症。
太和西里住宅区在长宁市中心, 周边医院、学校等资源云集,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只是从家挪动?到?电梯口,这一小段路, 麦穗已经疼得冷汗淋漓。这种感觉,仿佛有千只手在肚子?里莽撞搅动?。
脸色变得苍白,唇亦毫无血色, 她?的额头上挂着细密水珠,虚弱又无力,等待电梯的到?来?。
室外冷风刺骨,行色匆忙间,麦穗并未记得裹上围巾, 以至于此刻,簌簌寒风顺着脖颈与衣领之间的缝隙, 争先恐后钻进去,带着锋利的舌舔舐皮肤。
本就疼痛难忍的腹部经此一激,开始变本加厉折磨人。
麦穗走至小区出口的花坛旁,不得不抬手扶上花坛边缘的大理石砖,半蹲下来?,另一只手死死摁住腹部,用力往里压,试图减轻些许痛苦。
如此走走停停,十分?钟的路程麦穗走了?半小时还要多。
医院主楼的灯暗了?一半,“急诊”二?字在深夜闪着刺眼红光,颇有恐怖片的诡谲氛围。
麦穗脚步微顿,却也只能继续向前。
急诊室内值班医生?正捧着盛有热水的玻璃杯,守在办公室的方桌前,见麦穗进去,“哎呀”惊呼一声,快步跑过来?搀扶她?的肩膀。
这位医生?看上去很年轻,应当是刚刚取得资质不久,身?上的白大褂还带着锋利折痕。
“你是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年轻医生?将麦穗扶到?急诊室的病床上躺好,询问的语气急切,透着紧张与不安。
“胃,和肚子?。”麦穗半阖着眼,两手掐在腰间,侧躺着蜷缩起来?,断断续续回答,“都疼,我,分?不清是哪里了?。”
年轻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一块一次性纸巾,替她?擦了?擦额间虚汗:“你先平躺,放轻松,不要害怕。”
麦穗疼得意识混沌,自觉这样不是办法,也不方便?楼上楼下去做检查,便?让医生?开药打了?止疼针。
药效发挥得差不多,在医生?的带领下,做几项化验,麦穗脸色依旧苍白,脚底无力虚浮,索性先一步办理了?住院手续。
结果出来?之后,年轻医生?轻声细语道?:“急性肠胃炎,不严重,你联系家人过来?了?吗?”
麦穗张了?张嘴,问年轻医生?:“我…我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吧,需要做手术?”
“不,只是需要挂水几天,不找家人过来?,你自己看着万一睡过去,容易回血跑针。”年轻医生?在医院实?习时间不算短,也明白一些病人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建议道?,“其实?医院周边也有专业护工可以聘请,只不过现在是凌晨,大家都在休息,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
麦穗点头:“谢谢。”
“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会嘱咐护士定时过来?看需不需要更换吊瓶的。”
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很安静,麦穗躺在床上输液,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失眠发呆。
微凉的液体由细小针管注入体内,整条胳膊都会发冷发抖,胃腹的疼痛感虽不至完全消失,但?已减弱许多。
睡不着就容易发散思维,开始胡思乱想,无外乎与谢冯笙有关。
他匆忙赶去临市,不知道?能不能在年前赶回来?。麦穗抬头看了?眼吊瓶,心说?不回来?也好,反正自己今年应该得在医院度过了?。
大概是病房设置的恒温温度太过适宜,麦穗迷迷糊糊想着,竟也睡了?过去。
睡着的期间,眼前有身?穿白大褂的人影闪过,替她?更换药瓶,出去时似乎与值班的年轻医生?打了?照面,“还好我过来?了?,再晚一点就要回血了?。”
“辛苦你了?,她?睡了?吗?”
“睡了?,但?应该不太安稳,一直皱着眉。”
“那我不进去了?,让她?好好休息。”
压低的交谈声传进耳朵里,麦穗有意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一般,只隐约看到?些灼眼光芒。
彻底清醒过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玻璃上凝出雾珠,顺势往下滑,拖出长长水痕。
病房内变化很多。
灯光被调成?更为柔和的暖黄色,床头矮柜上多了?一只保温饭盒,床尾栏杆上搭了?一件黑色外套,压在她?脚上有些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