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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婚清冷神君后—— by卿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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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曜攥着裙摆,在薛夫人的注视下强装镇定地微笑:“薛夫人,您的生意可不是一时的。我确实是在和您谈条件,可最终做出决定的,难道不是您吗?”
薛家管事此时已托了一块璞玉进了中堂,薛夫人手中的烟枪一抬,遥遥点着它道:“这块石头是我亲自挑选,我心中有底。既然是谈条件,你可不能随意糊弄了事。”
明曜起身走到那璞玉前站定,伸手轻轻抚上石头风化了的粗粝外皮,灵力自掌心丝丝缕缕地灌注而入,如细水般将璞玉包裹。本相之力不光可以延伸至身外八方,同样可以观微精细之物。在西崇山的日夜,她就是这样不知疲倦地抚上山间每一块原石,小心翼翼地探查那些包裹在黯淡皮壳中的漂亮石头。
她其实并不会看石头,不知道怎样的颜色和质地最有价值,她判断好坏的标准皆是按自己的心意来。她喜欢色泽如水,剔透似冰的石头,那往往也是最有灵气的一种,当日诞育出玉萤的那块就是如此。
明曜思绪甫一飘散,便立刻被理智硬生生地拽回——她当务之急,是说服薛夫人尽早离开南滇,保证谷氏母女平安,而不是又放任自己沉浸到西崇山的回忆中去。
“赭红色的,”她放下那璞玉,平静地对上薛夫人的双眼,“玉质细腻,不算太透,不过这颜色挺适合您的。”
薛夫人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她的手肘支在八仙桌案上,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做成镯子如何?”
明曜想了想:“好看的。”
薛夫人又朝管事扬了下白玉烟枪,起身走到明曜身旁,垂着眼柔声道:“送给你怎样?”
明曜一愣,侧头望向她:“您这是……?”
“我不爱做赌石这种心惊肉跳的生意,这次来南滇,也是请了位高人指点一二,”她红唇微扬,笑吟吟地捏了捏明曜的脸颊,“小姑娘年纪不大,眼神倒尖得很呢,你既有这本事,合该留在此地的,何必舍了能发财的玉乡,和我回沧州呢?”
明曜心中一喜:“您答应回沧州了!”
薛夫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强调了一遍:“回沧州,带你一起。”
明曜点点头,心中一块巨石落定,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只要薛夫人离开了南滇,谷向杉最大的忧患便也不复存在,她们母女二人在此地已经安定下来,若非实在害怕,绝不会再迁居他乡。
这样的话……应当是安全了吧。
次日一早,明曜将亲手写的信托给与谷莠相熟的商贩送至谷家。如今她与薛府一行人同住客栈,衣食起居都由左右丫鬟照料。谷向杉曾说过谷莠容貌与其父颇有几分相似,她便暗自留了心,生怕自己贸然在此时与谷莠见面,会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她在人间结识的第一个亲切小友,竟就要这样不告而别了。
明曜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薛府的小丫鬟们忙忙碌碌地收拾行装,光是薛夫人的首饰衣裳就装了五大箱都不止。那些金银彩玉无不雕琢得精细,明曜看得眼花缭乱,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谷家家徒四壁的光景,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她将身上所有玉石都留在了谷家,又在信封中藏了几片羽毛,只希望她们之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吧。
收拾妥当,薛府一行二十余人,几乎挤满了客栈前的道路,明曜正将上车之际,余光却瞟见一个小小的,黑瘦的人影站在客栈侧的墙根阴影里瞧她。
她对上谷莠幽黑湿润的眸子,心头一惊,忽又泛起阵阵酸意。她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定定的望着自己,眼底却满是戒备和思量,于此时截然不同。
女孩如小犬般望着她,小手小幅度地挥了挥,安静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明曜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转头上了马车。
车里,薛夫人正伸手掩着帘子,见她进来便道:“南滇山多路折,车马多了不好走,委屈你和我挤一辆车了。”
明曜坐定,望着那晃动的车帘,轻声道:“薛夫人客气了。”
那女人笑起来,红唇艳丽得惊人:“别叫我薛夫人,平白把人叫老了。叫阿姊吧,怎么样?”
明曜怔了怔,低着头,却始终没有开口。
车中沉默了一瞬,只有薛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忿忿地轻哼了一声,似在责备她不识抬举。好在车队很快移动起来,熟悉的街景倏倏而过,明曜克制住自己掀帘的冲动,在马车中,又一次驶向了陌生的地方。
她不信任薛夫人,到了沧州又该如何呢?明曜从未想过。
车马出了城,四周道路越发开阔起来。南滇山多,一路荒草落叶和泛黄的古树,明曜在西崇山待久了,没怎么见过这种漫山遍野的枯黄,不由得好奇得掀了帘子向外打量。
薛夫人窝在软毯中紧了紧衣领,忽然开口道:“小姑娘,你可认识谷向杉?”
秋风一卷,霎时如利刃般扑向明曜,她打了个寒颤,僵硬地别过脸,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谷、向、杉。”薛夫人弯眼笑起来,“没听过吗?可惜了,我以为那是她的孩子。”
“哪个孩子?”明曜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袖,声音生硬到发颤,“你在说什么?”
薛夫人盈盈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落到她身上:“今天偷偷给你送别的那个孩子,黑黑瘦瘦,长得不太好看的那个。”
她轻轻哼了一声:“与先夫倒是很像。”
“先夫……?”
“是啊,喝酒喝死的,好不好笑?”薛夫人那双挑长的凤眼笑成了一道妩媚的弧度,艳丽得像是一朵有毒的花。
虽然意识到薛夫人打算和自己说些什么,但明曜却并没有接话。薛夫人瞟了她一眼,自顾自讲了下去:“谷向杉跑了之后,那人的脾气越来越差,好赌成性,饮酒无度,将我的嫁妆也都败了个干净。后来他喝酒伤了身子,大夫再三劝告他戒酒,他却越发得寸进尺,甚至要钱要到了我父亲跟前。”
“我父亲叫我同他和离,他如何肯?”薛夫人冷冷笑道,“那样的光景,就算他肯,我也不肯了。和离?岂不是太便宜他?”
“那段时间,我日日给他赊账买酒,我父亲简直觉得我没救了。一日两日,黄酒白酒,他要喝什么,我便给什么,从不阻止。那时我开始求我父亲叫我经商,但凡挣了些钱,都会给他买酒存在家中。”
“一日我回家,那储酒的柜门已被砸得稀烂——那可不是什么好柜子,经不起砸,十几坛陈酿,空了大半。而我的短命夫君,就死在那酒壶中央。”
她笑眯眯望向明曜,像是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怎样?现在……有没有放心一些?”
这哪里是意外身亡?分明是早有预谋。明曜听得目瞪口呆,许久之后才回神望向薛夫人:“您……为何跟我说这些?”
“毕竟是我的聚宝盆,我怎能叫你因为一个短命鬼和我生了嫌隙?”薛夫人从果盘中挑了一个橘子剥给明曜,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如今自己熬出了头,也不会再去为难她们。这几日我确定了那孩子的身世,已命人偷偷借你的名义送了些钱过去……现在不担心我去找谷向杉母女麻烦了吧?”
“安心跟着我|干。以后我们分账,你四我六。”
明曜:……
车马驶进山道,满眼金黄,周遭的景色反而变得千篇一律起来。薛夫人爱热闹,一路上单方面地和明曜聊个不停,光是她在经商奔波时的见闻,就喋喋不休地讲了有一个多时辰。
“您好厉害。”明曜真情实意地赞叹道。
若说这一个时辰之前,她对薛夫人还有所忌惮,在听完她经商的经历,见过她回忆时明亮的眼睛后,她便很难再将眼前人和她想象中泼辣善妒,欺凌妾室的女人联系起来了。
薛夫人闻言纤眉微挑:“难得有人没说我‘不守妇道’,小丫头,你这话讲得我很开心。”
“不守妇道?”明曜有些愕然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薛夫人一怔,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越发明显:“还是不知道的好,最好是永远不知道才好呢。那是生来就套在女人脖子上的枷锁,你越长大,它锢得就越死,终其一生都拿不下来。”
明曜被她微凉带笑的语气刺得一颤,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应当也没有见过。”
薛夫人哼笑了一声,水葱似指尖又移向桌案上的烟枪:“你究竟是没见过,还是过于顺从,从未思考过?山林中的树木受风霜雨露滋养,肆意而生,从不被外物约束,这是天性自然。送去王公贵戚府上的花木,自出生就被除枝摘叶,拗木而生,就是违背了自然与天性。”
“可是那些名门贵府的花木知道什么?它们从小就是那样长大,周围所有的草木也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因此非摧心剖肝,不可醒悟。”她凉凉地看着明曜,字字清晰,“那些自出生就被灌输的,所谓正确、亘古不变的道理,难道就都是对的吗?”
明曜想要摇头,可是女人凉艳的眸子过于认真地凝着她,竟然逼得她噤了声。车轮碾过树叶,枯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明曜想起北冥,眉头微蹙:“我——”
猛然一声马鸣划破长空,马车重重一颠,猛然刹住。明曜一手撑着车厢壁,一边掀帘想要朝外探看,薛夫人一把扯过她手中的帘子,死死掩住,冷声道:“安静。”
此刻车外已响起了兵刃相接的打斗声,痛呼、厉喝、嘶鸣与货物砸落的声音混杂成在一处,薛夫人脸色越来越冷:“是山匪。”

“东家!”车帘外传来管事惊慌的声音,“是山匪,一上来就动手了。”
“给钱。”薛夫人当即道,“就当这趟生意全赔了本,把命留住才是正经。”
管家应了一声便匆忙去喊话,帘子隔不住什么声音,就连挥刀带起的风声都仿佛近在耳畔。
“放心。”薛夫人安慰明曜道,“这种山匪无非是求财,给钱消灾,不用害怕。”只是话语间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明曜在听闻“山匪”二字时,脸色已白了一层,忙道:“这是回沧州的路么?是哪座山头?哪座寨子?”
薛夫人尚未来得及回答,眼前车帘已被一把沾了血的大刀猛然挑起,骤亮的天光灌入车内。明曜眼前一花,只听一粗粝的男声轻慢道:“哟,果然是个女人。”
薛夫人在抬眸的瞬间呼吸一滞,脸色煞白,五指用力,蔻丹陷入身下的软垫。明曜顺着她的目光朝车外望去,只见那男人身后的山道上,已横倒着四五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最靠近马车的那具,赫然是刚刚被薛夫人喊去传话的管事!
这哪里是劫财那样简单!
薛夫人怔了一瞬,惨白着脸霍然起身,咬牙重申道:“你们要钱,可以全拿走。”
那男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嘶哑难听,虽笑着,一双三角眼却只轻蔑讥讽地落在女人胸口。
“啊!”
男人忽然探手扯住薛夫人的衣襟,随着一声尖叫,薛夫人被连拖带拽地摔在地上,珠花歪斜,衣衫凌乱,四周众人见状登时轻佻地哄笑起来。
“哟,徐娘半老我可算是亲眼瞧见了,薛夫人这一脸楚楚可怜,看得我都舍不得了。”
“可不是吗?薛夫人不靠这一身皮肉,哪来的好生意可做啊!嘿嘿嘿嘿……”
“要我说,这天下哪桩生意能比躺在男人身子底下来钱更快呢?”
“哈哈哈哈哈恐怕是之前伺候过的男人满足不了薛夫人,这才有精神到外头跑生意。”
污秽不堪的言辞如狂澜一波波涌入明曜耳中,她尚不完全清晰那些污言秽语的真正含义,却已经被那充满恶意的调侃怔得浑身发冷。
明曜脸色难看,知道自己再不能坐视不理,刚准备下车,眼前那车帘又再一次被掀开。那三角眼男人原本的注意力都在薛夫人身上,恍然飘到车内另一个人影,也只觉得是普通侍女,这会儿想要上车拿人,才终于看清了明曜的长相。
目光相触的一瞬,他陡然呆在当场,呼吸急促,干涸的双唇微张,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记口水。那声音异常响亮,粗鄙的,像是一响钟声敲醒了他的神智。他回过神,肥厚的舌濡湿双唇,嘴角扬起的弧度兴奋而又诡异。明曜看到他泛黄而参差不齐的牙齿,由此联想到了猛兽沾染着涎液的獠牙,禽鸟天性中的警惕激得她汗毛倒立。若是她的本相,此刻恐怕全身的羽毛都要在那赤|裸的目光下勃然炸开了!
她头皮发麻,下意识重重推开了他,三角眼到底还有些怔愣,被她这一推,竟脚步踏空一头栽下了马车,那姿态过于狼狈,顿时惹得周围山匪哄然大笑。
然而下一刻,那些笑声又戛然而止了。
天光下,明曜的面容再无遮挡。在那样肮脏血腥的环境里,她整个人像是披了一层雾蒙蒙的光,但那种光并没有将她显得与世隔绝,只是因为过于貌美而带来的一瞬晕眩。而在那晕眩过后,他们的目光终于能像打量任何一个女人那样看她了。
她苍白可怜的脸色,惊怒泛红的眼尾,还有精巧的五官,因动作而佝偻的腰背,甚至是浅蓝色长裙下任何一处光想象就叫人血脉喷张的身段。那些都像是她刻意的撩拨,像是少女故意散发出来的,任人宰割的信号。
明曜将薛夫人扶起后,终于察觉到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黏腻的目光,它们攀上她的身体,像是挥之不去的果蝇,也像是寒凉的刀刃,寸寸划开她的衣衫,用审视物品的目光肆意无度地打量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从心底直窜而起,那几乎是她平生最激烈的情绪,掺杂着羞愤和气恼,叫她辨不出它们的源头。
只有本能在告诉她……她应该撕了那些人的眼睛。
然而明曜在察觉到这个念头的下一瞬,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不,伤人是错的,她怎么能起这样的心思呢?
她捏了捏衣袖,试图平复混乱的心绪,并从自己不算丰富的经验中快速地理了一下如今的情势。然后她上前一步,挡在薛夫人面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不知道你们究竟要什么,但如果要钱,我会赌石,并且从无差错,我能给你们带来很多很多钱。只要你们把其他人放了。我可以和你们走。”
手腕一凉,却是薛夫人死死捏住了她。明曜困惑地对上她的眼睛,竟从中看到了彻骨的绝望,那一向游刃有余的女商人唇齿颤抖:“他们不会听你的。”
“他们什么都要。”
此起彼伏的大笑验证了薛夫人的话,那些山匪对明曜的言语毫不在意,淫邪地调笑:“那么有本事,那就夜里好好给寨主展示展示吧。”
薛夫人彻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们应是查过,知道我一介女流,失父丧夫……算准我背后没有靠山,才敢如此欺凌。没有用的……他们知道我们不能反抗,钱、货、人,他们都要……他们什么都要,是不会和你交易的。”
薛夫人说得没错。在女眷被捆了带入山寨之后,明曜听到不远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声的惨叫与肉|体倒地的闷响。山匪人多势众,薛府的十几个护卫全然不是对手,他们抱了杀人劫货的心思,便半点没有手软,不过须臾,山中鸟雀乱飞,满目血红,明晃晃地留在那山道上。
所有女眷身上的发簪利器都被收走了,薛夫人和一众丫头皆被送至一处仓库关押。明曜本以为自己会跟她们关在一处,没成想却又被三四个山匪单独提了出来。交谈间,那些人又重复了几次“寨主”“享用之后再到你我”之类的话。
明曜听得一知半解,刚被人押着起身,裙摆却被一个小丫头死死拽住了。
她回过头,对上一双含泪的眼睛,那女孩看外貌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脸色惨白,但对比其他年纪更小的丫鬟已镇定了许多。
她语速飞快,打着颤哀求她:“姑娘……他们让你去伺候寨主!是寨主!你一定帮我们求求情,我们只能靠你了!”
明曜没来得及答应,身边那匪贼一脚蹬上女孩腹部,将她踹得摔出丈远。明曜尖叫一声,回身扑过去要拉她,却腰间一紧,又被硬生生扯了回来,她回过头,那匪贼抬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却终于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
“啧,粗鲁。这个货是给寨主的。”
一言噤声,那男人的手终究放下了。
明曜被送入一间布置富贵粗犷的屋舍,满室里除了大件的家具之外,全是动物身上的部分。大案上半丈的象牙,墙壁上悬挂的完整虎皮,瓶中开扇般插满的孔雀尾羽,还有床尾挂着的两柄大刀……禽鸟天性叫她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明曜胃里翻江倒海,看得几乎快吐了出来。
所以他们说的“享用”,是那个寨主也会把她分成这样摆在房中吗?
明曜在这间屋子里了片刻便近乎窒息,好在不久便有一个动作拘谨的盘发女人端着新衣和妆匣进来给她梳妆。明曜看到来者是个女人,当即松了口气,拉着求她带她离开这间屋子,可女人什么话都没说,像个提线木偶般循规蹈矩地给她换衣、梳头。
明曜透过铜镜看到身后虎皮的倒映,干呕了几声,终于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朝门外跑去。
女人抓住她的手臂,然而在她没控制住力道甩开她的瞬间,女人却脚步一歪直直撞在铜镜上倒了下去。
她捂着肚子,双眉紧蹙,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明曜,口中发出了无声的嘶喊。
明曜瞳孔一缩,看清了她的口腔——她的舌头,竟是齐根被人切断了。
鲜血从女人的下身淌了出来,明曜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这个女人怀着身孕……她穿着宽大的襦裙,明曜根本没有看出来!
她一边干呕着一边冲到门口大叫,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掀帘而入。
明曜直直撞在他身上,指着身后尖叫:“她……救救她……”
男人按着她的肩头朝房内推了几步,目光落在那挣扎的女人身上,视线交汇,又毫无波澜地分开。当即有人进屋将那女人抬走,地上一滩血渍也被抹地一干二净。男人正对着那象牙坐下,一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明曜的脸,半张被刺青覆盖的脸,遮不住其下纵横的疤痕。
“会伺候人吗?”他问。
明曜脸色一白,撑着桌角干呕了起来。
男人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将明曜拖至身前,按着她的头掼在膝下:“呕什么?你瞧不上我?”
明曜脑海一片空白,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然后她的脖子又被人提起来,窒息之感传来,她脸涨得通红,却在懵然那刻想起那个小丫鬟的话。
“是寨主!你一定帮我们求求情,我们只能靠你了!”
对……还有薛夫人,还有薛家的那些女孩子……她得帮帮她们……
明曜闭了闭眼,她是知道自己怎么笑起来最乖的,那几乎是刻在本能里的东西。
她朝男人笑了笑。果不其然地,脖颈上的手掌松了几分。然而没等明曜松一口气,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凄厉的尖叫。
那声音是薛夫人的,太过痛楚,虽然离得远,却像是生生撕开了明曜的耳膜一般。鲜血淋漓地,不知因何而起,只有余响不散。
明曜浑身一颤,挣开男人的束缚就往外冲,骤然头皮剧痛,却是被男人一把拽着长发拖了回去。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她回过神时,自己已倒在地上,脸颊被一巴掌抽得几乎麻木。
可她没有时间想更多了,禽鸟的听觉范围不断扩大,只朝着她捕捉到的,薛夫人惨叫声的源处而去。
然后她清晰地听到了此起彼伏地,属于不同女人的惨叫声。
她失力地伏在地上,知道自己晚了……她甚至没来得及为她们开口,就已经晚了……
她想象不出她们发生了什么,可是虎皮和象牙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旋转、旋转。女人……在这些人眼中就和那些动物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是更温顺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动物。
她们的下场难道会比墙上的东西更好吗?
明曜怔怔地望着那巨大的虎皮,枯黄和深褐的条纹,像是一张绝望的大网。她什么都不想了,那出神的一瞬,像是沧海桑田那样长。
“那些自出生就被灌输的,所谓正确、亘古不变的道理,难道就都是对的吗?”
最后留在脑海中的,只有这一句话了。
明曜那双琥珀色的浅瞳缓缓转向了床尾巨大的、血腥气浓厚的刀。她想杀人——难以遏制的那种。

第27章 恶灵相
四周天旋地转,远处此起彼伏的惨叫如利鞭般将明曜的魂魄一寸寸抽散。她被丢到榻上,脸色惨白,只有右脸红肿的巴掌印惊人得显眼,男人蛇瞳般阴冷的双眸在那伤处凝了一瞬,很快厌恶地别开。
下一瞬,明曜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天旋地转地,被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按在了他的身下,他一掌压着她的肩,一掌粗暴地扯着她的裙摆往大腿上带。那两双阴恻恻的大刀就挂在她的头顶,余光中甚至能看到其森然的刃。
深秋寒凉的空气激得她双腿发颤,与之一同落在她裙底的,却是一道逐渐滚烫危险的目光。耳边的哭喊还在无休无止地持续,明曜浑身都在抖,她终于在此刻,在远处的求饶痛呼中,在近处的淫恶目光中明白了她与那些女人面对的情景。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不懂欲望,只是她从未直面过这种无关乎任何情爱的性。在这些人眼里,她们是毫无区别的符号,是征服发泄过后可以被随意丢弃的物件,是生来便注定要容纳世间所有不公的器皿。
只有这些东西,才可以让人如此轻慢地对待。
可她们明明不是。
弃离孬夫独自行商的薛夫人不是,从小跟在她身边四处奔走的那些婢女也不是,病弱寡亲拉扯幼|女的谷向杉不是,少年老成内心柔软的谷莠也不是。可是她们都被当做死物那般,被一次次埋入了泥泞当中。
那并非个例的不幸,那不幸是出生那刻即被烙印上的,被无视、被淡忘、被习以为常的标记。它并不能被挣脱,只能被平稳和安逸的生活掩盖,甚至这种不知何时便烟消云散的遮掩,才该是难得的个例。
比如呢,比如明曜在北冥,在西崇山的那些岁月。山中别无事,只道浮生闲。是她从未睁眼看过人间,才长出那样一双过滤了所有丑恶的眼睛,是她迟钝了太久,才以为所有人都会和她有商有量地交流。
是她曾经触到过低眉垂目的神明,才以为自己可以平视一切。
她忽然笑了起来,那雪玉般柔弱无骨的身躯耸动,骨肉匀停的纤腿在半遮半掩的裙裾下轻轻地颤抖着,她笑得无声,因此也像是恸哭。这种柔软美丽的姿态刺到了男人早已躁动至极的神经。
他的手掌死死握住了少女的腿肚,然而下一瞬,一只冰冷柔然的手又按上了他的。
明曜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在这个情景下显得格外诡异。
“你这个地方,叫什么寨?”她这样问。
男人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回应:“黑凇寨。”
少女的手移开了,然后他看着她轻轻哼笑了一声,如小动物一般回头望向他。她侧过来的是那半张完好无损的脸庞,琥珀色的桃花眸水波潋滟,小巧的鼻尖泛着生动的红,嘴唇颜色很淡,但轮廓精巧美好,正中一点唇珠像是花蕊上悬坠的水滴,纯真到令人轻易便生出把玩蹂|躏的邪念。
男人急不可待地探过身,将少女按在身下,像是想去触碰她的嘴唇……
然而下一瞬,快到难以计量的一瞬,他清晰地看到明曜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划过一道妖异的明黄。
头顶悬挂安置的两把大刀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刀刃朝下,沉重地,精准地,砍下了男人的头颅。
他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大半的视线都被血污模糊了,他看到自己残缺的身体仍然如淫|兽般撑在榻上,他看到自己日日擦拭的大刀沾了血,重重砸在了地上。
然后是紧接着掉下的另一把……它就那样诡异地打着弯,重重朝仍在滚动的脑袋劈了过来。
正中,分半。
一整天的晴日,随着一声闷雷,天空开始落雨了。
一个银发的,身材娇小的少女提着刀从黑凇寨寨主的屋中走了出来。她光着脚踩在地上,浅蓝的衣衫凌乱,裙摆也被撕开了一道不小的裂口。
她的皮肤晶莹雪白,裸|露的小腿纤细笔直,没有肌肉,像是不曾下地走动过似的。也是因此,她那柄刀尖划过地面的大刀,在这双腿旁边显得非常违和。违和到透出几分诡异。
大雨越下越大,雷云仿佛悬在明曜的头顶,更为诡异的事,虽然少女看似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可她整个人,却确确实实地,在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朝某个方向而去。
“哄!”
一间木门被大力轰然冲散,碎木飞屑般被雨水砸落在地,那双浅眸扫过屋内惊慌而视的人脸,一、二、三、四、五……
站着的、坐着的、俯身的,赤|裸的男人,她数不完。女人,被那一堆堆的肉|体遮挡,她看不见。
明曜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她感到泪水混合着雨水不停地往下落。
她长得太漂亮了,银发红唇,是那种没有任何危险性的靡丽。因此哪怕她提着刀站在雨里,也还是没有任何威胁的样子。那些男人伸出手,试图去拉她。明曜没有躲,踉跄栽进屋子,然后轻轻哼笑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可是心里又闷又涩,又痛又哀,情绪太多,好像只有笑了。
她感觉到自己双唇微动,咸涩的水由此落入舌尖,她齿面轻碰,躺在地上,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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