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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婚清冷神君后—— by卿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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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前几日,神侍也时常叫她把西崇山当做新家,不要再起返回北冥的念头。可神侍与云咎性情温和,并未真正囚禁于她,因而,明曜心中总抱着一些念想。
自上次显露本相之后,她越发频繁地想起幼年在魔渊的日子,思乡之情强烈,到最后,竟对这四季如春、艳阳灿烂的西崇山,生出一种隐秘的恐惧来。
这里再好,终究不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神侍在床边小声逗了明曜一会儿,见她实在提不起兴致,便只好替她掖了被角,哄她休息。
往后几日,明曜多数时间都在沉睡,她腹部的伤痕岁逐渐变得浅淡,可身体却一如既往的虚弱。
神侍不明就里,日复一日地,心中却蒙上了一层忧虑,她试图等云咎回来后禀明此事,可一连七日,竟都不曾在西崇山见到云咎的身影。
到了第八日清晨,云咎终于出现了,待神侍替他推开寝殿大门,却只见殿内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明曜......逃跑了。
神侍脸色微变,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云咎已回身大步离开了神殿。
神侍匆忙追上去,急切道:“神君,她这几日身子虚弱,不会走太远的。”
云咎脚步不停,眸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就料到了眼前的局面,他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
神侍脚步一顿,猛地怔住了。
明曜是在日出时离去的,她知道自己本相的光芒太过显眼,若是深夜逃跑,只会更加引人注意。
她从小习惯被魔息抑制,对本相的控制并不自如,可北冥太远,只靠人身双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去。
明曜努力朝北飞去,西崇山四周袅绕的雾气朦胧而梦幻,可当她冲破云雾的瞬间,却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无力感。
这种失力并非错觉,而是真切地令她的身体感到无比疲倦、沉重。她飞翔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每一次扇动双翼,都变得异常艰难。
不知过去多久,当她再次回头时,苍翠幽邈的西崇山依旧安静地屹立在她身后不远。
明曜脑袋一懵,简直不可思议——为什么,她竟根本没能离开多远。
她死死咬紧牙关,心中觉得荒唐,却也越发不甘。为什么她无法离开西崇山?云咎是用了什么方法……将她困在了此处。
明曜从小到大一向乖顺听话,从未做出过任何违背北冥魔族的举动。这种臣服的姿态像是天然刻在她的骨血,却又被群魔对她岁岁年年的照拂之情掩盖,叫她只以为是亲情。
后来云咎将她带回了西崇山,二人之间虽相处不多,但当她平生第一次在长空振翅的时候,便已经相信了他的话。
迎风展翼的感觉太好了,好到即便她不愿意承认,却依旧明白了自己的确不属于暗无天日、无处飞翔的深海。
因此虽然嘴上不提,明曜内心已在逐渐接受自己属于神族的事实,如今唯一的念想,只是想再回去跟北冥魔族好好告别而已。
可云咎为什么,一定要将她困在这里?
忿然不平之际,明曜忽然觉得双眼一黑,双翼彻底失力,骤然朝虚空中坠落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与当日神明在山巅放飞蓝鸟时,是一样的喧嚣。然而此时,她只觉得心中满是绝望。
她飞不起来了。
下一刻,可能就是血肉模糊、粉身碎骨。
然而片刻之后,鸟儿落入了一个宽阔安定的怀抱,衣袖间温和清淡的香气将她全然笼罩。明曜无措地仰起头,神明额前的神印落入她的视线,在瞬间镇定了她混乱的心神。
然后,明曜看清了云咎的眼睛,她张了张口,很茫然地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近乎懊悔的情绪。
云咎望着她,低声道:“抱歉。”
这是神明第一次对她说出这两个字,彼时明曜只觉得疑惑无措,她并不知道,在未来很长的岁月中,她将无数次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爱恋的、痛苦的、愤恨的,无数次。
云咎望着明曜单纯清澈的眼睛,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卑劣。
明曜生于北冥,早已习惯了魔渊之水的庇护,在带她离开北冥的那日,云咎便发现明曜突然离开深海,一时无法适应新的环境。好在他是朝雾所化,生来便有造化雨水之能,于是,他在西崇山四周布满了常年不散的水雾,这些水雾完美地复刻了深海的环境,也有利于明曜更快地恢复。
而在辞别馥予二神之后,云咎将群山四周的水气,改为了天露水。
这是一种对魔族伤害极大的神水,而对于在魔渊中长大的明曜而言,它则能够适当地削弱她的力量。这意味着只要天露水雾萦绕西崇山一日,明曜便再也无法逃离他的神府,而北冥魔族,也永远不能进入西崇山的范畴。
他为明曜打造了这无形的牢笼,却未曾想过,这么快便排上了用场。
可是,当明曜痛苦无力地落入他怀中之时,云咎却觉得,他并没有感到半点宽慰。
眼前的场景与那日山巅何其相似,那一天,分明是自己在试图告诉她自由的意义。而如今,他又亲手剥夺了她的自由。
他与北冥魔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在给西崇山布下结界的时候,云咎其实并未想到自己会在今日生出这样的想法。
明曜在他眼中是那样一只冥顽不灵,难以捉摸,却又胆小的兽。他曾试图纠正她对于北冥过于偏颇的维护,却总在开口的瞬间对上她畏怯的目光。那双桃花眼柔美动人,可一旦染上那样的神情,却叫他不由心烦意乱起来。
就好像……他们是背道而驰的陌路人。
偏执的心念在那时便落下了种子,可他未曾发现。他只是不断回想起天道神谕在西崇山留下的几道仅有他能读懂的图案。
那是第一次,天道明确地告诉他,这世上有谁真正属于他——可她被人偷走了,偷到暗无天日之地苟且而生。
她过得不好,他想。他得将她找回来,养在他的神域,自由自在地长大。
可他带回来的人避他如蛇蝎,甚至三番四次地在他眼前维护那群囚她百年的腌臜。
她没有心吗?不知痛吗?否则为何偏袒那群伤害她的魔,却不肯依赖他一些?
她甚至还想回北冥……
她回去了,还怎可能回到他身边呢?
云咎眉峰轻锁,还没等他开口,怀中的少女却颤颤抬起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襟。
明曜微蹙着眉,眼神痛苦而清明,闪烁着不甘的光芒。
“是你,”她轻声道,“你不让我回北冥......为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没有得到他的回答,眼中缓缓蒙上了一层水雾,她那样愤恨地瞪视着他,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声音都几乎嘶哑:“为什么!我只是想跟他们道别啊!”
云咎怔住了,他第一次从她漂亮的桃花眼中看到如此复杂的情愫,恐惧、焦虑而又茫然。
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而清晰的情绪,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她死死攥在掌心,陌生的感受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并不知道那叫做愧疚。
多年之后,云咎在深海无数次回想起他们的这段时光,他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明曜是他唯一的爱人,而他早知道自己爱她之前,便已亏欠她良多。
云咎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恢复到那种波澜不惊的姿态,明曜仰头看着他,眼睛逐渐从不甘变为了绝望。
不管怎样,她都是无法与神明抗争的。如果他铁了心将她困在西崇山,那她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北冥。
所有挣扎,都只是徒劳而已。
明曜垂下手,自嘲般轻笑了一声,她向来乖顺,极少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云咎带她返回神殿时,她更是冷冰冰地望着山中万物,不发一言。
神侍见她回来,长舒了口气,走到榻边询问,却对上明曜那无悲无喜的眼睛。神侍心跳乱了一拍,慌张道:“你、你怎么了?”
明曜抿起唇,半晌才道:“我要回北冥。”
神侍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她能够感觉到明曜身体越发虚弱,是强撑着才没有陷入昏迷,可她实在无法理解短短半日,这孩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神侍无助地望向云咎,轻唤了声“神君”。
云咎俯下身,伸手挡在明曜眼前,遮住了她那道令他失措的目光。神明清润的嗓音难得有些发颤,片刻后才涩声道:“好好休息。”
明曜长长的睫羽在他掌心扑扇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却并没有合上,她忿忿道:“你这样关着我,我会恨你。”
这话倒是带着几分稚气,像是吵架输了嚷嚷着绝交的幼童。明曜在云咎面前一无所有,唯一说得出口的威胁,只有这些三岁小孩听了都会笑的“爱恨”而已。
她知道自己这话没什么杀伤力,可她别无他法。言毕,她背过身,不再期待云咎的任何回应。
云咎却伸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他轻声道:“我可以让你同它们告别。”
明曜微微一愣,急忙回头坐起身:“真的?!”
她突然激动起来,一下子挨得云咎很近,他被明曜眼中迸发的差异与欣喜晃了神,许久才垂眸应了一声:“是,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要答应,以后......都留在我身边。”

明曜眨了眨眼,毫无负担地答应了云咎的条件。她本就没有对留在西崇山有太多抵触,只为没能跟北冥的朋友道别,而感到十分遗憾。
她从小便听话,几乎没什么反抗意识。当魔族告诉她不能暴露本相后,她便乖乖压制着本相之力足足五百年。他们将她关在深海之下的宫殿中,被层层魔息团团包围,而她明明具有挣脱的能力,却也从没想过离开北冥。
对于明曜而言,她的生活从来都是由他人抉择的。从前他们告诉明曜北冥是她的家,她安安心心地住下了。
而如今,天道将她带来了神族,她也能踏踏实实地留在云咎身边。
她所求不多,如今只要北冥群魔安然无恙,自己又有机会跟他们好好道别,便已经知足了。
西崇山周围的天露水尽散了,明曜的身体也一天天恢复过来。
这段日子里,明曜几乎没有机会再见云咎,但她在山中玩得很开心。
或许是因为跟神明达成了约定,神侍不再日日提防着她逃跑,偶尔,甚至还会催她出去晒晒太阳。
山中生灵也逐渐同她交好,明曜学会了通过树枝的摆动幅度分辨它们的情绪。当她赤脚踩过芳草萋萋的绿地时,柔软的草叶花瓣会轻轻蹭过她的小腿,山涧清澈的溪水会在她路过时欢闹着溅出冰凉的水滴。
西崇山的其他神侍也没有被赋予名字,他们都是山中生灵修炼所化的精怪,于是明曜便按照其本体的名字相称。
那是西崇山最有烟火气的一段日子。明曜乖巧漂亮,身上残留的魔息也都已褪尽,因而那些神侍没了顾虑,每日都会围着她打扮。
明曜生得好看,一头银发更是西崇山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允许神侍们在一天之内,给她倒腾上两三种发型。
一日,当明曜顶着一头炸毛卷发回到神殿时,神侍姐姐都气坏了:“出去时弄得好好的,回来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明曜挂在她脖子上笑:“小玉姐姐,我这样好不好看?”
她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神侍本体是月隐峰道边的一块玉石,日夜吸收月辉精华,便逐渐生出了灵智。不过,她化形前的一个契机,却是素晖神女亲自点化——她给她输送了一段神力,在她化形之前一刻送到了西崇山。
素晖神女叫她把云咎神君当做主上,和西崇山的神侍一同生活。
也是因此,西崇山生灵都认为,素晖神女对云咎神君早已芳心暗许。
小玉费力扒拉下明曜,对上她笑意盈盈的桃花眸,奇道:“你怎么闻起来醉醺醺的?”
明曜赶紧捂住嘴,矢口否认:“没有醉醺醺的。”
小玉皱起眉,语气有些严肃:“那些不靠谱的东西给你喝酒了?”
“不知道,”明曜摇头耍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玉气愣了,好半晌才硬邦邦道:“今天神君要带你下山了。”
“啊——?”
明曜眨了眨眼睛,软绵绵地歪头盯着她。许久她才反应过来什么,双眼一弯,激动道:“神君是要带我回北冥咯!”
她拉住小玉的袖子晃了晃:“我好开心!姐姐,我好开心!”
小玉表情有些微妙,她定定地望着明曜醉醺醺红扑扑的脸颊,轻声道:“明曜。”
“诶?”明曜应了一声,笑着跟她撒娇,“姐姐为什么这个表情?是不是明曜要走了,姐姐舍不得啊?”
小玉微微抿起唇,她拉住她的手,许久之后才道:“是有点舍不得呢。”
“我会回来的。”明曜笑得纯真,声音温柔软糯,“明曜答应过云咎神君,会留在他身边的。”
小玉垂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她拉着明曜的手有些冰冷,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谢谢你送了我那根羽毛。”
明曜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这有什么?我还有好多羽毛呢。”
小玉点了点头,伸手替她理着乱蓬蓬的头发:“明曜......很喜欢北冥吗?”
话音落定,明曜清脆的回答声,与殿外倾泻的天光同时乍现。小玉回头望向逆光而入的神明,他清淡的眸光落在少女身上,她并未看清他眼底的波动。
明曜说:“我喜欢北冥,就像......喜欢西崇山的大家一样啊。”
云咎并没有带着明曜往北而去,昏朦潮湿的云雾裹挟着二人飞往东方,天地广袤,晚霞瑰丽,人间大地的秋日灿烂辉煌。明曜脸上带着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往东方愈近一分,她的心便揪紧一些,到最后,连伪装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云咎垂头,漆眸深沉地望向她,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她眼底的挣扎和慌张。
神明缓缓勾起唇,笑意微凉,却没有半分情绪,像是被雕刻在尊像上的刻板的微笑。
假得渗人。
明曜瞳孔一缩,下意识想要退后,而下一瞬,云咎却突然伸手拽紧了她的小臂,将她往身侧拉近了几寸。
“你不喜欢我对你这样笑?”他收起笑容,嗓音清润,又变回了原本那副清冷淡薄的模样。
明曜垂下眼,小声道:“您想对我怎么笑都可以。”
云咎睫毛微颤,隐约地,明曜察觉出他一丝不快。片刻后,只听云咎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笑,可以直接跟我说。并且,你也不必对我时刻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不开心,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松开手,转头望向东方隐约泛起的夜色,“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
明曜深吸了一口气:“您答应过,要让我和北冥的朋友道别的。”她刻意加重了“北冥”二字,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谴责和不信任。
云咎他低低应了一声,又道:“在此之前,我要去东海惩治一只滥杀无辜的妖兽。另外,我也想带你多出去走走。”
这些日子里,云咎虽然没有在明曜面前现身,但是西崇山上点滴变化也都没有被他忽视。自从之前明曜冲出天露水雾,半晕在他怀中后,他便隐约意识到了不对。
明曜和馥予二神饲养的鸡鸭不同,她是生了灵智、化了人形的禽鸟,若她出生在他的神府,修炼至今,或许也能得个神职。他那时困惑于她对北冥的态度,一心只当她是被群魔驯化至此,心中竟生了偏执。
她已在北冥蹉跎了那么多年,若来到西崇山,还要被当做畜生囚禁,那是他的错。
云咎后来暗自观察着她和西崇山精怪的相处,明曜性格好,待谁都十分真诚,唯独遇见他时,眼中总多了几分畏惧。
每次云咎听她软声软气地喊“小玉姐姐”,心中便多少会有些不自在。他才是西崇山正神,或许......她本该更信赖他一点?
云咎头一次在另一个只灵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
他回想着神谕中关于蓝鸟的只言片语,又忆起她提起北冥的少数片段,他确信她对魔族的情感源于天生的雏鸟情结——虽然明曜过早地幻化了人形,可是心智终究成长缓慢,她没见过更广阔的世界,于是才把小小的北冥当做了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即使饱受伤害。
得到了云咎肯定的回答,明曜果然安心了不少。云咎其实没有说错,她年纪小,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笑起来时脸颊单侧会有若隐若现的酒窝,灵动漂亮,仿佛片刻前的阴霾并不存在一样。
二人最后降落在一个滨海村落,天色已深,侧耳听去只有海浪声阵阵,明曜光脚踩在松软的沙地上,一脸好奇地往大海里冲。
她穿的是神侍新制的裙裾,远天蓝的底色,裙摆上又用水红的丝线点缀了几朵海棠,显得温柔又活泼,很衬她明媚的长相。她在夜色中踩着海浪蹦蹦跳跳,笑着回头看他:“原来从上面看,大海是这个样子的呀!”
明曜到底是少年心气,没一会儿裙子就被海水沾得污浊,云咎等她玩累了才走到她身旁站定,见她低着头,有些疑惑:“怎么了?”
明曜垂眸看着裙摆,小声道:“衣服脏了。”
在北冥的时候,所有鲛匠做的衣服都可抵御海水,从没有出现过这样黏糊糊的情况。
云咎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抬手在她身后虚拂一下,潮湿的裙摆片刻便干燥起来,明曜惊喜地抬头看着他:“谢谢神君。”
云咎道:“来了人间,就不必称我神君了。”
明曜眨了眨眼,咬着下唇,有些踌躇道:“那我......可以称呼您的名字了?”
云咎垂眸盯着她,他似乎告诉过她可以直呼名讳:“一直可以的。”
“......”明曜张了张口,表情依旧有些纠结,“不会.....很失礼吗?”
云咎笑了,他俯下身,在黑暗中望着少女明亮的桃花眸,有些无奈地抚开她额前被汗湿的碎发:“不会。明曜,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怕我?”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试着多信赖我一些。”

冰凉的海水一浪浪漫过明曜的脚踝,她抬头望进他的双眸,刹那觉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云咎的神情很认真,但语气却很柔缓,有商有量的感觉,与她习惯听到的那些命令式的口吻都不一样。
像云咎这样生来高高在上的人,突然放缓声音讲话,是没有人能够拒绝的。何况明曜在他面前,总是不自觉将姿态放得很低,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与云咎相隔万丈,是拼尽全力都够不到的存在。
她仿佛是天然便敬重他、畏惧他,始终无法像对待西崇山精怪那样自然地面对他。
可正是因为如此,当云咎用这样接近妥协的姿态和她讲话时,明曜心中泛起了非常奇异的情绪。
好像自己......是真的在他眼睛里了。
“云、云咎。”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明曜只觉得脑海瞬间刺痛,痛感转瞬即逝,她后知后觉地蹙起眉,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这样称呼过神明——仿佛是在......北冥的时候。
对了,她早在北冥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字。
那时候,这个名字被当做一个避之不及的诅咒,不止一次,她听到有人告诉她。
“不要化出本相啊,明曜,如果被云咎发现,我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明曜茫然地摇了下脑袋。眼前,容貌俊美的神明依旧用那样温和的眼神注视着她,她放松下来,突然觉得这段记忆有些荒唐,仿佛被自己无意识中更改过一样。
云咎并不是那样的人,他告诉她北冥魔族没有死,甚至......他还要带她回去呢。
明曜天生对恶意敏锐,云咎对她好,想要照顾她,她其实一直都能感受到。
她伸手攥住他的衣袖,深吸一口气 ,又一次清晰流畅地唤他:“云咎。”
他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如愿以偿地听到这声终于抹去了胆怯和敬畏的呼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心想。明曜会留在他身旁好好生活,逐渐淡忘北冥痛苦的一切。而西崇山会成为她的安身之处,没有人能再使她离去。
暮色四合,黑夜似在瞬息笼罩了东海,明曜跟在云咎身后,亦步亦趋地往村落中走。
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以捕鱼制盐为生,家家户户随处可见出海用的船桨和渔具,有些装饰考究的人家,甚至在门口用打磨洁白的贝壳铺陈出一条小道。
明曜从没见过那些,好奇地四周打量,一会儿摸摸贝壳,一会儿拉拉渔网。她这样闹腾,多少会整出些不小的动静,云咎却也不拦着她,只默默带她往村落深处走去。
等明曜察觉到异常停下脚步时,已经是许久之后了。云咎见到她停住脚步,这才轻声道:“怎么?”
少女初出深海,对人界神界常识的了解十分薄弱,可毕竟在西崇山生活多日,她也逐渐摸清了一些规律:“这里没有火。”
她有些疑惑地四处张望,村庄寂静,漆黑昏暗,方才她在门外闹出这样的动静,竟也没人出来查看——若非房屋陈设齐全,简直便如无人之境。
云咎点了点头:“你能感知到屋子里是否有人么?”
明曜理所当然地接话:“当然啦,每家每户都有人。可是天那么黑,他们为什么不点灯?”
还好......她身为禽鸟的感知力并没有因为魔息长期的压制而退化。云咎收回探究的目光,声线清润:“想知道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们。”
“我可以吗!”
明曜有些惊喜地望向云咎,自她出生后,似乎一言一行都被限定在一个范围。她最远能达到的地方、能接触到的物,只消一眼便能看得到尽头。
在这陌生的东海之畔,处处都令她感到新奇,能摸摸贝壳、踩踩沙滩,明曜已经很满足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可以随意敲开一扇门,跟陌生人产生交际。
她有些兴奋,更多却是紧张。云咎平静的目光使她莫名放松下来,当她敲响一闪木门时,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飞速的心跳。
屋内寂静了许久,明曜咬了咬牙,又伸手敲了敲房门,小声道:“有人在吗?”
她凭借禽鸟的天分,敏锐察觉到屋内人的呼吸放松了许多,于是又道:“你们不要害怕,我只是、只是......”
“途径此处,欲寻一处留宿之处。”云咎坦然地接过了话头。
片刻后,木门被打开一条小缝,渔民的目光在看到明曜的瞬间泄了几分警惕,可语气中,依旧带着几分迟疑:“哪有这个时候来投宿的?你们哪里来的?”
明曜转头望向云咎,他不紧不慢地朝渔民抬手作揖,报出了一个令她十分陌生的地名。
渔民的语气和缓了许多,但依旧不曾将房门打开,只潦草地指了个方向:“你去那问问吧。那老太婆是个财迷,多塞些东西,说不准会收留你们一晚。”
明曜眯起眼朝渔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眉眼弯弯,笑道:“谢谢您。”
那渔民对上她明艳漂亮的脸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闭门前多提了一句:“你们没事还是快走吧,东海附近不太平呢。”
明曜应了一声,还想道谢,眼前的木门便被快速地拉上栓住。她回过头,习惯性想扯住身边人的衣袖,余光一瞥,先轻轻“咦”了一声。
她伸手将耳畔的发丝拨到胸前,低头盯了半晌,喃喃道:“变黑了。”
云咎将衣袖垂到她手边任她牵着,平淡道:“是我变的,你的银发在人界有点显眼。”
明曜眨了眨眼,拽着衣袖同他前行,小声道:“我还不知道自己黑发的时候看起来怎么样呢。要是很丑怎么办呢?”
她一手牵着他,一手小心翼翼地绕着胸前的发丝,两人在寂静中前行不久,突然,她听到云咎的声音自黑暗里轻轻传来。
“不丑,”他低声道,“好看的。”
明曜怔了一瞬,攥着他衣袖的手更用了几分力道,她暗中打量他,很诧异居然能从云咎口中听到这种称赞。
但也不太像是称赞——他的语气太过平静确切,仿佛只是在复述某部典籍中的词句。
可即便如此,明曜心中还是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欣喜,连她自己都没有摸清缘由。
明曜低着头,拉着云咎的衣袖缓缓而行,不知过了多久,身前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几声敲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他朗润温和的嗓音:“请问有人在么?”
话音落定不久,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走动声,来人步伐很慢,一听就是高龄老者的姿态。明曜等了片刻,却见门边小窗被缓缓打开了一线,一双眼睛从黑暗中显露,自明曜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云咎身上。
云咎将掌中的一块玉石搁在窗棂,低声向老妪说明了来意。老人苍白的双手探向玉石,小窗被轻轻掩起。少顷,房门从里打开,老人朝二人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入内。
明曜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小声同她道谢,那老人却闭口不言,只随手给他们指了底层角落的一处隔间,遂默不作声地握着扶手,兀自上了楼。
明曜一脸狐疑地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只见这老人颤颤巍巍地一级一级缓缓踏上楼梯,她腿脚不便,每一次曲膝抬腿,都叫人看得胆战心惊。
明曜三两步轻盈地走到老人身旁,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肘:“我扶您上楼。”
老人手臂微微一颤,浑浊的眼球转向明曜,没有答应,却也没将手臂抽离。她的身体极其冰凉,肌肉松弛,相触的一瞬,明曜感到了莫名的不适。
她将老人送上楼,踌躇地想要抽回手,又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将她直接送入房中,犹疑之间,她回头朝楼下的云咎看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周身环境太过昏暗,云咎原本俊美清冷到带着几分神性的面容,此刻看上去,反而平凡温和许多,他安静地抬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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