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双枝—— by鹭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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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自己肩膀愈发潮湿,萧祁颂稍稍退开,捧着她的脸抬手拭泪,嘴里?安慰道:“好阿莹,不哭了,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可她的眼泪似长?河,怎么也擦不尽,一颗接一颗地落在他手上。
“祁……她抽噎了两下,艰难出声:“别丢下我……?不想嫁给旁……?不要和你分开。”
“我?怎么会丢下你?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他擦不掉那些眼泪,便俯身去吻她。
吻她新落下的泪珠、吻她残留的泪痕、吻她时不时呜咽的樱唇。
他多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们极尽亲昵,再不分开。
可事?实总归不如人愿。
吻到最后?,卜幼莹的哭势终于见小,他抵着她的额心,难得陷入了沉默。
屋内昏暗,两人又太近,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只片刻过后?,见他张了张唇。
“阿莹,我?们殉情吧。”
极轻的声音却如炸雷般惊响在她耳畔。
卜幼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与他拉开距离,眼中的泪再一次因为惊诧而未能来得及落下。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从萧祁颂口中说出。
他是那样努力盛放, 活得潇洒恣意, 又?是那样的爱她, 只?想与她长相厮守, 怎么会说出“殉情”这种话来?
萧祁颂见她似是被吓着了,连忙上前。
双手捧着她脖颈两侧, 轻声解释道:“阿莹别怕, 我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先去别处等一段时日,我会派人盯着上京城的消息,若我爹当真要拿他们如?何,那我们便一起殉情。我们死了, 我爹对百官也?就有了交代, 自然不会再为难你?爹娘。”
以他们性命换她爹娘性命, 他这番话乍一听很离谱, 但?仔细想来, 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若违抗圣旨必须以其中一人的性命来交代, 那她宁愿是自己的。
自裁谢罪, 或是认命出嫁,眼下只?有这两条路摆在她面?前,她必须要选一条。
卜幼莹静静直视着他,那是她爱了许久的少年?郎,若是可以, 她只?想与他共度余生。
因此这两个选择她几乎不用纠结,定然会选前者。
见她似是有所动摇, 萧祁颂进一步游说道:“阿莹,若等到婚期已至你?爹娘仍旧平安无事?,那便说明我爹并?不会真将他们如?何,或许他们有别的交代,如?此不是更好?阿莹,我们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哪怕就几日,好不好?”
“我们自己的日子?”她抬眸。
“是啊,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卜幼莹眸光微动,心?中竟隐隐期待起来。
若当真如?他所说,结局最坏也?无非是她选的那条路,自裁谢罪。但?殉情之前,她最后的日子至少是跟祁颂在一起的。
至少他们共度了最后的时光,相互依偎、共同?面?对,黄泉路上也?一起走过,下辈子再做夫妻。
这不是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思绪落定,她抬起眸来定定看着他,朱唇微张:“好,我跟你?走。”
私奔这种事?情,卜幼莹从未想过,萧祁颂亦是如?此,因而从他们做出决定的那刻起便异常紧张。
好在这一条路比想象中顺利。
卜幼莹收拾好包裹后便翻窗逃走,然后又?在祁颂的帮助下翻越了院墙。离开相府后,萧祁颂去买来了两匹快马,二人一路策马往西奔去。
就在他们离开上京城的当晚,皇城的东方,东宫亮了一整夜的灯。
萧祁墨静静站在檐下,仰首望着夜空中莹白的月,不知?其思绪。
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
总管大人躬身走进,禀道:“殿下,眼线来报,说二殿下与卜姑娘已经?出了城,往西边去了。陛下命奴婢来问问,真的不用派人去追吗?”
他仍望着月,轻声回应:“不用。”
“……总管面?露难色,“可若婚期那日,没有新娘该如?何是好?”
“会有新娘的。”
“啊?”他不太明白太子的意思。
萧祁墨微微侧身,看向他,眸底沉静如?水:“她会回来的。”
可总管仍是不放心?,毕竟自己得有个理由回陛下才行,于是又?问:“殿下为何如?此笃定?万……
一双凤眸顿时刮来凌厉的眼风,总管旋即垂首噤声,不再言语。
须臾,他沉声开口:“因为,我比祁颂更了解她。”
这也?是今日禁卫为何没有追出东宫,也?没有人拦他们翻出皇城的原因。
他不需要去追他,祁颂逃或者不逃,都不重要,他只?要足够了解卜幼莹就够了。
她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的。
他要她心?甘情愿的来到他身边。
毕竟,她总是那么容易心?软…
不是吗?
萧祁墨再次抬眸望向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仿若下凡的神祇,轻触他微勾的唇角。
心?软,是神女对他的照拂。
另一边的夜色中,两匹快马仍在奔袭,尘土飞扬而起。
原本卜幼莹是想回濠州的,毕竟那里熟悉。可祁颂说,若是发现他们两人不见,萧帝第一时间便会派人去濠州,因此他做主选了一个西边的小县城——谷霖县
谷霖县是他曾经?还是纨绔子弟时,听他那些走江湖的狐朋狗友们说的。
此县地理位置特?殊,民族混杂,导致三?教九流之人特?别多,尤其是江湖人士,大多都爱聚集此地。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灰色地带。
因此他们在此处隐居是最好的选择。
萧祁颂买的是上好的宝马,除去中途歇息的时间,到达谷霖县足足跑了一天一夜。她早已困倦的不行,只?觉浑身上下都要被颠散了。
到达此处后二人便找了一间客栈,打算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之后再商量衣食住行的问题。
卜幼莹头戴白色帷帽,跟在他身后走进客栈。
听他说要两间房时,倏地出声:“一间,我们要一间房。”
萧祁颂诧异地看向她。
隔着帷帽,他看不清她神色,但?也?能感受到她的坚持,便随她的意,向老板只?要了一间房。
回到房间后,卜幼莹不愿在客栈沐浴,只?打算清洗脸和?脚。可没了春雪在身旁伺候,她压根不知?道去哪儿打水。
于是萧祁颂便做起春雪的活儿,亲自去打来热水,服侍她洗脸漱口。
轮到洗脚时,她有些羞赧。
记得以前听阿娘说,在更久远的时代,姑娘家的脚是不能让男子看的。
那时她问阿娘,若是看了会怎么样?
阿娘说,看了,那男子就要娶她。
因此当他脱下自己的鞋袜时,她并?未拒绝。只?红着脸看他将自己的双脚放入水中。
“烫吗?”他问。
卜幼莹摇摇头。
萧祁颂第一次给人洗脚。
他掌心?那双脚小小的,皮肤又?白又?软,脚趾头也?圆润整齐,指甲更是粉粉嫩嫩,如?白玉雕刻一般,让人忍不住放在手心?把玩。
“阿莹,你?的脚真好看。”他抬头冲她笑。
温热的水流淌过脚背,她抿起唇,羞怯的移开了眼神:“你?,你?快些洗,我想睡觉……
“哦,好。”他重新低下头,给她仔细洗完后又?用澡巾擦拭干净。
随后她便准备躺上床去歇息。
只?是人刚走近两步,萧祁颂又?喊住她,然后拿出刚刚打水时,顺便去买的新布料铺在上面?。
“上面?脏,你?垫着这个睡。”说完,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卜幼莹走到床前,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脱下外衣躺上去,把脸也?一起窝进了被子里。
萧祁颂是洗完了澡才回来的,以前在濠州没这么多讲究,上山下河野惯了,因此洗澡也?快。
他抱了一套新的被褥进来,打算给自己铺个地铺,守着她休息。
可被褥还未散开,床上的少女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唤了他一声,然后在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拍了拍。
嗡的一下,他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能力。
“阿莹,你……他站在原地没动。
不是他不想,是他脑子懵了一时做不出反应。
卜幼莹眨了眨眼,声音轻细:“我第一次住客栈,我害怕。”
“……”他知?道她才不会害怕。
可是,自己的身体终于反应过来,双腿不受控制的迈上前,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两人第一次同?塌而眠,难免紧张万分,心?如?擂鼓。
萧祁颂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都要被她听见了。
可偏偏,她还伸了一只?手过来,绕过他的胸膛搂住了自己。
一瞬间,他的呼吸都重了。
“阿……他吞咽一口,“你……?要不要过去一些,我怕………”
他不知?该如?何说了。
但?奇怪的是,身旁人并?未出声询问,只?依旧安安静静的,连呼吸也?十分沉稳。
他转头,一张恬美的睡颜映入眼帘。
许是太累了,加上身旁蓦地出现一个热源,暖得她分外舒服,因此刚闭上眼便困意来袭,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的手臂无意识搭在他胸膛上,丝毫不知?他心?里的兵荒马乱。
看着身旁人睡得如?此熟,萧祁颂不禁唇角微展,替她捋了捋鬓边垂落的发丝,而后靠过去,在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祝你?好梦,阿莹。”
翌日卜幼莹醒来时,身旁已经?空空如?也?。
等她起床穿好衣服,萧祁颂这才端着洗漱的水盆和?早膳走进来。
他像昨日一样服侍她洗漱,又?陪着她一起用完早膳,之后便退了房,带她去了一趟牙行,按照她的喜好定下一座宅子。
宅子是租的,方便随时跑路,因而面?积也?不大,供他们两人居住已经?足够。
随后又?雇人来打扫干净,买了些新的衣物和?用品之后,他们便住了进去。
卜幼莹第一次离开家,难免会有些想念父母和?家里的饭食。不过一想到要和?祁颂一起住在这座宅子里,心?里又?隐隐有些兴奋期待。
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虽然它来得并?不容易。
为了不暴露他们的身份,萧祁颂并?未购买丫鬟仆人,不过没关系,她也?可以学着自食其力,并?不是非要人伺候才行。
总之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未来几日都是充满期待的,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只?是…
若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了。
夜里,连着累了几日的卜幼莹,此刻浑身赤-裸的泡在浴桶里,任热气?将自己包裹,蒸得她好生舒适。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好不容易能泡个澡,舒服得她泡了半个时辰才从浴桶里出来。
室内温暖,水珠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她不慌不忙擦干自己的身子,拿起寝衣,正要给自己穿上时,倏然顿住了动作。
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脚。
昨夜的回忆不自觉涌入她脑中…
祁颂抚摸它时的手、抬头看向自己的眼、说她脚好看时翘起的嘴唇。
无不在她脑中映现。
阿娘说,看了女孩子的脚就要娶她。那如?今他们同?住屋檐下,若再同?睡一张床,是不……?算是夫妻了?
一抹绯红悄然爬上她的两靥。
不管是不是,她说过,自己只?想嫁给他。以前是如?此想,现在也?依然是如?此想。
于是,那颗博然跳动的心?里,被她种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此时她的房里,萧祁颂正俯身在床边,用刷子扫去床上的尘埃颗粒,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忽然,身后房门吱吖一声响。
他头也?不回道:“你?洗完啦?我把你?的床扫一扫你?再睡,马上就好。”
烛火跃动,映着他们的影子也?闪了瞬。
随后他直起背,说了句“好了”,接着便转过身去。
素白的寝衣倏忽豆腐皮一般坠在地上。
看见这一幕,他瞳孔骤然紧缩,迅速转了过去,磕巴道:“阿莹,你?,你?做什么?快点将衣服穿上!”
身后那人没说话。
须臾,他的后背传来柔软的触觉,以及不知?是她的,还是自己的滚烫的温度。
一双柔若无骨的藕臂自后圈住他的腰,极轻的声音飘至耳畔,仿若勾魂的魅魔。
“祁颂,你?要了我吧。”
萧祁颂浑身都是僵硬的。
最爱的女人就在身后抱着他, 赤.身裸.体?,紧密相贴。她的柔软、她的温度,哪怕隔了两?层衣服也?依旧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不禁感觉自己气血上涌, 口干舌燥, 全身要烧起来似的, 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处不如火炉般滚烫。
可尽管如此, 他也?只是滚了滚喉结,嗓音喑哑地道:“不行.阿莹, 我不可以。”
她不解:“为什么?”
然而他只是攥着拳头?, 并未回答她。
卜幼莹以为他只是因为未成?婚, 所以内心纠结,故情真意切地向?他表述心意:“祁颂,你知道,我只想嫁给你。既然我们已经?决定殉情, 那我想在死前与?你做一回真正的夫妻, 难道你不想吗?”
他想, 他当然想, 可.
他不能。
指甲不知不觉嵌入手心,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 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不去转身回抱她。
没有得到对方回应的少女有些不甘心,于是葱白指尖摸索着,想直接去解他的腰带,以表自己的决心。
却不想萧祁颂倏忽弯下腰,双手捏住被褥的两?角, 接着一个转身,便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
“萧祁颂,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蹙了眉,眼神格外不满。
走出这一步她要花废的勇气不比他少,甚至比他要多得多,可他不为所动也?就罢了,竟然还.
拒绝她?
这还是以前那个要亲亲摸摸的萧祁颂吗?
她极其疑惑。
可眼前的少年郎并不打算与?她坦言,只将?她裹紧了道:“夜里凉,你别受寒了,早些睡吧。”
说罢,便朝门口迈步。
“你不陪我吗?”她连忙出声叫住他,“你明明昨夜都陪我一起睡的.”
他没回头?,只开口说:“阿莹,今日不行,我下次再陪你。”
说完便直接推门离去,连再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她。
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卜幼莹嘟起唇,坐在榻上垂首低眉。
她身上还卷着萧祁颂披给她的被褥,里面空荡荡一片,白雪红梅一览无余,他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让她的自尊心不免有些受挫。
她并不知祁颂是因何原因而拒绝自己,他始终未曾说出口,可她隐约觉得,并非是自己的问题,而是祁颂他.
似乎有什么心事。
同?一间浴室里,卜幼莹沐浴过后的热气还未完全消散,薄薄的一层朦胧白雾下,萧祁颂光着劲硕的上身,给自己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他差点?就忍不住了。
若是再离开得晚一些、若是她再说得多一点?、若是她拉住了自己的手,那他真的会忍不住…
他是习武之人,视力极好,哪怕转身不过一瞬,也?足够他将?阿莹看得清清楚楚。
若说他不动心,那自然不可能。
爱情永远伴随着欲.望,从他爱上她的那刻起,他对阿莹就有了欲.望。
如若可以,他比阿莹更想与?她做真正的夫妻,做融为一体?的夫妻,可是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萧祁颂闭上眸,又?给自己浇了一瓢冷水。
许是嫌这一瓢一瓢的太慢,根本灭不了火,他干脆将?整桶水举起来,从自己头?上倾泻而下。
春日的夜晚仍余几分寒凉,满桶的冷水流淌过每一处灼热的肌肤,终于让他那颗如同?被炙烤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长夜寂寂,他一直待到了后半夜才?完全冷静下来,随后便回到自己房中,也?进入了梦乡。
昨夜过后,卜幼莹因了自尊心受损,难免对他有些生气。又?因为他见过自己的身体?,便也?不免有些羞怯。
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导致她一整日都没怎么理萧祁颂,干脆自己戴上帷帽,出门去将?谷霖县逛了一遍。
这是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一开始,她对镇上的一切都很好奇,尤其是那些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士。
每当有一个江湖人路过身边,她便将?帽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只眼睛悄悄观察他们。
除了这些江湖人之外,她对街上穿着各种各样民族服饰的人也?很好奇,他们的打扮都十分新奇特异,她从未见过。
可到了第?二日,她却明显兴致缺缺。
因着她在街上看见一位将?孩子顶在肩上的父亲,他身边还牵着自己的妻子,三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
那时她看得出了神,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小?时候爹爹也?会让我骑在他肩上的.”
等回到家里,卜幼莹便不怎么说话了,吃饭也?只寥寥吃了几口便说饱了。
萧祁颂问她怎么了。
她便主?动破冰,缩进了他怀里,说:“祁颂,我想我爹爹和阿娘了。”
来这里之前,萧祁颂让自己身边的卫戎留在了上京城,帮他留意皇宫和相府里的动静。
昨日收到来信说一切正常。
至少明面上,没有任何追兵在搜捕他们。
于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可说完却仍不见她高兴起来。
卜幼莹听着他的心跳声,沉默良久,随后问了一个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祁颂,等我们死后,爹爹阿娘真的会平安无事吗?”
他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她。
默了须臾,只能安慰道:“会的,我父亲不是狠心的人。”
“是吗?”
她半阖着眸,双眼失焦地望着某处,轻声道:“可若是爹爹阿娘看见我的尸首,万念俱灰之下,随我一起去了怎么办?”
今日在街上看见那一家人,她顿时便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在因为婚事闹翻之前,他们对她也?曾是千娇百宠的,只要是不过分的事情,几乎都是顺着她的心意。
于是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孩子与?父母之间,其实最难以割舍对方的是孩子。
因为无论父母如何伤害孩子,孩子始终会对他们抱有一丝希望,总会念着他们对自己的好,而将?他们的坏抵消一遍又?一遍,就像自己此刻一样。
看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眶,萧祁颂捧着她的小?脸,低头?在她眼皮上轻吻了一下。
随即问道:“阿莹,你是不是舍不得他们,不想殉情了?”
她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只说:“我只是一想到,他们看见我尸首时悲痛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里疼得紧。”
这世?上最悲哀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任谁家做儿女的都不想看到这一幕。
因此他没再说什么,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
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夜里各自回房歇息。
到了第?三日,此时离钦天监定下的成?婚日期已不到两?日。
卜幼莹原想去问问祁颂,今日可有上京城的消息,于是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推开了书房的门。
却不想她推门推得急,恰巧撞见萧祁颂神色略微慌张地正将?纸揉成?一团,然后拿了下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面容严肃的盯着他,问道:“你藏的什么?”
他一贯是不会说谎的人,下意识便移开了眼神:“没什么,写废的纸罢了。”
“若只是写废的纸,那你用得着藏吗?”她不信他的说辞,朝他走了过去,“是不是卫戎的来信?你给我看看。”
说着,便摊开了手。
可萧祁颂并不打算给她。
他站起身,单手转过她的身体?往外推,道:“不是他的信,阿莹你别问了嘛,先?出去,我等会儿再去找你。”
卜幼莹哪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打发的,她迅速转过身,伸手便往他背后掏去。
但他到底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一个侧身便躲掉了她的“突袭”。
“萧祁颂!”她有些急了,“现在连你也?有事瞒着我了是吗?”
少年背着手站在她面前,眼眸低垂,被半遮住的眸子有些哀伤,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她再次摊开手,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吐字:“给我。”
闻言,他抬眸看向?她,眸子里的哀伤更重了:“阿莹,你真的要看吗?”
卜幼莹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随即,一张写着“遗书”两?个大字的信纸,递到了她手上。
墨字映入眼帘的一瞬,她忽觉自己的双脚灌了铅似的,将?她死死钉在了原地。
再往下看,简直每一个字都如利刃般划在她心上,字字泣血。
—“爹,娘,儿子不孝,忤逆父母私自带阿莹远走高飞。但儿子不悔,这辈子我只心系她一人,万不能见她嫁与?旁人。如今已至两?难之地,儿子别无选择,愿以自己一人之命,换取阿莹自由,望父亲母亲成?全。
爹爹,阿娘,我将?血肉还给你们,也?请你们,将?阿莹还给她自己吧。”
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在上面,迅速将?墨迹晕染开来。
卜幼莹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抬眸望向?他,眼泪啪嗒又?掉了两?滴,连声线也?发着颤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祁颂低着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终归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又?是皇子,用我的命来换你的自由,无论是父亲还是百官,都没有理由再为难……
他顿了顿:……莹,这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最好的办法??!”她突然喝道。
“你明明说,我们殉情才?是唯一的办法?!你明明说只要我们死了,爹爹阿娘就会平安无事!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啊?你在做什么?!”
遗书被摔在他胸膛上,少女崩溃的哭泣声愈来愈大。
他立在那儿,喉头?被梗住似的无法?言语。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心里痛得发紧,无力的拳头?不停锤打在他胸膛上,边哭边骂:“萧祁颂你混蛋!你说好不会丢下我的,你明明说好的!你个骗子!为什么连你也?要瞒着……
说到此处,她泪水决堤,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祁颂只能将?她抱住,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肩膀。
其实他又?何尝不心痛,当初从提出殉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
他怎么舍得让阿莹跟着他一起去死?
她是那样美好,那样热烈,她应该在这世?间尽情绽放自己的美丽,而不是和他一起,提早枯萎落败。
所以那日她褪去衣衫,他强忍着不能要她,他不能让她在自己死后遭人非议,不想在自己无法?保护她时,她却受到伤害。
不知哭了多久,卜幼莹的情绪终于平静稍许。
她缓缓后退,双眼通红地质问他:“你从何时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既然已被她撞破,他自然也?无需再隐瞒什么,于是坦白道:“从决定带你走的那晚。”
一抹震惊浮上她眼底:“你竟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是。”
“那你为何又?要将?我带来这里?”
闻言,他低垂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她脸上,而后沉声道:“同?你的想法?一样,阿莹,我也?想和你共度最后的日子。哪怕只有几日,也?好。”
卜幼莹怔怔与?他对视,眼眶再一次泛起薄红。
她深吸一口,将?涌上来的情绪又?按了下去,继续问道:“那之后呢?之后你如何打算的?”
“我死后,会有人护送你回去。等父亲见到我的尸首和遗书,你也?就自由了。”
“你说的‘有人’,是谁?”她微微蹙眉,心里有种预感。
萧祁颂仰首,将?视线转移至屋顶,道:“你没发现吗?从我们离开的那天起,邢遇就跟着我们了。”
果然是他!
卜幼莹心里的预感成?了真。
她就知道,邢遇不可能不听从父亲的命令。父亲让他贴身保护自己,他就算断手断脚也?会继续跟着。
难怪卫戎来信说上京城一切正常,无人追捕他们,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
她气得当即就要出门质问,可祁颂却将?她一把拉住。
“阿莹,你冷静冷静,先?听我说。”
向?来冲动的萧祁颂此刻却异常平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缓声道:“阿莹,我想要你活着,自由的活着。但也?不想看着你嫁与?旁人,我会嫉妒得发疯。可如今你若是不回去,你家便会遭难,你若是一死了之你爹娘又?会痛苦一生,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见。既然这个两?难局面由我父亲而起,那就由我来结束,有了这封遗书,你和你爹娘便不用再被困在这个局面里。阿莹,你就答应我吧。”
话落,卜幼莹直接扑进他怀里,抱着他死不松手:“你做梦!我绝不会答应!你若敢独自了断,我下一刻就陪着你一起去!”
闻言,头?顶传来一声长叹,温热的掌心终是覆上了她的背:“有时候我真想回到以前的日子,若我们还在濠州该有多好。”
感受到他的回抱,她便将?手臂圈得更紧了些,生怕他离开自己似的。
其实他说的,她又?何尝没有想过呢?
这上京城看似繁华,皇宫看似尊贵,可实际上只是一个金色的囚笼罢了。
若当初父亲与?萧伯父没有起义,他们还在濠州,做一对自由快乐的少年,该有多好。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们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卜幼莹埋在他怀里,哭红的眸子里还带着湿气,一股浓重的悲伤在她眼中逐渐蔓延侵蚀。
路已走到尽头?,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免痛入肺腑,可若是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们所有人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