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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香—— by罗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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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声?,对细辛摇头道:“我没有疯,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只是太闷了,所以想出去走?走?,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在这里憋下去,我觉得我会死?的。”
细辛费解万分,抓在贺兰香衣袖上的手未有松懈,着急地说?:“可是主子,您刚才分明就很冷静啊,怎么现在便不行了?”
贺兰香笑得更加厉害,活似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红了眼眶,抓住细辛手摁在自己心口上,温柔道:“你听,我是有心跳的。”
“我是个人,有心肝,有血肉的人,我没办法永远保持冷静,我会痛苦,会害怕,还会迷茫,迷茫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细辛你听到没有,我是有心跳的,我是个人啊。”
细辛被眼前的贺兰香吓坏,终没忍住,大哭出声?道:“主子,奴婢根本就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您到底是怎么了!”
贺兰香阖眼嗤笑,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再睁眼,便毅然甩开细辛的胳膊,转身?奔出房门。
“主子!主子你回来!”
哭天抢地,混乱一片。
谢折站在院墙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虽不知贺兰香反常缘由,却也隐约知道是因自己而起。
他开始复盘今夜种?种?。
开始是她来找他,他亲了她,把她抱到榻上打?算要了她,过程中她不仅没有反抗还是回应着的,说?明她是受用的,不存在勉强。后?来崔懿来了,隔着门跟他说?叛臣家眷抓到了,问他如何处置,他说?就地扑杀——
凉雨无声?,谢折眉心略跳。
他似乎,意识到了点什么。

第67章 怀孕
雨后潮湿生雾, 雾气在天亮时分最为浓郁,天地间墨蓝色的光线与雾混合,成了?飘忽绰约的帷幔, 人行在街上,像穿行于幻境中的幽魂, 缥缈宛若与雾气融为一体。
此时约是寅时二刻过半,街上空荡没?有行人, 寂寥一片,只有附近佛寺的钟声穿雾披风而至, 回绕在漫长的御街, 庄严肃穆。
贺兰香行走在茫茫雾中, 头发被雾气打湿, 两侧鬓发湿漉漉黏贴在脸颊,浓墨似的颜色将脸色衬托得更加苍白,美而没?有生气, 像尊经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她的双目空洞麻木,只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并不知自己要去哪, 身上还穿着跑出门时穿的软薄寝衣, 衣料被雾浸透, 冰凉贴在她的身上,她却不知道冷热似的, 连衣襟都忘记收上一收,任由雾沁风袭。
鬼魅一样。
轰——又是一声钟鸣。
浑厚悠长的声音落在御街,嗡响的余音过后, 便是无穷无尽的寂静。
寂静里?,清脆的铃声响起, 同时带起哒哒马蹄。
禁军开路,装满干粮粥桶的车队与贺兰香擦肩而过,马脖上的兽纹铜铃响在她耳畔,却引不起她丝毫的注意。
她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这漫长迷蒙的街,一条永远走不到头的路。
相反,车中人注意到了?她。
队伍簇拥正中的车舆中,衣着素雅的贵妇人朝窗外倾了?视线,好奇而担忧地?道:“那?是谁家的女孩子?怎么天不亮便外出走动,穿的那?样少,失魂落魄的,身边还连个跟随的婆母都没?有。”
说完,妇人犹豫一二,毅然吩咐:“停车。”
三个面善的婆子下了?马车,拦住贺兰香的去路,问她姓名和?来处。
贺兰香魂魄离体,连害怕和?不安都感受不到了?,被人询问,下意识便启唇欲要回答,可张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我是……”贺兰香努力去想,艰难咬字,试图为自己寻一个身份,可她寻来寻去,却发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想回答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是勾栏老鸨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名字是老鸨给取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至于来处,她能有什么来处,烟花柳巷便是她的来处。
她心头涌出莫大悲凉,唇畔扯出抹苦笑?,彻底放弃这无力的行为,摇了?摇头,想要绕过三个婆子,继续前行。
可不知是否是她走了?太久,已将体力用尽,她这一步堪堪迈出,眼前便眩晕发黑,身体直直倒下,好在被身后婆子及时扶住。
三丈开外的暗巷里?,谢折看着这一切,当即便要迈腿出去。
崔懿一伸胳膊拦住了?他?,下巴朝飘摇的车帜一抬,示意他?看清上面的图案。
虎首,那?是琅琊王氏的图腾。
能有禁军开路,能代表家族行善,车中人非别人,正是王延臣之?妻,郑文君。
谢折略平了?心跳,视线从图腾移到昏倒他?人怀中的贺兰香身上,颈上青筋隐跳,沉声道:“郑氏不会加害于她?”
崔懿叹气:“当然不会,你现在出去了?才是麻烦,不知道的以为你在亲自把贺兰氏赶出家门,传出去有的是人准备大做文章。反正现在也知道人在哪了?,咱们这就回去派车马去追,一定赶在郑氏将人带到府邸之?前把人带回,否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凡郑氏好心弄个郎中给贺兰氏诊脉,馅儿可就全露了?。”
谢折将话听到心里?,看着贺兰香被搀上马车,都没?等到回府,立刻便吩咐调人去追。
陌生的馨香气充斥在贺兰香鼻息之?间,她的意识朦胧起伏,感觉自己似乎到了?一个很?温暖舒适的地?方?,这地?方?让她感到很?是心安,彻夜绷紧的心神软软放松下去,前所未有的舒服。
“抱琴,将我的披衣取来。”
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隐约传到她耳中,随之?身上的暖意更重,像被披盖上一条被子,手脚都开始发暖了?。
身体回暖,她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耳畔车毂的转动声分外明显的提醒着她,她此刻是在马车上。
没?有力气去思考更多,贺兰香缓缓睁开双目,想要知道身边的人是谁,视线尚未清楚,那?道温柔的声音便欣喜地?说:“呀,这孩子醒了?。”
贺兰香差点?笑?出声,难想象这世上竟能有人将她这等妖媚尤物当“孩子”看。
她越发对这声音的主?人起了?好奇之?心,转了?脸,循声望去。
晨光初现,金辉折入车窗,浮尘飞舞,萦绕在妇人浓绿色的香珠耳铛旁。
妇人看着约有四十上下,保养得宜,生有一张柔和?的鹅蛋脸,脸上杏目琼鼻,肌肤白皙,唇形标致,唇上噙了?抹温和?的笑?意。颈下,对襟衣领,所着的是古烟色宽袖罩衫,衣上未有刺绣花纹,通体素面,淡雅不失贵气,一身诗意。
贺兰香看得呆了?。
天底下贵妇人多了?去了?,但像这样遍体书卷气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许是阳光灼目刺眼,不知为何,贺兰香竟感到眼眶分外发酸,心里?也酸涩难受,说不通个缘由,只好垂下眼,不敢再看。
见她这样,妇人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赶忙收了?笑?意,与她轻声解释:“你莫要害怕,我是禁军提督王延臣的夫人,到城外布粥的路上遇见了?你,有些担心你,所以遣了?婆子问你身份,后来你昏迷,我便让她们将你扶上马车,想将你带回府安置。”
贺兰香刚醒,头脑嗡鸣发涨,将所有话往脑子里?过了?一遍,好不容易才抓住重点?,启开唇瓣,嗓音诧异而艰涩地?道:“你,你就是王延臣的夫人,郑——”
差点?多说了?话,贺兰香连忙打住闭嘴,不由得低下面孔。
郑文君道了?声正是,并未觉得受到冒犯,听出面前女孩喉咙干涩,便从婆子手里?捧过茶水,亲自执匙舀起一勺,喂给她润嗓。
贺兰香有些年头没?被长辈模样的人物这般待过,当即便拘谨不自然起来,颇为受宠若惊地?抬起手道:“多谢夫人,我自己来便好了?。”
郑文君便也不勉强,见贺兰香力气足够,便将茶盏递去,看着她喝下两口,又伸手接回,还到婆子手中。
贺兰香喝了?水,神志便更清明了?些,警惕心也回来,想着谢折与王氏敌对,并未急着坦白身份,而是道谢:“多谢夫人救命之?恩,眼下我已觉得好受许多,还请夫人容我下车,我要赶快回家去了?。”
郑文君轻声道:“不急于这一时,你的身体很?虚弱,不能再随意走动了?,你先随我回府歇息,告诉我你爹娘在哪,我遣人通知了?他?们,让他?们上门接你回去,如此可好?”
贺兰香的心重重疼了?一下,压着哽咽摇头道:“我没?有爹娘,他?们接不了?我。”
车中静下,久久无声。
郑文君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不由得握住了?贺兰香的手,说:“好孩子,那?你跟我说你住在何处,我现在便吩咐调头送你回去。”
贺兰香有点?难以启齿。
一是害怕暴露身份之?后郑氏万一对她生出歹心,二是……她有点?贪恋这种被温柔对待的感觉,如果她说了?她是谁,郑氏便从此讨厌她了?,那?该怎么办才好?她不想被这样温柔的夫人讨厌。
见她不语,同车的婆子打量一遍她的模样,对郑文君耳语了?两句,只道瞧这小娘子一身妩媚妖娆气,不像是寻常门户出来的,身上的衣物又是睡觉所用的,料子亦非凡品,恐怕是从哪个花楼里?趁夜逃跑出来的头牌娘子。
郑文君一听,虽未言语,心下也信了?九分,想到眼前女孩同自己女儿一般岁数,却无父无母,流落风尘,不免心生怜惜,遂轻柔小心地?道:“罢了?,不想说就不说了?,好孩子,你今后便别再牵扯过往是非了?,留在我跟前,帮我做事?可好?你放心,有我在,没?人再能欺负了?你。”
贺兰香品味了?一遍这话,顿时惊了?魂魄,万千滋味涌上心头,说不出是酸是涩,抬眼看着郑文君,诧异地?试探道:“夫人的意思……是要收留我么?”
郑文君噙笑?点?头,眸中氤氲柔光,道:“你呢,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和?我一道生活?”
贺兰香在一瞬之?中忘了?自己的身份任务,她好像一只流浪许久的小猫,突然被好心人捡到,梳毛洗澡,悉心照料,然后问她: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
她哪里?能说得出不字。
这时,车外响起嘈杂马蹄,马车赫然停下,嘹亮声音传到车中——“我等奉谢将军之?命接国公?夫人回府,还请王夫人行个方?便,送还我们夫人下车,莫要为难小的!”
平地?起惊雷,一语生千浪,郑文君再看贺兰香,眼中便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贺兰香猛然被拉出美梦,感受犹如当头喝棒,下意识想要解释,可又解释不出来。
因为事?实便是如此。
她咬了?下唇,将身上的披衣掀开,下了?窄榻,不敢去看郑文君,低垂着眼眸对其福身行礼,之?后掀起帷帘。
她一露面,立刻便有士卒下马搀扶,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马车。
晨风清冷,吹散贺兰香身上的暖意,方?才种种舒适宛若梦中。
她不自觉地?颤了?下身子,才发现外面原来如此寒冷,伸手收了?收领口,转身又朝车中妇人行礼,哽咽道:“多谢夫人美意,妾身告退。”
“等等。”
郑文君蓦然开口,亦经婆子的搀扶下车。
她走到贺兰香面前,将自己的披衣披到她身上,纤指灵巧,捏住带子,绑了?个漂亮的蝴蝶扣。
贺兰香眼眶鼻头俱是发红,看着颈下漂亮的结扣,哽咽小声地?道:“夫人不讨厌我么。”
郑文君轻轻笑?了?声,“讨厌你什么,你只和?我女儿一样大,还是个孩子罢了?,我一个做母亲的,为何要平白讨厌一个孩子呢。”
贺兰香到底没?能撑住,眼中滚出两行泪珠,视线跟着模糊。
郑文君给她抹着泪,道:“我虽不知你为何独自游荡在街上,但我能看出来,你心中藏有莫大的苦楚,咱们女子,似乎总是有吃不完的苦。但你要相信,只要好好活下去,就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贺兰香泪流不止,不停地?点?着头。
郑文君无奈笑?道:“别哭了?,再哭啊,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贺兰香破涕为笑?,分明很?想说点?什么,最后挤出来的,不过是句:“夫人,后会有期。”
郑文君点?了?下头,温声道:“回去好好吃饭,你太虚弱了?,需要进补。”
贺兰香答应下来,依依不舍地?道别,转身上了?马车。
到车上,她掀开帘子,一直看到郑文君也上了?车,才将帘子松下。
清晨与晌午交界之?处,是一日晨光中最为灼眼之?时,屋檐残雨亮到刺目,走在光下,眼睛难以睁开。
贺兰香迈入后罩房的门,便如从白日进入黑夜,不仅光没?了?,周遭气息都是冷的。
在她面前,谢折坐在案后,案上各地?加急送京的军报,雨过天晴,他?耳力恢复,听到熟悉脚步声,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冷闷:“还知道回来。”
贺兰香笑?了?声,又恢复了?千娇百媚的妖精模样,软着嗓音道:“发疯归发疯,日子还得照过嘛。”
谢折余光瞥她一眼,冷淡地?问:“身上的披衣,谁的。”
贺兰香哦了?声,手敛了?敛衣领,轻飘飘地?道:“王夫人的,她怕我冷着,特地?把自己的披衣给我了?。”
谢折哼笑?一声,翻页的力度都重了?不少,听声音压了?不少怒火,阴阳怪气,“你倒是讨人喜欢。”
贺兰香喟叹一声,故意似的,“长得美就这点?好处,男人爱,女人也爱,谁见了?我能不心生疼惜呢。”
除了?眼前这个混账。
无声中,谢折抬了?脸,瞥着她,启唇吐出冰冷三字:“滚出去。”
贺兰香笑?了?,不仅不滚,还轻款款地?走向?他?,腰肢柔软,嗓音甜腻,很?是善解人意地?道:“昨日扰了?你兴致,我后来想想,很?是过意不去,你看你能否抽出些空,我现在便补偿了?你,可好?”
砰一声,谢折将手中折子摔于案上,冷眼盯着面前女子,黑瞳阴森骇人,咬字狠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贺兰香,你当我谢折是你养的一条狗吗?”
贺兰香不语,动手解开披衣,露出隐于纱下的大片雪肌,瞧着气势汹汹的男人,轻轻眨了?下眼。
“嗯,嗯啊……”
木榻摇曳如海中小舟,贺兰香要攀紧强壮臂膀才能防止被拍到岸上,哭喘道:“谢折,你就是狗,你就是条狗!”
谢折未语,掐结实了?她的腰,把镇压叛贼几日来攒下的邪火,昨日被中断的憋屈,以及在想通她为何反常之?后的酸涩滋味,杂糅在一起,通通發泄在了?她身上。
“你个混账。”贺兰香魂魄欲飛,承受到了?極致,哭道,“你就是在报复我,你恨我昨天丢下你跑了?,你非要我死在榻上才甘心!”
谢折一句不答。
半个时辰以后,他?将她翻了?个面儿,手托起她的腰。
贺兰香嗓子都喊哑了?,头脑也昏沉转动不了?,脸埋枕中哼哼着哭。
谢折瞧着身下抽搐的纤腰,冷硬的心肠软了?三分,声音沙哑沾满艳糜,问:“贺兰香,除了?我,你有过几个男人。”
时至今日,他?对她的过往并不知晓太多,迟来的占有欲在昨夜被唤起,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谢晖那?个废物在她心里?能排第几,值得她如此念念不忘。
贺兰香的脑子早成了?浆糊,思考的能力都没?了?,闻言连装都不装,嘤咛着回答:“一个。”
就一个。
他?的好弟弟。
怪不得呢。
谢折眼底翻起了?猩红,似是有点?想杀人。
啪一声巴掌脆响,他?低着声线,凶狠道:“腰继续塌。”
贺兰香不听,一只汗津津的大掌便伸来覆在她的后腰,强势下压,腰窝深陷。
瞬间,贺兰香如被拿住命门,控制不住地?抽搐发抖,喘不上气似的大口呼吸。
谢折意识到不对劲,停下抱起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贺兰香额上沁满细腻清汗,难受到说不出话,挣开他?的怀抱,俯身朝着榻下空地?便干呕起来。
谢折给她披上衣服,扬声传唤医官。
约过半炷香,医官至,给贺兰香诊完脉,对谢折躬身道:“夫人体虚气弱,乃为排毒所留遗症,兼之?心神动荡,歇息不足,故精力涣散,体力不支,出现眩晕之?症。不过出乎意料,胎像倒是安稳,以防万一,仍需服药保胎,以作巩固。”
谢折眉头皱紧,耐着性?子听了?大串废话,直到听到“安稳”二字,他?才算松下口气。
但随即,他?头脑嗡鸣一声,追问:“什么东西安稳?”

第68章 养胎
贺兰香的注意亦被引起, 她白着张脸,有气无力地问医官:“您刚刚说?,我怎么?了?”
医官瞧这二?人的反应, 似没想到他们会不知道,遂拱手道贺:“恭喜将军, 恭喜夫人,夫人脉象滑如盘中走珠, 乃是喜脉。”
谢折愣住,贺兰香也怔了神情, 二?人久久未有动静, 直到医官说?完日子, 叮嘱好注意事宜, 行礼告退,两个人才稍缓回了神。
贺兰香的脸虽仍白着,眼睛却?是亮着的,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
里面隐有泪光在闪,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谢折, 眼带挑衅的戏谑, 似笑非笑地道:“还要?不要?, 继续?”
继续……
谢折险被她气冒烟,脸都黑了。
贺兰香欣赏着谢折有火硬憋不能发泄的表情, 既对?方才激烈的房事感到后怕,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差点把自己的孩子杀了,换作?别的男人, 恐怕阴影都要?出?来了。
二?人视线对?峙,气氛冷却?, 安静无声。
谢折当然能看懂贺兰香此?时都在讥讽他些?什么?,事实上,他确实在后怕。
他刚刚但凡再狠点,后果不堪设想。
静谧里,谢折的视线低下,落到贺兰香的小腹上。
那?里面有一个生命,融合了他二?人的骨血,随着日子,会一点点成型,临盆,长大成人,继承他们的容貌,甚至喜好,性情,长成他们俩的样子。
突然,一种未知的恐惧在谢折内心破土而出?,密密麻麻扎根发芽,攀登长大。
他猛地别开了目光,沉声道:“回去,好好调养。”
贺兰香看着谢折,眼中的光彩渐渐沉下。
她想到了过去假孕时谢晖的反应。
初为人父的小侯爷,得知喜讯那?刻高兴坏了,手足无措,眼都是红的,把她院子里所有人的月例翻了一番,又赏了贴身伺候她的几个丫鬟,轻手轻脚的,抱她一下都害怕伤着她腹中那?并不存在的孩子。
贺兰香在心中轻嗤一声,收起苦涩,不愿再去回忆,撑起柔弱的身体下榻,对?谢折款款一福身,“妾身告退。”
客气疏离的语气,好像刚刚在他身下承欢喘叫的人不是她。
她收起郑文君留给她的披衣,紧抱在怀中,踉跄着步伐,缓慢出?了门。
门外,阳光滚烫。
贺兰香沐浴在光下,仰面闭眼享受这温暖灼热,闻着雨过天晴后湿润新鲜的泥土气息,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重新活了一次。
她迈开腿,走入光中。
一门之隔,谢折背对?她,面朝阴冷无光的潮湿墙面。
仿佛是商量好的,两个人都没有回头。
回到住处,贺兰香将自己有孕一事告诉了两个丫鬟,细辛春燕先是震惊,之后喜极而泣,抱头大哭了一场,哭完便让贺兰香保证,保证以后再不会行出?昨晚荒唐之举,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要?保证。
贺兰香知道自己昨天把她们吓坏了,自然无所不从。腹中的孩子对?她而言犹如一记定心丸,有这个孩子在,她就能喘口?气了。
折腾一夜未眠,贺兰香简单擦洗了身子,更换过衣物,上榻歇息入睡。
这一睡,醒来便已是傍晚时分。
医官前来请平安脉,开出?了保胎的汤药,要?她早晚煎服,起码要?喝过前三个月。
贺兰香平日连饭都吃不下多少的人,捏着鼻子喝下了大碗黑漆漆的汤药,喝完还要?正常吃饭,毕竟孩子需要?养分,她再不想吃,为了小的也得硬着头皮咽下。
晚饭也是滋补的汤粥类,菜有清蒸鲈鱼,紫苏炒青瓜,粉蒸排骨,什锦豆腐。贺兰香捡样吃下了些?,饭后天已黑,人也再度发困,浓茶漱口?,吃了半盏安神茶,便上榻歇着去了。
晚间凉风飒飒,灯火幽微,绰约的光芒透过罗帐勾出?榻上玲珑身段,美?人眼眸安然紧闭,呼吸均匀,仿佛已进入梦乡。
春燕将窗子放下,挡住了风气,外出?关院门时问细辛:“今夜还留门不留?”
细辛压下声音:“留什么?留,主子都怀上了,以后都不必再留了。”
“也是。”
春燕出?去关门,细辛将案台上的瓜果更替,换上新鲜好闻的,各有各的事做。
无人察觉的光影里,贺兰香轻轻睁眼,看着帐上跳跃的灯影,发了许久的呆。
夜半时分,灯歇风冷。
谢折站在紧闭的院门外,手里是一盒福海楼的榛子酥。
随从推了两下门没推开,讪道:“要?不属下喊两声?”
谢折未语,将漆盒扔到随从手里,吐出?冷淡四字:“拿去分了。”言罢转身离开。
月沉日升,转眼天亮。
贺兰香被晨吐折磨醒,捧着盂盆干呕许久,呕出?满面的清泪,连口?茶水咽不下去,满口?苦涩之气,幸而是细辛往她口?中塞了块饴糖,甜味压下恶心,这才好受不少。
她数着日子,觉得这孩子兴许是在泉室那?三日里有的,距今并没有太多工夫,怎会孕吐这般厉害。想想不放心,便差人去请了医官,询问详情。
等人来了一问,她方知是她自身体质原本便比常人敏感,加上亏空没养好便受了孕,反应便格外大了些?,越是这样,越是要?好好歇息,不得劳累伤神。
贺兰香听到了心里去,下定决心要?将身子调理好,接连半月未再出?院子的门,每日汤药照服,三餐不落,五谷常食,细辛又变着花样让厨房给她做好吃的,慢慢的,竟也养回了三分胃口?,昔日嫌腥嫌腻的鸡鱼肉蛋,皆能入口?。
又是一日清晨,花香鸟语,贺兰香醒来用过早饭,伏案抄写诗词静心,浮尘在光中飞舞,绕在她周身,乌发雪肤,粉黛未施,相比浓妆时更加清艳,妩媚气里添了书卷气。
房中果香浓郁,她闻着比以往香甜的味道,忽然道:“乞巧节要?到了吗。”
细辛将新鲜的金丝菊插入玉瓶中,笑道:“大后日里便是了,主子如何知道的?”
贺兰香轻笑,专注抄诗,“猜的。”
乞巧前后是瓜果熟透的时分,以往还在春风楼时,兰姨也会凑个热闹,命人提前几日采买瓜果,等到乞巧当夜,便带领一帮环肥燕瘦,在春风楼后院的空地支起供桌,摆上瓜果,拜祭织女?娘娘,抛针取巧。
贺兰香现在都还记得乞巧歌怎么?唱。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
贺兰香怔了神,手中的翠管狼毫顿在纸上,不由得抬起脸,看向细辛道:“等到了节日当天的夜里,咱们也在院中摆上供桌,我虽已为人妇,你?们俩却?还是姑娘家,该找织女?娘娘讨个巧,不过平白度过,多浪费这样的好日子。”
细辛难得见她对?什么?事生上兴致,笑着应下。
这时,廊下传来玉底绣鞋踩击地面的哒哒脆声,一道雀跃如黄鹂的少女?声音自外响起:“嫂嫂,我来找你?玩儿?了!”
贺兰香放下纸笔,笑着迎去道:“我说?今早怎么?喜鹊在梢头直叫,原来是我的姝儿?妹妹要?来找我了。”
谢姝头梳垂挂髻,步摇流苏随步伐缠在一起,身上穿了铜绿色齐腰罗裙,上身是同色罗衫,外罩紫檀色彩绣蝶纹蜀锦半臂,深橙的披帛乱七八糟绕了满胳膊,一身汗气,热气腾腾。
她三步跳到贺兰香跟前,献宝似的从身后丫鬟手里挨个捧过匣子,叭叭介绍:“这个是我娘让我给你?带的阿胶,这个是鱼胶,说?是炖汤用的,还有这个,这个是什么?黑枸杞,我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啊还有这个,这一大筐是我珍藏的所有话本子,我都放嫂嫂这里了,以后我想看了就来找你?。”
贺兰香摆手叫停,兴师问罪地笑道:“好啊,我当你?怎么?不声不响突然找我来了,原来是拿我这当私库了。”
谢姝哭丧个脸:“好嫂嫂,且帮我这一回,我娘现在跟我来真的了,我要?再不找地方把我这点余粮藏起来,她发现了会给我一把火点干净的。”
贺兰香不再吓她了,笑着应下,“好了,我会替你?收好的,以后你?要?是想看了,随时过来。”
谢姝高兴了,扎她怀中撒起娇来,也不避讳自己身上还沾着薄汗。
许是胭脂水粉腌透了,少女?即便出?汗,身上的气味也淡淡的,带着清香,和男子身上出?汗时浑厚压人的雄性气息并不一样。
贺兰香不知想到什么?,略怔了神情,短瞬后回神,便让细辛上点心饮子,拉着谢姝落座说?话。
这还是谢姝头一回在贺兰香的住处走动,满房陈设,看什么?都觉得精致新鲜,坐是坐不住的,走来走去,不由得便走到了书案跟前,看着压在镇纸下的诗词,喃喃吟念出?声:“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哎?嫂嫂也喜欢韦庄的诗么??”
贺兰香略亮了双目,欣喜道:“妹妹也喜欢?”
她生性酷爱清丽柔婉的诗词,并不拘泥于哪个诗人,韦庄喜欢,李易安喜欢,温庭筠的喜欢,南唐后主的也中意,只看对?不对?胃口?便是。
还有在芳菲林无意窥见的那?句“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也是极极对?胃口?的,总会让她好奇究竟何人能作?出?如此?有趣的佳作?。
“我对?这些?是没什么?感觉,我还是爱看话本子。”谢姝撇了撇嘴道,“不过我二?表哥倒是很喜欢,他自诩花间派的翘楚,成日说?和温庭筠在梦里拜过把子,满口?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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