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摇—— by盛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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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一个小小的插曲,她占据的主动的那一回很快就被盖了过去。
像是在夏夜刮起的一阵暴雨,狂风呼啸,不留情面的摧残着一切。
到后面,她神思恍惚之时,他仍然很精神,云映半阖着眸看了他半天,从中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其实不止这一回,从一开始,从他进门起,她就察觉到了。
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骤雨初歇,云映撑着精神趴在他身上,听他沉稳的心跳,然后在寂静中主动询问:“你不高兴吗?”
赫峥道:“没有。”
可能是不想跟她说,云映闭上嘴,没有勉强。
但隔了一会,就在云映快要睡着时,赫峥又开口道:“父亲可能会带一个人回来。”
云映眨了下眼睛,问道:“他的心上人?”
赫峥道:“不是,是他心上人的儿子。”
云映心想,她就说倘若是那心上人,褚夫人死十年再接,未免也太迟了。
如果是儿子的话,大概就能说的通了。
云映道:“没关系,反正你本来就有不少弟弟妹妹。”
赫峥嗯了一声,他道:“我当然不会介意再多出几个。”
赫延娶几个生几个都无所谓。
他只是替他的母亲觉得失望。
也称不上失望,毕竟从一开始就能预料到。
他的母亲是褚氏的小女儿,金枝玉叶,大家闺秀。
所有人都说她的母亲名门之仪,样样出挑,她能嫁给赫延,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
高门嫡女与手握重权的朝野重臣,他们配的不能再配,婚事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被定下来,只等得他的母亲祖母去世的孝期一过,他们就会立即成婚。
就算他们彼时尚未相爱,但年轻的未婚夫妻,各自有各自的魅力,他们终会有相互吸引的那一天。
然而就在那短暂的一年里,赫延爱上了别人。
他爱上了褚氏一个不起眼的庶女,除了那张跟他母亲相似的脸庞,可以说她没有一样比得上褚夫人。
从天赋到学识她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她怯弱,胆小,像一朵脆弱的花,根本不及褚夫人半点。
可赫延就是爱上了这样的人,他要与褚夫人退婚,为了顾及褚氏脸面,他甚至愿意让褚氏主动跟他退婚,退婚理由她想怎么说都可以,他可以不要名声,最大限度的照顾她。
可不管他怎么退让,这件事都是褚夫人的耻辱。
他为这庶女做的每一分努力,好像都是在当着褚赫两家的面往褚夫人的脸上扇巴掌。
没有人在明面上说什么,但是大家私底下都在看笑话。他们会说,褚万殊其实也不过如此,那个庶女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魅力,是不是这些年一直在被嫡姐打压。
褚夫人想不明白,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有哪一点比不上她那个庶出的妹妹,凭什么赫延先认识她,爱上的却是她的妹妹。
她日想夜想,到头来就偏想去跟赫延证明,她褚万殊一定会比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庶妹强。
况且褚赫两家结亲,不仅是他们俩的情爱那么简单,中间利益勾结你来我往,除了她,没有人能帮到赫延帮到褚氏。
更别提那个庶女。
所以她拒绝了赫延的要求,甚至利用家族,让人把那个庶女送走,然后对赫延称她死了。
后来褚赫两家还是结亲了,纯粹的利益,没有半点感情,他的母亲就这样嫁入了赫家。
她觉得让赫延爱上她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可能她没有猜错,她的确光芒万丈,初才成婚的那一年,赫延兴许真的对她动心过,不然不会有赫峥的存在。
来日方长,他可能真的会爱上她。
但前提是,那个庶女不会回来。
他们成婚一年后,那个庶女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天崩地裂。
当初的事情败露,褚夫人与赫延彻底决裂。
那些兴许萌芽过的爱与感情,再没有了发展的可能。
她眼睁睁看赫延总是离家照顾她的庶妹,而她这个主母,留不住自己的丈夫。后来她的庶妹怀孕,赫延要接她进府。
褚夫人怎么都不同意,她告诉赫延,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孩子剩下没多久后,庶女病逝,她的孩子被褚夫人送往千里之外。
好像是为了报复她。
赫延真的开始纳妾,收侧室,他是在告诉褚万殊,不是说谁都可以吗,那他找给她看。
此后十年,赫延与褚万殊都是相互折磨,一个拼命证明自己没错,另一个则拼命证明自己永不会爱上她。
这些年里赫延不爱褚夫人,所以他当然也不会喜欢赫峥。
后来褚万殊病逝,赫延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报复性的宠幸妾室,他消停了下来。
从那以后,他不再提起褚万殊,甚至不会在赫峥面前说一句你母亲。
褚夫人好像是他生命里的一场狂风,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留下一片狼藉,收拾收拾就能恢复原样,他不会记得分毫,不会记得这场风带给他的爱与恨。
结亲,婚姻,父母之命,真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东西。
云映很困,也很累,她分不出多余的心绪去思考什么。最后她问赫峥:“他叫什么名字。”
赫峥道:“我不知道。”
总之不姓赫,也不姓褚,那是他母亲要求的。
云映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烛火已熄,赫峥在黑暗中回答:“就这几天吧。”
云映低声安慰道:“没关系。”
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重复道:“回来也没关系。”
很快,云映便睡着了。
她呼吸轻浅,毫不防备的靠在他身上。
赫峥低下头,房内仅有月色满盈,她很轻,赫峥一手就能抱起来,但是现在她在他怀里,他又觉得这是他生命的重量。
他不讨厌她。
他当然不讨厌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没办法对她说出厌恶这两个字。
那所谓的欺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味,他不再去想她的出现是他人生的变故,是一场惹人不快的意外,甚至后悔跟她成亲,而是纯粹的厌恶欺骗本身。
他们有一个并不美好的开始。
如果可以,他希望开头并不是因为欺骗,但是云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世间诸事难以预料。
兴许只有这种不美好,他们才能有继续的可能。
赫峥低头吻了吻她的侧脸,她太过疲惫,没有丁点反应,赫峥便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然后收紧手臂。
他听见自己胸腔震动,那是心跳的声音,很快,好多次跟她相处都是这样。
他不喜欢这样,不想被她牵动情绪。
但这段时间他想了想,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越克制越想她。
可能是因为喜欢她。
第47章 相似
云映很少有疲惫到记忆模糊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身上寝衣整洁干净,穿的规规整整, 身上也一片干爽,但她实在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沐浴的了。
她懒得动, 所以即便醒了也只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以前她在裕颊山时,活多,所以每天都在活动腿脚。后来她回到京城开始了闲散安逸的生活, 只要她愿意, 她可以一天不出门。
到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半年了, 正是因为长久不活动, 每次活动一多, 就会觉得四肢酸痛。
如果是以前, 她定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的。
云映趴在榻上, 就这样睁着眼睛看赫峥穿衣。
她声音沙哑道:“你帮我沐浴的吗?”
赫峥正低头束革带, 他嗯了一声, 然后道:“你睡着了。”
云映不相信自己能睡那么死。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云映尚且能勉强保持清醒, 后来越来越难, 所以她合理推测她后面不是睡, 而是昏睡。
云映没提,她哦了一声,跟往常一样道:“什么时候回来。”
赫峥道:“我酉正时分散班, 若是没旁的事, 一刻钟就能赶回来。”
他已经穿戴整齐, 站在云映面前没有动, 修长英挺的身形逆着晨光站着,轮廓凌厉,眼眸深沉。
他没说话,看着她。
云映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他总不至于还在生气吧,那就有些不讲理了。
赫峥道:“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云映有些诧异,被迫开始思考今天做什么。
她虽然已嫁进赫家,但是该学的管家理账,刺绣女工是一点没碰,她以后也不打算碰,所以真要说起来,她每天根本没什么正儿八经的事。
“我待会要去苏夫人那请安,然后想去园子里摘点花,做点香膏出来,可能会出去逛了逛,听说有一家成衣店做衣服很不错。下午午睡,然后起床如果怡风和三弟妹有空,我应该会去找他们打打纸牌……”
耐心等她说完一堆,赫峥嗯了一声,仍然没走。
云映察觉出几分怪异来,她撑起精神问:“有什么事吗?”
赫峥站在门边,绷着唇角开口道:“我昨日的那个革带有点破损,你记得同下人说扔掉。”
云映:“……哦。”
被他这样一说,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便看向男人的窄腰,紧接着又自然而然的向下,看到了那块玉鱼莲坠。
原本半阖的眸子张大了些,她道:“啊,你戴了啊。”
赫峥终于低头随手拨弄了一下,好似不经意道:“这个啊,正好原本那个旧了。”
云映满意道:“戴了就好。”
赫峥嗯了一声,他转过身道:“那我走了。”
云映点了点头,想起母亲经常对父亲说的话,她也跟着说了句:“早点回来。”
赫峥应下,说:“好。”
紧接着他关上房门,房内光线暗淡了几分。
云映翻了个身子,然后在床上滚了滚,榻上的铺的绸单也换了,她仍然没什么印象,怪不得一晚上都是香的。
夏日已经进入尾声,热的让人心慌的时节早已经过去,不知从那天起,房内不用冰鉴也不会闷热,夜晚常开着透气的支摘窗也放了下来。
听苏清芽说,赫延就这两天会回来,会试已毕,殿试在即,他必须得提前回来。
那照着赫峥的说法,那个庶子,兴许还称不上是庶子,顶多算个外室的孩子,此刻可能已经抵达京城了。
她对赫家诸事实在是兴趣不大,但因为赫峥,她还是先入为主的对那个即将认祖归宗的儿子没太多好感。不过话说回来,赫家那么大,不过是秋水斋多住一个人的事,她用不着对此费心。
天朗气清,京城之上万里碧空。
时节上虽已入秋,但夏日余威仍未散尽,云映穿了身烟紫绫罗,朱唇皓齿,气若幽兰,房门敞开着,拂过她的裙摆。
此时她才用过午膳,尚没什么睡意。
以往几天赫峥得空会回来用午膳,但是今日没有。
这段时日以来,赫峥非常的说话算话,答应不生气就不生气,竟还真没跟她再提过那件事了。
连带着云映心情都好了几分,他早这样不就好了,也省的她总是担惊受怕了。
此刻,桌案上是他的配剑,剑鞘通体漆黑,上面有金色暗纹,云映将剑挂起来,然后同泠春道:“忘带了应该也没关系吧。”
泠春道:“小姐您放心,如今京中没什么大事,姑爷用不着的。”
云映嗯了声,道:“说的也是。”
她把剑挂起来后,也没有走,就这样看着。
片刻之后她又沉吟道:“真的没关系?”
泠春站在云映身后,心想当然没关系,赫峥用到剑的次数很少,倘若真的必需,今日便不可能忘带。
但她对云映还算了解,从这句话琢磨出点别的来,她犹豫了片刻,察言观色道:“这个也说不准,虽然若是有紧急情况必须姑爷出手,用旁的也可,但这把剑姑爷到底是用习惯了……”
最后她总结道:“要不您给送过去?”
云映果真侧眸道:“我能去吗?”
泠春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立即道:“方才传话人道姑爷中午在城西校场,不在宫内,您自然能去的。”
“奴婢现在就备马车!”
半个时辰后,云映抵达城西校场。
守门侍卫进去禀报后,很快雾青便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他脚步轻快走到云映面前,微微喘气道:“少夫人,请随属下来。”
城西校场里几乎都是男人,若是正路去走,多的是正在训练或比试的兵将,有许多可都是光着上身的,这如何见得了他家夫人。
云映没想那么多,只是里面那浑厚的声音哪怕站在这她都能听见些许,出于好奇,她探头想看一眼,雾青却即刻挡住她的目光。
他微微躬身,道:“夫人,您走这条路,这条路清净一些。”
云映跟了过去,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即便有人也只敢偷偷看她不敢太明显。
就这,雾青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很快,雾青便带着云映带到一处房间,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守卫,见云映过来,对着躬了下身子。
“夫人,您请进。”
云映提着裙摆,款步走进房间,赫峥正坐在主位上,见她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笔,对她道:“你怎么来了。”
云映看了眼已经被送到赫峥面前的剑,道:“给你送剑,你忘了。”
她走到赫峥面前,男人便自然而然的抓住她的手腕,他仰头道:“就为这个?”
云映翘起唇角,房门在她进来时便已经关上,她低声道:“夫君,你想我了吗?”
赫峥轻笑出声,她总是很直白,不管干什么都是,他没有松手,只道:“才不过三个时辰,我想你干什么。”
云映叹了口气,她反手握住赫峥的手腕,如他所愿道:“好吧,那是我想你。”
赫峥道:“这才哪到哪。”
云映看着他,道:“什么?”
“我之前中午不是大多都不回来吗,那会怎么不见你来找我?”
云映盯着他的脸,如实怀疑道:“那时候去找你,你会生气吧?”
赫峥:“那现在?”
云映道:“现在你脾气好像稍微好了点,没以前那么暴躁了。”
赫峥:“……”
他到底哪里暴躁了,他从来就没有暴躁过,顶多就是不想搭理她,这女人在说什么。
他不由道:“你又在胡说什么。”
他手上用力了些,云映被被迫弯了腰。
她也不躲,主动吻了下他的唇,吻着吻着,她忽然抬头看了眼窗外透进来的明亮日光,轻声道:“这样不好吧。”
赫峥道:“亲一下有什么不好的。”
云映犹疑道:“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不合礼节,被发现就糟了。”
赫峥脸色黑了黑,他道:“……你别想太多,亲一下而已,你脑子里怎么只有这些?”
云映没听他说话,校场内浑厚的喊声传到房间里,赫峥靠在椅背上,一身玄黑,手边是一把剑,除了这张冷峻淡漠的脸庞不太符合生性风流的小将军,其余倒还真能对上几分。
她的手停在他胸前,说话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他的衣服,平静的提着要求道:
“你想来也行,但你要演小将军。”
赫峥:“……”
他才要开口,房门忽然被敲响,守卫道:“大人,陆统领求见。”
外面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祈玉,我有个事得跟你说。”
赫峥一时没吭声,外面就继续道:“祈玉,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让我进去?”
云映与赫峥四目相对,她率先从他身上起来,然后站起身子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又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继而轻声对赫峥道:“让他进来吧。”
赫峥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才道:“进来。”
房门被一把推开,日光泄进。
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年岁不大,但体格十分强健,蜂腰猿背,手臂肌肉凸起,肩宽胸也大,上半身看着鼓鼓囊囊的。
因为是夏天,他又才从武场出来,所以衣服穿的并不严实。
他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云映,随即眼睛便亮了一下,脸庞上也明显出现了几分局促,脸颊飘上点绯红,原本五大三粗的动作也收敛不少。
赫峥半阖起眼眸审视他。
不是吧,这胖子有病吗,他脸红个什么?他为什么要对着云映脸红,这个疑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云映能出现在这里,她身份还不明显吗。
陆敞还没开口,赫峥便语气不善道:“什么事说。”
陆敞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他看了眼赫峥,然后才恍然对云映道:“原来是嫂子,我方才一时没认出来,失礼失礼!”
云映弯唇,轻声道:“无妨,夫君忘了东西,我正巧路过,便给送过来。”
赫峥不知道云映为什么要解释,解释就解释,还一直盯着陆敞,目光还停在他上半身。
同赫峥的挺拔修长不一样,陆敞的壮硕十分明显,尤其是他的胸肌,非常突出。
赫峥偶尔见过他训练,年前也一起出过任务,所以见过他光裸上身的模样,比穿着衣服还要夸张,完全称得上魁梧。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这会越想越不舒服。
就这云映不会喜欢吧?她不会喜欢大到这种地步的吧,她什么口味啊?
心里翻来覆去回想了好几遍,越想越不理解,但他嘴上什么都没说。
云映太美,她盯着谁时那样的美貌就会给人造成压迫感,陆敞忍不住紧张起来,一个壮汉此时局促的像个小鹌鹑,他磕磕巴巴道:“嫂…嫂嫂子有心了,祈玉真是好福气。”
云映颔首,又望着他道:“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搅你们了。”
“没没没事!我可以先出去的。”
云映笑道:“你出去做什么,我只是来送个东西罢了。”
她说完便站起了身子,看了眼赫峥道:“夫君,我先告辞了。”
赫峥摆了下手,心道她也太能胡扯了,刚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路上慢点。”
云映走后,房内只剩陆敞与赫峥。
赫峥看着他,陆敞胸前发凉,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祈玉,我这儿有什么问题吗?”
赫峥目光移向他的脸,陆敞莫名觉得赫峥不太高兴,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才进门,总不至于是因为他吧。
难道是因为嫂子?
那赫峥也太过分了,嫂子那么漂亮温柔,天大的事也不能生她的气啊。
赫峥这时开口道:“喂,你不觉得自己太胖了吗。”
按着原路走出校场,雾青送完云映后便返了回去。
云映则站在门外仰头看着碧蓝苍穹万里无云,因为没有云层遮挡,日光有些刺眼。
这条街上行人不多,但因为是官道,所以极为宽广。
泠春一早就在外面候着,见云映出来,她连忙迎上前道:“姑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云映道:“又没旁的事。”
她也不是非得见赫峥多久,只是今日她左右闲来无事,顺道想出来走走而已。
他既然有事,那她就没什么必要多留。
泠春提议道:“姑娘,您若是闲着无聊,这附近有个极出名珠翠铺子,不如去瞧瞧?”
云映问:“在哪?”
泠春指了指街道对面,但:“就在那儿姑娘,我们可以直接走过去。”
寂静宽敞的车道上传来车轮滚动声,云映目光扫过,迎面是一辆低调简朴的马车,缎白的车帘掩着里面。
像是随意的一瞥,她很快又收回目光,看向了对面那个珠翠铺子。
她光是钗环就有两箱,各类首饰就算每天不重样的戴,也得个大半年才能戴个遍,她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而正是此时,那辆马车驶过她面前,温和的清风卷起车帘,露出一隅。
仔细一窥,恰能瞧见男人落在膝上的那只手,苍白修长,指骨明晰,隐约可见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脉络。再往上,是一张神情疏淡的脸庞,气质温和斯文,沉默时,有种薄冰似的清透冷然。
那是一张跟赫峥像了七分的脸。
对云映来说,这是比赫峥还要熟悉的长相,刻入她的记忆与灵魂。
但她没能看见。
她在最后一刻转了身,道:“罢了,还是回去吧,我有些困了。”
车帘掠起,又很快被一只手压住,小厮低声道:“公子,要去赫家吗?”
原本闭目养神的男人半睁开双目,他的声音有几分倦怠,道:“不去。”
小厮垂眸应下,道:“是。”
秋水斋翻修早在两日前就已经完成。
云映站在小石桥上, 从这里眺望那个清幽寂静的院子,翻修过后那儿明显亮了几分,门头还有房内的家具置柜全部置换, 还在侧方竹林修了个书房。
偶尔有丫鬟进出,手里拿的是些精致昂贵的小摆件, 还有一些珍贵的古籍,但里面仍未有人入住。
“奴婢听说那个庶子已经到了,但不知是何原因, 他没有住进赫家。”
云映嗯了一声, 心想不来也合乎常理。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 这个庶子自幼被送走, 时隔二十年再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接回家, 母亲病逝, 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对于赫峥来说, 这是耻辱, 对于那个庶子来说又何尝不是。
她转身回了院子, 天色昏暗,赫峥尚未回来。
她这几天因为太过闲散, 她终于分出了点心思来开始学着看账本。
那是她父母给她留下的商铺, 一些常年亏损的, 云安澜便在行情好的时候转卖了,余下的这**家都是十分出挑的。
有的甚至已经已成规模,这些年云安澜一直派专人打理, 累计下来一年也能挣不少银子。
她翻了翻, 然后怀疑道:“这些铺子收入都算可观, 我若是插手了, 不会倒闭吧?”
泠春笑出声来,道:“这有何妨,小姐你随便挑一个,且就当练手了。”
云映思索道:“那要不我重开个铺子?”
泠春道:“好啊!”
“您想做些什么营生?同您以前一样,卖果干或者蜜饯儿什么吗,这些反正您比较了解。”
云映摇头,觉得不妥,她道:“京城人的手艺人多,我没什么优势,而且那日我瞧了瞧,集市上隔几步就有一家茶肆或是果干铺子,虽然卖香药果子的不多,但也琳琅满目。”
“之所以卖的少,我倾向于是之前有人卖过,毕竟这种东西味道浓烈,一般人兴许无法接受。所以不受欢迎,慢慢的就没落了。”
“说的也是,那小姐您想……”
云映目光扫过房间,然后停在了赫峥平日用的长条案上,上面挂的狼毫笔。
泠春注意到云映的目光,道:“笔?好像还不错,这种笔我记得可贵了!就是不太了解……”
云映心血来潮道:“卖画吧。”
她随手抽出一本自己前几日看过的话本儿,她道:“能给这个配图。”
“配了图,它应该可以卖贵点儿吧?”
她现在不缺钱,想任性胡闹一些,至于她糊口的那些手段,等她落魄了再说也不迟。
泠春头一回听这种说法,她啊了一声,觉得有些不妥,道:“可是这这这这…这到底是情爱之书,里头难免有卿卿我我暧昧之态……”
云映知晓她的意思,但这到底是个正经话本子,再暧昧也不会暧昧到哪去。
她沉吟道:“这样的话,难道不会卖的更好吗?”
泠春:“……”
还别说,有点道理。
比方说春宫图这种东西,那些达官显贵嘴上说着不上台面,私下各个都买过不少。
她因为在云安澜旁边伺候过几年,所以见的世面也不少,别说达官显贵,好像就连皇上少年时也会派人偷偷从宫外买。
但那到底是禁物,不能上明面,若是有了旁的含蓄些的,能上明面的图,说不定还真有人买账。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人,能让她家小姐花点钱开心也是好的。
“好嘞小姐,那您想先从哪一步做起,奴婢帮您。”
云映道:“那就先去联系画师吧,找个有经验的去置办,不要透露那店是我的。”
她如今到底是赫家儿媳,这两日正是殿试举行时,敏感时分,赫延忙的脚不沾地,连同赫峥每日都回来的很晚,中午也不会回来同她用膳了。
“前天殿试就结束了对吧?”
泠春端个碗红枣雪燕放在圆桌上,应了一声道:“对,这两日赫阁老同太学那几位,还有国公爷,在一起评定成绩。”
她感慨道:“数年寒窗就看这一遭了。”
云映坐在圆凳上,垂着眸没有应声。
她合上账本,伸手慢悠悠搅着汤,房门敞开着送来阵阵晚风。
手腕上的红绳还在,那颗小巧的桃核挂在上面,桃核被磨到只有指甲盖大小,因为戴的时间久了,表面越发的圆润光滑。
这些年里红绳断过两回,来到京城后她重新换了一根,又在旁边串了两枚小玉珠,总算是看着是件过得去的首饰了。
她看着门外昏暗到模糊的光景,恍然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
如果这个时候出门,宁遇的房间烛火仍会在亮着吧。他像以往数年一样静静的坐在窗前,昏黄的烛光燃在黑暗里。
夏夜的风携裹着草木的味道吹过去,那是她记忆里夏天少数称得上美好的时刻。
不止又粘腻的汗水,无处不在的蚊虫,到处乱跳的小癞**。
还有独立一隅的宁遇,清冷孤绝,静影沉璧。
数年寒窗,的确不易。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到底有什么用。
她捏紧勺柄,看着面前这漾着清香的汤,一下没了胃口。
“撤下吧。”
她摆了下手,不想再去想宁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