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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送鹅毛—— by长弓难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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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伯高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就已经醉了,却一直嚷着自己清醒得很,让高阳快快斟酒,他要把之前吐掉的东西都补回来。
高阳敷衍应对,心思全在手中那本爱情传奇上面,她已经看到了关键之处,不一口气读完决不罢休。
缅伯高瞄了一眼高阳手中的传奇,想起这位相貌清秀的小兄弟似乎与张牧川有些暧昧,手背上立时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瘪了瘪嘴,满脸不屑地说道,“阳子兄弟,少看些这种毫无智慧、不讲逻辑的传奇,纸上得来的东西非常粗浅,还是要亲自行动才能栓得住心爱之人。”
高阳听了这话,双颊微红,“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嗐!你跟牧川兄弟之间的那点儿东西,在咱使团都传遍了,就你们还当个事似的藏着掖着。”缅伯高打了个酒嗝,虚着眼睛说道。
高阳咬着嘴唇,“他这个人就是喜欢传八卦,整日嘴边挂着老子二字,指定跟李耳一样,都是太上老君的化身。”
“那就是真有喽!”缅伯高轻咦了一声,淡淡道,“你看这些传奇就是想多学点东西,将他牢牢捆在自己身边?”
高阳不置可否,“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看书,总没有坏处。”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写这种传奇的大多都是烟柳巷里的浮浪子,牧川兄弟这样的实在人怎么会跟这些人是一样的想法呢?要知道,牧川兄弟至今还是童子之身呢!”缅伯高又饮了半爵酒,满脸潮红地扭头对高阳旁侧的空气说道。
听到童子之身四个字,高阳扑哧笑了出来,“童子之身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怎么不值得!说明人家一心扑在公务上面,广结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汉,要不咱怎么能住在这么大的院子里面呢?”
“狐朋狗友再多又怎么样,说到底还是一个不良人,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
“哎哎!将帅必起于卒武,宰相必起于州部。他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不良人,但经过多年历练,说不得哪天便会腾飞而起。”缅伯高语重心长,见高阳依然不以为意,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唐人到底与六诏之人不同,门户成见太深,婚姻也不自由,哪里懂得什么叫做真爱。
他不禁又想起了家中的妻子,当初很多人都觉得他没本事,摸爬了好些年,还是一个处理文书的小吏,只有妻子坚定不移地相信他,带着嫁妆偷偷跑到竹楼,直接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缅伯高心头一热,觉得这是一个敲打高阳的机会,遂指了指院中来来回回的张牧川说道,“这男人不能只看他现在富有或者贫穷,要看他的品行教养、能力智慧怎么样,一个蠢蛋即便是拥有万贯家财,要不了两年也会败得一干二净,一个勤奋的聪明人,哪怕他现在家徒四壁,只要给个机会,也能一飞冲天!牧川兄弟在智慧方面是没得说,能力这一块嘛,看上去也是不弱的,这样的男人特别招小娘子喜欢,你要是不把握住了,当心被人捷足先登!”
高阳撅着嘴道,“他是不错……可总不能让我主动吧?”
“为什么不能是你主动呢?”缅伯高循循善诱,“你须得知道,这世上主动追求心意郎君的女子很多,那烟柳巷里的美姬都知道花钱资助自己喜欢的书生,你若还是这般扭扭捏捏,恐怕牧川兄弟迟早会弃你而去。”
高阳轻哼了一声,“弃我而去?谁稀罕啊,长得那么粗糙,庙里的和尚都比他俊俏!”
“哎……哎!别说气话,和尚是出家人,长得再俊俏也不可能跟你有什么,牧川兄弟看得见摸得着,怎么也比和尚强!”缅伯高撇了撇嘴,“这两个人相处是门大学问,便是你们在一起了,也不能掉以轻心,外面的诱惑那么多,说不得哪天他就犯了男子都会犯的错误,毕竟狸猫都喜欢偷腥。”
高阳听到此处,认真请教,“这个倒有几分道理,我手中这本传奇里的书生后来就是在外面养了狐狸精,最后抛弃了资助他的春娘……那我怎么才能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别人?”
缅伯高将高阳的神态转变看在眼里,觉得是自己的劝说终于引起了对方的重视,不免有些得意起来,“其实不难,今日我就跟你讲一讲这辨别男子是否在外偷腥的法子。”
高阳放下手中的传奇,坐直了身子。
“这第一点,若男人在外偷腥了,回家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先找个沐桶,好好地搓一搓,把身上那些香艳的味道都清洗干净!”缅伯高说完这句,恰好一名楼船杂役抱着个沐桶走进了张牧川的房间。
高阳看着那名杂役表情古怪地离去,面色陡然一冷,攥着粉拳道,“还有呢?”
缅伯高轻咳一声,“巧合,巧合……匆匆洗了澡之后,这偷腥的男人会忽然心生愧疚,无缘无故地向自己的另一半献殷勤。”
高阳死死地盯着张牧川的房间,果然没隔多久就瞧见张牧川端着一碗羊肉汤走了过来。
张牧川喜笑颜开地跟缅伯高打了个招呼,而后将羊肉汤放在高阳面前,“刚才我回来的时候肚子饿了,便命人做了些吃的,知道你想念长安的味道,顺带给你也要了碗羊肉汤,我这还有几块从别人那儿换来的长安面饼,你可以将其泡在羊肉汤里,假装自己就在长安……”
高阳侧脸看向张牧川,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有心了啊!之前我在戎州就说过想吃羊肉汤,你早不给我做,晚不给我做,偏偏今天给我端过来?”
张牧川一脸错愕地问道,“今天你不吃荤腥?”
高阳摇头道,“吃啊,我又不是和尚,不需要戒什么荤腥!”
“那不就得了,趁热吃吧,凉了以后就不好吃了!”张牧川对着高阳眨了眨眼睛,随即转身离开。
高阳面色铁青地看着张牧川的背影,忽然问道,“贡使大人,除了这两点,还有其他的吗?”
缅伯高干咳两声,并没有立刻答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道这会儿时辰已晚,张牧川该是要准备歇息了,于是大胆开口,“安抚了自己的另一半,这偷腥的男人心情一松,又会想起外面的香艳,内心激荡,情绪激动,精力充沛,常有奇异的举动,譬如吟诗作对,譬如高歌一曲,譬如舞刀弄枪……”
便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呼呼哈哈的轻喝声。
高阳和缅伯高同时转头看去,只见张牧川在院中舞着横刀,时不时地还念出一句诗文,又或是高唱两段某种奇怪的山野小调。
“就这些了吗?”高阳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缅伯高表情尴尬地笑道,“偷腥之人心里有秘密,行事必然鬼祟,不会如牧川兄弟这般……”
话刚说了一半,院子里的张牧川突地停下练武,贼眉鼠眼地扫视四周一番,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处,向外张望了一眼,又退回了厢房之中,缩头缩脑地透过房门缝隙观察院子里的情形,好似做贼一般。
高阳瞧见此景,忽地咯咯笑了起来,眼神冰寒地看着缅伯高,“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特别生气?告诉你,其实我……”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缅伯高打了个酒嗝,醉眼迷离地说道,“这话听着耳熟,我妻子妒火中烧时,也是这般说的。”
高阳陡然抓起桌上的爱情传奇,指甲在上面挠出几条长长的裂痕,“你以为你很懂吗?我又不是他的妻子,人家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哎哎!这话我妻子也说过,上次她说完这话,生了许久的闷气,还偷偷地抹眼泪呢!”缅伯高一边捏起筷子,伸向桌上的铜釜,一边不咸不淡地说着。
高阳气鼓鼓地看了缅伯高一眼,当即起身端走桌上的铜釜,“贡使大人,我瞧您已然吃饱了撑得难受,这鱼虾还是送给其他人吧,省得您一不小心撑死了,届时别人还以为我在釜中下了毒!”
缅伯高看着那色泽诱人的鱼虾釜渐渐远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哎……哎!我一口还没吃呢!”转头瞟了眼那碗羊肉汤,砸吧两下嘴巴,“有的吃,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话音刚落,岂料高阳又返身回来,顺手抄起了那碗羊肉汤,放在鱼虾釜旁边一并带走,“听说鱼虾釜与羊肉汤更配,我拿去试试……”
缅伯高表情僵硬地看着高阳走出中堂,愤愤地站了起来,“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你的上峰!上峰夹菜,你端釜?信不信我扣你的酬金!”
高阳头也不回,满不在乎地端着鱼虾釜和羊肉汤闯进了张牧川的房间,将铜釜往桌上一墩,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瞧见张牧川的床上居然躺着一名女子,眼泪当即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好你个张牧川,在外面偷腥还不算,竟还敢捆包回家!”

第四十九章
正捏着狼毫管子伏案算计的张牧川惊了一下,满脸错愕地盯着高阳,“你怎么过来了?”
高阳用袖子在脸上一抹,擦去泪痕,“你当然不希望我过来了!我原以为你跟其他男子不一样,现在发现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张牧川瞥了一眼外面的院子,慌忙走过去关门房门,轻声对高阳说道,“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高阳双手捂着耳朵,直说着,“我不听!我不听!”
张牧川表情一僵,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高阳见张牧川真的闭上了嘴巴,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不解释?是不是现在连解释都懒得了,是不是对我感到烦厌了?我就知道!你这负心薄情之人只当我是个包袱,越早扔掉越轻松……好!好!我这就走!”
张牧川一阵头痛,伸手拉住想要转身离开的高阳,“殿下,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咱这是在大江之上,您往哪走啊?”
高阳愣了一下,当即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太欺负人了,你肯定就是料定我没法子走,所以才这么胡来的……”
张牧川抚了抚高阳的后背,温言细语地解释着,“不是,我胡来什么了?先前我在外面遭遇了袭杀,多亏这位女刺客帮忙,我才侥幸逃过一劫,可她却因为帮我而中了毒箭,所以我只能把她带回来医治,总不好就那么看着她死在外面吧?”
高阳听了这话,心情稍缓,止了哭泣,侧脸看着张牧川的脸,狐疑地问道,“真是这样?”
张牧川认真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桌案说道,“当然了,我刚才就是在算计这船上还有多少敌人,他们可能在哪些地方布下陷阱,此地距离鄂州还有多远,若是中途下船,改骑马而行,又该走什么样的山道,是选用稳定性更好的蜀马,还是速度更快的云中马?”
“水陆交替,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减少遭遇刺杀的风险,沿途居住的馆驿又该如何布置?这失落峡诡异莫名,方才楼船上溯的这一段,竟与一个时辰前的水速、风向、吃水深浅完全一致,如若我们真的像以前那些船只一样失踪在这大雾之中,船上的粮食还能够支撑多长时间?”
“还有今日发生的那桩命案,凶手可能是谁,他藏在什么地方,会不会成为我们逃离失落峡的阻力,与我所遭遇的刺杀有没有联系……从最坏的情况到最顺利的预案,从载具路线到人心城府,其间有无数变化,衍生恒河沙数的组合可能。我必须要算计清楚,才能在这复杂的乱局里,带着你们闯出一条生路。”
张牧川停顿了一下,起身回到桌案旁,又拿起了狼毫管子,一面在纸张上写写画画,一面继续说道,“没多少时间了,若是天亮之前我们还没有离开失落峡,那么便是真的陷入了迷雾困境……方才我在院中舞刀弄枪的时候刻意高声吟诵,就是想看看咱这院子四周有没有贼子盯梢,数量有多少,都在什么位置,咱们该如何行动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只差一点了,我很快就能廓清!”
高阳凑过去瞧了瞧,发现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爬着各种数字,看得她头脑晕沉直想睡觉,吸了吸鼻子,抬手指着鱼虾釜旁边的羊肉汤,“这些我是不懂,可你先前怎么突然想着给我弄了一碗羊肉汤?无事献殷勤,莫不是心里有愧?”
张牧川怔了怔,心道这公主殿下倒也不傻,猜得还真准,难道这就是女子天生强大的直觉?
他特地叫人做羊肉汤,确实是出于愧疚,本来他应该愿赌服输,现在却撒谎隐瞒孙小娘的身份,还打算一入长安就将高阳送进宫,不给人家半点闲玩的时间,多少有些输不起耍赖的意思。
高阳见张牧川这副表情,轻轻哼了一声,“怎么不吭声了,被我说中了吧?”
张牧川点点头,“确实被你说中了!我让人给你做羊肉汤的确是因为心怀愧疚,毕竟咱们接下来会苦一阵子,不论是改走山道到鄂州,还是更换船只,入赣水,上溯大江至汉水、襄州,一路草料钱、辔鞍钱、柴火钱,以及打点馆驿关卡的贿赂,所费不赀……吃住方面必定会抠搜一些,路程也会更加艰辛,所以我才想着给你做碗羊肉汤,之后也好有个怀念。”
高阳听得有些发懵,歪着脑袋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一下,多准备点肉干什么的,我可不想天天啃野果!”
说着,她竟是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连看都没有再看床上那名女子一眼。
张牧川目送高阳离开,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将房门关上,回转身子,来到床榻旁边,盯着插在孙小娘肩上的那支弩箭,皱了皱眉,寻来一根布条蒙在自己眼睛上,摸摸索索地坐在床榻边缘,神情紧张地伸出双手,慢慢探向孙小娘的衣襟,低声说了句,“得罪了……忍着点,可能有点痛!”
孙小娘眼睫毛轻颤,却是不吭一声。
衣衫缓缓被扯开,香肩裸露,宛如被扒去外皮的菰笋。
张牧川一手握在弩箭上端,一手捏着麻布轻轻按在那细滑白嫩的香肩上,深吸一口气,然后极为果断地奋力一拔!
一泓鲜红溅了起来。
楼船甲板上,眉眼似狐的白衣书生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船工缓缓倒下去,捏着一截前端削尖的竹竿,缓步走向那些无故晕倒的旅客,举起竹竿插了下去,接着又使劲拔出,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动作,直到甲板上没有一个活口方才罢手。
他仰面望了望被白雾遮盖的天空,长叹道,“读书杀人别样累啊!”
便在这时,甲上一层的雅院忽然嘎吱打开。
缅伯高抱着大鹅,醉醺醺地踏了出来,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甲上二层厅堂走去,一边嘟囔着,“鹅兄,还是你够朋友,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不像那两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谈情说爱,却把你我这等如此重要的人物晾在一边,还不给我菜吃!呜呼!何时有情人终成血脉亲属,吾便是受饿而死亦足!”
“鹅鹅鹅!”雪白大鹅引颈高歌,仿佛在附和缅伯高最后那句恶毒的诅咒。
缅伯高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无意间扯出了腰间的丝绢,他拿在手里细细瞧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高阳先前将这四四方方的丝绢送来时的叮嘱,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院门,打了一个酒嗝,“出来都出来了,还是填饱了肚子再回去罢……就随便吃点,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随即,他将特制的丝绢蒙在脸上,继续前行。
白面书生闻声赶来,瞧见缅伯高在廊道里走着,冷笑一声,悄然跟在后面,心中默默数着步子。
“一,二,三……倒!”
缅伯高身子摇晃,但始终不倒。
白面书生愣了愣,心道这哪来的奇人,竟能在这大雾中坚持这么久,他继续数着步子,注意到缅伯高脚步虚浮,冷冷笑着,“坚持不住了吧,你还是很了不起了,居然能走这么远,安心躺平吧!接受你凄惨的结局!四十,四十一……倒!”
正当他以为缅伯高踉跄着要栽倒下去的时候,缅伯高却忽地伸手扶住了木梯旁侧的舷墙,拾级而上。
白面书生眼角抽了抽,脸色铁青地想着,这浑蛋倒挺坚强,居然都快跨进甲上二层的厅堂了,只可惜终究还是难逃一死,楼层越高,雾气里的毒性越大,此人也就是秋后的斯螽,蹦跶不了多久。
他耐着性子不远不近地坠在缅伯高身后,等待着上前收割对方性命的机会。
缅伯高对此浑然未觉,只是那雪白大鹅忽地不安分起来,伸长了脖子,朝着白面书生鹅鹅鹅地嘶叫。
白面书生慌忙躲进边角落阴影里。
缅伯高扭头望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回首抬步向前,轻抚着大鹅的羽毛,“鹅兄,别激动,等下我吃饱了一定给你整一大盆麦料,绝对不会让你饿着的!”
大鹅依旧叫个不停,而且渐渐急促起来。
缅伯高停下脚步,扫视四周一番,还是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拍自己的额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想喝点枸酱酒?哎……哎!是我疏忽了,光顾着自己喝,忘记了孝敬祥瑞,罪过罪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酒囊,拔掉塞子,小心翼翼地给大鹅灌着枸酱酒。
不消片刻,大鹅脖子一歪,栽倒在缅伯高怀里,睡姿安详。
缅伯高见状收了酒囊,砸吧几下嘴巴,“你这酒量也不行啊……得锻炼啊,等到了长安,万一圣人与你对饮,你刚喝了一爵就倒下,那不是扫了圣人的雅兴吗!”
“我这酒跟宫廷御酒好像不是同种类型的,听牧川兄弟说,如今宫中贵人们喝的酒叫什么剑南烧春,闻着有一股股淡淡的清香,而我买的这江南西道枸酱酒是带着丝丝酱香的……你若是要练习酒量,还得让牧川兄弟托人从剑南道运送一些过来,麻烦啊!”
“这一趟的差事也是麻烦,我就想安安静静地游山玩水,怎么就总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呢,先是僰人悬棺,后有什么突厥造反……好在咱坐上了这大船,往后该是一帆风顺,至少在到达鄂州之前没什么波折了,总不能走水路还遇上了水鬼作乱,那也太……”
他说到此处,不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低头看了看,指着晕倒在地的某位旅客,呵呵笑道,“兄台!你这喝了几爵啊,竟睡在这儿,快快起来,地上多凉啊!”
也就在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陡然在缅伯高身后响起。
“别折腾了,你也一并躺下吧!”
缅伯高登时大惊,转动脖子看向身后,但一扭头,当面迎上一根竹竿。
一声闷响传出。
缅伯高只觉得头顶有很多大鹅在飞旋,脑袋一歪,登时瘫倒下去……

第五十章
白面书生并没有立刻杀掉缅伯高,而是将其拖入底舱,关进了一间暗房里,连同那只醉鹅也一并扔了进去。
他看了看手里那个四四方方的丝绢,凑到鼻前,轻轻嗅了嗅,当即被浓郁的某种古怪臊臭呛了一下。
方才这抱着大鹅的蠢蛋应该就是依靠此物隔绝了毒雾,逼得他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式将其击晕。
这东西表面看上去仅是几块丝绢重叠缝合而成,但内里绝对不简单,单单这股奇特臊臭的成分就相当复杂,他从中闻到了一些草药的成分,还有米醋的味道。
最主要的臊臭却是不得而知,该是某种神奇的秘方。
丝绢是谁做的,还有什么人戴着这样的丝绢,白面书生必须要搞清楚这些东西,否则自己留在楼船上继续行动就会有不可预知的风险。
所以,他不得不暂且留下缅伯高的性命,待其醒来之后,仔细审问一番,再决定是干脆杀掉,还是将其作为诱饵,引出缅伯高的同伴。
谁知他刚把缅伯高关进暗房,正打算弄醒对方进行审问,却忽地听见双排木梯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白面书生皱了皱眉,只能暂且作罢,他悄然躲在那些宛若巨兽的石块背后,双眸清冷地注视着几名船工怀抱各类修船器具踏进底舱。
这些船工原本是在甲下一层的号房歇息,那里极为封闭,又连着烧火的炉子,空气燥热,声音嘈杂,一旦入睡,很难察觉外面发生了什么,故而他们在醒来之后,仍旧依照掌舵者之前的吩咐,爬下底舱继续检查还有没有其他需要修补的地方。
他们一面四处敲敲补补,一面叽里呱啦地说着闲话,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道影子始终在周围飘荡。
某个塌梁鼻的船工率先察觉出不对劲,他在发了一通牢骚过后,余光瞟了瞟其他几个叮叮当当修补舷墙的船工,忽地身子一僵,侧脸对临近自己的那名伙伴问道,“哎……哎,你还记得咱们下来的时候是几个人来着?”
那名伙伴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你这不是废话吗,肯定是六个人啊,咱那号房一间只能睡六个人……”
塌梁鼻船工扭头数了数,头皮不由地有些发麻,咽了咽口水,“你确定?”
那名伙伴没好气地说道,“这还能有啥确定不确定的,你自己数一数,十以内的算术连三岁孩童都不会出错!”
“我数过了,就是发觉有些不对才问你的……我记着也是六个人下来的,可现在这里却有七个人在修补底舱。”
“什么七个人……你怕是刚才睡糊涂了,把你自己数了两遍吧!”
“只数一次可能出现这种错误,可我数了好几遍,都是七个……不信的话,你自己数一数!”
“肯定是你数错了……咦!还真是七个人!”
塌梁鼻神情紧张瞄了一眼另外五个人,转头对那名伙伴说道,“凭空多出的那人绝对有问题,掌舵的明明说了一次只需要下来六个,没谁会主动做这苦工,躺在号房多舒服啊……对了,你认识其他的人吗?”
那名伙伴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以前不是在这艘船上做工的,前两日听说老家的阿耶病倒了,所以才换了东家,想着顺便乘坐这楼船回家看一看。”
“你老家哪儿的啊?”
“鄂州的,你呢?”
“我是洛阳的……我之前也不是在这艘船上做工的,昨日因为跟旅客发生了点摩擦,被原来的东家撵了下来,恰巧听说这艘楼船在招募船工,所以过来试一试……”
“这么说来,你也不认识其他人?”
塌梁鼻船工一点头,“嗯,一个都认不得,我这人比较内敛,平常不太喜欢交际,上了这艘楼船也都是自己做自己的,没跟其他人怎么聊过……你有没有跟人交谈过,哪怕记得一两个人的特征也好。”
那人摇了摇头,“我跟你差不多,性格并不张扬,没跟其他人打过招呼。”
塌梁鼻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可怎么办?你我都不认识其他人,也不知多出来的那人是谁。”
“要不咱俩先偷偷溜回去,翻一翻号房里的名册?”
“不行!咱俩要是突然转身回去,肯定会引起那人的警觉,说不得等我们查完名册回来时,那人已经不在了……”
塌梁鼻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并不信任旁边这位声称来自鄂州的伙伴,如若自己一个人跟对方回去,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那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旁边那人似乎也陡然反应过来,有了相同的顾虑,于是不再提说回去翻查名册,沉默良久之后,忽然说道,“哎哎!我倒是又想到了一个法子,咱让其他人挨个报出自己睡的木床编号,如此一来,至少能排查出四名没有问题的。”
塌梁鼻摸着下巴细细想了想,“好啊,这个法子确实很稳妥,如果有谁迟迟不肯报出编号,说明那人就有问题,倘若有人报出与别人一样的编号,也会露陷……只是咱不能挨个挨个地报出编号,否则若是有人依照前面几人编号的规律,抢了后面的编号,到时候很可能会出现把好人错当成贼子的情况,而且危险同样没有解除。”
“那你觉得应该怎样改进?”
“我以为应当让所有人同时报出自己的编号,这样便无人能作假了。”
“好!那就同时报出编号……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查出那人之后,又该怎么做呢?”
“当然是一举将他拿下,然后严厉审问,搞清楚他为什么要混进我们的队伍里面。”
“问清楚了之后呢?咱们怎么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如何判断他没有其他的居心……如若他虚与委蛇,趁我们放下戒备的空当,突然发难又该怎么办?”
“那就先把他的手脚捆绑起来。”
“我说的是咱们已经相信了他的话之后,那会儿必然会给他松绑,如果他突然暴起,恐怕会造成难以预计的恶果。”
“那……那就干脆不管他说的真假,先捆着,等咱们检修完底舱,再将他拖上去,交给掌舵的处置!”
旁边那名伙伴皱眉道,“不妥吧,你还没瞧出来吗,这掌舵的是咸鱼性子,大抵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敷衍几句,然后就把人给放了,除非咱抓着的是穷凶极恶者……那人被放了以后,必定会报复咱们,虽然他只有一个人,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开始行动,一个一个地施加毒手……咱每日提心吊胆地活着,也很难受啊!”
塌梁鼻双眼一眯,冷冷道,“那他就是穷凶极恶者!”
旁边的伙伴忽地笑了起来,“既然他是如此凶恶的歹徒,那我们何必将他再拖上去,直接打死在此便是,省得麻烦!”
塌梁鼻又点了点头,“那便将他直接打死!”
说罢,他当即呼喝一声,引来其他几人的关注后,将自己与旁边伙伴的商议方案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找出多余之人后的处理办法。
其他几人这才恍然发现身边多了一名伙伴,尽皆赞同塌梁鼻的方法。
随即,塌梁鼻数了几个数,众人齐声说出自己号房床位的编号。
只有站在塌梁鼻右侧十步左右的那名瘦小船工例外,他茫然无措地看着其他六人,慌张后撤。
塌梁鼻立刻高喊一声,临近的船工速即扑了上去,三两下便将瘦小船工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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