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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送鹅毛—— by长弓难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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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牧川白了他一眼,“这是乳香,通常用作焚香,也有胭脂铺将其添进香囊,但这乳香还有另外的妙用,可活血生肌,镇痛消肿。那日我被旦县尉送去东城途中,在南市这边闻到了安祺身上特有的乳香,当时她应该是最后一次自由外出,之后就落到了王文诺等人手中,遭受摧残……你想想看,她为何要在那晚冒着暴露的风险跑来这边?”
阎玄邃现在还不清醒,头脑比桌上的糊涂面还要糊涂,突然被张牧川这么一问,当即呆住了,“你不是说这乳香有活血生肌的效用吗,她自然是来采买乳香的,方便之后疗伤使用。”
张牧川摇了摇头,“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查过胭脂铺账册之后,发现安祺采买的乳香已经足够……而且这家胭脂铺有个规矩,每日酉时就不再售卖货物,只展示第二天的新款样品。安祺所用脂粉全都是些便宜货,并无这家限量出售的珍品,那么她晚上来这家胭脂铺是做什么呢?”
阎玄邃眼神清澈地看着他,一脸木然。
张牧川咳了两声,“《香品》有云,南海波斯国……松树脂,有紫赤如樱桃者,名乳香,盖薰陆之类也。另外,晋朝的嵇含在《南方草木状》也有记载,熏陆香,出大秦,在海边。之前我不知道安祺与娑陀的关系,昨晚看了崔抗送来的八卦,方才醒悟。这娑陀的父亲是突厥可萨部与拂菻人的混种,母亲是波斯商人与昆仑奴的混种,波斯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而这拂菻,便是过去的大秦。”
阎玄邃顿时恍然,立马来了精神,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胭脂铺与娑陀的家族有关联?”
张牧川一点头,“我猜测,安祺那晚来这里是为了安排后路,她这女子心思玲珑,从不轻信他人,即便是有人帮她安排了逃生之路,恐怕也会折返回来,选择自己算计好的方略。”
便在这时,一名脸上蒙着白纱的女子忽然来到张牧川身侧,娇滴滴行了一礼,“张郎不愧有小留侯的美名,果真智慧超群……没错,对面那间胭脂铺的乳香确实来自娑陀祖母家族,明日这儿便有一支拂菻人商队会启程返回故乡。”
张牧川轻轻抽动几下鼻子,嗅了嗅安祺身上散发的独特香味,也不点破对方身份,微微笑道,“所以,明日你就会跟着这支商队离开中原?”
安祺神色复杂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反是问道,“案子已经结束了,张郎为何还要来这边呢?”
张牧川盯着安祺那双碧眼,认真地说道,“我想知道那具女尸是谁……我想让阎兄帮那女子描张画像,方便找到她的家人。”
安祺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来此的目的这般单纯,她轻笑一声,“张郎是担心这里面还有什么陷阱?放心罢,那只是我一个命苦的好姐妹,她叫李思思,与我一样都曾在平康坊的乐户谋生,后来她爱上了一个书生,那书生答应她只要科举考中,便会给她赎身……所以这蠢娘子便把自己积攒多年的钱财全都给了书生,让他有了行卷的敲门砖,谁知这书生高中之后翻脸无情,独自来了洛阳做官,根本没有半点要带上李思思的意思。”
张牧川沉思片刻,问道,“是洛阳县令?”
安祺点了点头,沉沉叹道,“思思抑郁寡欢,一直想找那负心人问个明白,此次听说我要来洛阳,便以搊弹家的身份接了洛阳府衙的活儿,借着排演新牡丹仙子传奇的机会,前去府衙寻那负心汉讨个说法……结果你也看见了,她从府衙出来以后,便投了洛河。”
张牧川又问,“她已经死了,你不想着帮忙安葬,为何还要划烂她的面目?就为了完成你的子母扣?”
安祺嗤了一声,“人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与宰杀了的牛羊无异,为何不能拿来当作工具?再说了,划烂她面目的并不是我,而是那名瘸脚乞儿。他是思思表嫂的儿子,从小就喜欢思思,哪怕是思思后来被卖去长安平康坊,他也时常给思思写信。这孩子听我讲了思思与那负心汉的故事,非常生气,然后划烂了思思的脸蛋,帮我完成子母扣,扳倒负心汉,帮思思复仇!”
阎玄邃听了这话,拧着眉毛道,“你们这是栽赃嫁祸!”
安祺冷笑道,“只要他们这些恶贼受到惩处,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他们要是光明磊落,也不会被我陷害……现在案子破了,坏人都被抓进大牢,不好吗?”
张牧川摇头叹道,“但你我都知道,真相并不是那样……”
安祺唇角微微上翘,“郎君,你经此一遭,还没想明白吗?人们不在乎真相,只相信自己的想象,所以当初你被我冤枉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管有没有证据,便站在了我这边,只因我是弱者……现在县令、主簿落马,他们又转向了你那边,因为与那些权贵相比,你也是个弱者,弱者被强者欺负,这是符合他们想象的事情。”
张牧川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三口两口吃完肉合,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让阎玄邃给那李思思描了幅画像,说这人不能没皮没脸地死了,届时地府因此不收,岂不要沦为孤魂野鬼,而且有个样子,也方便家人祭拜。
阎玄邃向来不懂得拒绝,自然老老实实地向安祺询问李思思的面目特征,耐心地描画起来,完全没留意到张牧川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张牧川走出食肆,没有直接回到温柔坊,还是去了一趟胭脂铺,给高阳买了些当日的新品。
高阳毕竟是女子,见张牧川一大早专程出去给自己买了这么多的脂粉,哪还有什么怨气,虽然这些新品很多都是劣质的便宜货,但她还是开心了很久。
张牧川顺竿往上爬,请求高阳带他和缅伯高前去长乐公主和城阳公主的居所,尝试一下能不能把那大白鹅买来应急。
高阳心情舒畅,自是满口应下,当即叫上缅伯高,高高兴兴地往洛阳宫城走去。
就在他们三人赶去洛阳皇城的时候,宫城北面的陶光园中,长乐公主面色冰寒地看着躬身立在旁侧的杜荷,冷冷道,“就这些了吗?”
杜荷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呆着无聊,所以玩了两把,没那供词上说的那么夸张……”
李丽质斜眼看他,蛾眉微蹙,“那一千贯?”
杜荷双手一摊,“我在长安跟人赌了一手,结果输了一千贯,挪用的是帮太子寻找乐童排演马戏的银钱。”
李丽质还欲再问,但有人来报,说高阳公主进了宫城,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两位公主商量,她只好就此作罢,简单对候在陶光园外的旦县尉吩咐了几句,随后便去了九州池,打算在那儿与高阳吃顿家宴。
杜荷待李丽质和旦县尉都走远了之后,这才长舒一口气,刚一转身,却挨了城阳公主一巴掌,他怔怔地看着对方,“大清早的,你这是又被谁踩了尾巴?”
城阳公主轻轻哼了哼,寒声道,“你骗得了阿姐,可瞒不了我……你向来不喜欢青绿之色,说是意头不好,那件青袍绝对不会是你的!我听说房遗直陪着梁国公来了洛阳,他好像就喜欢青袍吧?”
杜荷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而是转过身子,抬步往宫外走去。
城阳公主看着杜荷的背影,气呼呼说了句,“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只有一点……不准伤害我妹妹!”
杜荷没理她,自顾自走着,出了则天门,坐上那辆蓝布马车,脱了青衣,将其扔给坐在车内打瞌睡的柳叶眉青年,“你那天让我帮忙去见大脚漂妇,原来是这番算计!”
这柳叶眉青年正是房遗直,他接过青袍,很自然地穿在身上,笑着说道,“咱俩之间说什么算计,我也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不良人罢了,谁知这里面还有别的门道,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整得这么复杂……杜兄,你真没去过洛阳府衙吗?”
杜荷黑着脸,“怎么连你也这般认为?我有那么清闲吗,为了教训一个不良人,还跑去府衙行贿?”
房遗直歪了歪脑袋,“那会是谁呢?这县令的嘴巴也是真严,愣是没透半点有用的东西出来,只讲了书生二字,这也太模糊了……”
杜荷眼珠子一转,忽地想到什么,一拍房遗直的大腿,说这事儿还没完,那幕后之人此番偷鸡不成蚀把米,肯定要报复不良人,而那不良人的儿子还在他俩手上,或许可以借此与之联合,一雪前耻。
房遗直想了一想,点头赞同,“那咱就该去一趟观国公府,求杨老相公出面,请鄂国公吃顿饭,如此你我才有机会报仇雪恨。”
他们这边还在算计,洛州都督府内已经有人先一步提出了这个请求。
观国公杨恭仁躺在床榻上,侧身背对着那名谦恭书生,重重咳嗽几下,“我没几天好活了,你们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
那书生俯首拜道,“观国公,晚辈只是求您请鄂国公吃顿酒肉而已,你们也是老朋友了,叙叙旧很正常嘛!”
杨恭仁叹了口气,“这是殿下的意思?”
那书生没有答话,只是身子躬得更低了一些。
杨恭仁挥挥手,“行吧,我知道了……但请你转告殿下,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什么人情,而是为了大唐。还有啊,老夫病重,饮不了酒,所以这顿饭的时间不会很长,最多只能把鄂国公留在府上两个时辰。”
书生道谢一声,躬身败退。
洛阳城瞬时风起云涌。

乐和坊东侧横巷之内。
安祺带着阎玄邃来到一处简易窝棚前,她一手掩鼻,一手轻叩朽烂的木板,侧脸对捧着一幅画卷的阎玄邃说道,“李拐儿就住在这儿……”
等了许久,李拐儿依旧没有现身。
阎玄邃歪了歪脑袋道:“这小子不会是害怕被人报复,所以搬家了吧。”
安祺摇了摇头,“不可能,他这人认死理,以前思思就住在前面的院子里,他家也在这边,后来没落了,两边屋宅都被人抢了去,他便在这儿搭了个窝棚,说什么死也要死在家门口。”
阎玄邃听她这么说,心里忽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跨进窝棚仔细一瞧,那李拐儿果真已经被人乱刀砍死了,鲜血溅得到处都是,令他有些进退两难。
安祺也被吓了一跳,面色发白地扫视整个窝棚,而后立刻拉着阎玄邃离开,拐进另外一条横巷,低声说道,“血还没干透,人刚死不久,从窝棚里的刀痕来看,动手的凶徒不止一个。”
便在这时,从他们身后忽地伸出了一只手,拍了拍安祺的后背。
安祺惊了一下,险些叫出声来,转头一看,发现来人是胭脂铺的仆从,这才松了一口气,皱眉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仆从贼眉鼠眼地瞟了一下左右,轻声答了句,“您不是让我盯着那个书生吗……刚才他去了一趟都督府,出来之后又去了北市客舍,紧接着就有许多蒙面大汉从客舍里钻出来,我回去跟东家一说,东家担心是针对姑娘您的,所以让我赶来报信!”
安祺望着头顶宛若黑烟的乌云,想了一会儿,像是打定了主意,挥手让仆从回去带着胭脂铺东家尽快离开洛阳,随后转身对阎玄邃说道,“使团将有大麻烦了,鄂国公应该会被拖住……对方先是疯狂报复,四处杀人,再把这些罪孽都栽赃到使团头上,届时他们以正义之名,直接干掉张牧川,抹除使团,百姓只会拍手称快!”
阎玄邃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人什么来路,竟这般胆大包天?”
“来不及与你细说了,”安祺咬了咬嘴唇,摘下面纱,一边从香囊里掏出张面皮,飞快地乔装打扮,一边语气严肃地说着,“现在你立刻去找张牧川的朋友焦遂,让他准备两辆马车在则天门外候着,然后通知贺默去上东门支应,城门应该会在半个时辰后关闭,动作要快。”
阎玄邃见她这般仓皇,以为是要先一步逃跑,哼哼两声,“若真如你所说,此时应当先去告知使团才是……”
安祺已经打扮妥当,长舒一口气,抬眼看了看洛阳皇城方向,“这个不用你忧心,照着我说的去做便好。”
说罢,她不再停留,脚步轻快地朝着洛河岸边行去,来到那日庆典举办之处,蹲下身子,刨开一层沙土,揭起一方木板,迅即钻了进去,在阴暗地道里奔走了一段,然后推开一面铜盖,爬到了皇城内某排水口之外,掏出匕首,掳了名婢女,打听到张牧川等人在九州池后,将其打晕,换上对方的衣裙,泰然自若地走向九州池。
九州池内,碧波荡漾,殿宇林立,花卉周环,杨柳依依,石径穿插青草百花之间,春夏秋冬都有不同的景色。
今日的家宴就摆在池边八角亭之中,这里凉风习习,是个避暑聊天的好地方。
席间,城阳公主拉着高阳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长乐公主则是端庄优雅地与张牧川和缅伯高谈论洱河的风光,戎州的地貌,以及河南道的人文。
他们几人围着一口磨盘大小的铜釜,喝着酒,吃着肉,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饮了七八坛鹤觞。
张牧川此时已经有些醺醺然,滔滔不绝地给众人讲着这鹤觞美酒的来历。
长乐公主听完笑了笑,夸赞张牧川见识广博,说这鹤觞美酒又叫擒奸酒,还有“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的诗文传扬至今,眨着眼睛问张牧川怕不怕。
张牧川袖袍一甩,抱起一坛鹤觞,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擦擦嘴道:“殿下,有些典故听听就好了,别太当真,好多都是瞎编的……这鹤觞还有个名字叫骑驴酒,臣刚巧有一头白驴,也可远行千里,又怎会惧怕这区区美酒。”
长乐公主依然保持着温煦的笑容,没有再说什么。
旁边的缅伯高用手肘撞了撞张牧川的臂膀,轻声吐出两个字:“祥瑞!”
张牧川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正事,急忙侧身面向长乐公主,抱手问道,“殿下,那日您请我在东城看了一出好戏,臣至今记忆深刻……敢问里面的那只大白鹅来自何处?”
长乐公主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张牧川居然已经猜出了地点,更没想到令对方记忆深刻的居然是一只大白鹅,呆呆地答道,“那天鹅出自回纥,被胡商带到了长安售卖,是兕子买下送来的。”
她口中的兕子是圣人的第十九个女儿,封号晋阳,字明达,为长孙皇后所生,写的一手好字,极善临摹圣人笔迹,几乎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常年陪在圣人身边,很得宠爱。
张牧川听说这大白鹅是买来的,登时高兴坏了,偷偷对缅伯高飞了飞眉毛,那表情像的意思是,你瞧,我说这事儿还有戏吧!
缅伯高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比九州池边的花儿还要灿烂,急忙追问了一句,“殿下,那胡商可还有祥……大白鹅?”
长乐公主摇头答道,“白天鹅很是稀少,能遇上一只已是难得,那胡商也仅有这么一只,所以兕子为此花了不少银钱。”
张牧川与缅伯高对视一眼,轻咳两声,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殿下,可否将那只大白鹅卖与我们……价钱好商量!”
长乐公主又摇了摇头。
高阳以为长乐公主舍不得转卖大白鹅,遂帮腔道,“阿姐,你就把那呆头鹅卖给他们吧!我可以帮你找只白鹤顶替,反正太子哥哥看的是乐童排演的戏法,也不会关注打翻酒壶的是白鹤,还是大白鹅……”
城阳公主捂着嘴笑了起来,“小十七,你误会阿姐了,她不是舍不得转卖,实在是没法把大白鹅给你们,若是一个时辰之前,别说是转卖了,只要你开口,阿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它送给你,但现在不行了。”
缅伯高皱眉问道,“为什么?莫不是那大白鹅已经飞跑了?”
“在这宫里,它怎能飞跑?”城阳公主一指面前的铜釜,娇笑着说道,“那大白鹅已经炖在这釜里了,你们难道都没尝出来?”
张牧川和缅伯高瞬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高阳表情不自然地咧咧嘴,扭头看向长乐公主,“阿姐,你好端端地炖这大白鹅干嘛?”
长乐公主解释道,“今天早上这大白鹅引吭高歌了许久,实在嘈杂,扰得我想睡个回笼觉都不行……正好听说诬告案和牡丹仙子案都已经真相大白,我心里高兴,想着宰了这不听话的畜生,为你们庆祝一下。”
张牧川嘴巴发苦地笑着,“臣真想说声谢谢您……”
这时候,一名婢女端了碗连汤肉片走来,在路过张牧川身旁时,右脚一崴,趔趄了一下,竟将连汤肉片洒在了张牧川身上。
长乐公主一摔竹箸,冷着脸道,“笨手笨脚的,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拖下去砍了!”
那婢女顿时吓得趴伏下去,抖如筛糠。
张牧川擦了擦衣袍上的汤汁,急忙站起身来劝阻:“殿下息怒,只是沾了点汤水而已,不碍事的,没必要搞出人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看向那名婢女,本想宽慰对方几句,却瞧见了这婢女的一双碧眼,登时懵住了。
长乐公主见他这副模样,以为张牧川是被婢女的美貌迷住了,心底嗤笑了一声,面色平静地说道,“既然张校尉都不计较,那便饶你一次吧……还不快些带张校尉下去更换衣袍?”
婢女连连磕头谢过,起身领着张牧川往远处的宫殿走去。
待到四下无人之时,张牧川忽地停下脚步,盯着前面的婢女,冷声问了句,“安祺姑娘,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婢女转过身来,撕下脸上的面皮,露出安祺的娇俏脸庞,轻笑道,“妾身就知道瞒不过张郎的一双锐眼……张郎不必紧张,妾身来此,只为报恩。”
张牧川双眼一眯,又问,“向谁报恩?报什么恩?”
安祺指了指张牧川,敛去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向你报恩……一报今日早间在胭脂铺对面的不举发之恩,二报当年令尊在美良川挺身而出的救命之恩。”
张牧川一怔:“当年在美良川救你的是家父?”
“令尊枋公胸怀大才,仁义无双,只可惜总是押错宝,科举考题如是,礼佛器具如是,实在令人唏嘘啊!”安祺长叹道,“当时枋公因为妻子早逝,很是伤心,所以远离其他女子,就连想要收留我,也是特地重新买了间宅子,所以你从来都没见过我,但我却听说过你不少的事情,尤其在枋公病危之际,他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你……这也是我为何没有轻信那些人的谎言,把你当作真正复仇对象的原因。”
张牧川还想再问,但安祺却是心急如焚,不想再耽搁下去:“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风暴将至,长乐公主届时并不会维护你,继续留在这里十死无生,赶紧逃吧……张郎,实话跟你说,若是你今日不来找我询问女尸的身份,我断不会冒险来救你!但是你来了,让我看到了一点这人间的光明……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此处!”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听得张牧川很感动,但还是甩开了她的手:“我不能就这么跟你走了,高阳公主和缅贡使还在这里,即便要逃,我也必须带上他们一起!”
安祺气极反笑,“要不要再回温柔坊一趟,把使团的仆从也带上?”
张牧川摸摸鼻子,面色尴尬道,“如果时间宽裕的话,也是可以的。”
安祺翻了个白眼,“我只在前面的那棵柳树下等你半刻钟,你要想带上那个傲娇小公主和憨痴贡使,自己回去找借口!”
张牧川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回去,对着长乐公主和城阳公主告罪一声,说是想起家里东厨灶上还烧着热汤,再不回去就要起火了,而后拉着缅伯高和高阳就往外跑。
长乐公主和城阳公主当然不信这蹩脚的理由,但对方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出声拦阻,等到张牧川等人已经跑没影儿了,她俩才反应过来。
高阳和缅伯高也是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们本想开口询问,但看到张牧川那冷峻脸色,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只是默默跟着张牧川和安祺赶往则天门。
出了则天门,安祺见到焦遂准备的一辆驴车和一辆马车,差点气得当场晕厥。
焦遂难为情地搓着手,说手头紧张,只好把张牧川的白驴拉来充数。
张牧川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这驴子不比骏马跑得慢,你也算歪打正着了……风雨降至,咱赶紧撤吧!”
说完这句,他们不再废话,安祺上了马车,在帘子外绑了块缅氏使团特有的花布,往安喜门逃去,张牧川等人则是挤在驴车里,奔向上东门。

一炷香后,上东门前。
贺默焦急地望着十字街,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嘎吱声响,旋即转身,急忙又给那名城门郎偷偷递过去一贯银钱,说先别把城门吊上去,再等一等,他的朋友马上就到。
城门郎掂了掂手里的大钱,迅速收进怀里,挥挥手,让府兵暂且退到一旁,冷着脸告诉贺默,他最多再等一刻钟,时间一到,不管贺默的朋友到没到,都会关上城门。
他这话刚说完,张牧川便驾着驴车疾驰而来,气喘吁吁地对贺默解释了一番:“中途转去温柔坊接了个孩子,所以耽搁了……贺兄,给你添麻烦啦。”
贺默摆摆手,“不妨事,只要赶上了就行,快些出城吧,现在城里突然冒出三股兵马,四处搜寻,其中有两股在一刻钟前往安喜门去了,另外一队该是转向这边了,情况很不妙!”
张牧川闻言一愣,扭头看了看缅伯高身上短了一截的衣衫前摆,顿时恍然,不由地攥了攥拳头。
高阳看穿了他的心思,柔声劝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刚才我也想了一路,今日李丽质的表现实在奇怪,她一个劲儿地给你灌酒,不就是想在你脑袋上扣一顶酒后失德的大帽子吗?调戏公主……便是我帮你求情也无用,长孙家和杜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杀局已现,高位者一旦无法以势压人,便会改用拳头,眼下只能暂避锋芒,这儿不是长安,我也不是公主,只是使团特招的保鹅小吏,你千万不要犯糊涂,让安祺姑娘的苦心白费了!”
她语速很快,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张牧川的耳朵里。
张牧川面色一沉,不再踟蹰,抱手与贺默道别,驾着驴车出了城门,扬尘而去。
他们这边刚离开,城门便轰隆闭合。
贺默不敢多做逗留,把身上仅剩的两贯大钱都给了城门郎,拜托对方无论是谁问起,就说他没来过。
城门郎点头应下,让贺默安心离去。
不一会儿,有辆华贵马车缓缓驶来,停靠在上东门前。
城门郎挎刀上去,命车里的人下来接受检查。
车里的人却不露面,只递出来一枚镶金令牌,冷声询问城门郎先前是否曾放人出去。
城门郎见了金令,当即跪下,老实答道,“一刻钟前,有辆驴车出去了!还有,府衙的书吏贺默说……他没来过。”
车里的人冷笑一声,说这不良人也是犯蠢,逃跑居然还用驴车,纵然任其多跑半个时辰也无妨,让城门郎把城门打开,随即派出一队骑兵前去追击,只是他在城门处等了许久,也不见骑兵凯旋,心里有些不安,但想到外面还布置了多道关卡,故而并未再派出兵马驰援,拿了本《皇唐十道大宝鉴》,翻到描绘洛阳至长安山川地貌的那一页,细细算计着。
与此同时,洛阳府衙地牢内,马周也正在翻看《皇唐十道大宝鉴》,他反复磨算了几遍,抬眼看向站在牢房外面的房玄龄,皱眉道,“你说这小子会选哪条路?”
“洛阳到长安只有三条路可以走,其一为崤函官道,这条路线在出了洛阳之后,又分为南北两条路线,南侧的过宜阳、雁翎关,北侧的过硖石关、三门峡,南北两线又汇于陕州,出函谷关、潼关,便可到达长安。”
房玄龄抚了抚胡须,慢条斯理地答道,“其二为水路,乘船沿大河而行,只是河水湍急,上游多险滩,有鬼门、神门、人门三大礁石阻挡,异常凶险。其三为山路,翻过五行山,经过潼关,也可抵达长安。那不良人曾在水路上吃过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必定不会选择水路。走官道太显眼,他担心别人会在沿途设下埋伏,也不会选择最好走的崤函官道。”
马周偏着脑袋看他,瘪着嘴道,“五行山?大山茫茫,这要我怎么去找?”
房玄龄微微一笑,不再答话,转身来到另一间牢房,看着闭目打坐的袁天罡和专注算计的李淳风,咳了两声,笑眯眯地说道,“天罡道人,许久不见啊!”
袁天罡一摆拂尘,念了声无量天尊,说什么风居然把房相公也吹到地牢里来了。
旁边的李淳风适时地接了句,“失心疯。”
房玄龄毫不在意二人的挖苦,指了指跟在身后的房遗直,轻声问道,“天罡道人,我曾去益州买卜,那日者却不肯给我看卦象,说我是当世良相,只是没有子嗣继承……那时遗直刚满三岁,就在我身边,所以我很生气,觉得这日者胡说八道,谁料这日者见了遗直,说遗直就是绝了房家子嗣后代的人……”
袁天罡有些不耐烦,斜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房玄龄叹了口气,把满脸惊慌的房遗直拉到近前,表情严肃道,“我想请你为他相面!”
房遗直大惊,却不敢躲避,声音颤抖道,“阿耶,相术虚无缥缈,不可轻信……”
房玄龄瞪了他一眼,固执地对着袁天罡抱手行礼,“请先生为我儿相面!”
袁天罡无奈地叹息一声,“刚才我已经为令郎相过了,那日者并未胡说,此子确实会害死其他兄弟……但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只不过会很折寿啊!”
房玄龄心领神会,当即摸出一锭金子,随手扔进牢房之中,“我身上就这么点,且先算作定钱,若你的破解之法真的有用,届时我房家必会重金酬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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