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鹅毛—— by长弓难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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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高阳想要讥讽几句的时候,四周的百姓忽然齐齐跪下。
两队披坚执锐的武侯护卫着一辆华贵马车,缓缓来到高阳等人面前。
马车停下的瞬间,帘子陡然掀开。
身穿翻领长袍的瘸脚太子李承乾走了下来,他扫了眼缅伯高、焦遂、阿蛮三人,皱了皱眉,上下打量高阳一番,轻叹道,“瘦了,也黑了,这一路必定十分辛苦,回来了就好,你往后可不许再乱跑了!走吧,我已经命人在东宫置办了酒席,全都是你爱吃的……”
“去什么东宫!”
还未等高阳回复,又有一辆马车从左侧街道驶来,小胖子魏王李泰掀帘而出,扭着沐桶腰走到高阳面前,笑呵呵说道,“妹妹刚回长安,肯定想念长安的风味人情,我已命人把西市清场了,方便妹妹与民同乐,大快朵颐!”
太子李承乾眉尖微微一皱,寒声道,“还是跟我去东宫吧,吃得安心些,不用担心酒菜里有没有被人投毒。”
这话说得露骨,既有警告青雀儿不要胡作非为之意,也给高阳贴上了一道保命符,起码在她进了长安,还未回到皇宫内苑这段时间内,可以不用担心有人会在她的吃食里投毒。一旦真出了事情,便是魏王李泰的罪过。
魏王李泰自然不会毒害自己的妹妹,不过他刚才提议高阳与民同乐,这才让居心叵测之人有了可乘之机,帮凶的罪责无法推脱。
这些利害关系在小胖子李泰的心中盘算了一刹,随即冷笑起来,“还是去西市那边比较好,便是有人投毒,也不会当场毙命,还能及时救治,但如果不小心碰上了刺客,那可就是血溅当场了!”
高阳一怔,问道,“什么刺客?”
魏王李泰把手放在嘴边一挡,但刻意提高了声量,笑眯眯地说起了八卦:“小妹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有个九品蠢驴想学魏征,行犯颜直谏之举,结果他选错了地方,站在东宫门口骂了小半个时辰……后来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个戴青铜面具的刺客,一剑了结了这蠢驴的性命。”
高阳听到青铜面具四个字,当即睁大了眼睛。
太子李承乾没注意到高阳的表情变化,还在坚持:“魏王,小十七又不是蠢驴,怎会碰上刺客?东宫毕竟紧挨宫城内苑,宵小之辈岂敢放肆,真当禁军是摆设吗?依我看,还是去东宫稳妥,待会儿吃喝完毕,也方便回宫。”
“太子,即便东宫真像你说的那样稳妥,也得看小十七想不想这么快就回宫啊!”魏王李泰立刻反驳道,“妹妹一路辛苦,必定想要在长安城中放松一下,我以为还是跟我去西市吃喝比较惬意,到时候我让人给你表演几出精彩的马戏,玩累了就去延康坊,我那宅子很是宽敞,还没有什么刺客……今日好好歇息一下,明天我再带你去逛逛圣人赏给我的芙蓉园,最近我在那边又养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李承乾一听到芙蓉园,脸都绿了,愤愤道,“花草虫鱼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诗文经书才是百看不厌的风景……小妹可能还不知道,圣人前阵子特意让我在东宫之中开设了崇文馆,凡课试举送,皆入弘文馆!”
“欸嘿!巧了不是,我魏王府中也有文学馆,而且开设的时间比较久,风流才子的数目比你那崇文馆多出几倍不止,我骄傲了吗?”魏王李泰反唇相讥。
他俩在这边互不相让地争论着,缅伯高、焦遂、阿蛮三人却是看傻了眼,心中震骇莫名。
阿蛮最先回过神来,他歪着脑袋看向高阳,结结巴巴道:“阿……娘咧!他俩一个太子,一个魏王,又把你叫做小妹,这么说来……你是公主?”
高阳一脸腼腆地点了点头,“我其实不叫李阳,而是圣人的第十七女,封号高阳。姓李是真的,封号也是名字嘛,所以我也不算是在欺骗你们……”
她这般大方承认,旁边的焦遂登时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我滴个娘姥姥啊!张牧川这是拐了个公主当妻子?”
高阳瞪了焦遂一眼,瞧见太子和魏王还在纠缠,咬了咬嘴唇,轻声对焦遂说道,“你赶紧去一趟朱雀门,把我九哥叫过来……”
“你九哥是?”
“哎呀,就是并州都督、右武侯大将军,晋王李治啦!这个时辰,他应当是在朱雀门附近显摆……查验武侯是否偷懒!”
焦遂呆呆地噢了一声,随后悄然退到百姓之中,噔噔噔地跑向朱雀门。
他刚跑到朱雀大街,迎面便撞上一辆马车。
马夫以为他想讹诈,扬起皮鞭就要甩过去,却被马车内的少年郎制止了。
这少年郎正是焦遂要找的晋王李治,他夺了马夫的皮鞭,皱眉说道,“撞了人就该赔礼道歉,不要因为我坐在马车上,你就觉得可以肆意妄为,别人要是闹到大理寺去,我可不会偏袒包庇!”
马夫连忙跪下认错,说晋王殿下别误会,他马老三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恶仆,只是因为最近长安城中突然冒出许多倒地讹诈的老翁,导致他先入为主了。
李治也知道马夫平时的品性,点了点头,走到焦遂身前,语气温和地问道,“你有没有事?”
“有事!”焦遂听到马夫称呼少年郎为晋王,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抓着李治手臂说道,“晋王殿下,我有大事要找你帮忙!”
李治用力抽动手臂,发现无法挣脱,黑着小脸问道,“你一个普通百姓,能有什么大事?”
“当然有!太子和魏王为了一个女子在春明门前起了纷争,这应该算是大事吧!”
“胡说八道,我们李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而与手足兄弟相争!况且,我大哥最近又不喜欢女子……咳咳,我跟你说这个干嘛,退一万步讲,即便太子和魏王因为女子而起了纷争,这与你有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那女子可是我的义妹啊!我们是正经拜过天地的!”
“那你来找我干嘛,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哪个糊涂蛋给你出的馊主意,叫你跑来找我居中调停?这不是让小野鸡插手苍鹰与青雀之间的争斗吗,我这点高度,哪够得上呐!”
“你妹啊……”
“大胆!竟敢对本王口出狂言!”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妹那个糊涂蛋让我来找你的啊!”
“我妹……你好大的狗胆,竟敢编排大唐公主!”
“哎哎!你先别拔刀啊,听我与你娓娓道来!这要论起来,咱俩也算是结拜兄弟,切莫手足相残……”
等到焦遂拽着李治来到春明门下,场面又有了新的变化。
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已经息了争执,缅伯高、高阳、阿蛮三人依旧愣在原处,焦遂与李治好奇地循着他们几人的目光转头看去,登时也呆住了。
另一边,匆忙进城的张牧川瞧见此景,扯了扯高阳的袖子,低声问道,“你们傻乎乎杵在这儿干嘛?”
高阳指了指右前方那一队自胜业坊敲锣打鼓而出的莽汉,眨了眨眼睛道,“你朋友?挺会玩啊!”
张牧川定睛一瞧,脸上的表情登时一僵。
这队莽汉尽皆裸着上体,显露彪形虎体,狡悍身材。特别是为首的那一位,蒸饼脸横生蛮肉,邋遢嘴微露獠牙,腮边卷结棕黄须,浑身肌肉好似生铁,线条分明,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人物。
那黄须汉子身后还背着一口黑底铁釜,走在队伍前列,十分引人注目。但黄须汉子却像是毫不在乎周遭异样目光般,一面饮着烈酒,一面朝着春明门走来。
在他身后一名黄梨脸汉子小声提醒道:“将军,你现在就喝这么多,待会儿要是见了朋友,岂非喝不了几爵便倒?”
这黄须将军摆摆手,浑不在意:“无妨……我的酒量确实很糟,但我那爱吟诗的朋友也好不了多少!休要聒噪,我那朋友昨日传信已过蓝田驿,算算时间,今晨必定赶到!你们快把布条拉起来,气氛搞得热烈些!”
黄梨脸大汉躬身领命,随即抬了抬臂膀,对身后的其他大汉比了个手势。
刷!一块长约两丈,宽约三尺的白布瞬时被拉了起来。
这白布上涂着一行斗大的墨字——“热烈恭迎张牧川兄弟回京!”
列在左侧的大汉屈举左臂,亮出那一团高高隆起的肌肉,喊了声“嘿”!
列在右侧的大汉屈举右臂,也展示了一下宛若虬龙的肌肉,吼了句“哈”!
张牧川盯着那白布条幅,眼角抽了抽,慌忙上前,瞪了黄须将军一眼,“苏烈,你这是不是有点太高调了啊!整这么大阵仗就算了,怎么还把这口黑锅背来了!”
这身负黑釜的黄须大汉正是左武候中郎将苏烈,字定方,冀州武邑县人。
他少年时随其父苏邕征讨当地贼匪,结识了张枋、张牧川父子,后来到了长安,他被任命为匡道府折冲都尉,听说张牧川想要参军,便主动帮其写了封举荐信,虽然没什么用处,但也是一份情意。
贞观四年,苏烈随李靖李卫公征伐东突厥,在夜袭阴山一战中,率领两百骑兵攻破了颉利可汗牙帐,从此扬名天下。但他也因此得罪了作为使者与颉利可汗谈判的礼部尚书唐俭,被大唐文臣们追着骂了好几年。
其实,苏烈挺冤枉的,当时夜袭的计谋是李卫公与圣人一起制定的,他不过是个施行者,但圣人不可能因为唐俭的弹劾责罚李卫公,所以就把这口黑釜扣到了苏烈的背上。
自贞观四年以来,他被投闲置散,像个笑话般活在大唐朝堂的边缘地带,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再无往日的威风。
对于一个被遗忘的人来说,最珍贵的就是还有朋友记着自己。
所以昨日他在收到张牧川飞鸽传信之后,高兴了好长时间,决心要用最隆重的方式迎接这个远道而来的老朋友。
只是有些太过热烈,忘了老朋友似乎不喜欢惹人注目,他立马让手下把条幅收起来,抱手赔笑道,“是我糊涂了……在这长安城中,确实不宜高调。”
高调二字刚刚落下,张牧川还没来得及与苏烈寒暄,却见又有一群穿着清凉、打扮娇艳的乐户从平康坊走了出来,嬉笑着来到张牧川面前,手里举着一面写着恭迎二字的小旗子,七嘴八舌地说着:“恭迎斩奸除恶的青石公子张牧川进京!”
张牧川看得眼花缭乱,怔怔道,“你们是……”
一名眉心点着梅花的女子扭臀走到张牧川身边,嗲声嗲气说了句,“公子,我们都是安祺的朋友,她离开长安之前曾有交代,如果什么时候长安城中有人散播青石仙童转世之身匡扶正义的事迹,那就说明公子你快要到了,我们姐妹便应在城门口列队恭迎,帮公子壮壮声势,好教城中的奸邪知道您不是随便可以拿捏的无根浮萍。这城中两日前就开始流传着公子是仙童转世,在石头大寨、僰道县、失落峡等地大展神威的故事,但公子却是迟迟未到,叫奴家等得好辛苦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抱着张牧川的手臂,轻轻摇晃,直摇得张牧川的骨头都酥了。
张牧川余光瞥见高阳那如刀般的锋利目光,当即抽回自己的手臂,咳了一声,轻叹道,“她倒是有心了,居然还关注了我那几个朋友的行踪,提前做了这番谋划……”
之前张牧川在监利驿北的荒屋之中,向薛礼、孙小娘、骆宾王拜托的事情,便是散播这青石仙童的传说。
青石乃五彩石之一,是女娲娘娘补天的材料。
张牧川给自己编造这么一个仙童转世的身份,是为了让想要谋害他的人投鼠忌器,不敢明目张胆地使下三滥手段。
石头大寨里狄知逊对他说了玄武门三个字,僰道县中王绩又隐晦地透露了一些秘辛,还有失落峡楼船上白面书生讲述的亲身经历,大理寺故旧寄来的张蕴古案卷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暗示着昔年旧案牵扯很深,深到可以淹死所有想要揭破真相的人。
幕后黑手可能身居高位,令人望而生畏。
古往今来,凡是举大事者都会给自己添点神秘色彩,凭此借助民间百姓舆论之力,与高位者扳扳手腕,譬如斩白蛇起义的刘邦,譬如自称黄天的张角……
张牧川不想与高位者扳手腕,因而在宣扬时注意了一下分寸,没给自己搞个青天什么的,只说是青石仙童,如今转世下凡,就是要帮助世人除妖邪、分黑白的。
顶着这个名头,他在长安城中行事就会方便一些,很多东西根本不需要自己调查,便有热心的坊间百姓送上门来。
事实证明,他的这般打算没错,苏烈和平康坊的这位乐户今日到春明门下,除了壮大声势,还为他带来了这两日从坊间收集的两条线索。
张牧川这边正与苏烈、乐户女子叽叽咕咕聊着,旁边的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登时不高兴了,心道这些卑贱的闲杂居然见了皇族也不跪下行礼,反倒在那边说笑,真是可恶!
太子李承乾最先发难,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盯着张牧川说道,“你就是不良人张牧川?”
张牧川见李承乾穿着一身突厥人长袍,皱眉道,“你是何人?瞧你这身打扮,应当不是前来迎接我的,我可没什么突厥狼崽子朋友……”
苏烈轻轻用手肘撞了他臂膀一下,压低声音道,“他是太子!”
“太子?”张牧川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太子李承乾。
高阳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强颜笑着吐出几个字,“就是我大哥……住在东宫里,天天跟汉王瞎胡闹的那个……”
太子李承乾听到瞎胡闹三个字,当即眉毛一抬,“嗯?”
高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说。
张牧川则是慌里慌张地给李承乾行了一礼,额头直冒冷汗。
李承乾斜眼瞥了他一下,淡淡道,“你本人倒是比画像上英俊一些……好了,不必多礼,此番你做得不错,东宫必会嘉奖,你回去等着吧!”
“谢过太子……”张牧川刚美滋滋地道谢一声,忽然回过味来,抬头看着李承乾,讷讷道,“回去等着?”
魏王李泰呵呵笑了起来,插话道:“你没听明白吗?太子的意思是往后的事情不用你管了,自有东宫接手,不管是护送使团的苦劳,还是护卫公主的功劳,都跟你没关系了。”
张牧川还没说什么,阿蛮年龄尚小,心直口快:“凭什么!我阿耶辛辛苦苦行了几千里,才把公主阿娘和使团带到长安,他便是太子,也不能这样抢功!”
“混账!”太子李承乾面色一寒,语气森冷道,“你刚才叫高阳公主什么,又是怎么称呼张牧川的?谁给你的狗驴胆子,竟敢轻侮大唐公主!”
高阳急忙把阿蛮拉到身后,解释说,“太子息怒,这孩子平常跟我玩笑惯了,不知轻重,其实没什么龌龊心思……我都不介意,太子便别放在心上吧。”
太子李承乾紧皱眉头道,“小十七,有些事情开不得玩笑的,你毕竟已经许了夫家,过两年就要嫁过去……”
“哎哎!我倒不这么认为,”魏王李泰瞧出高阳与张牧川之间的暧昧,小胖手一搓,猥琐地笑道,“婚约只是约定,又不是没有变化的可能,你都说了是过两年嫁过去,又不是现在就要嫁过去,这两年还是可以玩一玩的,凭什么只能他房遗爱拈花惹草,我家小妹就要恪守妇道?别说现在没有成亲,就算将来小妹真嫁了过去,他房遗爱若是还如现在一般,整日流连平康坊,那小妹也该出去找俊俏男子,房家敢有什么意见,就让他们来找我李泰!”
太子气得脸都青了,咬牙道,“胡闹!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若是一味忍让,一味退缩,那才是丢了皇家的颜面!”魏王李泰昂首道,“太子,你还记得圣人为何给小十七的封号定为高阳吗?”
一直未曾开口的晋王李治忽然接话道,“当初小十七出生之时,恰逢阿耶坐上龙椅,他把我们哥几个拉了过去,指着小十七说,这是我们一家的福星,就像是高高的太阳,照亮了我们一家的未来,所以小十七的封号就定为了高阳二字。既是高高在上的太阳,自然不该受人的欺负。”
太子李承乾深深地看了晋王李治一眼,“你也跟着瞎起哄,此一时,彼一时……高阳未到婚嫁年龄之前,自然是我皇家的掌上明珠,但等到嫁入房家,那便不一样了……长乐公主是这样,城阳公主也是这样,高阳又怎能例外?我李家天下想要持久,就必须得到士族的支撑,最简便直接的办法就是通婚!你别觉得这有什么羞耻的,起码我们不是卖女儿,你看看那些五姓七望,现在不也是在利用通婚绑定利益?魏征想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范阳卢氏的女儿,东拼西凑借了七十万两银子!”
魏王李泰嗤了一声,“你这话的意思是,阿耶想把范阳卢氏绑到李家的战车上,但舍不得花七十万银子,所以就把高阳嫁入房家,既加深了与房相公的关系,又借着房相公妻子的关系,与范阳卢氏做了亲戚?”
太子李承乾皱了皱眉,但没言语。
倒是站在晋王李治旁边的焦遂嘀咕了一句,“哎哎,这个应该不至于吧,又不是七十万两金子……就算七十万两金子也不多啊!不过,这房遗爱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圣人是咋寻思的呢?”
太子李承乾眼神冰寒地瞟了他一下,“你有几颗脑袋可以砍,竟敢妄自揣测圣意!”
焦遂吓得立马缩到了李治背后,瞧着仿佛他是李治的忠仆一般。
李承乾与李治关系还算不错,自然不会追究,于是转头又看向张牧川,双眼微眯:“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该回哪儿去,就回哪儿去吧!”
第一百零二章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对方还是太子,倘是其他什么高官,百姓还会站在张牧川这边骂一句狗官仗势欺人,但对方是大唐未来的东家,这种时候百姓只会反过来说他张牧川不识抬举,应该立刻跪谢隆恩,如此攀附东宫的良机,怎能错过。
可张牧川并不想攀附东宫,自然没有跪谢隆恩,他躬身俯首,语气虚弱地说了句,“太子……这恐怕不太好吧?”
“嗯?”太子李承乾斜眼看他,冷冷道,“怎么不太好?”
“回禀太子殿下,臣此番护送公主殿下回京是赵国公指派的,这事儿在三省六部都有文牒卷宗,眼下虽然已经到了长安,但公主殿下尚未进宫,臣的任务便是没有完成,届时出了什么变故,那便不太好了。”张牧川依旧低着头,解释道,“还有啊,就算顺利护送公主殿下入宫了,臣暂时也不能回去……毕竟臣现在还是缅氏使团的特招向导,缅氏一日没有进贡,臣便要在长安多待一日,除非缅氏将我开革。”
李承乾冷笑道,“赵国公和三省六部那边,我自会前去说明,这点很好办,左右当初只是添了你的名字,随便找个人顶替便是!至于缅氏使团这边……”
缅伯高瞧见李承乾转头盯着自己,干咳一声,面容严肃地胡诌起来:“尊贵的大唐太子殿下,您别看我啊!这事儿不归我管,招纳牧川兄弟的符牒是我们大首领签字盖印的,要是想临时更换人选,也不是不行,但须得与我们大首领传信沟通。您放心,我稍后就办,只是这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二十多天,在此期间,牧川兄弟还是必须要履行职责的,要知道当初我支付的可是往返全程的银钱。”
太子李承乾皱了皱眉,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缅氏,申报流程居然也这般麻烦,只好退了一步,“使团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高阳公主今天必须跟我走……你们刚才啰里啰唆地讲了一大堆,说来说去,还是落在了银钱上面,开个价吧,你想要多少!”
张牧川扭头看向高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眨着眼睛道,“我如果要个七十万两银子会不会太过分了?”
高阳咬着嘴唇,装出愤懑的模样,“张牧川,你居然出卖我……还卖得这么廉价,太过分了!”
李承乾哈哈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面额为两百万的柜坊存根票据,随手扔到张牧川身上,“一点都不过分,我平常赏给乐童的都比这个多……小十七,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你相中的男子,在他的眼里,你与货物无异,简直比商贾还要无情市侩,这样的龌龊小人怎配得上你!走吧,还是跟我回东宫吃些暖心菜,好好歇一歇……”
高阳狠狠地跺了张牧川一脚,哼了两声,心酸地抹了抹眼泪水,跟着李承乾走了几步,忽然又噔噔噔跑回张牧川身边,满脸歉意地对李承乾说道,“太子哥哥,我还有点事,暂时不跟你回东宫了,而且我体热,不太喜欢吃什么暖心菜,你自个儿慢慢享用吧!”
李承乾当即怔在原地。
高阳侧脸看向张牧川,嬉笑道,“验过印鉴了没,该是真的吧?”
张牧川一点头,“柜坊印鉴、存入时间、数额都没问题,拿着这张票据,便可在长安柜坊支取白银二百万两,或者兑换两百万贯大钱!”
高阳面色一喜,与张牧川对击了一下手掌,兴奋道,“两百万贯,应当足够我们在长安城中尽情玩乐几日了……没想到赚钱这么容易!哎哎,我阿耶总共有十四个儿子,咱要是挨着来一遍,岂不发达了!”
李承乾和李泰听了这话,脸色瞬时变得比苏烈背上那口铁釜锅底还要黑,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晋王李治也变了颜色,眼角直抽抽。
张牧川见状,急忙把票据收进怀里,一本正经地对李承乾说道,“太子殿下,这可不是我出尔反尔,刚才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已经两清了,是这公主殿下自己跑了回来……要不,咱重新交易一回?”
李承乾气得额头青筋暴起,重重哼了一声,彻底没了抢功的想法,甩袖而去。
魏王李泰也担心被自己的妹妹坑了,亏钱是小,关键非常丢脸,他与高阳客套了几句,逃也似地离开了。
高阳转头望向晋王李治,后者当即哆嗦了一下,苦着脸道,“小妹,你是知道我的,这些年我一直都跟阿耶住在一起,手里头哪有什么银钱,就连去年赵国公、鄂国公、卢国公他们给我的厌胜钱都被阿耶收了去,说是攒着以后帮我娶个漂亮王妃……”
旁边的焦遂瘪了瘪嘴,“这你也信,我阿耶以前就这么跟我说的,但直到他寿终正寝,我都没见到我的厌胜钱,娶妻的银钱都是我找朋友借的。”
李治顿时如遭雷击。
“嗐!你别听老焦瞎说八道,圣人怎会与寻常父母一样,指不定他已经帮你物色了个漂亮妃子养在宫里,只等你到了二十岁,就让你们完婚!”张牧川拍拍他的后背,随口安慰了一句。
“没错,阿耶总喜欢出其不意,肯定不会贪墨我的厌胜钱……会是谁呢,这可得好好想一想了,皇宫挺大的。”李治抓了抓脑袋,一边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一边旁若无人地低头盘算着,神情专注,甚至忘记了与高阳打个招呼。
不过高阳也没心思在意这些,她伸手在张牧川的怀里掏了掏,夺走了那一张面额两百万的票据,娇笑道,“我去办件事情,回头给你个惊喜!你们先找间客舍歇息,回头我来寻你们,千万要等我啊!”
说完这句,高阳便蹦蹦跳跳地奔向东市,路过苏烈身边的时候,还拉走了街旁的那名娇媚乐户,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张牧川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本想先找家酒肆,与焦遂、苏烈痛饮一番,但焦遂心急回家看儿子,苏烈又快到轮值的时间,只好作罢。
他带着缅伯高和阿蛮穿过朱雀大街,来到长安县,在他以前居住的永阳坊找了间客舍,叫了一桌长安的特色佳肴,有驼蹄羹、金齑玉脍、鹅鸭炙、生羊脍、樱桃饆饠,汤饼和水盆羊肉自然少不了,还有一大盘长安搅团。
他们三人甩开腮帮子,吃了个盘光盆净,上楼回厢房的时候,都必须扶着墙壁。
张牧川回到房间,并没有立即躺下休息,而是从腰间摸出那娇媚乐户与苏烈悄悄塞给自己的两个纸团,捋开细细观瞧。
苏烈给他的纸团上写的是一个人名,平康坊梅花乐户塞给他的纸团上画的是一座府宅。
这府宅在金城坊附近,距离永阳坊不是很远,但也不是很近,一南一北,隔着八九条街巷。
张牧川皱眉思忖了片刻,换了身衣袍,决心先去那座府宅查探一下,刚踏出厢房,一转身,却见缅伯高愁眉苦脸地坐在隔壁厢房门口,于是走了过去,关切地问道,“缅贡使,你怎么不在里面躺着歇息?这客舍虽然简陋,没有鸿胪寺安排的居所舒服,但你也知道咱现在这情况,不适宜去占鸿胪寺的便宜。”
缅伯高叹了口气,“与客舍无关,只是我一躺下,眼前便浮现妻儿的模样……此番进贡的差事算是彻底搞砸了,前途凄迷,我哪里还睡得着啊!”
张牧川微微笑道,“贡使不必忧心,其实我已经有了对策,待会儿我调查完了,便去找我在刑部做官的朋友,他应该有办法解决咱们的困境……”
“刑部?这进贡之事不是归鸿胪寺管吗?”
“确实如此,但鸿胪寺与礼部往来甚多,一主外,一主内,官员关系密切,我那朋友的父亲便曾在礼部任职,而我的朋友起家高祖挽郎,也和鸿胪寺打过交道,找他帮忙准没错!”
缅伯高听他这般说,心里又燃起了希望,言辞恳切道,“如此……那便拜托牧川兄弟了,若你真能帮我渡过此劫,我愿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牧川摆摆手,忙说不必,又安抚了缅伯高几句,这才离开客舍,前往金城坊。
他自以为低调行动,不会惹人关注,殊不知自打他进了长安,便已经被人盯上了。
永阳坊内有一大总持寺,寺中有一石塔。
此时塔上立着两道人影,一个身穿浅绯色长袍的俊俏青年,一个头顶光秃秃的大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