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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送鹅毛—— by长弓难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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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怔怔道,“训练?您没事烧人训练感官?”
狄知逊敲了一下狄仁杰的脑袋,“想什么呢,你守墨叔父又不是什么杀人魔头,怎会没事烧人训练感官……他所说的烧人训练,其实是焚烧尸体,以前你守墨叔父在大理寺履任过,那些忍受不了刑罚而死去的犯人都是他负责处理的,一件事做的次数多了,就会对做这件事的各种细节都特别清楚,熟能生巧便是这个道理。”
狄仁杰恍然道,“原来如此……既然叔父曾经在大理寺任职,缘何会成为不良人?”
张牧川轻叹一声,正要开口解释,忽地瞧见僰人的首领老者阿各走了过来,遂让狄家父子先退到一旁,自己笑脸迎了上去,“阿各,里莫格阿达哦……”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唐人……”老阿各首领双目如电,直勾勾地盯着张牧川手里的唐刀,说道,“虽然你的样子,你的声音可以骗人,但是你的刀骗不了人。”
张牧川拍拍额头,大呼几声糊涂,索性脱了僰人服装,摸出自己的腰牌,平静地说道,“我乃剑南道不良人张牧川……眼下你们寨子出了如此凶案,准备如何处理啊?”
老阿各首领看都没看张牧川的腰牌一眼,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村有村规。”
张牧川冷哼一声,也吐出四个字,“国有国法!”
老阿各首领面色不悦道,“即便我们要报官,也不是你一个在街巷巡逻,维护治安的不良人可以管的!”
张牧川面色一寒,却也无从辩驳,虽然不良人也有侦缉逮捕的职责,但大多是府衙主办,不良人只是协助,根本没有太大的权力。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没品阶的不入流小人物而已。
原本他以为这山野村寨应该不太外面的情况,没想到这僰人的阿各首领竟知晓得如此清楚,一时之间,他倒有些措手不及。
狄知逊见状急忙上前一步,帮腔道,“我乃夔州都督府长史,正五品!”
老阿各首领冷笑道,“夔州属山南道,你一个山南道的长史,管我剑南道石头大寨的闲事,手伸得也有点太长了吧!”
狄知逊憋红了脸,无言以对。
老阿各首领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酒也喝了,热闹也凑了,该去哪就去哪吧,我们僰人的事情,自己会看着处理,不劳几位操心!”
对方既然下了逐客令,张牧川等人死赖着不走也不成了,只是如果就这般走了的话,他们又实在不甘心,依照这阿各首领表现出的态度,很可能这件事将不了了之。
张牧川犹豫再三,还是蹲下身子,俯首在那名被烧烤的僰人男子耳边说了几句。
只见那僰人男子在听完张牧川的话之后,竟醒了过来,双目突地圆睁,咬牙从喉咙挤出两个字,“阿惹……”
张牧川重复念了一遍阿惹两个字,然后说道,“我记下你的名字了,势必会为你讨个公道……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刚才的提议,那就眨眨眼,如果你选择拒绝,就直接闭上眼睛吧!”
浑身暗红的僰人男子愤怒地瞪着老阿各首领,胸腔剧烈起伏几下,发出某种怪异的嗬嗬声响,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张牧川愣了一下,“你没听懂吗?我是说你要是同意就眨眨眼,点头是几个意思?”
那僰人男子痛得浑身颤抖,只能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十分艰难地眨了两下眼睛,而后便晕死了过去。
张牧川长长地叹了口气,捏着唐刀,忽地斜斩一刀,剖开了那名僰人男子的腹部,从里面掏出几块石头,扭头看向老阿各首领,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今有僰人阿惹盗窃缅氏使团土贡洱河石三块,使团护卫张牧川奉命将其缉拿,务必会查清背后有无同党,受谁人指使破坏缅氏与我大唐的情谊,给缅氏一个交代,给圣人一个说法!”

影着众人脸上各异的表情,有惊惧的,有愤怒的,还有不忍的。
肚子被剖开绝不可能再活,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让其他僰人惊惧的是,张牧川轻描淡写地就剖开了阿惹的肚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身上透出的那股子狠辣与冷漠,简直就像是一尊杀神。
让狄仁杰愤怒的是,阿惹的肚子里居然还被塞了几个石头,一方面愤怒于凶手的残忍,另一方面愤怒于自己的大意,先前看到阿惹隆起的腹部时,他根本没有往这上面联想。最让他愤怒的是,张牧川竟直接剖开了阿惹的腹部,完全有悖于之前说的那句“救人性命永远要排在寻找真相的前面”,这简直是说一套做一套,拿他当小孩子哄骗。
不忍的就只有狄知逊,他在张牧川动手那一刻,甚至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阿各脸上的表情就比较复杂了,因为他的心情也很复杂,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这就是普通的石头,在我们这里随处可见,怎么可能是洱河石……阿惹就算想偷你们使团的土贡,也不会偷这么几块普通的石头啊!”
张牧川耍起了无赖,“你说这是普通的石头有什么凭据?信口开河,当心我状告你一个毁谤之罪!你去过洱河吗?你见过苍山吗?你知道这种石头在缅氏有怎样的象征意义吗?你什么都不清楚,竟敢张嘴就来,谁给你的胆魄!你们僰人对于石头有异于常人的热爱,不管这石头在此处是否常见,这位阿惹都有可能为了心中的这份热爱而行盗窃之事……现在证据确凿,可容不得你们抵赖,事实就是这位阿惹盗窃了我们的洱河石,还将其吞进了肚子里,否则你们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阿各首领当然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因而只能面色难看地问道,“即便真是阿惹盗窃的,现在已经物归原主,你还想怎么样?”
张牧川冷哼一声,“什么叫我想怎么样,我一点都不想怎么样,只是身为使团特招护卫,为了避免以后发生相同的事情,我总得给缅氏一个保证吧!大唐素有礼仪之邦的美誉,在大唐的国土上发生这样的龌龊,为了挽回大唐的颜面,我总得给圣人一个答案吧!”
阿各首领脸色变得比篝火底部未完全燃烧的木柴还要黑,咬牙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张牧川咧着嘴笑了笑,“我们使团路过此地,本想借宿一晚,无奈却惨遭你们的毒打,这笔账……”
阿各首领沉声道,“村子东面有一间七八丈见方的大屋子,足够你们一行人使用的!但只能让你们住一宿,天一亮,届时不管你是否找到了你想要的答案,都必须得走!”
张牧川点了点头,“可以,一晚就一晚,但这一晚我有提审任何人的权利,包括阿各首领你在内!”
阿各首领阴沉着脸道,“我们僰人早就领教过你们唐人的各种酷刑,你想怎么审都无所谓……”
张牧川咳嗽两下,打断阿各首领的话,轻笑道,“放心,我向你们保证,提审只是问话,绝不有什么严刑逼供的事情发生!”
阿各首领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对那些僰人说了几句土话,而后便拄着木棍,步履蹒跚地走向距离石台最近的一间蘑菇屋。
其他僰人冷漠地看了看张牧川几人后,也都各自散去。
一时间,原本热闹非凡的石台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张牧川砸吧一下嘴巴,“我觉得这阿各首领表现出的态度有些奇怪……怀英,你怎么看?”
狄仁杰哼了一声,撅着嘴道,“我父亲不让我不跟杀人犯说话!”
狄知逊愣了一下,偏了偏脑袋,“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张牧川呵呵一笑,盯着狄仁杰的大圆脸说道,“你是为了我一刀剖开了阿惹的肚子在生气?”
狄仁杰冷冷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查出谁是凶手不得已而为之,但你不是说救人性命比寻找真相更重要吗?”
张牧川长叹道,“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四课,我们所学的,与未来可能所要做的,也许是背道而驰。例如算学,我们都曾学过鸡兔同笼的问题,但是大多数人这辈子都用不上,又如孔孟之道,内里也有许多不合时宜,如若真的完全依照规条而行,不思变通的话,那才是苦人苦己。”
狄仁杰皱眉道,“你这是诡辩……”
狄知逊适时地插了一句,“怀英,我们生活在这世上大多时候都不能随心所欲,最多能做到的就是多几个选择而已,你守墨叔父给过阿惹选择,是他自己决定用死换一个公道的!你觉得你守墨叔父做得不对,那我且问问你,若是换作你自己,又该当如何?”
狄仁杰摸着下巴,答道,“自当是先把阿惹救活……”
狄知逊追问道,“如何救活?倘若我们连留下来的资格都没有,你觉得以石头大寨的手段能把他救活吗?”
狄仁杰撅着嘴道,“那就先把他救活了再走!”
狄知逊摇了摇头,“怀英,你还是没听明白,我们有什么理由对阿惹施以援手呢?”
狄仁杰愕然道,“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张牧川解释道,“当然需要理由,因为我们和阿惹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去年二月甲子,巫州山獠反叛,夔州都督府出兵平叛,如若那时你在巫州身受重伤,周围都是山獠,你以为那些山獠会救你吗?或者说,你在巫州见到了一个受伤的山獠,你会选择杀了他,还是把他医治好呢?”
“那不一样……我们与那些反叛的山獠是敌对关系,仇人见面当然分外眼红!”狄仁杰不服气地说道。
狄知逊摇头笑道,“怎么不一样呢,我们与僰人也是敌对关系,《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里的僰人首领绝无可能任由我们救治阿惹,如果我们救活了阿惹,那么就会降低自己族人对于唐人的警惕性,也会降低自己的威望……到时他的族人就会想,为什么唐人能救活阿惹,而你身为我们的首领却无能为力,到底是唐人太厉害,还是你太无能?而如果我们救不活阿惹,也会给他引来非议……为什么你要让居心叵测的唐人救治阿惹,难道你故意想让阿惹去死?”
狄仁杰目瞪口呆,“怎么会如此……”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张牧川拍了拍狄仁杰的肩膀,叹道,“一开始我也存了想办法救活阿惹,然后再筹划如何找出真凶的心思,但事与愿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能做到的只是把选择权交给阿惹,是生是死由他自己决定。”
狄仁杰抬头望着张牧川,认真地问道,“如若当时他选择的是苟延残喘呢?”
张牧川再次抽出唐刀,随手一挥,切下一片烤猪肉,放在嘴中用力地嚼了嚼,“那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会带他离开石头大寨!虽然我们是不同种族的人,但我们都是人!人应当助人,否则今日之僰人,明日之唐人,天道有轮回,这是我信奉的道理,为了道理而死,死得其所!啧啧……还是羊肉好吃!”
狄仁杰怔了怔,恭敬地向张牧川行了一个礼,“多谢叔父教我!”
“贞观元年的那一场变故,只有你父亲曾帮我说情,故而我教导你只是在还人情债,你不必谢我……”张牧川摆摆手,俯身将阿惹的尸体抱了起来,抬步朝着阿各首领所说的那间特别宽敞的蘑菇屋走去。
狄知逊和狄仁杰随即跟上,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的高阳公主也凑了过来,只是刻意与张牧川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目光尽量避开张牧川怀里的阿惹尸身。
戌时六刻,几人终于走进了那间宽敞得连张床板都没有的蘑菇屋。
高阳公主早已疲惫不堪,也不再讲究,强扒了张牧川的衣衫铺在地上,倒头便睡,一点想要多管闲事的意思都没有,当初闹着要缉拿凶徒的兴致,拢共只维持了几刻钟而已。
张牧川光着膀子,蹲在刚刚燃起的火堆旁,扯下腰后的酒囊,咣咣灌了几口,吸了吸鼻子道,“要是有一壶剑南烧春就好了……喝酒还是要喝最烈的酒。”
狄仁杰坐了过来,眼巴巴望着那只酒囊,抿了抿嘴唇道,“叔父,只有一晚上的时间,你可有把握破案?”
张牧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别想了,即便这酒再难喝,我也不会给你的,你才九岁,还是少喝一点酒比较好……至于案子嘛,我既然敢答应下来,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狄仁杰瞬时来了精神,急忙问道,“应从何处入手?”
张牧川一边饮着酒,一边缓缓地说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在山间相遇时,你父亲曾说过什么?”
狄仁杰仔细地回想了一番,眨了眨眼睛道,“可是司马相如的《喻巴蜀檄》?”
张牧川左右摇晃几下脑袋。
狄仁杰又答,“那便是《史记.西南夷列传》!”
张牧川微微笑道,“是《史记.西南夷列传》,也是《华阳国志.蜀志》,这二者都提到了一个词,僰童!此乃破案之关键!”

狄仁杰不解道,“僰童如何会是这案子的关键?”
一直在蘑菇屋内观赏岩画和各类器具的狄知逊身子微微后仰,回头瞟了张牧川一眼,忽然道,“牧川老弟所指的可是人口二字?”
张牧川一点头,“僰童,即为僰人奴隶,买卖僰童,为的就是吃一吃人口之利。”
狄仁杰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与阿惹的命案有何关联?”
张牧川缓缓说道,“你且听我慢慢道来……因隋末战乱,全国人口锐减,即便圣人鼓励,整个大唐生育婴孩的人也没有增加多少,及至如今贞观十三年,我大唐总计也就三百余万户,一千二百余万人。”
狄知逊轻叹道,“不是圣人不努力,只是贞观以来天灾人祸太多……贞观元年,辛丑,燕郡王李艺反于泾州,夏天的时候,山东又大旱,十二月利州都督李孝常、右武卫将军刘德裕谋反。”
张牧川饮了一口酒,接着狄知逊的话说道,“贞观二年正月癸丑,吐谷浑寇岷州,三月旱蝗之灾……贞观三年,又是一年大旱,十一月庚申,与突厥战,延至贞观四年三月。”
“贞观六年,正月癸酉,静州山獠反。贞观七年八月辛末,东酉洞獠寇边,同年九月乙丑,京师地震。”
“贞观八年,吐谷浑寇凉州,陇右山崩……”
“贞观九年正月,党项羌叛。三月里,洮州羌又杀了刺史孔长秀,依附吐谷浑。”
“还有贞观十一年的大洪水,毁坏田地粮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去年真是不安生啊,除了巫州山獠反叛,还有很多灾祸。正月乙未,丛州地震,正月癸卯,松州地震。八月壬寅,吐蕃寇松州,十月钧州山獠反,十一月明州山獠反,十二月壁州反。”
“今岁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估计与高昌一战在所难免,”张牧川挑挑拣拣说了一通,喟然叹道,“一打仗,就会有人死……人死的多了,想生孩子的就少了,更何况现在很多人已经尝到了人口减少的好处,比如原本上不起的私塾,现在可以挑三拣四了。圣人如今的谋略是减轻赋税,鼓励生育,若有无钱娶亲者,便由乡里富豪及亲戚出资,同时又招引他国之人来大唐登记户籍,这些都是针对于普通百姓的……那么最底层的人口从何补充呢?唐人因为骄傲,加之圣人施恩,很多人已经不愿意干那些脏累活,但那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啊!”
狄知逊竖起两根手指,对着狄仁杰笑了笑,“奴隶!奴隶不用支付工钱,对于吃住也无要求,只要让他们能活着就成……所以从各种渠道获得奴隶就是填充底层工匠的最佳办法,战争也好,买卖也罢,只要能获得奴隶,便可为之。而剑南道这一带最出名的奴隶就是僰童,为了应对圣人拟定的每年人口增长,你觉得此地的官吏会放过僰人吗?”
狄仁杰皱了皱眉,“可我见这石头大寨的僰人生活得很好啊,四周静谧,并无什么人前来滋扰。”
张牧川漠然答道,“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想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代价。你的岁月静好,自然是有人负重前行……”
狄仁杰恍然大悟,瞪大眼睛道,“你是说有人偷偷将石头大寨的僰人卖出去?”
张牧川瘪了瘪嘴,“你以为阿各首领为何急于赶走我们?想要我们不查案子的办法很多,比如增添各种困难,让我们根本没办法短时间查明真相,只要拖一拖,我们自己就会离开……又或者,直接打死我们!而他却选择了最被动的,让我们留宿一晚,为什么呢?”
狄仁杰摇了摇头。
张牧川呵呵笑道,“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想因为我们招惹是非,平白增添许多麻烦……拖得时间太久,他怕村寨的秘密藏不住,杀了我们,又怕惹来更多人的注目。所以,他只能选择由着我们折腾一晚,作为交换,我们隔天自当离去,不再纠缠。”
狄仁杰摸着下巴,脑补出一场奴隶反抗压迫的大戏,忽然道,“所以,阿惹是发现村寨秘密的僰童?”
张牧川左右摇晃两下脑袋,“你误会了,凶手不是阿各首领,所以阿惹也不是因为发现僰童秘密而被人灭口。”
狄仁杰复又皱眉道,“不是阿各首领?那他为什么表现得这般让人猜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
“什么利益?”
“你想一想,假设你是买卖僰童的中间商,最害怕的是什么?”
“自然是怕这些奴隶闹出事情,届时不仅钱没赚着,反倒还危害到自己,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张牧川双眼一眯,问道,“那如何才能让奴隶不闹事呢?”
狄仁杰冷汗涔涔道,“愚昧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过得很幸福,就像家里的那些牲口一样,只要他们知道在家里有吃有喝,比在外面那些流浪的猫狗强,那他们就会死心塌地帮我干活,说不定自己会给自己抽鞭子,鼓励自己使劲拼命干!”
张牧川拍了拍狄仁杰的肩膀,“没错,这也是历史上许多君主的惯用伎俩,想要让他们相信自己活得很好,那就还需要一个既能让他们信任,又能听你话的人,阿各首领就是在扮演这样的角色,但如果僰人不再信任他了呢?”
“那他肯定会被立马抛弃……”狄仁杰双眼一亮,说道,“阿各首领是怕石头大寨的人与我们接触过久,忽然发现自己过得并不好,所以才会一个劲儿地想让我们快些离开。”
沉吟片刻,狄仁杰又拧紧了眉毛,“我还是不懂,这为何是阿惹案子的关键……既然阿各首领不是凶手,那么阿惹应该就不是死于僰童秘密。”
张牧川解释道,“阿惹不知道僰童秘密,不代表他不是死于僰童秘密,而他死于僰童秘密,也不一定就是阿各首领所为,也可能是另外某个极度相信阿各首领的人。”
狄仁杰若有所思地垂下了脑袋。
狄知逊听得一头雾水,忽然道,“说了这么多,所以到底谁是凶手?”
狄仁杰突地抬头道,“叔父应该此刻也不清楚,他也在等……”
狄知逊疑惑道,“等什么?等天亮,等凶手自己跳出来?”
张牧川白了狄知逊一眼,淡淡道,“我在等有人把那只烤猪的猪头切掉,也在等人过来找我。”
说到此处,张牧川忽地瞥见蘑菇屋外闪过一道影子,嘴角不禁微微一翘,“喏,我等的人来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门口传来嘎吱一声,
房门应声而开。
一名僰人男子走了进来。
狄仁杰和狄知逊瞧清对方容貌,登时愣住了。
来人竟是白天时带他们进村留宿的那名僰人男子!
张牧川斜瞥那僰人男子一眼,意味深长道,“今日咱们在村口偶遇时,你其实是想逃离这里的对不对?”
僰人男子倒也不遮掩,光明磊落的承认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应该在高处,而不是留在这里挣扎。”
“你的官话说得很流利,原本不是僰人吧?”张牧川抬了抬手,邀请对方坐在火堆旁叙话。
“你猜的不错,我确实原本是唐人……”那僰人男子席地而坐,掰断一根树枝扔进火堆里,目光幽幽地说道,“但我现在只有一个名字,阿则。”
张牧川深深地看了阿则一眼,目光最后停在对方脸部的某块疤痕上,“你是个囚犯?”
阿则偏了偏脑袋道,“你怎么知道?”
张牧川指着阿则脸上的疤痕道,“这是墨刑留下的痕迹……尽管你将那一块脸皮都切走了,但我还是认得,因为它的大小、位置正好是我熟悉之人对囚犯施用墨刑所留。”
阿则双眼半眯起来,面无表情道,“你认识尔朱杲?”
张牧川听到这个名字,脑中不自觉浮现出当年在长安逍遥的日子,唏嘘道,“算是半个朋友吧……”
阿则哼了一声,“前几年我在阳城县盗了些金银珠宝,犯在了他的手里,本以为只是吃几年牢饭,没想到这尔朱县令竟亲自对我施以墨刑,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啊!”
张牧川抱着膀子道,“他为人就是如此,眼里进不得半点沙子……扯远了,你来这里该不是为了发泄怨言的,不必兜圈子,反正大家也不熟。”
阿则抿了抿嘴唇,扫视四周一番,压低声音道,“我知道阿惹是怎么死的……”
张牧川冷笑道,“但你不会直接告诉我们,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带我离开这里。”
“寨子没有高墙大门,你可以自行离开……”
“我之前的身份早被人抹去了,即便是自行离开,也会被抓去做奴隶,那里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只是一个不良人,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阿则指了指旁边的狄家父子,“你们在石台那边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他是夔州都督府长史,肯定能帮我获取一个普通唐人的身份。”
狄知逊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张牧川直勾勾地盯着阿则,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你现在可以说了。”
阿则心里一阵发毛,感觉像是被什么怪物盯上了一般,避开张牧川的目光,轻声吐出几个字,“凶手一定是屠夫阿古!”

第十二章
张牧川似乎早就料到了阿则会这么说,歪了歪脑袋,表情古怪道,“阿古?你为什么会觉得凶手是他?”
阿则舔了舔嘴唇,低声答道,“很简单啊,村里只有他一个屠夫,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那头猪……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阿惹跟阿古前几日发生过争吵,闹得挺凶的,差点就要动手,村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事儿!”
狄仁杰忽然插话道,“他们可是为了银钱争吵?”
阿则一脸惊奇地看了看狄仁杰,“没错,就是为了阿惹父亲葬礼的银钱而争吵。”
狄知逊接着问道,“阿惹的父亲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阿则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开口答道,“就在前几日……其实阿惹的父亲并没有死,但还是被他们放进了棺材里,悬到了崖壁上面!”
狄仁杰和狄知逊听闻后立刻瞪大眼睛,惊声道,“什么!”
张牧川双眼一眯,神情漠然道,“是阿各首领的意思?”
阿则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一半一半吧……我们村里这种事情挺多的,最开始确实是阿各首领的意思,后面就是大家自发的行为了。”
狄仁杰皱眉道,“为什么?那可是生养自己的血亲啊!”
张牧川沉吟片刻,盯着阿则说道,“因为先辈葬在悬棺里,可以福泽后代?”
阿则轻轻地嗯了一声,“不仅是僰人祖先传下来的这一套说辞,还有些许现实的贴补。村里的规矩,凡六十岁以上的老者,若是悬棺活葬,子女可得一贯银钱。”
狄知逊气得吹胡子瞪眼,“岂有此理!为了银钱,为了虚无缥缈的福泽,连人伦纲常都不要了!儿子把老子关进棺材,简直畜生都不如,乌鸦尚且知道反哺!”
张牧川轻咳两声,“兄长慎言,某种程度上高祖曾经居住的大安宫也是棺材,你这么说,圣人会生气的!”
狄知逊惊了一下,连忙用手轻拍三下自己的嘴巴。
狄仁杰眨了眨眼睛,随即转移话题,“阿古屠夫与阿则是为了这一贯银钱争吵?”
阿则摇摇头道,“不是一贯,而是三百文。村里的猪都是三百文一头,当初阿惹给父亲办葬礼的时候说好了的,等到补贴的一贯银钱下来,就将丧宴烤猪的三百文一并支付给阿古,可是阿各首领在发下补贴后,阿惹并没有履行诺言。”
张牧川一脸八卦的表情,问道,“他想赖账?”
“也不是赖账……”阿则表情腻歪道,“村里最近忽然传出了一种说法……说是阿惹并非老人的亲生儿子,阿惹的父亲年轻时曾经离开过村子很长一段时间,而阿惹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出生的,反倒是屠夫阿古很可能才是真正的亲生子,因为阿惹的父亲与阿古的母亲以前好像发生过一点故事。”
张牧川又问,“详细说一说那点故事。”
阿则撇撇嘴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也就是在一个雷声轰隆的雨夜,阿惹的父亲喝了点酒,阿古的母亲湿了衣衫……”
张牧川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狄仁杰,啧啧叹道,“所以我让你少喝点酒是对的,酒喝多了,一不小心就容易搞出人命!”
狄知逊抚了抚胡须,呵呵笑道,“牧川老弟有些杞人忧天了,怀英眼下才九岁,还是个孩子呢!”
狄仁杰吸吸鼻子道,“贞观七年,清河公主嫁给卢国公程咬金的儿子时,也不过十岁而已!”
狄知逊瞪了狄仁杰一眼,“傻孩子,你怎么能和公主相比呢!咱们大唐的公主那是……”
张牧川又咳了两声,害怕狄知逊继续发散下去,慌忙把话题拉回来,“阿则,你方才说阿古与阿惹发生争执,莫非是阿古担心阿惹真如传言一般并非亲生子,那一贯铜钱便要被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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