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求生记—— by雾家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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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仿佛地壳崩裂,天空塌陷般露骨的注视下,他很快垂下长长的睫毛,将难得的表情藏起来。
“你——嗝——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弗拉基米尔太高,我扬起脑袋,梗着脖子对他不依不饶。我的胆子大约吃了一吨菠菜,大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弗拉基米尔不解地俯视着我,他大概在怀疑我精神真得不太正常,他的眼珠以一种极度专注的方式抚过我的眼角,从我不用看也一定红彤彤的鼻尖,饱满的嘴唇,然后是脖颈,锁骨······
我在他细腻而满是探索的目光中,连打嗝都停止了,我不自在地放低了姿态,从嚣张的大公鸡变成了窝囊的鹌鹑。
“笨蛋。”弗拉基米尔的指节敲在我的额头上,他一副不想浪费时间,懒得回答蠢兮兮问题的嫌弃的表情,我摸了摸额头,他的力气不大,我的脸蛋却比刚才还要烫手,现在就算是煎牛排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我的手属于自己还没一会,弗拉基米尔又重新握住我的手,这次他的力度非常小,可能我稍微晃动手腕就能松脱。
我没有再挣扎,反而安静地停留在交缠的指缝间。他瘦削并不单薄的背影,义无反顾地带我逃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响起。“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弗拉基米尔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事,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我仅仅知道,他的行为亏损比极高收益率大致为零,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个问题看上去把弗拉基米尔难倒了,他的脸上显现出某种难言的犹豫,他好像很难把复杂的思绪组织成简洁明了的话语,我沉默地注视着他的侧脸,我一直以为全世界没有人能够了解这种困扰。
“因为···因为你太难过了,绝望已经到了能溺死你的程度,你还要继续,坚持下去······那种折磨会杀死你,我也一起······”弗拉基米尔困惑地蹙眉,他只是回忆就如同经受痛苦,他在散发着糜烂香气的情感中沦陷,恐惧使他抓着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弗拉基米尔的话含在舌尖,含含糊糊,我不能确信自己听到了全部,“什么?”
我隐隐约约感到自己正在无限接近真相——弗拉基米尔选择我的理由。我看到他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突起,骨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仿佛他的灾难全部来自我。
弗拉基米尔随即快速看了我一眼,刻骨的伤痛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失。“我不是告诉过你,如果不能继续忍受就来找我,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说过的话?”他切断软弱的情感连接,调转枪口朝我攻击。
我急忙低下头,看着纱裙飘荡在双shuang腿tui间jian,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缠绵缭绕在小腿周围,风从路过时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还有飘散的冰凉的水汽。雨水浇灌土壤,为所有生命带来生机。
“我想过。”很多次,从藏书室里离开,到在黑暗中入睡,我差不多每个瞬间都在想,我得用全身力气压在双脚上才能让自己不像疯兔子一样飞奔去找他,我必须无时无刻不压制蠢蠢欲动的念头。
我看着纤细灵动的,神秘而美丽,犹如森林精灵的裙子,像这条被精挑细选的才送到我面前的裙子,还有发带、妆容、流程环环相扣,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细节,它们承载了许多人的努力和期待,我对弗拉基米尔坦诚地说:“你的提议很好,特别好,我思考了很久,弗拉基米尔,谢谢你愿意帮助我,可我不能那样做。”
这不是怯懦,我只是不能太自私。
“那不是思考,你只是不断重复自己的偏见。”弗拉基米尔的态度冷淡,他对我的话流露出明显的指责。
或许吧,对他而言,不必要的痛苦和忍耐都是自讨苦吃,他批判着自以为是的牺牲和自我感动,我历经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浑身软绵绵的,如果不是他撑着我,我可能会软成一滩趴在地板上。
我看到他白皙流畅的下颌线条,和领口闪烁着银光的领针,锋利的冷光让我不想再反驳,他救了我,无论他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我真的可以走吗?”我有些不安地回头,索菲亚和巴甫契特的人没有追上来,我暗暗祈祷他们不要出现。
尤其是索菲亚,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即使不是我本意,但我的确想离开,我也没有无耻到把所有责任推到弗拉基米尔身上。
弗拉基米尔展现着一以贯之的骄矜,他抬起握在一起的双手,挑挑眉展露出天生的傲慢:“是我们,我不会把你丢在那里,只要你想,我随时能带你离开,我说的话,就一定会实现。你呢?你想要和我一起走吗?”
这一刻,海妖的呼唤预示着不会更改的预言,只要我选择沉入那蔚蓝的大海,就不再是大洋上荒芜的孤岛。我看着弗拉基米尔璀璨的恍如银河般的蓝眸,那里面只有我一个人。
我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人,重复机械性地点头。
“好,我们走。”弗拉基米尔满意地笑了,他拉着我的手就走。
心脏是一块敏感的肌肉。——《鱼没有脚》[冰岛]约恩·卡尔曼·斯特凡松
Chapter178. 对抗
长廊幽深而蜿蜒,雨天昏暗的光线将走廊一分为二,嵌入深灰色石墙中的尖顶玻璃窗,高大厚实顶着天花板的暗红色的大门,窗幔的褶皱紧紧凑凑地堆叠在地毯边缘,一模一样的景象经历几次转弯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这里像一个出不去的迷宫,弗拉基米尔带着我穿梭在相似的廊道中绕来绕去,他一点没有迟疑,仿佛这里不是卡斯辛基家的沃亚伯特维尔皇宫,而是巴甫契特的后花园。
就算是我也看出这不是距离出口最近的路,刚开始,我还探头探脑地左顾右盼,可实际上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平日里熙熙攘攘的仆从与宾客不见踪影。
很快,最后一个拐角后,雨水充沛茂盛地降落,雨声哗哗啦啦地从走廊尽头奔涌而来,清新而寒凉的空气里像是洒满了碾碎的罗马薄荷叶,湿润的水汽跟着暗淡的光线从外延伸进来。
然而,长廊的尽头不只是自由,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早上好呀,弗拉基米尔,还有好久不见的可爱的小公主,弗洛夏。”不速之客热情地朝我们招手,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提前等在那里。
卡亚斯贝附加了过多形容词的问候,实在很难令人消受,特别是莫名其妙的亲昵,好像他是一位看着我长大的亲切长辈。
弗拉基米尔不悦的“啧——”了一声,他不惜带着我绕路的目的昭然若揭,看来为了避开这位叔叔,弗拉基米尔也不得不费点心思。
The older,the wiser.姜还是老的辣,正如弗拉基米尔了解自己的叔叔,卡亚斯贝也同样了解自己的侄子,他张开双臂做出亲密又宽容的姿态,他的笑容从每一条皱纹里渗出来。
弗拉基米尔冷冷地注视着卡亚斯贝的表演,感觉被迫观看无数次相似演出,他冷淡而麻木,十分不配合。
“噢!”卡亚斯贝故作痛心疾首,他对弗拉基米尔的冷淡也习以为常,事实上,一个人的独角戏才更能表现他的表演天赋,“弗拉基米尔,今天的你有些无礼,不过我原谅你了,谁让你带来了弗洛夏呢?快看看她,她是那么美!”
卡亚斯贝用赞叹壮丽神迹的语气,来描绘他的欣喜,他的眼神真挚,不掺杂一点虚假。他上前几步,微微躬身牵起我的手,然后轻轻印下一吻。
丝滑柔软的手套,感到不到温度,我勉强地笑了笑,膝盖向后弯曲行礼,“早上好,卡亚斯贝先生。”我无法对卡亚斯贝露出真诚的笑容,毕竟我领教过他的演技,他的温柔中是显而易见的虚假与伪装,倨傲与轻慢掩藏在更深处。
不过,他曾经说过,“瓦斯列耶夫家族的人有种特质,他们执着于崇高单略显抽象的追求,向往真理,渴求良善,迷恋虚无而美好的东西”,这句话现在想来没有错,面对卡亚斯贝的矫饰,我艰难地控制自己不要把对他的反感表现出来。
卡亚斯贝站直身体,他健壮高大,身高接近两米,比弗拉基米尔还要高大半个头。
“你们要去哪里呀?”他爽朗的笑着,仿佛我们不是堵在长廊的尽头——一个不起眼的出口,而是在午后和煦的微风里喝下午茶。
卡亚斯贝明知故问,他完全可以不拐弯抹角,但他很享受拉长战线,让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照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让开!”弗拉基米尔不想陪卡亚斯贝玩游戏,他截停了漫长的前奏。弗拉基米尔的声音低沉,他像一头年轻的狮子在低吼警告。
卡亚斯贝摊开手,露出一种无辜的神色,但他并没有让路,反而上前更进一步。“难道是小情人要私奔?”他压低声音,像是不小心吐露了一个刺激的秘密,他的眼睛里满是兴奋与激动。
看来果然是卡亚斯贝一个人的独角戏,他是一位有信念感的伟大演员,即使配角们——弗拉基米尔和我不遗余力地拖后腿,也没有影响到他的精湛发挥。
“这与你无关。”弗拉基米尔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他对卡亚斯贝仍然保持了足够的克制,尽管他的语气愈发冷漠。
谁都看得出卡亚斯贝的兴致勃勃,他将弗拉基米尔的反应当做最有趣的玩具,如果他的侄子暴跳如雷,他可能会一整天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什么变态的喜好?以别人的情绪波动为精神食粮,罗曼诺夫家族果真没有几个正常人,虽然我只见过两个,样本数据不足也不能阻止我大胆猜测。
“谁说与我无关呢?弗拉基米尔······”卡亚斯贝随即长长的叹息一声,他换上另一副面具,“这场宣告式是马尔金家族和我的约定,我不能让巴甫契特成为卑鄙的毁约者。”
他歪着脑袋,委屈地耸了耸肩,一边是真心为弗拉基米尔,一边是巴甫契特的信誉,他似乎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卡亚斯贝,我不记得我有告知你的必要。”弗拉基米尔生硬的回答,他依然全盘拒绝卡亚斯贝的干预,只是他的手不断用力,我能感到他的愤怒正在酝酿。
我惊讶地看向弗拉基米尔,他比起愤怒更像是被有些无所适从的焦躁,他分外想摆脱对峙的局面。
卡亚斯贝无辜的表情里有几分刻意,他比弗拉基米尔自在地多了:“噢,弗拉基米尔,破坏约定倒无所谓,你是我们高贵的王子殿下,随心所欲是你的特权。”卡亚斯贝侃侃而谈,他紧紧盯着弗拉基米尔,语气迅速变得冷漠而残忍,
“ 从未婚妻人选到今天,一次又一次,你还要为她破例多少次?那么下一步是什么呢?扰乱规则···无视秩序···我怎么不知道,原来我的小王子是个浪漫的自由主义者呢?”
卡亚斯贝的声音里是毫不遮掩的嘲弄,他告诉弗拉基米尔,即使你高高在上,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可你仍然不能脱离姓氏的束缚,当他的选择与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家族的利益相背,当你将阶级中最无法忽视的规则与秩序视为无物,那么你也不再拥有罗曼诺夫所代表的最强大的力量。
我看到弗拉基米尔毫无感情的面容,他的忍耐与情感从脸上消失了,白皙而精致的五官变得僵硬,你看不到任何情绪,像是一尊惨白的石膏像。
我不安地动了动指尖,落在从空气中沉淀下来的薄纱。我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让心脏不要恐慌地乱跳。
“不关他的事,这是我的选择,我请求弗拉基米尔带我离开。”我紧紧盯着裙下,双腿隐隐绰绰的,暧昧流畅的弧度,皮肤被柔雾赋予了珍珠般温润的光泽,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我的腿正不由自己地颤抖。
我没有忽略卡亚斯贝发出的嗤笑,他仿佛是在嘲笑不自量力的蚂蚁,但很快挂上温和面具。他再次弯下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估计不想对着我的头顶,会让他的演技大打折扣。
“那弗洛夏你能代表马尔金家的意思吗?”卡亚斯贝状似友好,但仍让不忘给我挖坑,“你是说马尔金家要为毁约负责吗?”他笑吟吟地说着,眼睛里全是不怀好意的期待。
歹毒!实在歹毒!虽然从上次那句“凭你?不过是个漂亮的小混血。”开始,我就知道卡亚斯贝对我没有一丝好感,但这样直白的恶意还是第一次。
老实说,我并不生气,无论是混血还是没落的家族,这些是事实,没有人会无条件对你友善,厌恶与鄙夷同样不需要理由。
卡亚斯贝对我没有特别强烈的情感,在他眼里,我只是弗拉基米尔身边有点昂贵的小玩意,和宠物比好不到哪里去,当我这个来历不明受教育水平低下,完全不合格的人开始影响弗拉基米尔时,卡亚斯贝的自然而然地反应激烈。
其实,卡亚斯贝算得上温和,在巴甫契特人迹罕至的角落,仆从们的指指点点,在画展时,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其中不乏尖酸刻薄,充满偏见和恶意揣测,甚至恶毒的诅咒,他们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但这不妨碍满怀敌意的攻击。
“这是我个人的意愿,与马尔金家无关。”我神奇地停止了哆哆嗦嗦,因为想通了,就觉得也没那么可怕。
卡亚斯贝看上去终于开始对我感兴趣了,他点点头,表示认同:“好啊,你想怎么负责呢?勇敢的弗洛夏。”他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眼神中的轻视褪去,仿佛第一次见到我,他专注的眼神擒住了我的目光,似乎想要识别谎言,验证真相。
卡亚斯贝的发色瞳孔与弗拉基米尔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暗沉一些,他的眉眼多了成熟的韵味,气息则更加危险。我明白眼前的罗曼诺夫是个名副其实的狠角色,大脑一刻不停地运转,我发现自己被豺狼盯上了,舌头都差点捋不直。
“我不知道。”我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紧张的压抑犹如把整个胃都翻转过来,我放弃试图逃避卡亚斯贝的眼睛,“毁约意味着什么,我并不完全知道,但我做了选择,我会负责,不论是什么代价······我会努力。”
我想了很久,才艰难地吐出了这段话,尽管有些结结巴巴。
卡亚斯贝严肃地注视着我,他极强的侵略感让我的神经敏感,半晌,他笑了,像是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场饕餮盛宴,他此刻胜券在握。
弗拉基米尔往前一步直接挡在我身前,他熟悉的气味弥散到鼻尖,将风雨和卡亚斯贝毒蛇般的窥探隔绝在外。“你越界了,卡亚斯贝。”
越过弗拉基米尔的肩膀,我看到卡亚斯贝蹙起眉,咄咄逼人的态度消失了。
“奥!这可真是令人伤心不是吗?弗拉基米尔,你怎么能将我对你的爱曲解成这样?!!”卡亚斯贝的脸上显现出的充足的悲伤,他仿佛是在控诉青春期叛逆的孩子,不被理解是负责任的家长的宿命。
他这个人,你和他讲道理,他给你讲规矩,你和他讲规矩,他给你飙演技······即便是弗拉基米尔,都拿这位叔叔毫无办法。
“难道说······你被诱惑了?”卡亚斯贝阴恻恻的窥伺着,他的脸贴近弗拉基米尔,抬起胳膊按在弗拉基米尔的肩膀上。
他的力气绝对不小,因为弗拉基米尔不适地眯了眯眼睛,但他并没有躲避。
“听好了,卡亚斯贝。”弗拉基米尔搭上卡亚斯贝的手,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掰开,“你似乎忘记了,如果不是我,你那些引以为傲的秩序、法则早被扫进了垃圾堆。”
“我不是在破坏规则,我就是规则本身。”两个人在相互角力,弗拉基米尔冷静而疯狂的口气,以及他彻底晦暗的表情,看上去他真的被卡亚斯贝惹怒了。
弗拉基米尔占尽上风,他捏住卡亚斯贝的手甩出去,“当然你不是没有第二个选择,我的那位兄弟说不定正苦苦等待你······”他凑近卡亚斯贝,贴在他耳边悄悄说着什么,看上去亲密极了。
接着,卡亚斯贝没有防备地被推开了,眼中出现一瞬愕然与震惊,但他很快重新挂上笑容,又是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亲切模样。
“弗拉基米尔,你说服了我,虽然有点粗暴。”卡亚斯贝摆出受伤的神情,轻轻揉着手腕,似乎并不介意这小小的失败。
卡亚斯贝的眼中闪着精光,他脸上是如愿以偿的满足,或者说,他对弗拉基米尔的表现相当满意,像是一场没有错过的盛宴,他甚至感到餍足。
“请吧,伪装成骑士拯救公主的王子殿下。”卡亚斯贝终于肯让开,他华丽高亢的语调为整场演出拉下帷幕。
弗拉基米尔的好脾气消耗殆尽,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舍给卡亚斯贝,他拉着我离开。“卡亚斯贝,没有下一次了。”
这是踩在弗拉基米尔底线后的警告,卡亚斯贝的声音从身后悠悠的响起:“可爱的侄子,希望你如愿以偿,这是我衷心的祝愿。”
我回头看,卡亚斯贝右手放在胸前,他褪去了浮华和夸张,脸上是我没有见过的真挚。
没等我细看,弗拉基米尔就拉着我走到了长廊尽头,随着他推开门,漫天的风穿过轰隆隆巨响,被闪电照亮的云层,雨水酣畅淋漓地浇灌大地,丝丝凉意从小腿往上蔓延,我呼出一口气,白气溢散,缭绕在湿润的淡淡雾霭里。
Chapter179. 离开
这里是沃亚维特维尔皇宫的侧门,我们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两侧是荒废的花园草地,不远处的圆形拱门的外面就是车道。弗拉基米尔拨通电话,吩咐管家把伞带来,他长期生活在巴甫契特,那里是太阳偏爱的领地,常年阳光满溢,他对天空之河决堤,倾洒下来到处都湿淋淋的圣奥茨特很难适应。
极地生存条件尤其苛刻,这突如其来的雨水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恩泽。北冰洋海岸与泰加林之间广阔的冻土沼泽带里,植物矮小,台阶下花园里的植被也紧贴着地面匍匐生长,圣奥茨特的风是不留情面地杀器,收割一切娇嫩的脆弱的生命。
我看着泥泞的土壤里长着松散的北极葶苈,米黄色的小花开在如沼泽一般的冻土中,北极苔原的风不像卢布廖夫那般温柔,北极棉裹着污泥纯白色毛绒绒的花瓣湿哒哒的萎靡。
不只是风,这里的雨天是磅礴的,声势浩大的,他的寒冷是一颗颗冰晶凝固而成,空气里没有浓郁的化不开的水汽,也没有仿佛溢满胸腔的湿润气息,卢布廖夫的严寒都带着缭绕朦胧的雾气,繁茂的植被青涩而富有生机。
我的目光游移,圣奥茨特的寒冷刺骨,我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这时,我看到安德廖沙,他站在红墙下野生疯长的爱尔兰苔藓边。
“弗拉基米尔······”我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手指已经快要被接近零度的天气冻僵了。他的手指更凉,我觉得自己握着冰块,热量源源不断地被吸走。
弗拉基米尔跟着我的目光,看到了安德廖沙,他挑了挑眉,他的脸上残留着冷酷,但他随即放开了我的手。
“去吧,和他告别。”他的语气轻飘飘,像是丢弃陈旧的垃圾。
我提起裙边,向安德廖沙跑去,我踩过漫上来的积水,跳过飞溅的水花,我不敢回头看弗拉基米尔,即使现在的他宽容得有些怪异。
“安德···”我有些气喘吁吁,停在几步远,我想问问他好不好,又觉得问候实在过于干巴巴。
我低下头,我应该说抱歉的,我搞砸了这场仪式,我哆哆嗦嗦地想,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毛绒外套罩了下来。
“你一直在发抖。”安德解释道,他的动作极为克制小心,根本没有触碰到我,然后他又后退半步。
也许是温暖让我变得软弱,我眼眶一阵发胀,我低声道:“对不起···我···”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安德廖沙习惯性地抬起手,似乎想要像以前那样揉乱我的头发,但他的手才刚刚抬起来,就急忙收回去,背在身后。
我突然觉得变化早已在不知不觉发生,而我视而不见,情况没有任何好转,我们之间冷风呼啸不止,旧日温情仿佛被一次次割裂。
“今天你很漂亮,我总不能让这么美的小姑娘头上顶着稻草。”安德廖沙扯出熟悉的温柔,他的目光越过雨帘和啪嗒啪嗒的雨滴,向我身后看,眼神里是浓厚的郁气,“你要和他一起走吗?”
我转头看了一眼,弗拉基米尔背对着我们,他穿着庄重的晨礼服,铂金色的发丝在昏暗荒凉的草地旁闪着耀眼的光。我点点头,郑重地说:“对,安德,这样说也许很奇怪,但我不想留在这里,我做不到。”
“弗拉基米尔帮助了我,他是唯一能结束这场仪式的人。”我变相利用了这份好意,但我不能请求安德廖沙,我知道他会帮助我,但会给安德廖沙带来许多麻烦。
安德廖沙轻轻点头,他不再游移不定,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好,不要担心,我会和索菲亚说清楚。”
他像是沉淀了太多情绪,那些让他整个人变得脆弱而动摇,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安慰我,像个合格的兄长为我的麻烦扫尾。
“快走吧,你快要冻成雪人了。”安德廖沙看到我泛着青白色的皮肤,和从口腔里传来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催促我,轻松的语气里掩藏着浓烈的忧心。
我浑身打哆嗦,这种温度里穿着薄纱裙可能只有仙女们才挺得住,我作为算不上健康的人类,这简直是酷刑。
我拉扯嘴角,尝试露出热烈的笑容,但是脸被冻僵了,肌肉结成冰团子,我的笑容一定很诡异,我干脆放弃。
“那好吧,谢谢你,安德廖沙,再见。”我抿抿嘴,呼出的气体缓慢升空,融进头顶散发着倔强不屈的爱尔兰苔藓里。
“再见。”安德廖沙面上闪过挣扎,他的笑容也异常苦涩,他好像遇到了特别棘手的事情。
我觉得很不安,一种莫名的忧伤让我心脏直往下坠,可此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飞快地说:“安德,等回到维尔利斯特,我们谈一谈,好吗?”
安德廖沙没有犹豫,他对我的请求全权接受。“好。”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提起裙子,在雨滴溅起浑浊的水花中跑回去,小腿上的水渍凝结成一颗颗水珠,顺着脚踝滚落。
台阶上,雪混合了水在极低的温度里给石阶覆上一层薄薄的冰,我速度太快,鹿皮的软底鞋无法增加一丁点摩擦力,我一个趔趄,猛地向前摔去,我在心底发出短促的尖叫。
就在我的额角准备碰撞快快碎冰的水坑时,弗拉基米尔的胳膊凭空出现,横在我胸前,他一把揽过我,终结了我的坠落。
天空与地面调转,我看见了灰蒙蒙沉重的云团,急促的“怦——怦——”心跳声,不是我的,是弗拉基米尔,我恍惚地感受到他急切的呼吸声,腰间是他箍得很紧的手。
“你!弗洛夏你再这样粗心大意,下次我就看着你脑袋开花。”弗拉基米尔的呼吸吹在我的耳垂上,原来他也有温度,我暂时离线的智商只想到这些,暖暖的,我还有点后怕,惊疑不定。
他托着我的腰,扶着我直起身子,他为了我半个身子都被淋湿,雨水太过充沛,我感觉大脑里也灌进了水,晕晕乎乎地像是漂在水面上。
我抬头,看到弗拉基米尔的发丝弥漫一层水雾,他眼角滑落的雨水散发着彻骨的寒气,耳边是压制了轰鸣的惊雷的雨声,他越过模糊万物轮廓的雨雾,看着远处的安德廖沙。
“殿下?”头顶的雨水消失了,你能听到水滴落在尼龙布上沉闷的声音。列昂尼德先生撑着伞,他快步走上前,显然他的速度没有弗拉基米尔快。
列昂尼德担心的声音让弗拉基米尔回神,他从连绵不断的雨帘中收回视线。“走路时记得注意脚下。”他硬邦邦地加了一句,郑重其事的强调。
如果没有那句脑袋开花,我可能会更感动。我抬头看向天幕,雨水奔流不息。
弗拉基米尔接过列昂尼德递过来的钥匙,然后抓着我的手跑下台阶,他走得很快,几乎是奔跑的速到,看上去受够了无孔不入的雨滴。
我跑起来,已经没工夫注意高高跃起的水拍在小腿,冷冽的像是刚刚融化的冰,迷蒙的水汽扑在睫毛,我的眼珠也似乎被冻住。
安德廖沙的外套被大雨沁湿,沉重地压在肩膀上,我们跑下长台阶,从荒凉衰败的花园中穿过,石子路的终点是圆拱形的石墙,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具体品牌型号我不可能知道,从这里看它就像一个笨重的黑砖头,造型在巴甫契特随处可见。刚一上车,弗拉基米尔就将雨伞丢到后面,车子发动,他几乎立刻按下几个开关。
车辆内部的皮饰光滑又冰凉,湿冷的皮肤一接触,我冷得头皮发麻,蜷缩着抱着手臂缩成一团,慢慢地,暖风从膝盖下飘散出来,因为冻僵而刺痛的关节才好受一点。
手指传来软和的触感,我转头,弗拉基米尔递给我一块看上去就蓬松的大毛巾,“擦一擦。”他言简意赅,蓬勃旺盛的雨水让他面色难看,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一种虚弱的感觉。
拿到毛巾后,我差不多立即就将脸埋进去,应该说是毛毯更合适,因为太过于蓬松软和了。
“谢谢。”鼻尖和失去知觉的脸蛋像掉进了暖融融的棉花糖抱枕里,舒服地让人直想叹气。
“弗洛夏。”我从甜滋滋的幻觉中清醒,弗拉基米尔有着能让我迅速集中注意力的神奇能力。“安全带。”
隔绝了恼人的雨水,弗拉基米尔的烦躁消退,他的头发不再整齐地向后梳簇簇分明,软塌塌的散落下来,浸湿的发丝微微卷曲,他明显只是随意地擦了两下,因为水珠正在顺着下巴滑落。
“奥 !好。”我费力地拉开安全带,“啪嗒——”扣好,手指被暖洋洋的热风一吹,终于恢复了部分行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