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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求生记—— by雾家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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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累了,就算是精疲力尽,我还是费力地勾起嘴角,扯出一抹笑,满足感充盈心间,我带着凝固的笑容沉入梦乡。

Chapter 240.横生(一)
眼皮上的光斑,是苍白跳跃着的精灵,我能感受到他们活泼的跃动,细碎的闪光钻进眼睛里。
我还没醒来,即使大脑已经清醒,但我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风从半掩的窗户外吹进来,吹起浅白的纱帘,吹动纸张哗啦啦轻响,卷起我的发尾,在空荡荡的房屋内流转。
风带来了冰雪融化的味道——土壤暴露在消融的雪里,化成粘稠的雪泥,挺过严寒的野花和依然翠绿的灌木蜷起被压塌的根茎,在寒冷依然肆虐中散发生机。
我静静地躺在鲜活的清晨,刚想笑,却感到脸上肌肉一阵僵硬,难道我笑了一整晚?嘴角又酸又胀。
温暖似乎还未从颈边腿去,缺失一块似的空落落,我半眯着眼睛,手悄悄地摸上耳朵,直到之间摸到耳廓后小小的齿痕,我才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梦,我默默地笑了,幸好不是梦。
哐当——砰——
楼下传来几声巨响,似乎大门被撞开,我能听见木门砸向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如果不是接下来急促的脚步声,我会以为是飓风过境,不凑巧撕裂了房屋,楼梯吱呀作响,床也跟着震动。
我疑惑地睁开眼,就看见安德廖沙恍若旋风一样冲进来。
“安德廖沙?”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自从圣奥茨特一别,我们没有再见过一次,通话,邮件通通没有,他像是从此在我的人生中人间蒸发。
“两个小时后,我预定两张飞往卢森堡的机票,所以该起床了,弗洛夏。”没有久未相见的问候,安德廖沙省略一切繁冗礼节,他没有任何预兆地投下一颗炸弹。
什么?我根本没来及反应过来,就看见安德廖沙快速转身,推开柜门,从衣服堆的下面拽出行李箱,他咣当一声打开,随便扯过几件挂着的衣物就塞进去。
“我要带你走,现在立刻。”安德廖沙的头发长了些,半遮住脸,他比之前瘦了一些,青涩不知不觉褪去,显现出一种成熟。
可能是错过了某些时刻,此时的安德依然高大俊朗,但不知不觉让我觉得有点陌生,他金色的头发在充足的光线中闪耀,灰色眼眸仿佛燃烧的冬日,亮得惊人。
“我要带你走。”他急躁地扯下一件棉外套,揉成一团,硬塞进箱子里。
我呆愣愣地坐在床边,尝试着阻止他:“为什么要离开,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搞不清情况,只能看着他忙碌地打包。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安德廖沙的动作顿住一秒,他攥着我留在卢布廖夫的护照,冷漠在他轻柔的话语中肆虐,“你能脱离巴甫契特的掌控,拥有自由的人生——你本该拥有的人生,我不能继续无视你遭受这些,或许更早的时候,我就应该这么做了,对不起,让你经历这些。”
我呆滞不语,这算什么?
我用力地咽唾沫,他的话犹如世间最美味最诱人的糖果,可是过期了,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是感动都姗姗来迟。
“你需要带走什么吗?药物都带上,还有这些······”他打开箱子的底层,里面是莉莉娅的遗物和他的礼物,他沉默了两秒,然后重新合上,“只带上必需品,其他的不用担心,等到了卢森堡,我们再买。”面对我的无动于衷,安德廖沙自顾自说着,他扣紧行李箱,一只手拎起来。
“安德廖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忍无可忍地扯住箱子一角,“难道是马尔金家出事了吗?还有索菲亚呢···到底怎么了?”
我手足无措,脑子里一下浮现出许多可怕的念头,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脸色发白。
不安让我在冷风里颤抖,我倔强地看向安德廖沙,我需要答案,准确的答案,不论是好是坏,我都不要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没事。”安德廖沙蹲下来,仰视着坐在床边的我,他的手抚上我写满焦虑的脸,话语中满是安抚,“什么也没有发生,所有人都很好,只是我和你,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
他说完,如同被追赶一样,不能浪费一点时间,他又打开一个箱子,迅速地填满。
我的嗓子被堵住了,这让我说不出任何话,只能麻木地看着安德廖沙以惊人的速度塞满两个箱子,衣柜里一片狼藉,真像是龙卷风过境那样惨淡。
“还愣着做什么,弗洛夏,去换件合适的衣服,我们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安德廖沙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他伪装的温柔也在我的沉默里岌岌可危。
不对劲,我抓紧了还残留余温的被子,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缩,安德廖沙看上去不对劲极了。
“为什么要走?”裸露的肩颈寒意蔓延,呼吸频率加快了,我紧张地盯着安德廖沙。
他忍耐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气,缓步靠近我,他露出了习惯性的笑,灿烂而怪异,因为即使笑得热烈,但他的眼里始终是深沉的晦暗,仿佛有些东西从根上开始腐烂,然后那些表情很快消失。
他抓着我的手,侵略性的气息从未如此强烈,我试着挣扎,但他的力气很大,握得很紧,几乎能阻断正常的血液循环,我不舒服地皱眉,但他对我的反抗无动于衷,冷漠掩埋在如烈阳般耀眼的温柔下。
“我很抱歉,弗洛夏,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对你的痛苦视而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怎么样做都是错···”叹息一般的语气,痛苦细细密密如同蛛网将他束缚,安德廖沙眼中的绝望能将灰烬复燃。
“我想要找到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法,我日日夜夜地想,想着想着,我意识到那样的答案根本不存在,就连思考本身,也是一种错。我没法放着你不管,弗洛夏,请原谅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你是说要带我离开吗?离开俄罗斯?”我轻轻问。
安德廖沙没有任何犹豫:“对,我们只能这样做。”
我蜷起双腿,紧紧地抱住胳膊,压迫在腹部,我感到难以言说的荒唐——离开?···离开马尔金,还有索菲亚,安德不一样,他作为家族继承人,难道就此选择背离家族,这算是流亡海外吗?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这样逃走吗?我混乱的理不清头绪,不是,我们一定要走吗?
“安德···”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是从锡管里挤出堆积在尾部,所剩无几的颜料,“你要丢下他们吗?我们是家人啊。”
静默在冷风中泛滥,安德廖沙抓着我的手隐隐加大了力气。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家人啊······”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词语,玩世不恭地笑着,似乎听到了什么新鲜的笑话。
“弗洛夏,阿纳斯塔西娅告诉你了吧。” 他的神情空洞,清亮的嗓音隐隐夹杂一丝嘲讽,“先抛弃所谓家人的人就是他们啊,是他们先这样对待你的不是吗?是他们先抛弃了你。”
安德廖沙愤怒地说,压抑着低沉的控诉,他尽量放松了力道,因为我已经痛得皱眉,可他还是不能放开,长久的忍耐化作沉重的黑雾,压得他难以喘息。
“弗洛夏,这是我们的生存的世界,在这里,血缘不止代表家人,你所谓的「珍贵的家人」,当足够有价值时,有时会成为昂贵的商品,我们都一样,作为牌桌上被丢出的筹码,弗洛夏,你很清楚,丢下家人的人不是我们——要想摆脱这一切,我们没得选。”安德廖沙不再隐瞒,他残忍地说着。
“原本,我对这些无所谓,我没那么在意后半生和我绑在一起的女人是谁,联姻也好,自由恋爱也罢,亲情是利益的附庸也好,没有也行,我可以做到置身事外,静静等待我的命运。”安德廖沙低声呢喃,掩藏着说不清的情感,“可你出现了,我的弗洛夏,我才发现有些事情不行就是不行,我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
“不止你,弗洛夏,不只是你被伤害,我也一样,我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背叛,欺骗,被剥夺,失去,我没那么坚不可摧,弗洛夏,我不能连你也失去了。”
浓郁的,堆积沉淀的痛苦,快要将眼前这个即将成年的男孩淹没,我恍惚不已,是什么给如阳光热烈,耀眼的少年加注磨难,那个即使不笑都弥散醉人温柔的安德廖沙,似乎再也看不见了。
我觉得自己在做一场白日噩梦,似乎进入了《仲夏夜惊魂》中,炙热的暖阳,花团锦簇积蓄的浓烈香气,我头昏脑涨地落入花海,眼睁睁见证着安德在最明亮的地方将丑恶暴晒,令人难以呼吸。
我无法从这场噩梦中醒来,我浑身冰凉,颤抖的声音说:“这就是你要带我离开的理由···安德,你······”我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上去快要崩溃了,我就算随便说点什么好像都能击垮他。
我小声地尝试着安慰他:“安德廖沙,嗯···你不是失去我,不管发生了什么···”安德廖沙突然站起身,凝固的气氛打散,我茫然地继续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妹呃——”
安德廖沙扯着我的胳膊,像是要握碎,力度大得直接把我从床上提起来,裹着绷带的脚踩上地面,我疼得低低叫了一声,本能的向后缩起身子。安德廖沙索性直接踢开箱子,揽过我的腰,一把举起来将我挂在他身上。

Chapter 241.横生(二)
安德廖沙凶狠的力道简直能勒断她的腰,他径直冲出卧室,连箱子也不管了,他大步走下楼梯,两个人的体重压得木梯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安德,等等,等一下。”弗洛夏双脚悬空,身体被死死禁锢住,腹部不知道压在他哪块骨头,硌得她感觉一阵强烈的反胃。
突然,安德廖沙停在了楼梯的最后一级,他抱住她的力气又大了些,弗洛夏惊讶地抬头看到了立在前方的索菲亚,她身后跟着罗德夫先生。
“把门关上。”索菲亚朝吩咐道。
罗德夫先生应声,离开了屋子,关上的门阻隔呼啸的风,把倾泻进的光线堵在外面,风停了,喧嚣的生机暗淡下来,索菲亚站在吊灯投射的巨大阴影下,她美丽的脸庞边垂落的发丝,一身修身红裙,妖冶而艳丽,如同沼泽深处的森林女妖。
“你在干什么?”索菲亚难以抑制的大喘气,似乎正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鲜艳的红唇更衬得她面色蜡白。
安德廖沙的呼吸重了几分,他显然很想避免这个场景,但事已至此,他的恐惧早就在无数个备受折磨的日夜里消磨干净,他平静地说:“我要带她走。”
索菲亚倒吸一口凉气,她瞪大双眼,难以接受地重复道:“带她走?”
「是的,带我走」弗洛夏默默回答,她将手压在肚子上,作为缓冲,不然她真的快要吐出来。
安德廖沙的沉默使得索菲亚的表情完全冷下来,她不再压抑怒火,而是微微抬起紧致的下巴,语气中的不屑清晰的流露出来。
“你疯了。”这样还不够,索菲亚冰冷而尖锐的指责,“安德廖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沉闷的笑声,安德廖沙的胸膛一颤一颤的,他的笑声如同肺癌晚期的病人艰难的抽搐,几声断断续续的笑声过后,安德廖沙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对峙压缩着和平的空间,冲突即将一触即发,索菲亚的怒火让她咬紧牙,她死死地盯着安德廖沙,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的凶猛。
但随即,索菲亚的目光移到弗洛夏不知所措的脸,她用力地呼吸几下,将不断裂变膨胀的怒气淹没在舌根,“安德廖沙,不要这样。”她很佩服自己这时竟然能挤出笑容,“我们两个人单独谈谈好吗?”
不能让弗洛夏知道,所以无论如何要先稳住安德廖沙,这是索菲亚深思熟虑的答案。
安德廖沙不为所动,索菲亚的缓兵之计已经不起作用,他察觉到索菲亚的顾虑,随即嘲弄地说:“这个时候了,你还没有放弃这些···真是值得赞叹的野心啊。”他毫不掩饰的厌恶,连一秒钟的伪装都不想坚持下去,他近乎挑衅地说,“为什么不让弗洛夏知道呢,她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而不是总被隐瞒,被欺骗。”
说的没错,如果换个场合,弗洛夏会不吝啬地双手鼓掌,她觉得这是今天最有意义的一句话了,所以虽然没有鼓掌,她还是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弗洛夏只顾着缓解胃痛,她只穿着睡衣就被移出被子,冷风吹过光裸的小腿和不知道何时起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脚腕,让她本就不富余的思考能力断崖式下降,她基本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显然她认为她快要知道了。
“安德廖沙!”索菲亚瞬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她低叫一声,“你想毁了一切吗?”她握紧了拳头,裙边剪裁优美的流苏随着身体微微晃动。
安德廖沙仿佛是在欣赏他带来的破坏,索菲亚越是煎熬,他就越放松,他直视眼前竭力保持平静的女人,嘴里却吐出更加刺激的话——安德廖沙偏过头,凑近弗洛夏耳边,亲昵地说:“弗洛夏,想知道吗?我为什么要远离你的原因······”
他们本就紧紧抱在一起,此刻弗洛夏看见安德廖沙靠近,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脸颊,他近似耳语喃喃:“他们不让我告诉你,可是这个秘密一直折磨我,如果告诉你,说不定你也会很痛苦,但也许我就会轻松了······你还想知道吗?”
弗洛夏呆呆地看着安德廖沙,她觉得他陷入两股力量的拉扯中,他犹豫不定,但那些力量是如此可怕,她恍惚觉得安德廖沙快要被活生生撕裂了。
瞬时,不是虚无的感知,而是来自现实世界的力量迎面撞上来,弗洛夏慌张地看到是索菲亚冲过来推搡着安德廖沙,她也许是想分开他们两人,但弗洛夏被抱在安德廖沙怀里,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安德不得不松手,把她撑起来放在上一级台阶,而他自己因为惯性重重地磕在楼梯下的书架上。
——书架剧烈晃动,顶层摆放的一排玻璃杯哗啦啦摔下来,砸在地板,破碎成冰渣,如同炮弹炸响,刺耳又喧闹。
“够了!我说够了!”索菲亚把安德廖沙推下楼梯,她双手张开,如同护崽的母鸡一样拦在弗洛夏身前,她美丽优雅的脸庞因为愤怒变得狰狞扭曲,还有掩盖不住的恐惧。
踉跄几步,安德廖沙捂住肩膀,皱起眉:“索菲亚,你怕了······”他肯定地说,即使疼痛,他还是得意地勾起嘴角。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弗洛夏不安地抓住了楼梯扶手,木头质地很软,她的指甲几乎可以嵌进去。
“···弗洛夏。”索菲亚回头看她,她尽力挤出温柔,尽管看上去相当不伦不类,“先上楼,把门关好,我需要和安德廖沙谈谈,好吗?”
平常不过的请求,这时,或许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乖乖听话,等到他们将一切都处理好。但是,弗洛夏低头避开索菲亚期许的眼神,她看到自己裹着绷带的脚,轻轻搭在另一只脚上,安德廖沙没有给她穿好鞋子的时间,所以她此刻只能赤脚站在冰凉的木头上,她似乎思考了一些东西,又像是任由混沌无序从大脑中穿过。
“不好。”她抬眼俯视索菲亚,语气是不会改变的坚定,“我应该知道的,索菲亚,你不明白一无所知的感觉有多糟糕。”
犹如没有边际的深潭中缓缓沉没,悄无声息袭来的水压和黑暗逐一涨破器官,血流向嗓子,在漫天遍地的腥气里永久安静的感觉,想起来就足够让人窒息。
索菲亚没有想到会得到这种答复,她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弗洛夏,是不是你从别处听说了什么···”她急切地握住了弗洛夏的手,嘴角泛出一丝苦笑,“你也许不知道,弗洛夏,这个圈子的人心复杂,每个人说得每个字都一定有他们的目的,谣言和传闻是被制造出来,是企图伤害我们的武器。无论你听到什么,你必须记得,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亲人,你明白吗?”
没人是温暖的,弗洛夏忽然这样想,她平静地“嗯。”了一声,是肯定,也像是一种无力的敷衍。
她很疲惫,这场噩梦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她感觉胃部一阵翻搅,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你还没有感受到吗?弗洛夏,你身旁这个女人,满嘴谎言地正在操控你的人生。”安德廖沙嗤笑着看着这一切,他踢了踢满地玻璃残骸,讽刺地说道。
他丝毫不意外索菲亚会说出这些话,他看着因为弗洛夏逐渐脱离控制,而焦躁难安的索菲亚,她或许没发现,她已经不能轻而易举地动摇弗洛夏了,她变了,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
索菲亚对安德廖沙的嘲讽置若未闻,她只是用满是柔情的眼眸,用爱意企图将弗洛夏包裹。
弗洛夏呼了口气,她在索菲亚震惊的目光,一根根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微颤的睫毛显示了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冷静。
弗洛夏揉了揉被攥得发麻的指尖,看着索菲亚不能掩饰的慌乱,她轻轻笑了,语气平和地说。
“索菲亚,别担心,我相信你。”
弗洛夏无视大脑警报,她甚至腼腆地低下头,再说了一遍,“我相信你。”
谎言又怎么样?她迟钝地想,用虚假对抗虚假,这样就没有人受到伤害,她可以继续装作对索菲亚的计划一无所知,索菲亚一无既往地扮演好母亲的角色,马尔金家族获得了预期利益,弗拉基米尔还有她和她的全部,她会拥有只存在于理想中的爱···每个人都得到了,都不会受到伤害。
只是除了···弗洛夏望向被吊灯的阴翳笼罩下的安德廖沙,除了他。
“安德,告诉我吧。”她疲倦地眨眼,雾气从眼眶中凝聚,又迅速消散,她想了想,慢吞吞地说:“那个折磨你的秘密···我比你想象地还要不怕疼,所以不需要有顾虑,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而痛苦,哪怕我没法起到任何作用,也许我无法提供任何帮助,但就算这样我也想希望你分担一些···”
必然是有关于她的事情,弗洛夏很肯定,不然其他人不会选择隐瞒她一个人,弗洛夏压制住无处不在的痛楚,老实说,她很想就此爬上床,药物还没完全代谢,她疲倦地随时会倒下,此时仅凭着意志力强撑,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我·····”安德廖沙怔住了,他似乎没有料到这一幕,他着迷地看向台阶上的弗洛夏,那与他极为相似的灰色眼睛,是仿若血脉相连的奇迹,又是讳莫如深的禁忌。
“不行!”索菲亚尖叫着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她盲目地挥舞手臂,面向安德廖沙,拦在弗洛夏身前,她尖利地嘶吼:“别说出来!安德廖沙,难道你要毁了她吗?”
第三人称

「毁了我?」
弗洛夏感到秘密如同满是灰尘的房间里的蛛丝,劈头盖脸地蒙在皮肤上,似有若无的黏意逼得人恨不得大力揉搓,可那股奇怪的痒意仍会久久不散。
“我发誓,你不会想要看到那个结果······”索菲亚红着眼睛,青筋爬满白皙的脖颈,她说到最后,语气里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
“安德,你确定吗?你真的想好了吗?”索菲亚焦急不已,她一边小心地觑视弗洛夏,一边做着最后的努力,她脸上混合着濒临崩溃的疯狂,还有一丝渴求生出的希望。
一定是个十分恐怖的秘密,而此刻弗洛夏明白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她能肯定这一点,她不动声色地盯着安德廖沙,在索菲亚连续的暗示下,他显而易见地动摇了。
混乱和挣扎纷纷爬上他的眼睛,他再一次落入了彷徨踌躇的深渊,犹豫如同将他带回过去每个备受折磨的瞬间,他在没有正确答案里权衡不定。
说出来吧,弗洛夏这么想,却没有催促他,她不忍心像索菲亚那样,成为残酷的撕扯安德廖沙的力量之一。他痛极了,却无法说出来,而她将他的痛苦看得清清楚楚,跗骨之蛆般的煎熬,如影随形地缠绕着安德廖沙。
缓慢地呼吸,弗洛夏会等待他做出选择,无论是怎样的选择,她都希望他能就此从中解脱出来。
安德廖沙的迷茫消失在雨声渐起的时刻,风切割着琐碎的喧嚣,可不大的屋子三个人之间却被塞进了无数沉默。这时,他抬起金灿灿的头颅,注视高台之上的女孩子,再平静不过地问:
“你要和我走吗?”
弗洛夏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木梯扶手上,她迟缓地眨眼睛,刚要说出口的话被索菲亚迅猛地打断了。
“只要带着弗洛夏,你哪里都去不了,你们上不了飞机,即使侥幸过了安检,顺利起飞,可只要巴甫契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就算是封闭空域,紧急迫降,你们无法顺利离开。”索菲亚像是嘲笑安德廖沙的自不量力,滔滔不绝地说,“何况,你以为维尔利斯特这幢屋子附近有多少王室护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别说去机场,当你带着弗洛夏踏出这道门,都会被藏在暗处的那群人制止。”
索菲亚越说越激动,她像只暴怒的母狮,朝着安德廖沙怒吼:“你到底怎么了?安德,这些不需要我告诉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试图毁掉我的一切?为什么?”
弗洛夏奇怪地看了盛怒的索菲亚一眼,她被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优雅又华丽的裙子的束缚,她看上去要冲上去把安德廖沙生吞活剥。
溢散出的恨意,让她的脸不自觉的抽搐着,似乎她快要被安德廖沙逼疯了。
可弗洛夏也只是看了一眼,她已经不会再索菲亚身上花费太多精力,她眼中的安德廖沙平静极了,丧失了全部鲜活气息的寂静,仿佛在等待判决的重刑犯,希望也渐渐从他眼中溜走,快得抓不住。
“···我,我不能走。”弗洛夏觉得自己说的很艰难,分明不是困难的话,她恍然间觉得自己拒绝的不是一段希望渺茫的逃亡,而是正在切断某种珍贵的连接。
“安德廖沙,我不能跟你走。”
一旁的索菲亚听到后,疯狂的灵魂骤然休止,她干瘪的情绪宛如新生,激动与喜悦源源不断充入她的躯壳,被欲望拿捏的她沦为无法挣脱锁链的囚徒,心甘情愿地被束缚。
安德廖沙似乎不意外,但他还是安静了几秒钟,那些时间仿佛为他积攒再次开口的力气。
“不能···还是不想?”安德廖沙神情淡漠,屋外的雨水继续吞噬难得的光亮,深沉的绿色包裹着这座房屋,然后开始从每一个窗户的缝隙里入侵,浓稠的暗淡将到处都染上了无生气的暗绿。
也许吐出了能刺伤他人的尖刺,弗洛夏觉得喉咙也刺伤一样,可她不能沉默,那是对安德廖沙的残忍。
弗洛夏咬紧嘴唇,她尽力让拒绝听上去委婉一些:“这是我的意愿。”
没有用,弗洛夏看到安德廖沙失望又悲伤的脸,她似乎感受到难某种再难以抑制的哭泣,可站在楼梯下的他,像是戴着坚硬平滑的面具,只有悲伤狂躁不安,几乎将他吞没。
可是很快,安德廖沙统统收敛了所有感情,他随意地提起:“为什么呢?”接着又自问自答,“哦,你喜欢上弗拉基米尔了吗?”他垂下眼睛,喃喃自语。
弗洛夏不安的抓紧木头,舌尖有咸咸的铁锈味扩散开,她才发现干燥的唇裂开了,血流进了嘴里。
“为什么要喜欢他呢?”安德廖沙的脸色渐渐灰败,像是迅速褪色的底片,犹如阳光枯萎,风暴来临的前兆,“你忘了是谁拆散了我们,把我们平静幸福的家变成如今的模样,你不用经历这些,你还是当初的弗洛夏!他根本就是一个恶魔,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的魔鬼,你忘了吗?弗洛夏,你怎么可以喜欢他?”
“安德!”索菲亚高亢地惊叫道,她想要压下那些冒犯不敬的言辞,现在只有她还在乎这个。
弗洛夏在安德廖沙近乎逼问下,憋闷地用力深呼吸,她喉咙深处像堵着一团东西,吞咽口水都变得辛苦,“我没有忘记。”
——如果他们不曾遇见,她会拥有比现在多得多的自由,而不是被圈养在笼子面对那点微不足道的被限制的自由,她会是普普通通的弗洛夏,虽然马尔金家养女的头衔吸引了一些人的关注,但没有引起多少风波——安德廖沙将她保护的很好,他是尽职尽责的兄长。
索菲亚依然是那个会在夜里送上一杯热可可的温柔的母亲,有些严厉但更多的时候会宽容地原谅她犯下大大小小的失误。马尔金先生会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从不苟言笑的严肃,变成在早餐时刻叮嘱她要穿厚点的父亲。她可以花费时间和马克西姆蹲在后院等待新培育的植物冒芽,也会从森林中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中跑回家时,安德烈老爷爷会候在门口为她递上柔软的毛巾。
弗洛夏没有多少烦恼,除了令她头痛的考试,那将是她人生的第二大困难,测验周的日子对她而言极其难熬,少不了安德廖沙无奈又耐心地替她补习,旁边的桌子上还会有索菲亚送来的夜宵,柔和的灯光下,她在安德廖沙坚持不懈的教导中抱着挂科的担忧呲牙咧嘴地学习,窗外是卢布廖夫特有的氤氲不散的雾气。
妄想的记忆带着暖黄色的光晕,当触及冰冷的雨水侵染进来的湿气时,现实迅速将温暖击散。
弗洛夏轻轻说:“我不会忘记,安德廖沙,我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我就算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也没有办法继续否认。”
长久以来,她无数次无视自己的心意,因为她的喜欢是一种错误,她不能喜欢弗拉基米尔,那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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