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求生记—— by雾家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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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爱情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她思考到头顶着火,想得心脏被渴望翻搅,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这没有错,喜欢不能承担枷锁,她也做不到继续自欺欺人了。
假如他们不曾相遇,也许她的人生会平淡而幸福,但那是假设,虚假的东西没有任何力量。
弗洛夏看向安德廖沙,她坦然面对他的失望:“不论是当初的弗洛夏,还是现在的弗洛夏,都是我,也许经历不同,我又有了改变,可这也没什么不好,我还是弗洛夏,你的妹妹······”
“闭嘴!”安德廖沙突然出声,他无法承受任何刺激,低低地说,“你为什么是我的妹妹呢?”
啧·····明明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安德廖沙只能这么想,只有这样想,他的希望才不会背弃他而去。
而弗洛夏所想的,是看到了他眼中那种被背叛的难堪,他是不是把她当做临战脱逃的同伴?她也许不应该拒绝安德廖沙?也许善意的谎言更好?可那是安德廖沙,她不愿意欺骗他。
手足无措的乱想着的弗洛夏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抿紧了渗血的唇,即使说出了那些话,可安德廖沙也比任何人都痛苦,而伤害他的人是她。
深呼吸一口气,安德廖沙望向弗洛夏,“你,你只是一时混淆了,弗洛夏,你被他欺骗了,一定是这样,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就会明白,怎样才是真正的对你好。”
压力层层叠加,弗洛夏在心底无奈的叹息——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安德廖沙,不要再说了。
她不能再一次拒绝他,即使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弗洛夏舔舔嘴唇,她紧张地盯着安德廖沙,每个人都知道,她不会和他走,他也很清楚,但他似乎彻底放弃了理智,他走过地毯上圆弧的花纹,一步步靠近楼梯。
索菲亚不再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甚至退开一步让出空间,她更谨慎地注意外面的动静,她无比希望这个房子发生的一切仅仅停留在这里。
她甚至同情地瞟过逼近的安德廖沙,他无法说出那个秘密——她不久前终于确认了这一点,一旦说出来,他也许会彻头彻尾地失去她,他不敢赌。还有另一点,索菲亚看了一眼弗洛夏,她爱上殿下了——他们彼此相爱,还有比有情人终成眷属更令人激动的事情吗?
她所期望的一切都按照预计好的路线进行,虽然偶有偏离,但没关系,她已经不再忧虑难安,她的女儿,瓦斯列耶夫的女孩,终将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而她,是女孩最为依赖的母亲,索菲亚笑得心满意足。
Chapter 243.横生(四)
阴影从脚尖盘踞,从阶梯下漫溢上来,越过毫无阻挡的索菲亚,这是安德廖沙的影子,他摊开手,伸向高处的我。
“跟我走,嗯?”安德廖沙被折断了傲骨一般,小心翼翼地祈求着。
我难以面对这样的他——是我造成的吗?我无法不质问自己,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什么抹杀了温柔的安德廖沙,把他变成这样······
来自良心的谴责边鞭打着我,我忍不住退后一步。
“对不起。”
是我的错,但卑鄙的是,我除了无力的道歉,什么也不能给他。
潮湿扩散了雨水的气味,空气里迷蒙着一丝柔和的水汽,尖锐的棱角被包裹起来,看上去温和无害,可实际上,呼出的气都能将人刺伤。
安德廖沙突然冷笑,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笑得苦涩,然后慢慢收回手。
“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那就好了。”
宛如惊雷炸响耳畔,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什么?”我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反应迟缓地望向他。
噩梦到达高潮,直击心脏的恐怖降临。我迫切地希望从他脸上得到不同的答案,但是我失败了。
安德廖沙放弃了所有希望的同时,也一点点捏碎了我的希望。
没有一丝虚假的味道,我咬紧了嘴唇,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不是谎言,我觉得呼吸困难,陡峭的楼梯与弥漫的寒冷,我恍若置身悬崖边,一步踏错就会坠入深渊。
我呆呆地张张嘴,支支吾吾,嗓子里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我试着挤出笑容,一定很滑稽,我只能闭上嘴巴。
“安德······”
我急忙咽下「哥哥」,他不愿意听到我叫他哥哥,也许他对我失望了,还是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知道的事情,总之,这不是他的本意,我慌乱地为他的话寻找理由。
\"真是厌烦透了。\"
他嗤笑一声——所有的祈求,痛苦,悲伤,情不自禁等等脆弱的情感都飞快地从安德廖沙身上消失,他摆脱了失控,那双灰色眼睛里泛出冷漠清醒的光芒。
“我说——”他拉长了声线,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或者说,你没有出现在我的人生里,那就好了。”
依然是无可辩驳的真实。
似乎被打上卑劣的烙印,弃置荒野,阴影从脚尖蔓延,开始爬上我的小腿,我感到刺骨的寒冷,穿透皮肤和肌肉,爬上血管企图冻结跳动的心脏。
我的一切都被弃之敝履,腥甜味越来越多的涌进嘴里,我的呼吸里满是鲜血,似乎血管破裂,汩汩的热流冲进口腔。
原来,真相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我紧紧攀附在扶手上,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感到悲伤都费劲,可手臂酸胀宣告肌肉到达极限,手指深深掐进木头里,指尖火辣辣的疼。
冷汗从额头流下,狡猾地钻进眼睛里,刺激敏感的眼球,我重重地呼吸一下,松开胳膊缓缓跌坐在楼梯上。
我的呼吸是一场赌博,大多数情况里得不到充足的氧气,我疲于大口的喘息,像一只破旧漏气的橡皮鸭。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不可思议地发出声音,在某一次氧气撑开肺部的间隙,我的下巴贴向胸口,双手僵硬地环住身体。
安德廖沙浅浅地笑,社交性的拉开距离的笑容,恰到好处的弧度,仔细看似乎还有隐藏的不耐烦。
“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安德廖沙语气称得上温和,他像是安慰一个因为犯错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弗洛夏,只是我偶尔会想,也许你是我的考验与磨难,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安德廖沙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我,他莫名的苍凉,似乎是感叹,又像是无奈。
我无法被安慰,我眨动酸涩的眼睛,瞳孔里却映不出他的脸,只有雨声喧嚣的世界里,开始出现不和谐的杂音,切割金属的滋滋声搅动耳朵传来了痛感。
是我造成了他的痛苦吗?
我看向面无表情的索菲亚,她的注意力已经离开这间房屋,但她是喜悦的,她甚至迫不及待地等待这场争斗落幕,她总会是最后的赢家。
她怎么变成这样呢?
是我的错吗?
忽然,像是扭到最大音量,滋滋啦啦的噪音锋利地刺入耳膜,疼痛感让我反射性捂住耳朵,晕眩使我的视线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我看到安德廖沙忧伤地望着我,他恍若圣父般露出些许怜悯与同情。
“看吧,弗洛夏,伤害你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你还背负着一厢情愿的「家人」的约束,你就会被所谓的亲情绑架,一直利用,一直伤害。一切早就已经变了,我们都和你记忆中的家人不同了。”安德廖沙跨上一级台阶,弯下腰,直视我慌乱的目光,他的表情是如此柔和熟悉,我呆滞地盯着那双消融了黑暗的眼眸。
恍然一度回到了某个遮天蔽日的林间,阳光撕破层云,柔软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山脉,山风、溪流,花香糅杂着树木的生长与腐烂的特殊气味,在冷冽干躁的光芒中烘得暖意洋洋,那个卢布廖夫极为罕见的天气里,连声音都带着笑意的少年,对我伸出了手的安德廖沙。
他似乎没有改变,但又如此不同,他仔细地注视着我,像是最后一次那样,目光贪恋地拂过每一寸皮肤。
“所以,不要对我们再抱有幻想了。”
我搞不明白了,他反复无常的态度加剧了我的混乱,我不解地盯着他,看着他决绝地画下界限,我孤零零地呆在这里,他和索菲亚在另一头。
我不懂,但我问不出来,我只能看着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地抽身而去,他走得很快,跨越吊灯细碎的闪烁倒影,大门就在前方。
“哥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顶穿我的懦弱和无力,我大声地叫出来,眼眶蓄满热流,我狼狈不堪地擦掉,他停了下来,但不会很久。“我们之间,存在过亲情的是吗?你还把我当做你的妹妹,对吗?”不只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一定不是那样。
液体不断地涌出来,我慌忙抹去,我不想错过他的回答,哪怕我再怎么瞪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我不会放弃,紧紧抿着嘴唇,我倔强地等待着,然后我听见一声压抑的呼吸,是不远处的安德廖沙。
“亲情啊······弗洛夏···”叹息飘散在唇边,他轻轻地说:“我都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又怎么能给你呢?”
安德廖沙摆摆手,是告别,他没有回头,不再犹豫地踏入了磅礴的雨水中。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绿意宏大将他吞噬,我的视线失去依托,空落落地没了力气。
我一向不怎么聪明,但我这时却敏锐地知晓了什么,但我无能无力,事实上,我也许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
太多了,丑陋却真实的事物挤满了空气,我被压得脊背塌陷,一种强烈的丧失感让我忍不住怀疑——难道这只是一场过于生动的梦,醒来就会结束的噩梦。
索菲亚没有追上去,她担忧的声音穿透耳鸣,在近处响起:“弗洛夏,你看上去很不好,刚才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安德廖沙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他会伤害到你。”比噪音温柔得多,但充满虚伪气泡的声音是廉价的肥皂泡泡,留下一道道破裂后的黏腻。
“别担心,你以后也不需要经常与他碰面,和他保持些距离,对你们都好。”她絮絮叨叨地叮嘱,像一位苦口婆心的母亲,不知疲倦地说着。
可惜的是,只是看起来很像。
“我们去休息吧,弗洛夏,睡一觉,你会好起来的。”索菲亚轻柔地扶住我的胳膊。
我反射性地抽回手臂,打在她的手背,发出响亮的一声。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我没有去看索菲亚的表情,大约不怎么好看,但她会掩饰住,也许还能得到宽容的谅解。
短暂的怔然,索菲亚迟疑了会,叹了口气,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关心:“我不能放心你一个人,你现在很虚弱。”
我看着苍白到发青的小腿,弱不可察的颤抖着。够了···足够了······
“索菲亚。”冷漠的声音不像出自我自己,我立即咬紧牙关直至下巴产生痛感。
不要说出不能挽回的话,我死死地压抑住躁动的情绪,嘴巴里的血气又在泛滥。
“我说了我想一个人呆着。”几乎是牙齿相互摩擦,困难的挤出这段话,忍耐促使我不自然地发抖。
索菲亚退缩了,她缱绻迷人的香水味迅速抽离,我看见她抑制不住的快乐,不见一丝阴霾的快乐埋在故作忧愁的眉眼间,古怪而扭曲。
我又感到一阵晕眩,冷汗缓慢濡湿后背,我低下头缩进膝盖里——我听见她的鞋跟踩过玻璃残渣,然后她的语调模模糊糊的,间断在连绵的雨水里。
“······照顾好自己···弗洛·······给我打电话···担心······”
终于安静了,在似乎不会停歇的噪音中,我迎来了“咔哒”的关门声,结束了,温暖不会停留,我仿佛凝固在水泥塑像中的肉体,逃离变得无望。
唯一活动的眼珠,无助的转动,台阶下方,闪烁着刺眼的冷光,是琳琅散落的玻璃碎片。
弗洛夏迷迷糊糊地想,也许屋顶漏水,雨水滴落在脚边。
她睁不开眼睛,她太累了,即使把眼皮撑开一条缝都对她特别困难,所以,她宁愿闭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因为当再次醒来,一切痛苦都会离她远去,她会在太阳暗淡的亮光爬上额头前,哼着小曲等待弗拉基米尔出现。
诱惑低语着,渐渐麻痹了她的大脑,她觉得自己很快连这点意识也会消散了。
轻飘飘地,她像是踩在云朵上,有点奇怪的看向脚腕,她记得明明受伤了,可是怎么一点也不疼呢?她原地蹦了几下,一次比一次蹦得高,她可以摆脱重力,好几次她差点就落不回地面。
很快,她完全漂浮在半空里,虽然还是会缓慢下降,但她已经掌握了如何在空中停留更久,所以她几乎没怎么仔细想,就把受伤这件事情丢在脑后。
寒冷也在退散,她感到着异常的暖流,莹润明亮的光芒,从手心向外扩散,仿佛不可思议的魔法,终于降临到她头上。
弗洛夏摊开四肢,她游弋在半凝固的空中,上方不是天空,下面没有土地,她有种难言的恐慌,这让她有点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她立刻阻止这个想法。
——刻入骨髓的恐惧,和代表现实残酷的味道。
“你有勇气吗?”
是提醒,也是警告,弗洛夏缩了缩肩膀,好奇心占据上风,她没被恐惧吓退。
身前忽然出现一条线,世界被切割成两半,没有色彩一片荒芜的大地,只有深灰色和浅灰色,那边也只是更浅一些的灰色。
弗洛夏试探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条线,比她想得轻松多了,手指轻而易举地穿透看不见的隔膜,“啵——”地一声,她缓缓张大了嘴巴。
一次跳动,从指尖跃起,迸发血液流动,触感从指尖快速蔓延,生长,指腹下传来粗粝的触感,她惊喜不已,活动手指,神经末梢全面复苏。
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靠近,她快要走进那个世界,她闻到植物的气味,落进泥土的枯枝和花瓣,露水湿淋淋地覆盖树叶表面,泥土湿润的味道,算不上好闻,她踩进土里,不像沼泽那么软烂,也一点不坚硬,偶尔会有硌脚的碎石子,弗洛夏小心地挪开一点。
滴答——
是雨水吗?弗洛夏仰起头,并没有液体落下来,她没顾得上疑惑,因为发丝缓缓飘动,摇曳在耳边。
起风了。
风来了,宛如丝绸拂过身体,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因为这阵风感到欣喜,她迎着风,感受着扑面而来生命的颓败与复苏,万物生长凋落,在哗啦啦枝叶响动的风声中,弗洛夏听到了“嘭——”地细微响动,花苞绽开了,从天而降的雾气是吹不散的,游荡在树梢间。
但弗洛夏的快乐没有延续多久,刺痛从脚腕萌发,一下一下像是有人抡着铁锤无情地砸在脆弱的骨头,越来越明显的痛意,伴随着寒冷宛若长满尖刺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小腿。
再呆一会吧,弗洛夏想着,她很能忍痛,不是炫耀,她只是希望在缓和的疼痛中多听一听风的声音。
碎发吹拂,在眼尾晃动着,可安宁没有维持多久,她被一阵晕眩击溃,心脏因为焦虑跳得飞快,她感受到黑色雾气缓慢地侵入四肢百骸,她眼前一阵模糊,呼吸被抑制住,她突然疲惫不已,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勇气。
呜咽,细小的从唇间溢出,生理性的痛苦逼出了泪水,她的灵魂是破烂不堪的纸盒,不用多大力气就能压扁一样,她咬紧嘴唇,任由绝望侵袭,她恍如被拉入沼泽的小动物,奄奄一息地看着黑泥没入头顶,鼻子,口腔,腐臭的味道堵住气道,她感到窒息,再也不能挣扎······
——快逃!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猛然后退,退入一开始那个重力失衡的世界。
——铺天盖地的痛苦瞬间消失,她失去所有知觉,感知也变得迟钝,她收紧双腿,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即使痛感消散,她仍然心有余悸,把头埋在膝盖间,她茫然无措地大声呼吸。
“你有勇气吗?”
相同的问题,弗洛夏不敢轻易作答,差一点,她差一点就死掉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承受不了。
不再感受那条线后的世界,她恍如新生儿一般,怀抱自己漂浮在空中,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天空与地面逐渐融合,她呼吸平稳安详,即使思维慢得惊人,她什么都思考不了。
虚无隐秘的蚕食她的精神,她在平静中缓慢虚弱下去,她的灵魂快要睡着了,她将彻底被埋入无知无觉的混沌中去。
「弗洛夏。」
绝对寂静的真空世界,刺破矫饰的呼唤,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
她太累了,哪怕是活动一块肌肉都是负担,可她执拗地没有睡去,因为她被那声呼唤吸引了。
不屈服于本能,弗洛夏开始抗争,她从指尖开始唤醒,她试着张嘴呼喊,声带分明震动着,可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难道失败了?她再次被崩塌的疲倦淹没,无力地望向那条线的方向,可是肌肉仿佛还记得痛楚留下的印记,她一想到就怕得打哆嗦。
「弗洛夏!」
她又听到了,她犹豫地望向对面,一股强烈的思念涌入心脏,她突然好想立刻见到声音的主人,她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她想要紧紧地抱着他,用力到肌肉抽搐的程度那般拥抱他。
「弗洛夏。」
再也没有比渴望更有力,弗洛夏积蓄勇气奋力冲破透明的屏障,五感逐层恢复,她在不顾一切地奔跑,脚下踏过折断的树枝和碎叶,灌木擦过膝盖和大腿,风呼啸地吹散她的长发,痛苦如同雾气紧跟不舍,一点点顺着脚踝蜿蜒而上,她再次被熟悉的痛苦折磨。
灵魂沦陷在无边的地狱,连风声都在诉说。
——“回去吧。”
“回去就好了。”
“不需要挣扎。”
“只要睡去一切都会结束。”
“你承受不了,放弃吧”
“放弃吧。”
“放弃···”
荆棘疯长,在她的躯体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的脸被划上,热流滑落下颌,即使如此,她还在奔跑,肺部透支,氧气难以供给,她的喘息都是嘶哑的哀鸣。
可是,她始终没有停下,就算伤痕累累,四肢像绑上大石头,也许下一秒她就会倒下,她仍然奔跑。
才不要放弃!
即使什么也想不起来,弗洛夏不知疲倦地跑着,断裂的画面化作莹莹之光,挂在遥不可及的前方。
“你说什么?”
尤拉难掩震惊地惊呼道,他飞快地看了弗拉基米尔一眼,对方正面色阴郁地看向列昂尼德。
不怪他惊讶,今天是内阁关于能源改革议案的协商会议,马尔金家不会在这个时候闹出幺蛾子,可他确实听到了列昂尼德的报告。
列昂尼德坐在车子前座,他微微侧身转向后方的弗拉基米尔,低声重复一遍:“殿下,来自麦娅的消息,她亲眼看到小马尔金和马儿金夫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伊芙洛西尼亚小姐的住所。”
“去维尔利斯特。”弗拉基米尔立即决定改变行程。
开车的人是斯达特舍,他犹豫地提醒道:“殿下,卡亚斯贝公爵已经再三叮嘱您必须按时出席这场会议,况且,巴甫契特不能任意剥夺马尔金家一半的监护权,我们没有理由阻止他们,马尔金——”
尤拉不得不佩服斯达特舍,他很难想象有人能够改变殿下的决定,当然——最终车子在疾驰的公路上掉头,朝着维尔利斯特的方向一路飞驰。
“开快点!让卡斯希曼马上回到那里!”弗拉基米尔沉重的喘息一声,他似乎难以掩饰的焦躁,使他的脸色难看,无法掩饰的不安在车内弥漫。
列昂尼德的声音随着车辆开过崎岖不平的路而跟着颤抖:“···殿下,昨晚卡斯希曼医生就离开维尔利斯特了,他今早要参加一场位于圣彼得堡的学术会议。”
气氛随着这句话进一步压抑,尤拉清楚,无论如何几个小时内卡斯希曼医生都赶不回来,他听见列昂尼德紧绷的语气,他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黑塞博士从奥伦堡赶过去会更快一些······”
弗拉基米尔深呼吸一口气:“立刻通知黑塞博士。”
他沉默地望向窗外,雨水不知不觉再次复苏,他似乎没那么讨厌雨水湿哒哒的气息,因为弗洛夏,她身上总有着湿润的水汽,有时打湿了碎发,有时沾在她的睫毛上。
仿佛森林之子,他还记得她颈窝的温度,她眷恋地轻触他的脖颈,她的呼吸有些烫,吹在他的眼尾,他们依偎在一起,享受彼此的心跳与喜欢。
她总会原谅他,弗拉基米尔从没质疑过这一点,她爱他,他也是,他们平等的踏入这场亘久不变的契约,永远无法分离的爱情魔咒,到底是命运的祝福,还是诅咒,弗拉基米尔一点也不在乎。
“殿下······”尤拉刚想说点什么,可当他看到列昂尼德对他悄悄摇摇头后,他把接下来的话咽回肚子里。
他能说什么呢?安德廖沙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还是说不需要太担心,显然他们只是来看望生病的弗洛夏小姐。
尤拉偷偷看了弗拉基米尔一眼,他似乎被对方身上那种强烈的不安影响了,连他都不自觉紧张起来。
他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这应该只是一次家庭之间普通的会面,不需要大惊小怪,可万一呢?作为少数几个知道弗洛夏小姐病情的人之一,他明白她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她根本经受不住任何刺激。
尤拉硬着头皮从口袋翻出手机,找到安德廖沙的名字。
「别冲动,安德。」想了想,尤拉再发了一条「殿下快到了。」
“未读”鲜红而刺眼,他盯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变成绿色的“已读”。
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尤拉沮丧地把手机塞回口袋,他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这种感觉糟糕透了,更糟糕的是他无法责怪任何一个人。
安德对弗洛夏的病情一无所知,马尔金夫人也被有意隐瞒,他看了眼淅淅沥沥的雨水被风卷起凌厉地拍打车窗,他只希望今天可以顺利平稳地过去,窗户上映照出弗拉基米尔的侧脸,尤拉看见他一脸的阴沉晦暗。
不得不说,有时尤拉的确过于乐观了。
当车子停下,尤拉发现屋子前并未停有其他车辆,看来安德廖沙已经离开了,他松口气,避免正面冲突也是一件好事。
仔细寻找就能看到屋子的周围,包括隔壁小屋的二层都有人——马尔金家的安保人员,他跟在弗拉基米尔身后,快步踏进长廊。
“吱呀——”风吹动门,晃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门没有关。
弗拉基米尔没有犹豫地冲进去,尤拉慢一步踏入,然后他看到穿过客厅,正对着大门的楼梯上坐着的少女,她衣着单薄,赤着脚,头低着埋在双腿间,她的胳膊搭在膝盖上,悬在半空,而她的手里,握着一块尖锐的玻璃碎片。
“艹&*%¥#%······”
尤拉移开视线,情不自禁地爆了句粗口。
六个小时后,尤拉一身疲惫地走下车,前方尼可诺夫家族的庄园掩映在阴翳的天际线边缘,树枝横生枝节将宏伟的石质建筑突兀地切割开来,风很快卷走车内最后一丝暖气,尤拉看着阴森暗淡的黄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车道上还停着另一辆车,车旁站着一位令人有些意外的人——阿列克谢,暮色寒冷并未让他有一丝动容,他神情淡然地看过来。
“尤拉。”阿列克谢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他的发丝上已经凝出一层薄薄的水汽。
不过尤拉觉得自己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去探究这些细枝末节,如果是平时,他的好奇心会促使他做点什么,哪怕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经历了令人精神紧张的半天后,他只有一个愿望——尽快冲进浴室,冲去满身的疲倦和血腥气。
但尤拉知道对方特意在这里等他,这意味着他的愿望要泡汤了,他的口气不自觉夹杂进了一丝烦躁:“嘿!阿列克谢,真是令人不快的偶遇。”尤拉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可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粗鲁的混蛋,于是他缓和了语气,“我是说,如果你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或许可以约个合适的时间?明天···或者······”
“马尔金家的法案通过了。”阿列克谢打断了尤拉,他半倚靠在车门,面无表情地说道。
尤拉不得不停下脚步,他的表情闪过一丝僵硬,但飞速恢复正常,他有些不以为意地说:“也不算···太过出人意料,是值得庆祝的好事呢,也许应该当面恭喜安德廖沙,不过他此时可能高兴不起来吧······”
尤拉越说越小声,他似乎感到寒冷似的环住胳膊,暮色沉降,将他的面容笼罩,只依稀看得见他嘴角泛出讽刺的笑意。
“别开玩笑了!尤拉。”阿列克谢皱了皱眉,“你也知道···你受伤了?”
直到尤拉走进了,阿列克谢才发现对方的袖口衣襟前侵染的血迹,甚至是他的下巴上,都有几滴红得发黑的血渍,在尤拉苍白的皮肤上融入一抹妖冶的艳色。
“不是我的血。”尤拉撇撇嘴,他低低地回答,“总之,说起来有点复杂,很快,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尤拉已经筋疲力尽了,连话也不想再多说,但他知道阿列克谢必定有其他的事情,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不请自来。
所以他耐住性子,双手抱胸立在阴冷的风中。
也许是越发黯淡的天色,乌鸦嘎嘎的叫声惊起寂寥的密林,黄昏的沉静被打破,阿列克谢终于缓缓开口:“阿纳斯塔西娅离开了。”
尤拉半点也不意外,但他还是好奇地追问:“去哪里?”
“奥地利。”阿列克谢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