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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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小满心挣扎片刻,开口说,“娘,你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你。”
义母:??
义母抬手又给了女儿脑袋瓜子?一记。
“跟七郎偷溜出去玩就不能老老实实承认?连‘在仇人家里撞见七郎’的借口都能说出来。当你老娘傻呢?”
黯淡的灯光几度熄灭, 又几?度重新点?起?。
应小满不再隐瞒,嘀嘀咕咕说了好久。义母听着听着,渐渐露出怀疑人?生的迷茫表情?。
“七郎早知道咱家入京是为你爹报仇来的了?他和咱们仇家……是同族兄弟?这次差点?害死他的人?里?,也有他自?家的兄弟?他报答你的救命恩情?, 愿意帮咱们报仇, 杀自?己兄弟?”
义母有点喘不过气, “等?等?, 慢点?说,让我缓缓……”
独自?琢磨半晌,越琢磨越混乱, 最终喃喃地感慨,“京城的大家族真复杂啊。”
“可不是。”应小满赞同。
月色偏移,过三更天。她极少熬大夜,抬手?伸了个懒腰, 伸手?揉泪汪汪的眼睛, “好困。”
义母那厢还在反复纠结:“杀自?己兄弟不好。但帮咱们报仇是好事。但杀自?己兄弟还是不好……”
独自?纠结半晌, 义母突然?惊醒般回过神,“等?等?, 不管七郎自?家的事,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 跟他一个未成家的郎君三更半夜单独回来是怎么回事——”
应小满蜷在炕上, 一只?手?遮亮光, 另一只?手?松松搭着自?家老娘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沉沉的梦乡。
灯下映出甜美?的睡颜。
色如春花的小娘子,仿佛三月里?桃杏枝头盛放的鲜妍春光, 叫人?挪不开视线。
义母怜爱地摸几?下女儿娇艳的脸颊,把被褥拉上肩头, 自?己捂着嘴,压抑地低低咳嗽几?声,吹熄灯关门离去。
女大不中留。小满自?己挑中了七郎。
七郎知恩图报,瞧着确像是个不错的,只?是女儿家挑选良人?不能只?看表面,还得往深里?看。
但究竟怎么把人?往深里?看,琢磨半日又说不清。义母自?己当初也是稀里?糊涂嫁的义父。
人?坐在屋里?犯了半夜愁。
千头万绪,归结成一句话:等?七郎下回再来,想法?子好好地试一试他。
应小满大清早的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灶台上在煮粥,咕噜噜的清香气味溢满整个院子。
院门虚掩着,义母震惊地抱着阿织立在门边,喧闹声从门外巷子传来。随同入耳的,还有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
应小满匆匆洗漱过,凑近院门看第一眼,眼角顿时抽了抽。
好生眼熟的一顶蓝色四抬小轿……正从家门口过。
十几?名衣着光鲜的佩刀官差前后清道,护卫蓝布小轿离去。隔壁沈家娘子哭哭啼啼地追出小巷,忽地脚下一歪,险些扑倒在轿子前。
沈家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追出家门,把沈娘子搀扶回门里?。
巷子里?众乡邻的家门都悄悄打开半扇,各家探出头来,窥探巷口动静,却无人?说话。
鸦雀无声的清幽小巷里?,只?有众多官差纷乱的脚步声。偶尔几?声清脆镣铐声响传来,更显几?分压抑。
义母在自?家门里?叹息, “各家有各家的运势。祸事砸到头上啊,避都避不开。沈家娘子前两天还笑容满面的过来道谢,跟我说当家的罚俸三个月满期,家里?总算能继续领俸禄了。没想到——她家男人?又出事了。”
事发突然?,具体?怎么出的事,出得什?么事,义母也说不清,隔墙只?听到沈家娘子断断续续的呜咽。
等?蓝布小轿在官差押送下出了巷口,邻居家的娘子们才陆续出门。
四五个妇人?聚集在沈家门外,都是平日里?相熟的人?家,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
七举人?巷这些邻居们开口说话和铜锣巷时的乡邻大不相同,说话文绉绉的,开口闭口不离朝廷,话里?偶尔还夹几?句典故。
好在天底下安慰人?的套路都差不离,应小满拎一块蒸饼出去,边吃边听,站在人?群外围囵听个大概。
据说沈家这位御史上了一封奏疏,言辞大为不逊,惹怒了当朝执政的邓相公[1],人?也因此获罪,大清早地从家里?直接拘走。
沈娘子倒在门边哭得止不住,呜呜咽咽道再不要做京城的劳什?子御史娘子,宁愿当家的辞官回乡下教书,自?己做个教书娘子。
应小满站在人?群外围,边听边咬蒸饼。
沈御史从家里?被拘走的景象着实凄凉,叫她想起?大理寺里?拘押的凄凄惨惨的晏八郎。旁观了一阵,手?里?刚出锅的饼子都不香了。
她真心实意感慨一句,“当官的实在容易出事。”
围住沈家说话的几?家乡邻里?,有个住在巷子另一头的刑部六品主簿家的主簿娘子,眼睛格外尖利,拉住两三家相熟的娘子悄悄嘀咕。
“仔细看来人?的行头。这回拘人?的不是大理寺官差,是禁军。”
“按常理来说,御史不会因言获罪,但沈家御史犟牛不识时务,非要咬住西?边才签的议和国书不放。”
“西?边议和、重开马市,是邓相公一手?定?下的国策,皇城里?的官家也赞成。这回沈御史同时惹怒了官家和邓相公……”
原本已经驱马行出巷口的禁军校尉突然?转回来一个。
沈家门口议论的嗡嗡声瞬间一静,众人?各自?往四下里?散。
回转的禁军校尉却抬手?一指,高喝道,“那边吃饼的小娘子,我家指挥使寻你!”
正抓着饼往自?家门里?走的应小满:……?
“我?”她疑惑地抬手?指自?己, “在京城吃饼又不犯事。”
禁军校尉却已经拨转马头,不容分说引她去前方巷口。
“我家指挥使有请吃饼的小娘子,巷口说两句话便回。小娘子请。”
众乡邻惊讶的视线追随里?,应小满走到距离巷口七八步时便停下,死活不肯出巷子。
“你家指挥使人?呢?有话现在说。我娘和邻居们都在家门口看着。”
应家门敞开着,义母果然?不安地立于门边,目不转睛紧盯着巷口动静。
巷外墙边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
一骑轻骑转过围墙,招摇出现在巷口中央。马上的郎君穿朱红窄袖武官袍,这回手?里?没拿折扇,坐在马背高处,自?来熟地冲应小满弯唇一笑。
“刚才远远瞧着便像你。”
清晨阳光升上墙头,映亮了马上郎君俊朗的眉目,似曾相识的玩味笑容。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应家小娘子,幸会啊。算上从前两次,这是我们第三回 见面了。”
应小满惊愕中没忍住力道,手?里?抓的饼硬生生捏破了一块。
来人?极为眼熟。前几?天才见过。
赫然?是她潜入城东莫干巷雁家,飞爪入院,在黑暗房里?持刀威胁过的雁家二郎!
“你?!” 应小满震惊说,“不是说有个指挥使官人?找我?”
“区区不才,任职天武禁军指挥副使。”马上的雁二郎笑容浪荡。
“我只?是奉命领麾下禁卫前来七举人?巷,远远地监看沈家拘人?,没想着就能撞着应小娘子。你看,京城真的不大,对不对?”
他驱马缓行接近,“既然?撞上,索性?重新认识一次罢。在下出身兴宁侯雁氏,家中行二,双名翼行。‘身无彩凤双飞翼’的翼,‘行尽江南数千里?’的行……”
应小满已经掉头往巷子里?走,砰一声关上门。
义母紧张得连关两次门才闩好。
追着应小满背后迭声问:“刚才那位指挥使官人?,年纪轻轻的,手?下管几?百号禁军,找你过去谈什?么事?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当然?眼熟了。给徐家寡妇上坟那次,城外漏泽园当面撞见过一次。
应小满越想越气,愤愤地骂,“京城这些贵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坏!这雁二郎存心盯梢我!”
义母大惊,“这个就是上回那个雁家二郎?那个死活要把你召入家中做婢女的那个?”
“就是他。他上回已经当面答应我,以后再也不找我。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
义母大为气愤,“那混球!”
娘儿俩你一句我一句,把雁二郎给骂个狗血淋头。
义母的骂声突然?一停,“等?等?,伢儿,你什?么时候和他当面又说过话?”
应小满:“……”
在雁家,二郎院子里?,提刀当面抵心口。说来可就话长了。
母女俩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中,气氛渐渐凝固……
好在家里?还有个阿织。
眼看情?况不对,阿织蹬蹬蹬地跑去灶边,端来半盘鲜艳光泽的樱桃,挡在母女两个面前,“婶娘别骂阿姐,吃果果。”
“我哪里?在骂你阿姐,我是骂刚才门外那穿红官袍的坏人?!这樱桃哪里?来的?”
“七郎昨晚送我回家时顺便带来的。”
应小满掂起?一个樱桃,谨慎地放入嘴里?尝了尝,顿时愉悦地弯起?了眼,“这回的樱桃好甜!”
义母也稀罕地尝了尝,“真的好甜。樱桃在京城卖得极其贵价,上回我路过一家樱桃铺子,看颜色别致,想给你们买点?回来,一问价直接把我给吓走了……”
“等?等?,”义母赞叹的言语突然?一顿,“这回的樱桃好甜。还有上回?”
应小满咬着满口香甜的樱桃,不说话,只?冲母亲甜甜地笑。
义母无奈叹口长气。她算是看明白了。
女大不中留啊。
借由樱桃提起?七郎。说起?七郎,义母心里?突然?一动。“七郎不是个有本事的么,他下回什?么时候来。”
应小满塞给阿织一个樱桃,“说好今晚来。”
义母也塞给阿织一个,塞得小丫头腮帮子鼓囊囊的,转手?又塞一个进应小满嘴里?。
叮嘱她说,“等?七郎来了,把雁二郎的事跟他提一提。他不是说想报恩?先?把这阴魂不散的雁二郎给解决了。我便相信他对你的心意。”
应小满嚼了嚼樱桃,“解决?娘打算如何把雁二郎给解决了?”
义母哼道,“那是七郎的事。”
当晚亥时。
踩着月色应约而来的晏七郎,提着一竹篓新采摘上市的甜樱桃敲响应家的门。
才进门就知晓了今天白日里?的意外。
晏七郎微微地眯起?眼。“兴宁侯家,雁二郎?”
“会不会太为难你。”应小满有点?担心。
“外戚雁家罢了。雁二郎年轻,任职资历浅,谈不上为难。”晏七郎云淡风轻道。
“当真不为难?” 应小满还是不大放心。
晏七郎冲她微笑。
他怀揣着复杂难言的心思,今晚应约上门,和小满商量要命的报仇大计,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想到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小满磨刀霍霍,砧板上待杀的鱼儿临时换了一条!
七郎发自?真心实意地说,“半点?不为难。”
主屋里?亮起?灯火。
义母抱着阿织在屋里?哄睡,两扇窗户大开,带几?分紧张在屋里?旁听着。
春风拂面的小院中,七郎神色愉悦,提来的鲜果篮子往桌上一放,转身走去院墙边,把靠墙立着的二十斤包铁门栓挪去看不见的边角处。
“来,今晚我们改商议解决雁二郎。”
第29章
京城即将入五月, 天气渐渐转热。端午节在即,各家铺子售卖起五色粽子,驱邪的艾草雄黄。
应小满头戴斗笠,雪白手腕上戴一根驱邪五色丝绳, 举一只咕噜噜转的七彩风车, 走?下熙熙攘攘的洞明桥, 往南穿过街巷。
走?近安定坊的当铺门前时, 停步抬头,看一眼牌匾高悬的“安家当铺”四字。
当初还在铜锣巷时,把白玉扇坠子送的当铺, 就?是这处了。
她冲身侧的郎君一点?头,把风车递给晏七郎,两人并肩走?进当铺。
高?大柜台上方?,掌柜的停下打算盘, 打量两名进店主?顾, “两位想当什么?”
应小满从怀中取出一把象牙扇, 放在高?柜上。
“掌柜的看一看这把扇子。”
掌柜的拿过象牙扇,打开略一打量, 留意到无瑕全象牙扇面, 便露出吃惊神色。
再仔仔细细端详一遍, 留意到末尾那根扇骨下方?细小的朱红印章:“雁”, 又是微微一惊, 视线飞快地扫一眼柜前衣着朴素的少女。
“小娘子瞧着有点?眼熟……”
当然眼熟了。她特意穿上次来?时的那身素色对襟春衫,月白色碎花滚边布裙,戴同个斗笠过来?。
应小满“嗯”了声, 斗笠下清脆的声线道,“上个月来?当过一次白玉坠子。”
掌柜的立时想起这桩生意。
恍然之余, 试探询问,“那玉坠子成色不错,瞧着倒像是和?这象牙扇配套的……”
“就?是一套的。”
应小满把象牙扇往掌柜的面前推了推,“家里?急用钱。掌柜的看看,这把扇子能当多少贯?”
掌柜的眼珠子往左右转, “象牙扇是贵货,少说也?能当得二十贯……”
人说着便从高?柜后走?出来?,客客气气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小娘子往二楼阁子高?坐。扇子太贵重,小的需先请示一趟东家。”
应小满被领到二楼的气派堂屋坐下,两名小厮奉茶,七郎举着风车跟随身侧。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应小满顾不上喝茶,推窗往外张望。但?这间阁子不临街,只能看到掌柜的匆匆往外走?的身影,看不到人去往何处。
她坐回来?悄声问晏七郎,“掌柜的果然知会雁二郎去了?”
“雁二郎手里?领着一路禁军,有戍卫京城治安的职权。他的扇子落在你手里?,如果雁二郎动了循扇子寻找你下落的心思,必定先跟全城的当铺打过招呼。这是查案惯例。”
“要是这家掌柜的没知会雁二郎呢?
“鱼儿不咬钩,那就?换一家当铺,继续钓。”
晏七郎漫不经意地端起茶盅,品一口清茶,“这家待客的茶倒是调制得不错。小满喝喝看。”
应小满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
她最近烦透了雁二郎。
每天时辰不定,或早或晚,雁二郎总会领一队禁军去七举人巷转一圈,两边隔三差五地总撞上。
她当面质问时,雁二郎若无其事答:“公务在身,巡查街巷。”
七郎和?她解释过一回:“他这是欲擒故纵,和?你玩兵家战术,意图攻破你的心头防御,令你自乱阵脚。但?你是奉公守法的良民百姓,只要没有把柄落他手里?,当面瞧不见般地走?过去,他也?不能把你如何。”
没有把柄,雁二郎不能主?动寻衅是一回事;每天早晚出门,时不时地总在家门口“偶遇”是另一回事。
如此过了几天,七郎叮嘱应小满把压箱底的象牙扇取来?。
今天便拿着扇子,明晃晃找上当铺。
两人对坐喝了两盅茶,估摸时辰差不离,掌柜如果去报信的话,该快把人领来?了,应小满把茶盏往茶几上重重一掼:
“掌柜的人呢?叫我们等?上这许多时辰,没诚意,不当这家了,我们走?。”
小厮苦拦不住,两人蹬蹬蹬下楼梯,应小满接过七彩风车,依旧随风咕噜噜转动着上街去。
穿过一处背阴小巷时,早早等?候在巷里?的一名素衣布裙少女从榆树干背后转出来?,接过应小满手里?的风车,戴上斗笠。身侧一名和?七郎同样青色襕袍打扮的郎君,两人并肩从另一头走?出巷口。
穿堂风吹得七彩风车转动不休。乍看上去,两人的背影和?留在小巷里?的应小满、七郎,居然有八分相?似。
前方?两人走?出背阴小巷,顺着热闹长街两边的铺子边走?边看。还没走?出多远,长街尽头突然奔来?一队几十名禁军,当先领着队伍迎面追上,几轻骑直接上去逼停前方?的一对郎君少女。
禁军步兵往两边散开,雁二郎身穿朱红窄袖武官袍子,骑马悠然分开人群现身。
“我又要说那句话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功夫。应小娘子,我还当你沉得住气,始终不动这把象牙扇。怎么,从污水浊泥的河边陋院改去清静闲适的好街巷安居,小娘子手边终究还是缺钱花了?”
当街动静闹得大。路过人群纷纷驻足围观。
斗笠掩面的少女掩饰地按住左边衣袖。街上热风吹过春衫薄袖,隐约显出里?头一把长而?细的折扇。
被禁军当街拦住,少女始终闭嘴一言不发。
身侧同样以斗笠掩面的年?轻郎君开了口,声线沉冷:“她当卖自家的扇子,犯哪条律法了?雁二郎,你身为禁军指挥副使,光天化日滥用兵马,无故拦阻百姓,好没道理。”
“雁二郎”三字最近在京城可出名得很,周围围观百姓轰然议论?起来?。
应小满远远地瞧着,突然纳闷地“咦”了声,“顶替你的那位郎君,声音怎么听来?有点?耳熟,倒像在哪里?听过……”
身侧的七郎轻轻笑了声,“你确实听过的。”
应小满:?
那边,雁二郎纵马来?回踱步,毫不避忌围观人群,笑得浪荡肆意。
“阁下既然知道我是何人,当然更知道你身边这位小娘子的纠葛。她本已同意入我家门,私接下我的定情信物,事后却又反悔。人既反悔,却又不愿归还定情信物,反倒要把它当卖了,叫我这赠扇之人情何以堪。”
“今日既然当场撞到,围观诸位都是人证,这位小娘子手里?的雁家折扇,便是物证。各位替我评评理,和?我雁二郎私定终身的小娘子,始乱终弃为哪般。”
应小满一怔,斗笠下的玉色脸颊登时气得发红。
“谁和?他私定终身,始乱终弃?!他当着满街的人胡说八道,如此地不顾廉耻!”
“雁二郎此人向来?浪荡不羁,廉耻二字和?他无甚关系。”
七郎若有所思,琥珀色的眸子注视长街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声势浩大的动静。
“不过,当众自揭丑事,宣称 ‘私定终身’,又被个小娘子‘始乱终弃’……小满,他对你倒是中意得很。你如果真的拿着带有他雁家印记的所谓‘定情信物’站在人群当中,艳事哄传京城,只怕除了进雁家的门,或者削发出家,再无第?三条路了。”
应小满后背一阵发凉。在她想象里?,无耻狂徒至多骚扰到家门前,她抡门栓打出去也?就?是了。
没想到竟还有雁二郎这般,光明正大地在京城热闹大街上当众发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做法。
后怕之余,又大为愤怒。
“京城这些贵人许多的坏心肠!”她愤愤地骂,“不仅心眼坏,而?且会突然发癫!”
“雁家家风不正,雁二郎确实偶尔会发癫。”七郎赞同地说完,话锋一转:
“不过我须得说句公道话,一样米养百样人,京城里?长大的儿郎们倒也?不是每个都像雁二郎癫狂。”
街上始终未开口说话的少女,终于出声了。
她像是气急的模样,从袖中掏出象牙扇,忿然当众扔去地上。
“各位评评理!小女子家中贫困,只有一把祖传的象牙扇,意欲拿去当铺当了解急,谁知这位姓雁的官人不知何冒出来?,口口声声污蔑于我!小女子和?他素未谋面,这把折扇和?他雁家毫无关系!小女子恳请各位当众评鉴!”
一个坚持以扇定情,一个矢口否认。
当场就?有好事人当真蹲在地上,打开那把争议不休的象牙扇。
精巧扇子被当众摔了一记,光泽莹然的全象牙扇面被摔出一大道裂痕,引得围观人群扼腕惋惜。
雁二郎并不甚在意扇子如何,却在少女开口说话的同时便皱了下眉,转头仔细打量斗笠下的少女身形。
随着扇面徐徐展开,露出末尾扇柄朱红私印。
好事人辨识片刻,高?高?举起,向周围大声道,“刻的一方?‘徐’字。这把折扇,并不见任何雁姓印记。瞧着倒像是徐家的祖传之物。”
少女立刻盈盈拜倒,抽泣着说,“小女子家中姓徐。”
围观群众喧哗不休,许多人议论?说,“这不是空口白牙,污蔑清白小娘子么。”
“还逼得人家当众把传家象牙扇给摔坏了。”
“雁二郎果然跟传言中一样混账。”
“逼迫素不相?识的良家女子为婢妾,比传言中还要混账!”
雁二郎在马背上收敛笑容,露出思考的神色。
他旋即翻身下马,接过象牙扇检视片刻,把扇子不甚在意地扔回地上,几步走?近素色布衣少女身前,抬手把遮挡面貌的斗笠往上一抬。
“啧。”惊叫声里?,雁二郎已经放开手,无甚兴味地说,“假货。”
对面的巷子里?,应小细微地抖动着肩膀,忍笑忍得辛苦。
“七郎。”她悄悄凑近身侧的郎君,“上百双眼睛看着,我都替他丢脸。”
“对雁二郎这般勋贵子弟,丢脸又算得什么惩戒,回家睡一觉便过去了,隔日若无其事还去你家门口。”
晏七郎注视着街景乱像,“须得给他吃个教训。”
那边雁二郎兴趣索然,抛下抱着折扇呜呜哭的斗笠少女和?喧闹嘈杂的围观人群,重新踩蹬上马,喝一声“走?了”,就?要领兵离去。
站在少女身侧,只开口说过一句话便隐形人般退去边上的郎君,突然高?喝一声,“止步!”
当众取下斗笠,露出一张略显阴柔的白皙文人面孔。
应小满方?才还在捂着嘴忍笑,看到郎君相?貌时,骤吃了一惊,脱口而?出,“怎么是他?”
难怪嗓音听着耳熟。
居然是大理寺追狗那天翻墙照过面的,被拘押在官衙小院的晏八郎!
他身上不是背负案子待审么,怎么出来?了?!
混迹在人群中的几名便衣官差推开围观百姓,立在晏八郎身后,亮出大理寺腰牌。
晏八郎还是那副阴郁表情,“雁详议,幸会。”称呼的是雁二郎身上兼领的审刑院详议官的官职。
两人显然是互相?认识的,雁二郎哂笑,“这不是大理寺的晏寺正么。你身上背着谋害自家兄长的官司,怎么人不在大理寺待审,还管起本人私事来?了。背后哪个授意?”
晏八郎面无表情,“无人授意。案件存疑,今日放归家中候审,回家中途意外遇到不平事,晏某路见不平,伸手助力可怜民女,免得被权贵子弟当街强取豪夺了去。”
满街轰然议论?声中,晏八郎还是那副被人欠了五百两债不还的阴郁表情,继续面无表情道:
“晏某虽然身上有案件待审,但?官职一日未正式罢褫,便一日还是大理寺官身,见不得京城恶事。晏某回家便写弹劾奏本。” 说罢转身边走?。
几名便衣官差拨开人群跟随。
身后议论?之声沸沸扬扬,不绝于耳。
应小满听得满脸怀疑。
晏八郎虽然不如雁二郎疯癫,但?他为人神神叨叨,满腹怨气,张嘴说话动辄你死我活的。这样一个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是不大信的。
“晏八郎这是……”
“我好言劝他几句,他便想开了。”身侧的七郎轻描淡写道,“戴罪立功,将功赎罪。总好过做个阶下囚。”
“哦。”
那边雁二郎纵马领着禁军缓行走?过长街。
当众丢一场大脸,又被晏八郎宣称要弹劾,他不急着避走?,反倒慢腾腾地打量周围街巷。
“他在找你。”
七郎轻轻地笑了声。“大凡纵火,杀人,犯下此类轰动大案的案犯,往往喜欢回返事发现场观看。他被我们光天化日下当众算计一场,觉得你会留在附近看他笑话……他猜想的其实不算错。”
雁二郎纵马沿着大街缓行片刻,突然毫无预兆勒马,猛然调拨缰绳,风驰闪电般疾驰入周边一处小巷。
那处小巷里?并无几个人。路人惊呼躲避声中,雁二郎很快拨马出来?。
应小满在巷口瞧得真切,人往后一闪,遁入小巷深处。但?马蹄声奔急,踩着青石小路,轻骑快马已经直扑而?来?。
晏七郎示意她去一棵枝繁叶茂的榆树背后站着。
“无需惊慌。繁华街头,众目睽睽,他不想丢家中爵位的话,做不了什么。”
那边雁二郎已经纵马入小巷,往巷子里?喊话。
“好一场街头大戏。费心思安排这场大戏上演,又怎会不在旁边当面瞧个清楚。我看来?看去,附近也?只有这几条巷子能藏人。”
他溜溜达达地引马靠近,“榆树后戴斗笠的那位,莫非就?是应家小娘子,应小满?你还不出来??”
应小满当即就?想现身。晏七郎把她往身后树干轻轻一推,自己从树后转出。
“正巧路过街边,无意看了场好戏。”
七郎从侧边踱出十来?步,立在马前,桃花眼微微眯起,“二郎今天瞧着有些狼狈。”
晏七郎的声线清澈和?缓,如夏日山涧清泉,打过几回交道的极容易辨识。雁二郎挂在唇边的浪荡笑容一敛,忽地大笑出声,
“原来?是你!”
雁二郎伸手笑指,“晏八郎是个软硬不吃的刺儿货,我道谁有能耐把他这鬣狗放出来?挡我的路。是你的话倒不奇怪了。”
两人居然在马前客客气气地开始寒暄。
雁二郎:“前阵子听闻你失踪,我也?帮忙四处去寻。京畿遍寻不获,还以为你当真出了事。”
晏七郎淡定道,“有劳。受了些小伤,已经将养得无碍。”
雁二郎笑,“受伤了啊。该不会是被应家小娘子把你拣回去养的伤,你们才因此结识?”
七郎心平气和?反问,“你觉得呢。”
雁二郎笑了几声,突然在马背上俯身往下,两边视线几乎平视,盯着晏七郎说,“刚才街上那场好戏,应家小娘子绝对做不出来?。你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