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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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家母女初来京城,兴许日子过得艰难,对京城本地人氏,尤其是京城的官员有不小偏见。小满时不时会嘀咕两句“京城坏人多”,“深宅大院的贵人一个比一个坏”;应夫人脱口而出一句“京城狗官”……
晏家连续五代出仕为官,他自己身为晏家的长房嫡子,在京城土生土长,十八岁便入朝做事,处处都犯了应家的忌讳。
倒不如再隐瞒姓名相处些时日,暗自帮衬,把不利印象徐徐扭转。毕竟,日久见人心。
西屋郎君边想边写,打定主意,油纸上的手书正好简略写完,于末尾处画了个花押,行云流水签上自己的署名:
——容时。
第10章
远处巷口响起轻盈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而近,准确地避开所有坑洞水洼,停在应家门外。
柔韧纤细的腰肢弯下,熟练捞起地上的油灯,灯环勾在手中。光影不停晃动,从门外映进门里,映出小院里深夜等门的身影。
应小满弯着眼冲院门里喊,“娘,我回来了!”
院门从里面拉开,迎出来的却不是义母,而是个子高挑的郎君。
眼尾微微上挑的一双清润眸子映出油灯的暖光,西屋郎君站在门边,笑应道,“回来了。”
应小满一怔,“怎么是你?”
“夫人在屋里看着幺儿,不放心你走夜路,叮嘱我看住门口的油灯。”
“哦,好。”
夜里守门照亮的换了个人,西屋郎君站在院门边,那是义母夜里每次等门站的同样位置,但郎君个头高,略微低头才不会撞着门框,接过她手里的油灯,又接过斗笠和防水油衣。
他每接过一样物件,应小满便悄悄瞄一眼,忍着心里异样的嘀咕。
如同义母平日里做的那般,西屋郎君照常把斗笠和油衣和挂去院墙边。应小满不自觉停了步子,等他挂好。
两人一起往堂屋方向走。
西屋郎君看她犯心事的模样,“今天去新宅那处不顺利?”
“新宅那边倒好,只要肯交钱就顺利。”想起官府征收去的半贯钱,应小满心肝儿都疼。
回来路上原本还没有想好。但两人闲说着并肩走进堂屋时,她觉得可以提一提。
“京城有个地方叫做鬼市,你听过没有?”
身边的郎君神色一动,“听过。不是个安稳地界,买卖纠纷颇多。官府时常过去巡查清理。”
“我倒不怕纠纷。但听牙人说,几乎没有小娘子去鬼市,我独自去谈买卖太显眼,怕被人追踪来家里。多带几个人手才好。”
应小满说着,从屋里取出记账油纸,当面就要勾欠账。
“你陪我去一趟鬼市,最近三天吃喝都不算你的钱。怎么样?”
西屋郎君的桃花眼微眯起,抬手拦住。“早和应小娘子说过,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欠账留着不要动,我陪你去鬼市便是。”
应小满惊讶之中带着一丝感动,收起油纸,赞叹说:“你这人还是蛮不错的。”
瓦子门外的鬼市,开市讲究时间。清晨之前,黄昏之后,总之专挑看不清买卖双方脸孔的时段开市。
四更天,应小满踩着布鞋面沾湿露水,走到了瓦子门城墙下。
她不舍得出钱雇驴车,三更就起身,从铜锣巷一路硬生生步行过来。还好西屋郎君认路,熟门熟路地指给她方向,沿途没有走岔,一个时辰堪堪走到。
随意寻三尺平坦地面铺开黑布,冷玉色的精巧象牙扇往黑布上一搁,应小满回头问,“东西显眼不?”
岂止显眼。
自从应小满走进鬼市地界,周围买家卖家的几十道目光,简直都齐刷刷盯在她身上打转。
这地界三不管,买卖双方约定即成,不通过官府,不立契。通常是卖货,但过不了明处的人口拉来鬼市买卖的事也不算罕有。
竟有十来岁的小娘子敢来这处,不怕被人当货扛走?
西屋郎君把她轻轻一拉,示意她换个地方,去紧挨着瓦子门城墙的那片地界。
“那边靠近城门。官府巡查的队伍例行从城墙弯转过来,那处闹事的人最少。”
应小满张望几眼,城墙边上的人确实不多,零零星星几家。
“那边闹事的人少,买卖的人也少啊。”
“今天摆摊的几十家只你一个小娘子,任谁路过都会好奇多看两眼。”
说的很有道理。应小满当即换个地方摆摊。
白色的象牙扇搁在黑布上,在夜色里莹莹发光。很快便有买家过来打量雕工成色。
四更天逛鬼市的买家都不露面目,有的拿斗篷裹住头脸,有的带一顶斗笠。
“这扇子倒是不错。”戴一顶风帽挡住大半张脸的男子停在摊边。
来人从声音听来年轻得很,穿了身质地上好的团花纹捻金袍,玉钩腰带,脚蹬乌皮靴,不知哪家的公子哥儿,熟练地开合几下象牙扇,笑问,“小娘子开价几何?”
应小满斗笠严严实实挡着脸,蹲地上不起身:“一口价,十贯钱。”
“十贯倒是顶便宜的价。在别处再拿不下这么好的扇子。”
风帽的公子哥儿调笑道,“只可惜,越便宜越可疑。这把雕工精绝的象牙扇——只怕来路不正罢?”
话音还未落地,应小满唰一下站起身,从公子哥儿手里抢过象牙扇,搁回黑布上。
“不买就走。少啰啰嗦嗦的。”
“哟!”那公子哥儿懵了一瞬,忽地又笑。
“你这小娘子好大的脾气,我又没说不买。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让我瞧瞧这位声音清脆如珠玉、脾气却坏的小娘子,到底是颜如玉,还是母夜叉?”说着竟伸手要揭斗笠。
应小满蹲着一偏头,避开伸来的手,犀利地盯一眼公子哥儿,伸手把随身带出来的沉甸甸的布包袱拎来面前,开始解布包袱的死结。
西屋郎君已经走上前来,把人往身后挡,抬手拦住轻佻动作。
“兄台自重。”
那公子哥儿还在笑,“把年轻小娘子带来鬼市,敢问这位兄台,你来卖扇子的还是卖人的?亦或扇子和人一起卖?扇子的成色大家都见到了,这小娘子的相貌么,还没见着——”
“小娘子是卖家。按鬼市规矩,你在这处揭她斗笠,坏了鬼市的规矩。”
西屋郎君慢悠悠道,“兵部莫侍郎家的三公子,莫赫言,莫三郎,头一趟来鬼市?”
莫三郎当场被人叫破身份,骤然吃了一惊,连退两步,本能地抬手去捂风帽。“你是何人!”
耳边砰一声闷响。
应小满终于解开死结,把沉甸甸的包袱打开,取出里面的物件,扔在摊子上。
月光下闪烁起冰冷的光。
赫然是一支五爪张开、搭配皮套的精铁爪!
在周围众人震惊的眼神里,应小满把铁爪套在右手上,试验松紧,比划了两下。确认系好之后,一铁爪挥出去。
黑暗夜色里仿佛闪过一道白电光。迅疾不及闪躲。
莫三郎遮挡头脸的风帽碎成几片破布,随风飘落地上。意图捂风帽的手还抬在半空里,夜色里露出一张震惊发白的脸。
呆滞半晌,他僵硬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还好,完好无损。
“长得人模狗样的,开口不说人话。”应小满低声咕哝一句,抬高嗓音道,“扇子买不买?不买就走。再敢揭我斗笠,一爪子招呼你脸上。”
莫三郎神色惊得空白,半晌才记得发狠话,“你等着!”掉头就走。
“他走了。”西屋郎君目送人影疾步走远,回身打量,“好铁爪。你爹爹留下来的遗物?”
应小满费劲地拆开皮绳,把铁爪收回包袱里:“是啊。我爹进山打猎,每次都带这对铁爪,好用的很……”说着说着,她忽然感觉不对劲。
“我从没跟你说过,你怎么猜到是我爹爹留下的?我娘给你说的?”
西屋郎君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把话题岔开,轻声感慨一句,“你母亲以你们父女为荣。你爹爹带你进山打猎的故事,时常挂在嘴上提起,句句都是夸赞,字字都是怀念。”
应小满心里一酸,顿时红了眼眶,“娘当着我的面从不说。”
西屋郎君体贴地递过布巾,应小满接过擦去泪花,耳边听他说,“今日这对铁爪立了威,下次再来鬼市,定不敢有人当你的面闹事。扇子收起来罢,我们该走了。”
应小满诧异地抬头看头顶。
四更初时分,夜空漆黑无月,零零落落几点星子,正是月黑风高摆摊时。
但周围确实不少摊位开始收摊,沿着城墙聚集的买家们陆陆续续散开。
“为什么这么早便走了?”她纳闷地说,“我们刚来不久,听说鬼市开到五更天亮前才收摊的。”
“通常开到五更天不错。但今天例外。”西屋郎君往莫三郎离去的方向一指。 “莫三郎怀恨而去,直奔瓦子城门——十有八九搬官兵去了。我们再不走,等官兵来清缴鬼市么?”
应小满吃了一惊,把象牙扇收进包袱,又开始收摆摊的黑布。
“莫三郎怀恨什么?是他先用手揭我的斗笠,我才用铁爪抓破了他的风帽。这点事也叫他怀恨?”
黑布沾了不少泥,两人蹲在摊子边,掀起边角用力抖落泥土。
西屋郎君边抖边说,“你高看了京城衙内的气度。莫三郎被叫破身份在先,又被当众下了面子。于他来说,便是颜面无存,奇耻大辱。”
原本零星四散的鬼市买家和卖家们忽然齐刷刷加快脚步,几个声音喊道,“不好,”“来了。”“快走!”
瓦子门城墙南边传来一阵跑动的脚步声。地面微微震动,来得恐怕有上百人。
应小满还在手忙脚乱地把黑布往包袱里塞,西屋郎君把包袱抱起,拉起她便走,“等下再系包袱,先走脱。”
应小满在黑黢黢的夜色里四下乱撞:“往那边走?”
“远离城墙,往北!”
两人在星辰黯淡的夜色里抱着包袱狂奔。
应小满喘着气说,“官兵、官兵来得好快!”
西屋郎君并不怎么惊讶,“瓦子门进城三百步就有一处望火楼,附近聚集了马、步军司巡捕上百人。每次清缴鬼市都是他们。三四百步距离,当然来得快得很。”
“这莫三郎自己就是鬼市的买家,还搬来官兵清缴鬼市。就像那句俗话,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摔碗——”
应小满正骂到痛快时,身边气喘吁吁奔近一个人,两人异口同声,“——我呸!”
应小满警惕地斜蹦出去几步,借着头顶黯淡星光,勉强看出是个身手灵活的胖子,恶鬼面具遮脸,穿一身黑斗篷,显然也是鬼市同道人。
她精神一振,“鬼市买家?我有精美象牙扇,十贯就卖。”
跟随她狂奔的胖子喘着气说,“是鬼市的,但不、不是买家,是卖家。小娘子,歇、歇一歇,巡捕马步军司没追来北边。我有个绝妙好物,正适合小娘子。你看看收不收?”
原来跟她卖货来着。
应小满兜里比脸更干净,兴致缺缺,开口拒绝,“没钱……”那卖家早有准备,抢先一步道,“先看看!”
他急匆匆从斗篷里取出包袱,黑暗里亮芒一闪,露出包袱里的精铁器。
淬钢五爪,以长绳索系住,赫然又是一对铁爪!
应小满无声地抽一口气,眼睛发亮,拒绝的后半句顿时咽在嘴里。
好生漂亮的铁爪啊。
她当即一扯西屋郎君,三人转入黑魆魆的城西小巷,寻了处有灯笼的院墙边上停下。
“小娘子那对瞧着像是有年头的。我卖的这对新制精品,铁爪可伸可缩,关节可拆卸,小娘子看。”
卖家当场示范,果然把伸开的五爪挨个掰关节收拢,收成仅手掌大小,小小一个皮套装了便走。
应小满看完卖家示范,自己动手把几处关节掰开收拢,果然可以挂在腰上携带。
义父说过,铁爪是十八般兵器之一,除了戴在手上攻击,还可以用来攀墙过岩,飞荡树梢,极其坚固耐用。
京城大户人家砌起的院墙一户比一户高,晏家也不例外。她还在为怎么翻墙发愁来着。
眼前这对精铁新制的铁爪拴起长绳索,便成一对便携飞爪。岂不是正好用来——
翻过仇家的墙,荡过仇家的树,无声无息寻到仇家本尊,一门栓敲下去,顺利报仇。
应小满的眼睛亮了。
“卖多少钱。” 她反手摸摸自己的空兜,“我没太多钱。”
卖家面具下的小眼睛精光一闪,“以物易物。”
应小满轻轻地一吸气。以物易物,那就是不用花钱!
胸腔里的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动起来。
拿无甚用处的扇子换一对精铁好飞爪,极划算的买卖……她张嘴就要应下。
“等等。”始终未出声的西屋郎君突然抬手一拦,“这位兄台,借过两步说话。”
第11章
两人走去对面院墙下。一个戴斗笠,一个戴鬼面,凑在一处嘀咕几句,西屋郎君揭开斗笠,和卖家打了个照面。
卖家浑身一震,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当即掀开鬼面,很快又戴起。在应小满瞠目注视下,胖子噗通跪倒行了个大礼,咕哝说:
“这几天您出事的消息都传遍各处了……小的就知道肯定吉人天相……”
西屋郎君点了点装飞爪的牛皮袋,“我不在,你诸位上司也忙,觉得无人管了?”
胖子不敢再说话,垂头丧气跪着不敢动弹。
西屋郎君递过一张折叠封口的油纸,低声叮嘱几句,胖子急忙接过油纸起身行礼,竟连飞爪都未拿,匆匆忙忙借着夜色仓皇跑远。
应小满举起沉甸甸的牛皮套,“喂,你的货!”
“收着罢。”西屋郎君踱回来,“这货是赃物。卖家从库房里拿出来私卖,被我点破,他再不敢留这对铁爪的。”
“……赃物?”
“京城大户院墙砌得高,入户偷窃的盗贼最爱用飞爪攀墙。此物正是大理寺收缴的盗贼赃物,移去刑部入库。”
应小满凑近去看,西屋郎君从牛皮套里倒出一只铁爪,掰开关节:
“这胖子是看守库仓的主事,身上有些小本事,胆子也格外大,把赃物拿出来倒卖。他一文本金不花,却要换你十贯的象牙扇,过于精明了。”
说话间已经展开一支铁爪,将关节处的小小刻印指给她。“看,大理寺收缴、刑部入库的两处印记。”
应小满震惊道,“奸滑鬼!”
好好一把象牙扇,在鬼市换回了赃物,以后被官府追查,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
她忿然道:“这胖子是大理寺管库房的主簿?大理寺的狗官果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西屋郎君:“唔……首先,他是刑部的。其次,倒也不必一杆子打翻整船人……”
应小满气愤之余,忽然又有点疑惑,“你如何认识官府印记?又怎么认识那胖子的?我看他怕你得很。”
西屋郎君镇定地收飞爪。“他被我抓了个正着,当然怕我。大理寺和刑部的印记不算秘密,京城许多人都认识。”
“原来如此。”应小满感叹说,“你们京城人懂得真多。”
精铁飞爪突然成了官府赃物,她捧着牛皮袋犯了难。
既然是赃物,按理来说应当送回衙门……她抿了下唇。
这赃物和大理寺有关联,大理寺是仇人的地界,她不想暴露自己。
应小满捧着牛皮袋问身边的人,“不送回去,犯律法吗?”
西屋郎君沉吟片刻,“按本朝律法,赃物不得买卖。盗卖者杖八十,流一年;私买者罚铜十斤,赃物收缴入库。”
“……” 罚铜十斤!
好在后半截话锋一转,“——但你既然并未给卖家钱财,就谈不上买卖。卖家自己把赃物扔下,被你捡起保管,不至于追究到你头上。过两个月官府追缴失物时,你原样交还也就罢了。”
“那……飞爪放我这处保管,保证擦拭干净。过两个月官府追回时,我愿原物送还。你替我做个人证可好?”
要求并不过分,当然立刻允诺。但她还有一桩要紧事:
“对了,飞爪放我这处保管时,可能会借用个两三次。不要紧罢?”
十来岁年纪的小娘子打算“借用”锋锐利器飞爪,西屋郎君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注视过来的眼光称得上温柔纵容。
“飞爪好用,打算拿去京城附近的山林里打猎?”
应小满借用飞爪当然不是为了打猎。她含糊应道,“城里也好用……”
西屋郎君万万想不到她此刻脑子里的想法。
“小满娘子撂倒黑熊”的印象太深刻,他先入为主,还在体谅询问:
“城里没有猛兽,猎大型兽还得去城外山林。借用两三次就够么?要不要多保管些时日?”
两三次……或许是不够的。
应小满的脑海里勾勒出仇家的形象。
上次在长乐巷口意外撞见一次,晏容时那狗官,生得一身小麦色皮肤,身材健壮,上下马的动作颇为利落,和她想象的羸弱文官的形象不怎么符合。一门栓敲下去,不知道够不够报仇的。
不能一次撂翻的话,就得多翻几次晏家的墙。
她实诚地答,“飞爪借用两三次可能不太够。但十次八次应该够了。”
左手抄起飞爪,右手抄起象牙扇,一股脑儿全塞进包袱里拿走。
这趟凌晨鬼市之行,虽然没能把象牙扇顺利出手换钱,但意外收获了一对上好飞爪,应小满高高兴兴地道谢:“这趟多谢你。”
西屋郎君深感欣慰,谦虚说,“太客气。”
两人边说话边沿着街巷随意行走,浓黑夜色渐渐稀薄,启明星从东方升起。
应小满:“我们走到哪儿了?”
西屋郎君停步看了看:“约莫在城西中段。顺着街巷往东走,再转南,还是能回家的。”
这段路十几棵桃树沿岸盛开。低矮处的花枝被折得差不多了,只有高处几枝桃花开满盛放。
微风吹过,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粉红色花瓣落在肩头裙摆。应小满心里一动,盯着晨光里灿若云霞的河岸桃花,脚步渐渐停住。
身侧的郎君也跟着停下脚步,顺她的视线瞥去一眼,了然道,“一支还是两支?”
应小满果然问,“两支可以么?”
西屋郎君走下河岸,捡高处枝头摘下两支盛开的桃花枝。
应小满欢欢喜喜接在手里,抱着桃枝的脚步都轻盈了三分, “谢谢你呀,正想带几支回去给阿娘。”
见她欢喜,赠花的人也欢喜。
西屋郎君的眼里盈出细碎笑意。
“应小娘子于我有救命的恩情,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你办下,何况区区几枝桃枝。包袱给我拿着。”
应小满抱着满怀花枝,把肩头鼓鼓囊囊的包袱递过去。
两人并肩缓行,她一时没说话,心里琢磨着,西屋郎君人真的不错。找他帮忙报仇的事,能不能说?事情太大,再想想……
“有件事不想瞒你。”耳边响起和煦如春风的嗓音。
应小满:“你说。”
“之前和你提过,我在京城认识不少人,刚才那刑部主簿便和我相识,官职虽小,是个精明人物。我认出他的来历,他落了不大不小的把柄在我手里。正好我有个京城好友也在刑部掌事,刚才便遣他传封书信给我那刑部掌事的好友,告知我还活着,人在铜锣巷。”
面对大事,应小满问得慎重,“你不是说有人要害你?你京城的好友可靠么?”
西屋郎君微眯起眼,“我那好友若靠不住,京城再无可靠之人了。”
两人说话间走进一条窄巷,少女抱着花枝走在前头,听身后郎君不紧不慢道,
“信已经送出去。赶在搬家之前,我那好友可能会登门一趟,我需和他筹划筹划,早日揪出背后害我的元凶。”
应小满停步回望。
身后走近的郎君,眉目清朗,乌发浓黑,踩着清晨阳光信步缓行,宛然一个翩翩佳公子。谁能想到他半个月前面色惨白似水鬼,一条年轻性命几乎丢在水里?
害他之人可恶得很!
应小满赞同说,“确实应该早点揪出来。记得你说过,害你的有自家人?早日揪出那恶人,你才好早日回家,和想念你的亲人团聚。”
西屋郎君冲她微笑,眼神煦暖如春风。“应小娘子待人真心实意,我很感激。”
想了想,他又补充,“等我那好友带些钱财过来,我便能把这些天的欠账结清。搬进新宅子之后,也能按月支付赁金,你无需担心财物事。”
这句话可算说到应小满心坎里去了。
“太好了。我娘就怕你赖账。”
街巷清幽,两边院墙探出迎春花,有几分像城北的七举人巷。应小满走着走着,突然高兴起来,原地转了半圈,捧着桃花倒退着往前走,边走边问身后的郎君。
“我们在城西中段,往南走一个时辰回铜锣巷,往北去城北七举人巷呢?”
“差不多路。”
“你还没去过新宅子罢?今天带你去看看。”
西屋郎君笑应下,“好。”
还是不舍得花钱雇驴车,两人硬走去城北七举人巷,又花了整个时辰。东边阳光已经升过院墙。
新宅子的大门铜匙已经交付,应小满珍惜得很,随身带着。刚走近清幽门边,前方却传来一阵喧嚷开道之声,她本能地往院墙边一闪,藏身在阴影里。
斜前方长乐巷口有车马出行。
十来个长随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巷口,禁卫让开通道,百姓退避路边。
这场面似曾相识,她心里一跳。
再定睛细看时,马上那人穿一身绯色锦袍,肤色白皙,相貌阴柔。虽说神色也阴沉,却并不是她仇家,晏家家主晏容时。
她的手指抚过腰间沉甸甸的牛皮袋,望向重新封锁进出的长乐巷,心里有点失落。
毕竟她今天来迟了,不可能每天刚好撞上仇家出门。
身侧的郎君也在遥望着长乐巷口。
他的瞳色比寻常人浅。暗处看不出分别,只有在明亮阳光的照射下,才显出偏浅棕的琥珀色。
此刻他目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长乐巷,琥珀色的眼瞳盯着马上绯衣郎君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才若无其事开口问,“应小娘子,还不进门么?”
应小满回过神来。
“长乐巷不是查封了么。”她边开锁边问,“怎么刚才那穿绯袍子的郎君却能自由出入,巷口禁军不拦他?难道京城真的只看衣裳,穿得好就不拦?”
抱满怀的桃花枝遮挡视线,西屋郎君伸手接过花枝,方便她开锁。
“先敬衣冠后敬人,你这说法其实不错。不过刚才那位可以自由出入长乐巷,倒不是因为他一身好衣冠。应小娘子,你可知对面长乐巷里住的是哪户人家?”
应小满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当然知道。牙人早提过,对面长乐巷里住的是晏家。晏家最近出了事,禁军在长乐巷口把守,轻易不让人进出。”
“晏家自己人进出当然没问题。”西屋郎君遥遥点了下人马消失的大街远处,“刚才那位马上穿绯袍的,便是晏家八郎。”
应小满心里又一跳,“晏家人?!”
原来如此。倒不算稀罕事,仇人也有兄弟的。
她仔细回忆晏八郎的相貌,继续开锁,“晏家一家占了整条巷子,确实能住很多人。那么大的宅子,里头得有百来号人罢。”
“岂止百来号人。”西屋郎君闲散靠在门边,长巷穿堂风扫过他抱着的桃枝,粉色花瓣簌簌地落在肩头,花枝阴影里看不清眉眼神色。
“三代同堂,五十年未分家。同辈兄弟排到了三十六郎,只晏氏男丁就不止百来号人。”
应小满正好开锁,两扇木门吱呀推开的同时,“三十六郎”这个数目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这么多……”粉润唇瓣震惊地微微张开。
晏家住着狗官晏容时,她时时刻刻盯着长乐巷。但晏家的家族规模实在超出她的想象。
同一个屋檐下,还住着狗官的三十五个兄弟……
应小满算了算,默默地倒吸了口气。
晏家人太多,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不找个帮手的话,自己一对三十六……
挨个敲过去,二十斤的门栓也得敲断几个呐!
微风簌簌吹动花枝,几瓣粉色花瓣落在应小满的发间。
她艰难地从“三十六”这个令人震惊的数目里回过神来。
“京城事你真的懂很多。”她真心实意地感叹,“洞明桥边上的茶博士也懂得多,但我问起他长乐巷晏家,他就支支吾吾不肯多说,怕惹事。”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京城里的大族都差不多。”西屋郎君伸手掸了掸肩头花瓣,“门开了,不进么?”
应小满收起钥匙,接回桃花枝。
“对了,之前听说你家距离七举人巷这处不远?”
她当先进门,边走边问,“从巷口能望得见么?万一被家里暗害你的坏人瞧见了怎么办?”
两人前后进院子,西屋郎君说,“望得见,隔得远,不妨事。”
新宅子已经打扫妥当,只等搬迁。
应小满引他去看窗明几净的青瓦房,地上铺的干净石条砖地,庭院中生长多年的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西屋郎君转悠两圈,赞赏道,“清清静静好庭院,桂花树是点睛之笔。两贯月租花得值得。”
“是吧。我也喜欢这棵老桂花树,秋天时肯定满院子飘香。”
应小满大为高兴,把桃花枝放在青瓦房的窗边。
“南北向三间大瓦房给阿娘住,小幺住阿娘东边,我住东厢房。你以后住西厢房怎么样?”
她抬手往西朝向的厢房处一指。“对了,还没问你,你打算住多久?”
西屋郎君笑了下,“住到揪出背后暗害的主使为止。不会太久。”
说话语气极平静,话语下却隐含杀气,“不会太久”四个字咬字清晰加重,听得应小满心一跳,当即在桂花树下站定了,回身瞄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