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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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纳闷。当初那个麻袋里的女人,伤痕累累,苦头受尽,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那不靠谱的老公揍了一顿。
怎么现在生活安稳,反倒乖顺了?
想想也不奇怪。过去在安乐村里当百姓时,夫妻有点矛盾,还能有熟人邻居帮着说合。两个都不是善茬,各自手上握着对方违法乱纪的把柄,属于一条绳上蚂蚱,也不会闹太僵。
现在不一样了。齐秀兰举目无亲,而整个梁山都是白胜的“兄弟”。
人是坚强的,能靠着一点不屈的精神头,在阴沟里挣扎活着;人也是脆弱的,一旦精神头被打折了,就再也爬不起来。
至少不能只靠自己。
在白胜第三次打断训练,把他老婆叫去干活之后,阮晓露觉得不能干看着。
做事贵在有始有终。这活儿既然揽下了,就不能让别人随便打乱她的计划。
“白大哥。”
她挡在齐秀兰前 头,朝白胜假笑。
白胜对她还是比较敬畏的。慌忙抱拳行礼,嗫嚅几声,大意还是想赶紧让媳妇回去干活。
“白大哥,闲着呢?”阮晓露热情微笑,“我怎么听说头领们都在聚义厅商议来年的劫掠份额……怎么,没叫你?”
白胜面露尴尬之色:“……”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虽然也算个“头领”,可跟其他好汉比起来,要块头没块头要武功没武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好啦不哭,不就是他们不带你玩吗?”阮晓露若无其事地扎心,“知道为什么吗?”
白胜又气,又不敢生气。最近没惹她啊,这姑娘怎么突然这么狠?
“要么我说你不会做人。”阮晓露推心置腹,低声道,“你瞧,这全山几千喽啰都是光棍,连林教头这种大高手都是孑然一身,内务全靠自己整理;你呢,天天显摆你有个浑家给你洗衣做饭打洗脚水,想没想过别人什么心情?”
白胜确实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一双小眼里全是迷惑:“啊这……”
“好啦,你这衣服一天不洗,说实话,跟别人站一块也闻不出臭来。你回去吧!我把嫂子在水寨多留一会儿,省得旁人整天看你出双入对的眼红。”
白胜琢磨琢磨,阮姑娘这意思,还是在帮自己呢?
难道,正因为自己有老小,和别人不同,这才被孤立?不,不仅是有老小,他还整天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使唤老婆干这个干那个,能不拉到全山人的仇恨嘛!
白胜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
“姑娘、姑娘教训得是。俺这就走,这就走。”
白胜不敢使唤老婆做家务了。衣服破了自己缝,灶台脏了自己擦。晚上跟兄弟们喝酒也再也不“我得早点回去婆娘在家等着”了,每次都不醉不归。
让他惊喜的是,也许是前段时间立了威,婆娘近来对他客气了很多,少动气,多干活,不用他催促,就在兄弟跟前给足他面子,简直成了五好贤妻,让他想揍都找不到理由。
她甚至开始用业余时间保媒拉纤,跟兄弟们介绍什么:
“俺在女牢的时候,识得几个年轻的女娘,都是风尘女子,做梦都想嫁个英雄好汉,不介意咱梁山兄弟犯罪之身。哪个兄弟想成家的,先把你们的条件说一下。赶明儿等她们放出来,俺想办法给引见引见。”
这可不得了,白大嫂子一下成了香饽饽,走哪都一群人嘘寒问暖,连带着白胜也时常被人拍马屁,问他:“白大哥白大哥,大嫂啥时候组织相亲,带俺一个!俺没条件,女的就行!”
众星捧月。
白胜觉得,这梁山来对了。几个月的大牢没白蹲。
日子过得舒坦,他也就没注意,自己浑家近来气色渐佳,灰脸庞逐渐泛出红光,身上的刑伤迅速恢复,干活搬东西的时候,胳膊上鼓起小小的肌肉块。
终于有一天,他下山打劫,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单间宿舍,往床上一歪,吩咐齐秀兰:“给俺烧点洗脚水,累煞我也!”
说来奇怪,往日千依百顺的浑家,今天却宛若聋了。白胜催了好久,不见人影。
往后院一看,好家伙,只见大石板上开着双陆棋局,齐秀兰和几个酿酒作坊的小弟围坐一圈,正玩得废寝忘食。
当然山寨禁赌,这几个人没赌钱,人人脸上贴着小纸条,笑得稀里哗啦。
白胜咳嗽一声:“大姐,我回来了,要洗个脚。”
齐秀兰捏着自己手里的牌,不耐烦道:“这局刚开,走不得。你自己烧汤去。”
旁边几个小弟脸色微变,心里捏着把汗。
白胜心里窜火。兄弟们说得果然没错,这女人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有什么好玩的?过来!”
小弟也嗫嚅:“嫂子先去忙,俺们不动你的牌……”
“聒噪什么?搅了老娘兴致。”齐秀兰居然一反常态,反倒提起一只脚杵在凳子上,“手气正好,不能停!”
这就是明摆着跟老公对着干了。还是在兄弟们面前!
白胜噌的一下火冒三丈,捋起袖子,朝几个小弟吼道:“你们躲开!”
齐秀兰斜他一眼,慢慢活动左边肩膀,然后活动右边肩膀,站了起来。
这一夜,疏朗的星空罩着混沌的山石,阵阵妖风劈开后山野林, 送出无数狼嚎虎啸。
这一夜,夜风带着白胜的哀鸣, 凛冽吹遍全山的角落。
平心而论, 这夫妻俩在体型上半斤八两,武功造诣上也属于王八绿豆, 都不是什么高手;白胜之所以在这场菜鸡互啄中惨败,一是因为他醉酒, 二是因为他轻敌, 完全没料到这两个月来, 老婆已然脱胎换骨, 整个人已经调理到了史上最佳身体状态。
这一架打得惊天动地, 惊动了全山领导。第二一早, 一队人浩浩荡荡, 来到白胜宿舍探望。
门口鸡鸭乱窜, 桌子凳子还翻倒着,一片狼藉。
齐秀兰顶着一脑门子青肿,两手一叉腰, 倒是很坦然。
“两口子吵架,”她朝床上指了指, “动手没轻重,俺认罚,听凭大哥们发落。”
领导们当头被将一军。晁盖忙道:“既然是两口子吵架, 家务事,别人如何管得。你又不是头领, 什么罚不罚的,哪那么严重。我们就来瞧瞧……”
笑话,白胜跟婆娘干架,本事低微,被揍了,丢脸丢到姥姥家。以晁盖的朴素三观而言,不跟这憨货撇清关系已经算厚道,难道还能护短、拉偏架,对一个妇人军法从事?
作为当家大哥,他能做的,顶多是坐下来问一句:“你们俩平时经常这样?”
说毕,环顾左右,听听旁人说法,看看怎么能调解一下。
跟白胜相熟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好开口。
“呃,这个,”终于有个人发言,“白大哥平时么,雄风威武,经常为着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就对大嫂动手。有时候大嫂被打得受不了,跑到我这来躲着,都是鼻青脸肿的。”
大家一转头,阮家小六姑娘一副认真脸。
旁边几个小喽啰也点点头,表示大抵没错。
领导们:“哦——”
原本以为是悍妇撒泼,现在看来,是兔子急了咬人。
这白胜也真是小家子气,弟妹挺可怜。
只有白胜,嘴巴都是肿的,躺在床上呜呜呜。他想说,俺老婆真不是小白兔啊!
说不出来。
阮晓露又幽幽地道:“我的二哥五哥常教育我,咱们梁山好汉,是要锄强扶弱,屠龙伏虎的英雄,不能拿自己一身本事去欺凌弱小,否则遭人耻笑。”
这句话政治正确,所有人习惯性点头赞同。
点完头有人觉得不对。这是明着指白胜“欺凌弱小”,不配当梁山好汉。
白胜:“呜呜……”
吴用忙道:“这个,白胜兄弟下山劫道,遵循晁天王命令,遇见妇孺都是高抬贵手的。不过这家务事嘛,又不一样……”
好汉们又觉得军师有道理。平时不跟弱女子动手,够英雄了吧;自己老婆,不能教训?
阮晓露点点头:“也是。其实,刚才……哎,没事。”
她欲言又止。
晁盖催促:“姑娘是爽快人,有什么话直说。”
阮晓露:“白大嫂子不好意思说,我替她讲了。她以前不是说,牢里认识了不少难姐难妹,想嫁来梁山?她……”
一听她谈到这个话题,几十只耳朵瞬移到位。原本跟白胜交情不深、站在外围的好汉,此时也都悄悄挪了过来。
“怎么样?”刘唐心痒难耐,顶着一缕红毛挤到她面前,“上次大嫂还说,有个大姐是色盲,不介意俺这撮头发……”
朱贵也凑过来:“我想好了,七个孩子我都可以养,请大嫂带话给刘寡妇……”
宋万放低声音:“生得磕碜点没关系,人好就行……”
“都黄了。”阮晓露一摊手,“前几日白大嫂千辛万苦,到山下去见了那些姐妹。结果她们看了白大嫂身上的伤,都害怕死了,说你们个个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天天被揍吃不消,小命要紧……”
周围人笑容消失。
“……如今都已经找人家嫁了。大家别指望了,散了吧。”
刘唐急赤白眼:“俺怎么 会揍人?俺从来不揍女人!”
朱贵错愕:“俺也没有虎背熊腰啊。”
阮小七暴怒:“那是白胜,俺们又不是那样的人!”
晁盖也微微变色:“以偏概全要不得,梁山兄弟的人品,我们都可以作保……”
几个喽啰哀号:“再让大嫂替俺说说情,俺要是能娶到媳妇,绝对天天放屋里供着,绝对不作践!”
“真的呀?”齐秀兰冲他们冷笑,“俺怎么前几天还听你们撺掇俺老公,说女人不能惯着,打几顿就服气了?”
喽啰们扑通给她跪下:“俺错了,俺就是图个嘴快……”
白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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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胜的小宿舍乱成一锅粥。此时大伙已经不在意白胜是死是活,七嘴八舌地围在晁盖吴用身边,请大哥和军师赶紧出主意,给梁山好汉正名。
“都怪白胜!这要是传出去,普天下的婆娘还有谁肯嫁咱梁山的汉子?俺老李家的香火要断了,呜呜……”
这些七长八短的大哥们,以往喝了酒,没少撺掇白胜“当个男人”;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伙缓过神来,纷纷和真男人白胜割席,不能让他一介老鼠屎,坏了整个梁山的名声。
晁盖有点应接不暇。他自己是黄金单身汉,舞枪弄棒呼朋唤友就是他每天的快乐,从没觉得身边需要个女人。推己及人,他以为自己身边的兄弟都是这样的。
今天,他才发觉,原来这么多人都有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需求。
老大哥义不容辞,为兄弟们的福祉着想。
“你们说得很有道理。像白胜兄弟这样的做法,虽然事出有因,但——不可取,非常不可取,以后要改正。自家人有矛盾,要君子动口不动手。听到没有?”
众人齐声:“听到了!”
晁盖一张国字脸,浓黑的眉,铮亮的眼。他为兄弟们日常操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往那儿一坐就是权威,让人心甘情愿地听他指挥。
只有白胜还在垂死挣扎:“呜呜……”
齐秀兰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能得老大哥这一句话,往后都不用再担心被揍了!
阮晓露连连朝她使眼色。
齐秀兰想起两人头天串好的台词,连忙咳嗽一声,再接再厉,对晁盖表示:“他这人记吃不记打,从来不记教训。您看他现在答应得好,没凭没据的,转头过两日就忘。”
不等晁盖发话,后头一堆人表态:“再打婆娘,军法从事!就这么定了!吴学究,赶紧写!”
梁山的军法,那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分量的。比如晁盖制定的“对过路客商只可谋财,不能害命,更要善待妇孺”的条例,已经给梁山赢来了相当多的江湖好评。吴用派人统计,军令实施以来,梁山脚下商旅数量增加三成,且对拦路抢劫的配合度较高。山寨收入微有提升的同时,伤亡有所减少,堪称一石三鸟。
所以不少人热血上头,就想着赶紧把“不准打婆娘”写进军法,传遍江湖,那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还不争着嫁过来?
晁盖有点被说动了,清清嗓子。
白胜急了,此时嘴巴略微消肿,终于扯开嗓子,呜呜咽咽说出一句话。
“大哥使、使不得,婆……婆娘也会打人哪……”
晁盖一怔,又觉得有道理。万一兄弟们娶进来一群母老虎怎么办?
转念一想,梁山兄弟都是英雄好汉,娶的肯定是懂事的好女人。坏女人才不会上山呢。
于是拍板:“兄弟们都是响当当的大丈夫,一身本事要用在刀刃上。不管成没成家,都不准殴打妇孺,败坏我们山寨的名声,否则军法从事。如果是人家打你……嗯,可以适当自卫。如果打不过……”
晁盖犹豫了一刹那。如果打不过婆娘怎么办?让兄弟们束手挨打?
刘唐在后头替他把这个难题给回答了。
“奶奶的,连婆娘都打不过的孬种,还在梁山上呆着干嘛?——都不许还手!一律不许还手!”
一群小伙子中气十足地附和。
阮晓露在后头都听傻了!
她只想促成一个“不准打女人”,好汉们直接给快进到了“被女人打也不能还手”,步子迈真大,也不怕扯着蛋。
大男子主义害人呐。
但愿以后孙二娘她们上山之后,这帮人还笑得出来。
总之, 在梁山女性人口数量不足两位数的情况下,“不准打婆娘”的军令轰然落地。
白胜成了第一个反面典型。脸上刚刚消肿,就被拉到聚义厅做检讨, 撸着鼻涕眼泪,痛陈自己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错误, 保证以后做个男子汉, 拳头只对准敌人。
齐秀兰当场表示原谅理解,夫妻二人一笑泯恩仇, 携手入席饮酒大醉。
阮晓露哼着小曲儿晨跑。
新军令颁布,她自己也觉得安全了不少。虽说原本山上也没人敢惹她, 但那是看在三阮的面子上。如今呢, 可算付诸法律啦。
而且这军令连三阮都管到了。哥哥以后不能揍妹妹, 否则就不是英雄, 是狗熊。
双倍的安全。
身后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阮晓露一回头, 乐了。
“大姐, 又来啦。事儿不是解决了吗?”
叫嫂子怪怪的, 总觉得白胜给自己便宜当哥。于是叫大姐, 亲亲热热。
齐秀兰将毛巾甩在脖子上,额头上绑条手帕,熟练地开始热身。
“有点上瘾。”她笑道, “一天不练觉得缺点啥。”
阮晓露十分理解地一笑,向右侧两步, 让出一个身位。
健身这东西,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收获。这种直白的奖励机制让人上瘾。
再者,运动产生使人快乐的多巴胺, 挥汗如雨之后,那种充实的爽感无与伦比。路边野草, 天上白云,感觉都在朝你微笑。
跑了五里地,两人都有点喘。阮晓露放慢了速度。
“妹子,多谢你。”齐秀兰正色道,“俺本来还想着让你帮忙求个情,让我男人收敛收敛就得了。没想到你这么一闹大,哈哈,大王们还都挺明事理。”
阮晓露谦虚地回:“那是你自己争气。”
的确,这是靠齐秀兰自己打出的局面。梁山逻辑,真理总是站在拳头硬的一方。如果没有这一出“兔子咬人”,惊动全山,她天天挨打也不会有人在乎。
小喽啰之间也偶尔有霸凌,揍个三拳两脚不算个事儿。领导们知道了,最多也不过把那打人的训斥一顿,嘱咐那被打的“要争气”。
怎么争气,还不是靠自己。武功练强了,块头练大了,自然没人敢欺负。
只训练了两个月,就能达到这么明显的成果,这齐秀兰能吃苦中苦,也是个狠人。
“不过,”齐秀兰又面露忧色,“如今三天两头有人找我打听,还有没有待嫁的姑娘媳妇,他们赌咒发誓绝对不会打女人……”
“就说没有了呗。”阮晓露表示不愁,“上次那些‘狱友’都嫁人了。难道你还再去坐一次牢?”
什么“风尘女子盼嫁英雄”云云,天底下自然没那么便宜的事儿。就算梁山好汉个个是潘驴邓小闲,有个土匪的帽子顶在头上,足够吓退大多数姑娘。嫁这种人,夫荣妻贵指望不上,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而且子孙三代都没法考科举,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所以,这是阮晓露跟齐秀兰商量之后,择时放出来的谣言。
不过梁山的光棍们比较自信,对这种天上掉仙女的好事不加怀疑。
先让光棍们燃起希望,好像马上就能娶到美娇娘;然后因为“白胜打老婆”恶名传开,良缘泡汤,大伙失望痛恨之余,脑袋一热,这才把“打女人”列为禁令。
板子打在身上才知道疼。否则,就那么一帮穷凶极恶的绿林大哥,光靠嘴皮子跟他们请他们尊重妇女请勿家暴,诸葛亮来了都得吃瘪。
骂一句“臭男人”,容易;然而,将这些臭男人的兄弟联盟分化瓦解,把大多数人争取到自己这一边,才能事半功倍地解决问题。
齐秀兰觉得这招挺损,但是真管用。
“妹子,你脑袋怎么就这么灵活,换我就想不出这些招儿……”
阮晓露无奈地笑了。
“你在梁山待久了就跟我一样了。”
对付梁山这帮落后分子,就得吃透他们的逻辑,然后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不能像 现代法治社会似的,文明礼貌讲道理,那样一步都行不通。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耳边听到第三人的脚步声。
阮晓露回头,心里微微一咯噔。
白胜咧着两撇鼠须,一张脸没消肿,呼哧带喘地追了过来。
齐秀兰立马进入应战模式,板起脸:“怎么着?”
白胜低着头,跟着两人方才的脚印,专心跑起步来。
阮晓露乐了:“一二一,一二一,跟上!”
白胜加入晨练队,不完全是为了找场子。
齐秀兰跟着阮六姑娘训练两个月,成果有目共睹。那日“兔子咬人”风波过后,机灵的立刻想到,肯定是有人对她暗中相助。那不机灵的,迟钝的,过几天也咂摸明白了。
这女子晨练队,不一般呐。
白胜自然也眼红。要是他能像齐秀兰那样进步神速,以后上聚义厅喝酒都更有底气。
但是白胜的处境比较尴尬。他属于“头领”编制,要他跟喽啰一起操练,放不下这个身份。
其他头领呢,有的天赋异禀(晁盖、三阮、刘唐),有的不靠肌肉吃饭(吴用、公孙胜),有的不求上进整天摸鱼(杜迁、宋万、朱贵),都用不着每天苦练。有的境界过高(林冲)他跟不上。白胜想用功都没处去。
白胜思来想去,一横心,就跟着阮六姑娘混了!
她都救过他命了,最狼狈的样子都见过了,不丢脸。
她这里也没门槛,谁加入都欢迎。而且白胜悄悄打定主意,万一练得不好,可以甩锅给“她们不正规”,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阮晓露对白胜自然是欢迎的。人多才有氛围,才跑得起来嘛。
“你俩这心肺功能都要加强啊,别喘!口鼻吸,口呼气,注意节奏!”
与此同时,校场中央。
“一,二,三,转,劈……”
“停!”
林冲将枪杆用力向地上一顿,失望地看着面前的喽啰方阵。
这才上了多少强度。几百个大小伙子,歪七扭八,扑了一地。
而他自己,年纪比这些小伙子都大,一套操练下来,面不红气不喘,一杆红缨枪指哪打哪,直到最后一个回合,动作都没变形。
他不觉得骄傲。他觉得丢脸。
“你们真是……”
转念一想,说“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倒也有点冤枉他们了。林冲以前教的是禁军。大宋禁军什么水平,连东京城里的老鼠都知道:军纪涣散,士气感人,虽然披着一身正规军的皮,但是驴粪蛋子表面光,遇上个地痞流氓都未必打得过。
林教头带了十年的禁军,已经磨练出了相当的耐性。
但是,禁军毕竟有相当严格的选拔标准。身高得合格(中央禁军的标准是五尺七——也就是大约1米75),年龄要少壮,还要考腿力、腰力、甚至视力。这样选出来的人,身体素质起码过关,缺的主要是思想政治教育。
碰上林冲这样认真的教官,还是能磨练出相当战斗力的。
梁山的喽啰可不一样了。聚义厅的大门没门槛,上至五十,下至十五,都能上山圆个强盗梦;一眼望去良莠不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乃至有点残疾的,都一视同仁地编在队伍里,让林冲看了头疼。
虽然大家都很尽力了,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的动作达不到他的标准。
林冲没办法,只能说:“回去先自己琢磨,把力气练上来,然后再学这套操。”
刚喊出“解散”,又补充一句:“这些都是中央军的打法,不要小看,关键时刻能救命!”
林冲带着一肚子气下课。一群喽啰面面相觑。
什么叫“自己先把力气练上来”?
大家不过是最底层的小弟,自认在山寨里的作用就是打群架。头领让冲就冲,让退就退,不用动脑子。
今儿林教头一句“自己琢磨”,可把他们为难坏了。
有那性急的,“嘿哈”两声,掰掰手指,开始虚空打拳。没两下,抽了筋,咧着嘴叫唤。
有人悄悄商量几句,离开校场。
夕阳挂在湖水之上,飞鸟归巢,锦鲤入水。阮晓露端着晚饭钻出门,有点迷惑,“这个……罗大哥,你是姓罗来着对吧?……”
林冲手下的小弟罗泰,后头跟着三五个喽啰,齐齐光临水寨,都虎着脸。
阮晓露寻思,来找茬的?自己最近没得罪人哪。
半晌,罗泰总算开口,拽拽的。
“明天几时开始?”
阮晓露:“……”
转弯抹角问了几句,后头总算有个老实人,嗫嚅着,悄悄把自己这几人的来意说了。
“……跟着林教头操练,被骂了,林教头让俺们私下多用功,练足气力再来……听说姑娘这儿有操练小组,俺们厚着脸皮请姑娘带一带,胜过自己瞎练。”
阮晓露恍然大悟。这是来上私教课了。
对待私教老师的态度还这么屈尊纡贵,这帮人欠练。
几百种魔鬼训练的姿势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她爽快道:“明天寅时三刻,客馆集合!”
这日,秋雨初歇,晁盖正在跟军师一道巡视山寨,几声吆喝从远处山路传来,由远及近。
“……只取钱财,不伤性命!……”
“……杜绝浪费,禁止赌博!……”
“……听大哥话,兄弟同心!……”
“……一,二,三,四……”
晁盖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吴用连忙嗤笑。
“阮六姑娘还挺会……整事情。”
这个似乎是即兴组织起来的女子晨练队,成员越来越多,而且还吸收了男队员,而且居然一直坚持到现在。
单是早上跑跑步还没什么。阮姑娘别出心裁,跑步时加上了号子。一则稳定节奏,二则鼓舞士气。口号的内容都是梁山寨规,让她给切割成朗朗上口的四字,每天嚷嚷得全山听闻。
这下可省了领导的事。本来有不少喽啰背不齐寨规,让她这么一宣传,一个个出口成章,全记熟了。
吴用觉得这法子挺好,提议晁盖拿来推广。
晁盖毕竟是老大哥,要脸,听不得手下兄弟们整天喊什么“听大哥话”。
但如果忽视那张老脸的感受,单听到大伙齐齐整整地这么表白一通,还是心旷神怡。
冷不防听到最后一句:
“……锄强扶弱,善待妇孺。殴打妇女,军法从事!”
晁盖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最近制定的新规。让她也奉为圭臬,编成口号了。
虽然听起来不如前面几句那么顺耳,但……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们喊去吧。
晁盖宽容地呵呵一笑,转过身,面前跑来个喽啰,喘成牛,喜气洋洋地朝他拱手。
“报——公孙道长的法阵,修好了!”
消息传得比孙悟空的筋斗云还快。
——准确说来, 这护山法阵离“修好”还差得挺远。梁山地势辽阔,气场宏大,任何工程都不能一蹴而就。
公孙胜自从上山以来, 就张罗着修护山法阵,说是能改善水土、呼风唤雨。官军来了起大雾, 让他们一个个成睁眼瞎。
这说辞有多少人信, 谁也不好打听;但在公孙道长的安排之下,山上各处贴了符咒门神, 偏僻的地方还埋了镇鬼的法器,让人特别安心, 小喽啰巡夜都有胆气。
修法阵的工程神圣而秘密, 公孙胜不让别人来, 每天自己动手。为此, 也没工夫下山抢劫, 也不经常去校场操练, 例会也时时请假, 大家都十分理解, 考勤表里干脆把他的名字给划掉。
但是半年了,这法阵还是影儿都没有。有那较真的就开始嘀咕,道长不会是在趁机偷懒摸鱼吧?
今日之事, 堵了所有人的嘴。
一夜疾风骤雨,一道炸雷打在施工现场。日出时分, 那大坑里青烟冲天,祥云缭绕,住得近的都看见了。
大伙不约而同去围观。等了许久, 公孙道长黑着俩眼圈出来,告诉大家, “法阵”初有成效,欢迎参观。
十几个人呼啦涌进工地。
“娘了个皮……”
土坑里埋着一个坛子,盖口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叠金光灿灿的蒜条金,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公孙胜很淡定:“大约是当地土地不愿在此修阵,因此献出黄金,请咱们好汉高抬贵手,换个地方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