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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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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年未归家,也想看看亲朋好友。何况还有阮晓露给他出路费。
于是一拍即合。张贞娘的纺织作坊正常运转,规模大了,人多了,还有林冲时常来探班,用不着他这个老爷子看门护院。
燕青得知原委,自嘲笑道:“本以为只需防着李逵伤害你。这下要盯着你们两个。许我的报酬是不是得加点儿?”
阮晓露道:“张老伯过去是禁军教头,他练功夫的时间,咱们三个加起来估计都比不上。”
燕青恭恭敬敬行礼:“见过老教头。”
眼一横,看着李逵。李逵惧怕他的相扑手段,只能也跟着马马虎虎行了个礼。
张教头的武功是科班出身,虽然有些老病风湿,但威力依然不可小觑。燕青那点相扑技巧,在老教头跟前,也只是旁门左道的小把戏。若是来真的,张教头随便撅一根树枝,施展一点基本的棍法枪法,就能让燕青无法近身。
而张教头因为自己女儿的关系,待阮晓露如亲闺女,对她言听计从。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不能让燕青一人独大。
更何况,山寨对她委以重任,给她随身带了相当于一千贯的金珠宝贝。她不想测试人性。最好让小队里的成员互相牵制,确保谁都不会打这笔钱的主意。
“这一路上,您就是俺老爹,俺就是您闺女。”阮晓露把张教头扶上车儿,摊派,“这两位呢,是咱们的小厮和长工。咱们此行去东京城投奔亲眷。逢关过卡,不可说漏了嘴。”
燕青眼角微微一耷拉。原来你都安排好了。
新身份还是小厮,倒是不必用心伪装。
他牵起缰绳,叫道:“主人,坐好了!”
话音未落,阮晓露震惊不已:“你口音咋变了呢?”
燕青日常讲话,说的是北京口音。在梁山上社交时,语调微微偏向山东味道。阮晓露觉得大概是被兄弟们带歪了。
可是现在,他刚刚进入“张教头小厮”的身份,甫一开口,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原雅音”,跟张教头一个调调,分毫不差!
燕青回头,笑道:“雕虫小技,娘子见笑。”
连带她的称呼也换成开封腔的“娘子”,倍儿尊贵。
当今的勾栏瓦舍之中,流行一种表演项目“杂扮”,即模仿诸路乡人口音,以为滑稽,博人笑闹。
燕青百伶百俐,常混三瓦两舍,学啥像啥,诸路乡谈、诸行百艺无不精通。说个开封话小意思。
李逵嚷嚷:“牛肉没了!再来一盘!”
燕青瞪他一眼,改沂水腔:“颠汉!就知道吃!上路!”

第236章
故周时期, 为通齐鲁漕运,朝廷征十万民夫连通汴水与济水,便是广济河。如今黄河南泛, 水道淤塞变浅,只在盛夏多雨之时才行得船。涨水时, 河道甚至能直接通到梁山泊去。
燕青出面雇了个船, 一路西行,沿途无话。船行无聊, 张教头甩开钓竿,雄心勃勃地打算给大家改善伙食。结果由于河底淤泥堆积, 钓竿经常陷进河床, 还得停船拔出来, 只好收了, 寻思:等到了开封, 去金明池碰碰运气。
李逵开始还耍过几次赖, 背地里偷偷买酒喝, 还有一次差点把人家店小二给扔到街上。被燕青摔了几次, 也学乖了,每日船上就是睡觉,醒了就吃, 再不挑战底线。
路上不乏江湖人士,听他们闲谈, 十个里倒有六七个都在谈论最近的梁山全运会。有人还秀出了剪断的手环和作废的军功券,引来旁人艳羡。
不过也有人酸不溜秋地评论:“树大招风。也就是那济州太守有点能耐,压着他们, 让他们不敢造次;哪日换了地方官,那帮水泊草贼欺软怕硬, 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也有人在细数运动会上取得名次的各路英雄好汉,感叹江湖代有才人出,不少人的名号都是头一次听说。
“张择端……唔,看字辈,大约和岭南张家五虎有点关系,”有人自作聪明地分析,“阮如意娘?啧啧,好名字,不知是哪门哪派的美貌佳人……”
啪嗒,邻桌阮晓露撂下筷子,冷笑自语:“是你姥姥!”
那说话的全身一凛,小心偏头一看,没瞧见说话的女子,只看到一个黑炭一般的大汉挡在前头,瞪着铜铃般眼睛,瞪得他心惊胆战。
看来也是江湖同道。那说话的这才后悔自己嘴上没把门,多半是编排到了人家的熟人身上。
赶紧闭嘴,不声不响地走人。
这么行了几日,沿途越来越热闹,市井集市遍布河岸。人们的口音逐渐换了腔调。酒馆里的菜量越来越少,物价也节节攀升。每次打尖吃完,看着李逵面前的一摞空碗空盘子,阮晓露结账都手抖。
好在有张教头同行,知道哪些钱该花,哪些是小贩欺生,漫天要价。
这日从东水门进了城。但见三市六街,千门万户,看不尽豪华气象。象板银筝,鸾笙凤管,道不尽荣华聚集。花街柳陌,聚集四方商旅,楚馆秦楼,相迎公子王孙。果然好个锦绣城郭。
阮晓露倒是来过一次东京城,但上次任务紧急,完全没工夫观光游览。今日进城,犹如头一次,看得眼花缭乱。
几人商量找个住处。张教头道:“不知姑娘是要长居,还是短住?若是短住,寻个客店便可。若长居,最好赁一民房,往来方便。”
阮晓露想了想。自己的任务很简单,一是找到宋江,移交李逵,这个马上就能办妥;二是想办法弄到甲仗库的烟药原料,尚不知要花费多久。
先按照乐观的情况计划,“麻烦教头……哦不,麻烦老爹寻个客店。”
张教头笑道:“我也是这般想。若是租民房,人家看到李铁牛这等人物,也不敢租给你。”
于是在临近的旧宋门外,寻了一个姜家酒店,专接待沿汴河而来的客商。
阮晓露和张教头一人一间河景上房。燕青和李逵就只好委屈,一楼挤大炕。
燕青环顾房间,微微皱眉,不发怨言。
李逵一进去倒乐了:“俺铁牛从没住过这么大房间!”
客店档次高,小二服务也周到,当即殷勤介绍:从客店出门北行,过了甜水巷,便是州桥夜市,南北吃食应有尽有,客人不妨去尝尝鲜。
阮晓露道:“麻烦做六份饭食,送到我们各自房间来。这位黑大哥一人吃三份。”
小二应着走了,燕青眼巴巴看着她。
“娘子。”
东京的夜市诶!附近还有三五个瓦子,还有闻名天下的白矾楼、潘楼,当世第一繁华的城市,最繁华的心脏地位,她竟然没兴趣逛一逛?
“你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旅游的。”阮晓露面无表情,给燕青泼冷水,“就算要逛街,也是俺和俺爹去。你放心让铁牛在那等热闹之处撒欢?”
燕青无话,满脸写着委屈。
“唉唉,算了,”阮晓露小声道,“等送走李逵,我请你 吃夜市。”
赤日炎炎,开封府大街上尘沙飞扬。马行街南的桑家瓦子里,一个说书的摇着扇子,正讲得口沫横飞。
“……前面说到,那林冲走投无路之际,得知济州管下有一个水乡,名为梁山泊,八百里浩浩荡荡,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安营扎寨,专一打家劫舍。为首的那个叫做白衣秀士王伦,恰是以前受过柴进收留的。那柴进便修书一封,教林冲去投那里入伙。林冲当即收拾行装上路。时值暮冬天气,早纷纷扬扬下着满天大雪,天地如银。远远望见一个酒店,枕溪靠湖,被雪漫漫地压着。有诗为证……”
几十个听众不畏暑热,人挤着人,伸长了脖子听,勾栏间鸦雀无声。
对面的勾栏里原本有人讲“四夷秘事”,绘声绘色地描述辽国新上位的那个答里孛太后如何荒淫无道,如何秽乱宫廷,养了几十个男宠……自己国家的朝廷不敢讲,别国的轶事随便编排。这种宫闱秘事向来不缺听众,可是讲着讲着,发现听众流失得厉害,全都去对面听“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了!
故事精彩,那说书的语言也精彩,比下三路八卦更吸引人。
宋江混在人群当中,听着梁山泊初创之故事,不觉面露微笑。
谁知那说书的讲到关键之处,顿了一顿,端起一碗水,一饮而尽。
然后笑道:“这《草莽英雄传》,小的今儿就给诸位官人说到此……”
听众愤怒咆哮:“说话本不讲结局,天打雷劈!”
说书的忙道:“并非我贪闲偷懒。这书啊,是近来民间文人的新作,一经印刷,立刻火遍全城。可这书如今只出了第一卷 ,只讲了这么多章回。大家欲知后事如何,小人也无下回分解……”
众人傻眼。有人道:“听说那梁山掘出石碑,上面刻着玄女娘娘的护佑法语,出土之时天地为之变色……讲讲这段啊!“
“小的和大家一样想知道后头的故事。”说书的笑道,“小的这里存着几十套书。书商说了,如若销量理想,便可联系作者继续写第二卷 。所以……”
有那好事的道:“不就是买书吗!我买我买!我家那婆娘总是催我读书,读这个,不比读四书五经有趣?——多少钱一本?”
那说书的喜笑颜开,当即开始卖书。
宋江马上掏钱买了一本。翻开一看,那扉页上写着书名《草莽英雄传》,著者却有两位:
圣手书生;
易安居士。
宋江暗暗地想,圣手书生他知道,是梁山的笔杆子萧让。这第二个却是谁的诨名?不会是吴学究吧?
略略一翻,那书里的文字优美流畅,铿锵动人。宋江记得萧让曾给自己寄来他的话本手稿,请自己指教。那书虽然内容浩瀚,情节精彩,惜乎言语枯燥,文采平庸,一看就是个书呆子按部就班写的,可没有如今这么灵动有趣。里面的很多诗词用典,也并非萧让的风格。
并且,很多血腥恐怖、不宜公开宣扬的情节,也都进行了巧妙的修改,保留了梁山好汉做事的神韵,又规避了明显会引起麻烦的细节……
宋江做出判断:这位“易安居士”,应当是深谙官场口径,并且才华横溢,给萧让的手稿进行了相当的修改润色,否则这故事不会一炮而红。
群众里自然也有识货的。有人悄悄的道:“这两个作者,定是当世大儒、诗词圣手。也许不愿让人发现自己懈怠公务写话本,因此才用化名。”
不一刻,几十卷刻印本一扫而空。那说书的笑眼弯弯,收拾摊子,抹把汗,找书商分账去了。
宋江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草莽英雄传》,思绪如潮。
如果自己当初走了另一条路,此时会不会也出现在书里?文人会如何演绎自己的故事,听众会如何评价自己?
忽然——
“宋大哥!”
有人清脆一唤。宋江一个激灵,第一反应是把书合上。
“啊,贤妹。”
宋江惊奇不已,愣了半天,才堆起笑容。
“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嘴上客气,心里却犯嘀咕。自己是给梁山兄弟去了一封信,求几个本领高强的保镖。不会把她派来了吧?
明明有更厉害的人选啊!武松就挺好!花荣也不错!林冲威风八面,杨志英勇无敌……
赶紧把她引到僻静处:“贤妹,这边说话。”
阮晓露笑道:“教我好找!我来京城第二天,就去寻宿太尉,结果人家在朝里当值,根本没回府。我寻思你可能住在他府上,但等了几天,不见一个人影……”
宋江忙道:“京城人多眼杂,我如今是宿太尉的人,更不可给他招惹事端。但我不住在太尉府上,太尉另外找地将我安置。平日若无公事,基本上不出门……”
“我寻思也是。”阮晓露道,“后来我听说这个瓦子里有人讲梁山创业史,想着你可能会来听两句。”
宋江笑道:“也是第一次来,不敢在热闹地方多耽……”
正说着,斜刺里一群醉汉迤逦而来,怪叫道:“好狗不挡路!贼配军,躲开!”
宋江脸上原有金印,到了蔡京府上,手头有余钱,于是花重金请大夫,点不少药饵,勉强遮了疤。不曾想,去北国跋涉一趟,回来后又日日操劳,“医美”保质期过,那疤又开始浮现增生。若放在别处,让人远远一看,瞧不出蹊跷;但开封城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人人政治素养过硬,眼力更是超群。一眼望去,就知道谁有前科。
瓦子里不三不四的人多,当即有人找茬。
宋江忙退到一边,刚要道歉,身边浮出一大片黑影。
“说的什么?嗯?再跟你爷爷说一遍?”
李逵架起肩膀,满脸横肉地挡在宋江面前,朝那几个醉汉喷一脸口水。
醉汉吓一跳,看到李逵这般形貌,如何不惧,嗫嚅几句,转身走人,根本不敢正眼看。
宋江惊喜万分:“铁牛!李逵兄弟!”
李逵扑通跪下,抱着宋江的大腿嗷嗷大哭:“宋江哥哥!你想死俺铁牛了!呜呜呜……”
宋江如在梦里,余光看到瓦子里多人侧目,慌忙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你们从何处来?下榻何处?”
宋江来到姜家客店,关起门来,方才敢流露情绪,想到自己在江州服刑时的种种大起大落之事,也不由得眼角湿润:“铁牛兄弟,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阮晓露让燕青和张教头来相见了,解释:“全天下这么多人,李大哥只服你一个。我是答应带他来找你,他才肯乖乖听话的。宋大哥,你一个文弱之人,在城里行走确实有风险。以后带着黑旋风,没人敢欺负你……”
宋江这才知道,原来梁山给自己送来“保镖”是李逵!
问清楚李逵在梁山的所作所为,他脸一板,叉腰训斥:“你这黑厮,不识好歹,在人家地盘上乱生事端,换了在别的山寨,早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了!梁山的兄弟宽宏大量,没有为难你,还千里迢迢送你到我身边,那我就得替他们教训教训你!”
正好手边立着个拨火棍。宋江随手抄过,一通乱打。李逵皮糙肉厚,只是哀叫,叫得中气十足。
张教头忙劝架:“够了够了,小心真伤了人。”
宋江犹不解气,又抽了几下才罢手,对阮晓露道:“贤妹放心,以后这人归我管教,定不会让他胡作非为。”
阮晓露连连点头,感慨宋大哥会做人。
知道李逵得罪了梁山,于是见面就一顿狠抽,等于通过阮晓露告诉梁山全体:我不是那等纵容凶徒的人。看,给你们出气了!
梁山上纵有严刑酷法,加在李逵身上,他也不会畏惧服软,只会萌生恨意。
然而被宋江揍上一顿,李逵马上知错,蔫头耷脑,磕头哭道:“哥哥,铁牛知错了,不该惹恼梁山英雄,不该在大寨里胡来。铁牛以后跟着你,做你手下一个小厮,听你使唤……”
阮晓露在宋江身边狐假虎威,顺势喝令李逵:“以后你跟紧了宋大哥,务必保护他的安全,他让往东你不许往西……”
李逵叫道:“宋大哥让俺死都行!”
宋江慌忙扶他:“我心疼兄弟还来不及,怎么会平白教你死。你放心,我如今是有官衔的人,你以后跟在我身边,规规矩矩做人做事,做个忠臣孝子,为国分忧,为民谋福,给祖宗脸上添光。”
李逵乐呵 呵的应了,又瞪一眼阮晓露和燕青,笑呵呵道:“本以为你们在诓俺,没想到真的给俺找到了宋大哥。这一路上你们对俺态度不好,俺也不计较了。谢谢了啊!”
阮晓露感动万分。大包袱终于甩出去了!
天色晚了,她张罗去临近的酒楼吃个饭,包了个雅间。让李逵单独坐一桌,牛肉鸡鸭菜蔬面饭流水价摆上去,李逵稀里呼噜,吃得十分忘我。
阮晓露给宋江斟一盏酒,问:“如何?”
宋江也知道阮晓露此来东京,绝不仅仅是送一个李逵。早在刚见到她时,就攒了一肚子的新闻汇报。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打开话匣子。

第237章
“宿太尉果然好手段。回京一个月, 始终沉住气,并没有对蔡、童直接发难,只是派人散布朝廷私派结盟使团北行的种种消息。”宋江不疾不徐地道, “原本的通好女真、夹攻辽朝的计划,是天子受蔡京童贯妖言蛊惑, 暗中谋求的一招险棋。若非蔡、童一党, 对此并无所知。宿太尉的流言散出去,不少朝臣才第一次听说联金灭辽之事。宿太尉不发一言, 朝中已有激烈反对之声……”
张教头和燕青分坐客位。他们于路也听阮晓露讲述了去岁的北国之行,听闻了不少细节。阮晓露觉得这事没必要瞒着。辽金之战愈演愈烈, 虽然眼下对多数宋人来说尚属于事不关己, 但迟早进入大众舆论当中。越早和朋友们说明情况, 越能给他们建立一些先入为主的立场。
张教头听了宋江所叙, 当即笑道:“我道朝廷被奸臣把持, 没人敢说话呢。“
“此言差矣, ”宋江不觉提高声音, “当今天子至圣至明, 纵然一时被小人蒙蔽,怎会一直闭目塞听?只要有诤臣敢于进谏,敢于说真话, 天子知晓真相,自然英明决断。”
“就是, ”阮晓露道,“你看宋大哥还安安稳稳的在这跟咱们吃饭,没有坐牢掉脑袋, 自然说明这皇帝还算讲道理。”
或者说,这届政府还没完全运转失灵, 还有一定的反馈纠错机制。
但当着宋江的面,自然要猛夸皇帝。
心里又想,这宿太尉不简单,先用舆论造势,推出一群炮灰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保存实力,避免担个挑起争端的恶名——操控舆论如此熟练,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
宋江道:“太宰、政事堂、枢密院、还有各路地方官员言道,认为不可冒然毁约背誓,兴师于远夷,发不义之战,师出而无名。况且如今辽国有中兴之迹象,若冒然开战端,胜负难料。甚至太学生、各地草泽平民,闻讯也纷纷上疏。有人言辞过于激烈,因此获罪,有人却因其雄辩文采,反倒升了官……”
大宋冗官颇多,知识分子也十分过剩。这些人平时尸位素餐,混个养老。可一但有机会参与讨论国家大事,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都忽然文脉觉醒,积极建言献策,表示自己这口皇粮没白吃。
阮晓露道:“舆论造势差不多了,下一步怎么做?”
和平行历史微有不同的是,本来必亡的辽国,现在政局突变,祸国殃民的天祚帝被人踢下了台,换上了励精图治的公主太后,算是把国家从ICU拉回了普通病房,不再被女真骑脸吊打,甚至跃跃欲试,酝酿反攻……在宋朝官员眼里,这趁火打劫之事就没那么容易。
徽宗之所以着急联金,本质原因是搞投机主义,想趁人之危,捡个大漏,成就自己的不世之功。如今情况有变,这落水狗不但不好打,反而还可能被咬一口。
因此,皇帝转变态度,放弃投机思维,也属于正常反应。
宋江道:“听宿太尉派人传话,天子态度,只是从赞成童、蔡之议转为中立。盖因朝堂上天天辩论,但也只是纸上谈兵,无人知晓辽金真正的风俗情况……”
阮晓露拍手道:“这时候该你出场了!”
正说得投入,忽然雅间门帘掀开,店小二引进一个虞侯模样的人,朝宋江拱手为礼。
“宋大人,叫小的好找。”那虞侯礼貌道,“原来在此吃酒。”
宋江忙离席,跟那虞侯走到偏僻角落,听得对方说:“太尉命你收拾准备,明天进宫面圣。万事具备,只差这最后一步,全看宋大人表现……”
宋江双手直抖,一溜烟跑回饭局,告罪:“贤妹恕罪,不能相陪,明日……”
明天就是宿太尉放大招之时。铺垫了许久的舆论,最后拿出秘密武器,让使团成员宋江亲述其见闻,给“联金派”以致命一击。
当然,天威难测,即便做了再充分的准备,也不能盲目乐观。
阮晓露自然不会挽留,迅速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李逵吃得肚饱,于方才的对话也听了个大概,半懂不懂,只听说宋大哥明天要“面圣”,放手一搏。
李逵跳起来叫道:“哥哥,铁牛跟你一起去!那皇帝老儿敢治你罪,铁牛揍他去见祖宗!”
那传话的虞侯吓得脸色发白,躲在墙角不敢动。
宋江连忙呵斥一番,“你这黑厮,一喝醉酒疯话连篇。再说这等浑话,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阮晓露让燕青把李逵拉开,小声吩咐:“你的任务是保障宋大哥安全。如果他明日哄了皇帝高兴,平安出门,你要跟在他身边,防止政敌暗算;如果他真被治罪,也不可能像戏文里那样当场砍头。押出来的时候,靠你去救他。怎么样?”
李逵被哄好了,拍胸脯,连声道:“那俺就等哥哥消息。”
阮晓露道:“也别忘了给我递消息!”
宋江带着李逵出了门,还抢着结了账,一个弓腰碎步,一个虎背熊腰,两人并排,转入街巷之中。
阮晓露眼看华灯初上,市肆繁华,想象宋江所叙的朝堂诡谲,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这满城的市井小民,奔波劳碌,各讨生活,全然不知在哪一时,哪一刻,哪个权贵的一念之差,就能拨动他们命运的轨迹。让他们一辈子的辛劳结果,变成历史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国门外面狂风骤雨,国人却躲在坚固的高楼庇护之下安居乐业、尽享繁华,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在这满目脆弱的繁华中,她自己又在什么位置?
等宋江走远,她才猛然想起什么。
“啊呀,忘了问问宋大哥甲仗库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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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的问题暂时解决,给他找了个最适合的岗位——保护宋江,算是送走了瘟神。
现在阮晓露面临第二个高难度任务:想办法搞到国家垄断的高纯度烟药材料,升级梁山的军火置备。
天色已晚,先回到客店。张教头年纪大,睡得早,已经在房里休息了。燕青还精神着,甚至换了身衣服,簪了一朵骚气的芙蓉花。
“李逵送走,你的任务完成了。”阮晓露道,“准备啥时候回程,跟我打个招呼就行。”
燕青却面现难为情之色,犹豫一会儿,才小声说:“难得出一趟远门。当初也没跟主人报备回程的时间……”
燕青生性爱玩,在大名府做小厮时,有个情同父子的卢员外坐镇家里,去哪儿都得报备,兜里零花钱从来不超过十两。纵然在三瓦两舍混成最耀眼的明星,也得天黑前准时回家。
如今第一次长途出差,无人管束,又是落脚在天下第一繁华的汴京城,他犹如老鼠掉米缸,浑身的细胞都在躁动,也不怕阮晓露笑话。
阮晓露果然笑了半天:“随便你。我给你出房钱饭钱。但是日常娱乐、赌博看戏,费用自理。要是惹上麻烦官司,别说认识我。我直接写信去大名府,让你家卢员外过来捞你。”
自己身上的任务精细机密,不需要、也绝不能诉诸暴力。阮晓露此来东京,没有征调山上好汉,只带了足够的金银珠宝,预计用钱解决大部分问题。
所以给燕青出个食宿,九牛一毛,她完全负担得起。说不定这几日还需要让他帮忙跑腿呢。
他爱当夜店小王子随他去,相信以他的精细程度,不会到处闯祸。
只是不能真的让卢俊义知道,否则岂不是要怪她带坏模范宝宝。
燕青粲然一笑:“要带点夜宵吗?”
“不用了,”阮晓露打个呵欠,“要是看到有卖《草莽英雄传》的,带一本,俺要看看她怎么写的俺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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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慢点走。”
浚 仪桥下两块碎砖,一个青年女郎扶着个高大驼背的老者,小心绕过。
张教头从“女儿”手里拿回钓竿,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瘫,自己能走。”
他自己的亲闺女深居简出,体质孱弱,平日他都很少让她扶着。今儿骤然身边多了个人形拐棍,怪别扭的。
“这不是要进入状态吗,”阮晓露笑道,“前头是直走还是左转?”
汴河两岸商铺林立,有不少闲人撑杆钓鱼。当然河道被生活污水污染得厉害,也钓不出什么好货色。
张教头背着一根钓鱼竿,假作寻觅垂钓地点,走走停停,带着阮晓露横跨了半个东京城。
边走边闲聊:“那个浪子燕青,虽然对你对我都诚实规矩,到底不是绿林中人,有多可信?这事能教他知晓么?”
张教头跟她混迹久了,凡事不忘考虑梁山利益,也忘了自己其实也不是绿林中人,甚至还是个退休军官。
“他又不是什么守法卫士,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阮晓露笑道,“不过,他要想掺和进这事来,得先给俺交个投名状。”
张教头:“投名状?”
阮晓露:“您甭管,俺自己操心。”
张教头知道这姑娘做事稳妥,也就不多问。
暑气炎热,蒸着街上尘土,人人行色匆匆。
“那个黑漆大门的衙门,门口有人卖蟋蟀的,就是甲仗库衙门,”张教头来到一处,小水沟里放下钓竿,指指点点,悄声说,“今儿里头官员休沐放假,因此开着门,容送货卖菜的出入。”
阮晓露假装贪看远处的彩楼欢门,目光往里瞄了几瞄,轻声道:“不像是火器作坊的样子啊。”
“当然不是。否则万一火药失控,炸了皇城怎么办?”张教头笑道,“这里面都是文官胥吏,后头倒有仓库,贮藏军器盔甲等物。我过去做教头时,便时常来这里选拣军器。当然都是平庸制作,顶尖的兵器要么靠赏赐,要么自己买……”
他絮絮叨叨,回忆着过去的打工日常,半天才转回话题:“……至于火炮,那属于攻城军用器械,当属广备攻城作生产。有几个大小作坊,都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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