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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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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挠头:“凌振没跟我说过这个啊……啊对了,他倒是提过,做火器实验都是在城外。”
张教头笑道:“定然不能在城里啊。”
眼下风气是重文轻武,重理论轻实践。就算是甲仗库的科研工匠,也以坐衙办公为荣,以基层劳动为耻。凌振虽然时常去工地作坊实验,但自我介绍之时,隶属单位永远是“甲仗库”,表明自己的知识分子属性。
“广备攻城作”有东西两处,底下又分十数个作坊,张教头也不知哪里是贮存烟药材料的地方。各作坊地点也并非固定,哪里开工,哪里暂时关门,寻常人无从知晓。
“冒然打听,必使人生疑。”阮晓露寻思,“只能等甲仗库上班之时,跟踪吏员,找到正确的地点。”
今日官员放假,这事只能往后排一排。阮晓露不闲着,立刻道:“那您陪俺去一趟大相国寺。”
上次来东京城,她火急火燎要救林冲的娘子,进城就一头扎进张教头故家,完全没心思观光游玩。城里的路径自然也大多不识。
张教头收起鱼竿,轻车熟路:“往汴河大街方向便是。”
行至半途,到了殿帅府附近,老爷子却逡巡了几步,频频回首。
阮晓露猛然记起这个地方:“这不是你家么!”
张教头退休以后,就在这小宅里悠闲养老,每日饮酒会友,好不自在。好景不长,女婿惹了高太尉,被寻事刺配远方,女儿也被休了回来,带个孤零零丫环,跟他相依为命。此后隔三差五便有泼皮恶霸前来骚扰,最后一次更是险些送了一家人的命。
还好此时来了个陌生姑娘,当机立断做主,拽着父女俩和锦儿就跑。张教头的家产此前因为替林冲买上告下,已经所剩无几,正好走得无牵挂。
这个宅子此后一直空着。但见墙头杂草萋萋,木门破败,里面的房顶已漏了。
张教头一眼望去,发现:“邻居都换啦。”
当年那些朝他嘘寒问暖的左邻右舍,在林冲出事、张教头父女逃走以后,怕高太尉府上寻衅报复,也都先后搬离。此时临近的民房里都住了陌生人家。因中间这个院子长期无人居住,便有那胆大的拆了墙砖。侵占了数尺的院子,砌了新的围墙。走近看,角落里一股浓重的屎尿臭味,堆着无数生活垃圾,想来已成为左邻右舍的杂物堆、流浪汉的歇脚地。
张教头久久不语。
阮晓露轻声问:“房契地契您还留着吗?”
张教头叹息道:“留着又有何用?别人占了的地方,你想要回来,又得好一场官司口舌。”
顿了顿,又说:“走吧!”
大相国寺就在不远处,循着那高塔,走一顿饭工夫便到。张教头笑道:“以前在这庙里供了无数香火,结果家中有难,也没见神佛帮忙显灵。我不进去啦!你烧完香,在街角的茶肆找我。”
阮晓露应了,就小贩手里买一捧香烛,自行入得寺门来。
大相国寺山门高大,内里更是壮丽阔大。不仅有庙宇僧房,空地上更有商贾云集,售卖各式货物,如同一个大型的商业中心。阮晓露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寻常民众上香的地方,
虽然佛祖普度众生,大相国寺不禁性别,谁都能进,但男客女客上香之处却不尽相同,大约是所求的东西不太一样。男的求功名利禄,女的求姻缘子女,因此自然而然地分流到了两个地方,可见大相国寺客户群体多元,业务种类繁多。
阮晓露排到女客的队尾。知客僧过来问她:“娘子是要上香,还是开光,还是问吉凶,还是……”
阮晓露:“都要都要。麻烦师父指引。”
崔瑶琴笃信三宝,一片诚心,想要给她的孩子祈福添寿。阮晓露寻思,来都来了,也不差钱,整个最贵的套餐,回去好让嫂子欢喜。
那知客僧手里一沉,登时收了一锭银子的布施。神色一喜,正待说话,忽然前头女客一阵骚动,有人惊呼,随后一群女客从大殿门口四散奔逃,一时间香烛满地。
阮晓露一愣神的功夫,排队的女客已经跑得一干二净,只剩她一个。那知客僧也不知何时跑了。
“诶,我的布施……”
她终究人生地不熟,反应比别人慢两拍。左右顾盼间,只见竹林里钻出来几个人。为首的二十多岁,身高大约和体重相等,衣着华丽,满脸红光。倘若把他脸上的油刮一刮,布施到大相国寺,可省三年香油钱。
这人踱着方步,一眼锁定在她身上,眼睛一亮。
这人身边,簇拥着一群闲汉,拿着弹弓、吹筒、粘竿,有的还提着篮子货物,当是刚从“庙会”里出来的。
阮晓露愣愣地想:看起来也没什么武功在身,女香客怎么跑那么快?
那油脸哥跟她面对面撞上,也是一愣,随后脸上像绽开一朵油花儿,笑了。
“这是谁家闺女?”他问左右,“清新自然,毫无造作,当真是这东京城里的一股清流哇。”
旁边一群小闲跟着起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接着堆起笑,朝阮晓露唱个大肥喏:“娘子,借一步说话。”
阮晓露:“……”
俺村里来的见识少,开封人就是这么调戏民女的?

第238章
敢在大相国寺犯案, 这帮人应该有点来头。阮晓露左右看看,只见几个小沙弥探头探脑,几个男女香客远远围观, 投向她的目光充满同情,却没人敢出头制止。
这要是放在别处, 乡里村里、甚至小城小镇, 这几个恶少不难对付。但阮晓露思忖,这人身边的伴当不知有多少, 要是在东京大相国寺里动起手来,不管自己是赢时输, 势必惊动官府, 自己手头的任务可要耽搁了。
那油脸哥见她不言语, 只道她畏惧权势, 笑嘻嘻伸手来拉她:“你许字了没有?怎么一个人来烧香?……”
阮晓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皮笑肉不笑:“这不加上你, 就是两个了?”
“哈哈哈, 娘子妙人, 正缺个伴!那咱俩一起……”
“后头的兄弟们呢?都出来,一块儿认识认识。”
阮晓露正跟他胡扯,忽然斜刺里冲出两个人, 倒拖着她就跑。
“我 的好姐姐,你怎么在这, 叫我们一通好找,快回家……”
阮晓露莫名其妙,但乐得有人解围, 顺势被拖到一处院子里,甩开那两人, 回头一看。
“你们是……咦?”
两个泼皮点头哈腰,朝她赔笑拱手。
“好大姐,你何时来了京城,也不知会一声,小的们给你接风啊。”
阮晓露想起来了,哭笑不得:“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你俩倒挺会挑时候。”
两个是大相国寺附近的泼皮混混,因为跟鲁智深相识,前阵子跑到梁山蹭热度,参加了一个越野赛,还妄图耍小聪明,把阮晓露挤出赛道,最后反而被她略施小计,摔了出去。
当然,这点小事算不上结仇。赛后,两个人被鲁智深押着,朝她磕头赔罪。阮晓露一笑置之。
现下两人回到东京,依然在大相国寺周边转悠,没事组团欺侮一下新来的僧人,菜园子里偷点菜,日子过得挺逍遥。
阮晓露朝外头努努嘴,“谁那么不长眼?”
张三面带慌乱,低声道:“大姐小声!外头那个,京城谁人不知,是出了名的黏狗屎,开封府第一号花花太岁,高太尉的螟蛉之子……”
阮晓露瞪大眼:“高衙内?”
李四忙点头:“是,是,当初就是此人调戏林冲的娘子,酿成祸事。这些年来,又祸害了几十个良家女子,无人敢与他争论。我们见着他都是躲着走的。”
阮晓露冷笑。不是说高衙内思念林冲娘子成疾吗?怎么不但没相思病死,反倒更生龙活虎了?依然在祸害别人?
啧,男人说深情,多半是装的。
当初参与陷害林冲的那些人,多半已死在林冲复仇的刀下。只有这个罪魁祸首依然活得好好的,身边换了一批爪牙,更加无人敢惹。
这人缺德少才,专一骚扰良家闺秀。因着良家妇女不常出门,就算出门也多是求神拜佛,因此专门在各处寺庙等候。当初他盯上张贞娘,就是趁她在间壁岳庙烧香时趁虚而入。今日他又在大相国寺骚扰女香客。看来这“作案地点”一直没换,一直待在舒适区。
张三道:“今日他有眼无珠,冒犯大姐,若他知道你的来头,多半也不敢招惹。小的只怕大姐性子火爆,万一一怒之下,把他伤了残了,吃亏的是你……多半还得连累我们……”
李四道:“所以小的们斗胆将你请来,大姐,此处是天子脚下,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阮晓露见这两人态度确实诚恳,点点头。
“你们说得对。”她慢慢道,“众目睽睽之下,我若是揍了高衙内,高太尉府上必定追查。查到我的身份,引来无数麻烦。所以不能冲动……”
张三李四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要动手也得先把他引到僻静处,不留证人证据。”阮晓露笑道,“好啦,谢谢提醒,你们退下吧。”
张三李四傻眼:“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阮晓露推开他俩,快步出了那僻静院子。
大殿门口已没人了。张三李四路径熟,又出其不意,把她拽到一处偏僻院子,高衙内大约是派人寻了一会儿,没寻到,也没兴趣等,此时已追逐别家女眷去了。
阮晓露大失所望:“这么快就把俺忘了?”
当年托他的福,让她从林冲那里学到了第一招正经的防身功夫“衙内愁”,从此开启阮姑娘的江湖奇遇之旅——还没当面谢谢衙内呢!
此时外头有人疾跑而来,大喊:“是谁欺负我的——我的闺女?!”
张教头在茶肆里等着,吃了几碗茶,总觉心神不宁,进来寻找阮晓露,正听人说,有个外地来的姑娘惹上一群恶少,正在合口。
张教头火急火燎赶来,松口气:“还好没事——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
阮晓露想了想,笑道:“一个本地泼皮,不足为虑。您来得正好,跟我一块儿烧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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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半日,总算完成了崔瑶琴的委托,给她未出世的孩子求了护身符,捐了一百卷经书,并且请寺内住持智清大师亲自赐了个名,叫花逢春,男女通用,寓意美好。
走在回程路上,阮晓露始终绷着个脸,面色不善。
居然让高衙内走了,没能揍上一顿,让她心里不上不下,十分的不爽利。
不过,她已摸清了高衙内的闪现地点和作案规律,又深深记住了他的容貌,以后不愁遇不上。
张教头关心:“是不是方才惊着了?唉,京城里龙蛇混杂,不似小地方。若是让我撞见那顽徒,高低我得给他个教训。”
阮晓露微微惊讶,笑着看了张教头一眼。
“还以为您会劝我忍呢。”
张教头苦笑:“我的女婿是忍了,结果呢?”
他指指脸上。
阮晓露也指指自己脸上,道:“不忍也一样。”
张教头道:“起码无愧于心。”
两人说着,阮晓露忽然指前方:“这是谁家?”
只见富丽堂皇一个大宅子,内外从人来来往往,却都苦着脸,没有权贵爪牙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儿。街上一排牛车,拉着沉重的箱笼,正一辆一辆地卸货,抬进那府里去。抬箱子拉车的人也同样都是一副苦相,动作慢吞吞,堵了半条街。
听路人议论:“呵,娶个帝姬,这么多聘礼,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哪。”
语气却并非艳羡,而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张教头猛省,低声道:“这是太师府!蔡京的住处!”
阮晓露飞奔过街,对面找到个卖枣子的老婆婆,买了一篮子青枣,当即问出来:
“听闻今儿上朝,蔡太师不知怎的触怒龙颜,被下令致仕,回老家去养老。”
东京城里不论军民,人均政治专家。又有个路过多口的告诉她:“原本他还要让小儿子当驸马,娶个如花似玉的帝姬回来。这下婚事也黄了,这不,聘礼都拉回来了。”
阮晓露喜出望外,刚才高衙内带来的那点小小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一把将张教头拉到街角。
“蔡京栽了!”
尽管此事她早有心理准备。从去年“海上之盟”折戟之后,她自己、张叔夜、宋江、宿太尉……不少人为了这个结局,努力了无数个日夜。
但今日亲自听到消息,还是觉得十分缥缈,不敢相信。
她转头远望,街角转来几匹骏马,上头乘的也是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冷眼看着太师府前面忙乱不堪,停了一会儿,扬长而去。
那卖枣婆婆道:“那是蔡太师的大儿子,也是当今大学士,圣眷正浓。”
阮晓露奇道:“那怎么袖手旁观,好像幸灾乐祸似的?”
几个小贩同时朝她“嘁”一声,好像在说,土包子,这你都不知道?
阮晓露知道自己穷尽想象力,大约也想不出朝堂上那些权术党争的细节。也知道在当朝政局之下,不少大官都几起几落,贬谪丢官是家常便饭。蔡京这次退休,也不代表以后不会东山再起。
反正她并不关心蔡京个人的荣辱。她只知道,今日蔡京这跟头一栽,大大利好宋江,利好自己,利好天下百姓。
此时一辆牛车侧翻,箱笼里滚出不少头面首饰。围观百姓一拥而上,大肆哄抢,太师府的人竟然喝止不住。那卖枣子的老婆婆观望片刻,也撇下摊子,健步如飞地加入了哄抢的队伍。
阮晓露咬着脆枣,一颗一颗吃着,看得津津有味。
算算时间,估摸宋江也该下朝了。她寻个高档酒楼,定了个最贵的席。

晚间席上, 宋江端着一杯酒,未语泪先流。
燕青、阮晓露、孙立等人齐劝:“哥哥且饮酒,慢慢再说话。“
宋江如众星捧月, 坐在左边主位上,惶惶然不知所处。
他今日头一次入朝, 第一次见了天子圣颜, 紧张得无以复加。如今终于回到江湖朋友周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好似劫后余生,整个人都飘飘忽忽, 半天才缓过状态。
阮晓露忽然发现什么, 伸手往宋江头上一薅, 揪下一朵富贵秀丽的芙蓉花, 啧啧称赞。
“哇, 没见过这么鲜艳的……”
宋江脸色一变, 劈手夺过。
“这是圣上亲赐的花!你不要乱 动!小心弄坏了!”
说着, 讨来镜子, 又将那花小心插回帽子里。众人看了都笑。
三轮酒过,宋江才打开话匣子。几人好奇地伸长耳朵听。
今日百官上朝,朝中照例吵了起来, 顺着这几日的政治风气,声讨蔡京童贯的联金之策。听得皇帝无比烦躁, 随口道:都说女真这不好,那不好,也没人亲眼见过。去年派去联络女真的一众船员尚未归来, 何不等他们有了音讯,再行判断?
这时候宿元景宿太尉站出来, 说去年出海的船员已经回来几个,就等在殿外,何不传来问问?
一石激起千层浪。宿太尉手握重磅炸弹,沉得住气,到了此时,才出手撂牌,让人措手不及。
此时宋江方才进殿,见了这般威仪,早就晕头转向。好在前一日突击练习过礼仪,拜舞起居,山呼万岁,没出丑。然后低着头,按照此前多次排练好的说辞,细数自己此前在北国的见闻。
赵良嗣是奸细,不足为信;女真人贪婪凶恶,早有南牧之意,丝毫不把咱们大宋放在眼里;幽云十六州的汉人早就胡化,一心忠于契丹主子,绝无可能一心向宋……
虽然许多说辞都有扭曲夸大,但宋江毕竟亲身在辽东旅居数月,亲身经历作不得伪,让他说出话来自然言之有物,比那些只靠在史料典籍中认识外国的老学究们,自然是天壤之别。
加之庭上有宿太尉相熟的宦官,暗地里对他鼓励照顾,使眼色,打手势,全程引导,让他的发言更加纯熟可信。
至于孙立,身为低阶武官,尚无资格直接面圣。宿太尉指点他写了一篇长长的奏文,重点分析了辽金两国的军事实力和武备策略,一举碾压此前数年的谍报工作成果。
张教头听得心潮澎湃,道:“那北国如此苍茫诡谲,听得我都想去见识见识。”
阮晓露则暗地里想,平行历史中的徽宗君臣,连这些最基本的情报都没弄清楚,就一厢情愿地押上了国运前途,说是个草台班子都抬举他们了。
她道:“这下可算一语定乾坤了吧?”
宋江笑道:“哪那么简单。庭上众人,利益盘根错节,立场并非说变就变。说来好笑,我此前枉费口舌,列举了女真人的诸多不可深交之处,例如残忍嗜杀、觊觎王道、反复无常……都没能点醒一些人。唯独说到他们的君臣关系形同主奴,贵族对待臣子如同奴婢,就连地位最高的谋臣大将,也动辄被当众鞭笞叱骂……这个细节,却似激起无数愤怒,许多人当场气得失态,跪奏圣人绝不可与这等蛮夷共事……”
有宋一代,文人士大夫地位斐然,自视甚高,认为君臣平起平坐,“三公坐而论道”才是最理想的政治氛围。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对读书人有不敬之意。
所以,听说女真人多野蛮多粗鲁,大家尚且触动不深;但听说在他们的文化里,臣子地位居然如此卑微,官阶再高,依然形同奴婢,随时都能被践踏尊严——马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绝对要跟这种野蛮人划清界限,万万不可让这等歪风邪气污染过来。
此外,今日朝堂上还发生了几件事:童贯此前在西线监军,指挥与西夏战事。近来战事不利,边关将士死伤惨重。他却隐瞒失败,频频报捷,百官多有知情者,却敢怒不敢言。今日不知何故,真相冲破重重阻碍,传到京城,戳穿了童贯的谎言。天子震怒,大骂童贯是误国之辈,让他于泰乙宫听罪。
此外,蔡京的长子蔡攸,同样位高权重,和父亲权势倾轧,形如仇敌。今日突然跳出来站到宿太尉这边,痛斥自己父亲年老糊涂,根本没资格主理国家大事。蔡京当场气的吐血,让太医抬下救治,没能为自己辩驳。
如果说这两件事,明显是宿太尉一党暗中安排的奇袭之策,那么第三件事,纯出偶然,却是个意外的助力。
开封街北有都亭驿,有大辽使臣常驻,相当于辽国大使馆。近日,都亭驿的辽使借送立秋节礼的名义进宫赴宴,带了无数珍奇礼品,悄悄塞给各个朝廷大员。席间,辽使忆苦思甜,细数宋辽百年友谊,左一句“自古以来”,右一句“兄弟之邦”,说得一众老臣泪水滂沱。觐见道君皇帝时,更是赠送了多种产自北国的奇石美玉——长白山的松花石、靺鞨的火山石、燕山的轩辕石……让喜爱风雅的道君皇帝欣喜若狂,当即吟诗作画,命令把这些石头运到皇家园林“艮岳”,长久观赏。
高兴的同时,皇帝也不免心虚:自己策划许久的“联金灭辽”之事,虽然在朝堂上公开讨论了几次,但一直严令百官守密,更是瞒着辽国使臣,不露丝毫口风。难道他们竟然有所察觉,因而开始打友谊牌?还是有人通敌泄密?如果真的有人在向辽使通风报讯,自己还如何能顺利地背刺友邦?
其实政府的保密工作并没有出问题。是段景住成为辽国大将军后,答里孛细细询问他过去的所作所为。段景住虽然百般隐瞒,但如何瞒得过答里孛的犀利判断,没几句就把自己的老底揭了个干净。答里孛听说他被宋朝短暂收买、欲做通译之事,方才惊觉大宋似乎有意背盟。答里孛自然又惊又怒,但冷静思忖之下,认为以眼下的辽国实力,尚且无法向宋国翻脸质问。于是授意在开封的辽国使臣,赶紧贿赂宋朝君臣,高举道义和历史大旗,先稳住这帮文人,帮他们冷静一下脑袋。
这一招,对付女真之类的虏寇未必奏效;他们前脚和你称兄道弟,后脚就能翻脸不认人,往你身上捅刀子。可是,对付宋朝这些好面子的“仁人君子”,却还颇为管用。不少原本摇摆不定的文官,收了辽国的贿赂,被人家戴了一堆高帽,酒也一起喝了,诗也一起作了,妓也一起狎了,转头讨论起“联金灭辽”时,就忽然想起了一堆大道理:“辽为兄弟之国,存之可以安边;金为虎狼之国,不可交也!”
这一盘大棋,多方参与,博弈了许久,终于在今日尘埃落定。
宋江作为棋盘上的一枚关键棋子,有幸得到各方瞩目。在朝如此,下了朝依旧如此。他眉飞色舞,从日头西沉讲到天色昏黑,讲得口干舌燥,晕头转向,尚不能复述朝堂风云之全貌。
旁边几个没见识的平民听众早就听得如痴如醉,只晓得无脑点头。
联金之策彻底破产。作为始作俑者的道君皇帝当然不能自承失误,只能让身边的大红人——蔡京童贯背下全部的锅。两个权倾一时的显贵,一个被迫退休,一个等待议罪。至于最初献策的赵良嗣,人虽然已死,也不能免罪。当初他带着全家老小、以及一众心腹叛辽投宋,尽享荣华富贵。如今,皇帝下令彻底清算,家产充公,家人立刻遣送回辽,算是回应一下辽国的示好。按照辽国律法,叛逃之人一经发现,一律处死。这些人一个也活不成。
阮晓露揉揉太阳穴,问道:“那,有没有提到进一步的政策措施?改革强军什么的……”
不管辽金那边战况如何,大宋这里武备松弛的现状必须改善一下。否则,北边两个虎狼越打越猛,南边的老百姓不能总活在虚幻的和平当中。
宋江轻轻叹口气:“当然有。但此事也不能一蹴而就。圣人当时已经疲倦,于是退朝,下次再议。”
阮晓露无语。你们还真不着急啊?
不过至少,当前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原本直勾勾往坑里驶去的马车,总算稍微拨转了方向,重新回到坑坑洼洼的大路上,至于这路以后会不会走岔,会不会掉进其他的坑,以后再操心。
燕青笑问:“宋大哥此番为国建功,封赏定然不少吧?”
“为国尽忠之人,国家自然会有所回报。”宋江冠冕堂皇地道,“宿太尉不必说,加官三师正一品,知枢密院事,赏赐金珠宝贝无数;济州太守张叔夜,收留使团,力排众议,协助查清外夷真相,升迁礼部侍郎,掌管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登州兵马提辖孙立,北行期间临危不惧,不畏 夷狄强`暴,并且记录了敌国之军备细节。圣上恩宠,授武义大夫、登州防御使,依旧回登州任用,防备北虏进犯。当时船上人众,除赵良嗣党羽已死之外,都因锄奸有功,豁免迟归之罪,着回各司听用。此外……”
阮晓露刚想问“那教坊司的姐妹有没有赦免”,转而一想,以官伎的地位之低,说不定官方根本不在乎她们的去向死活。对她们绝口不提,等于已经默认她们流落民间,不追究了。
那自己也不必再提这茬。
宋江忽然推给阮晓露一盏酒,眼里颇有邀功请赏之色,“既已言明北国之行的真相细节,阮姑娘,你身为平民女子,却深明大义,协助保护使团安全,事迹上达天听,也有封赏……”
阮晓露张大嘴:“不会吧?那么大方?”
难怪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帝一高兴,上至宿太尉,下至平民百姓,来了个封赏一条龙,任何沾亲带故的角色都能沾光。
随后又好奇:“女子也能封官?”
宋江回她一副“想什么呢”的表情。
“其实本朝惯例,封赏命妇不少,但一般都是夫贵妻荣,跟在丈夫后头封的诰命。要么就是母凭子贵,得养出一个出息的儿子。那礼部官员得知你尚无夫家,倒是颇有为难……”
阮晓露连忙干一杯酒压惊:“可别为了赏我,现给我拉郎配一个吧?”
众人大笑。燕青道:“以娘子人品才貌,纵观京城王孙公子,无有匹配之人。”
这话得反着听:以渔家女阮六姑娘的出身地位,哪个王孙公子她都配不上,他们才不会吃这亏呢。
她笑道:“那就别封了,多赏点钱就行。”
“那怎么行。”宋江道,“后来得知姑娘有一老母,守寡多年,辛苦抚养几个儿女,德行可嘉……”
阮晓露复又兴奋:“这个可以有!”
“将令堂封为太宁郡君。传令之人不日出发,你尽快递信回山,让他们有个准备。”
阮晓露连声答应,喜笑颜开。她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老娘被封了头衔,比她自己受封还高兴。
当年她和老娘逃出石碣村,大约已经被地方官府销了户;如今等于重新给老娘授予身份,官方承认她一生的劳苦。
封一个女子诰命,又不是当官当爪牙,不违山寨义气。大家肯定跟着高兴。
她喜滋滋地问:“命妇有俸禄吗?是不是地位特高?到哪儿都横着走?”
张教头笑道:“凡有德行的女子,守寡多年的,修桥捐路的、儿女当官的、持家有方的……每个州县大约都有那么几百个吧。”
有点通货膨胀。但总归是个虚名儿。
其实当初在船上搞事的,除了阮晓露一个,尚有不少其他平民。李俊、顾大嫂、段景住……但他们都是身份可疑之人,压根没出现在官方报告里,自然也谈不上事后表彰。
大家乐了一会儿,阮晓露忽道:“那你呢?宋大哥,没说你自己呢。”
宋江忽然微有扭捏,黝黑的脸膛上显出一抹红。
“小可自然也有微末之功,蒙圣上恩眷,加授武德大夫。正好济州太守张叔夜升官进京,职位空缺……”
阮晓露笑容凝固,表情有点绷不住。
“……日后便能与梁山兄弟们朝夕相见,岂非幸事?阮姑娘,你放心,宋江不会让你们长久的屈居水泊,定然会为兄弟们谋个好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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