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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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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好在宋江这个济州太守并不需要立刻上任。升迁调职要走流程, 要先回原籍报道,处理一应事务,不是说走就走。此外, 朝廷要修改国策,在宿太尉的牵头之下, 此前的许多人事任免、政策安排都要重新规划, 各方利益也需要重新分配……至少要忙到年末,张叔夜才能卸任归京, 才轮到宋江去赴任。
至于这等待期间,宋江就只能在京城赋闲。反正大宋冗官多, 不缺他一个白吃饭的。
宋江衣锦还乡了一趟, 安顿了老父, 回到京城后, 自己闲不住, 用赏赐的金银赁了个朴素的宅子, 用新的身份去各个基层衙门考察学习, 到处结交可靠官员, 给贫困百姓布施散财……便如他当初在郓城县做押司一样,不出一个月,博得满城好名声。
他孤身一人, 圣眷正浓,又带着大额金银赏赐, 自然有无数宵小盯上他的口袋。不过,这个宋大人除了日常随从仆役,走到哪儿都带着个凶恶的黑大汉, 平时跟着宋大人规规矩矩,但有人不怀好意, 立刻化身黑太岁,只一瞪眼,吓得人屁滚尿流。寻常小贼泼皮哪敢招惹。
偶尔宋江也找阮晓露、张教头他们喝个茶:“贤妹在京城还有公事?打算何时回山,我还想托你给山上兄弟带点礼物信件呢。”
阮晓露:“这……”
想从甲仗库里搞出国家管制火药材料,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
事关机密,就算是寻常江湖友人也不能随意告知。更何况宋江现在官衔越升越高,更不能为这点小事,让他来个忠义两难全。
宋江也猜出她顾虑,不多问,笑道:“只要别是谋逆造反的勾当就行。你们在山上做的那点事,我还不知道?”
阮晓露心道,如果国际局势真的稳定下来,没有“国破山河在”的铡刀悬在头顶,那俺们谋个反,杀点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也不算缺德吧?
当然这更不能跟宋江说,连个微表情都不能做出来。
客店一天天住着,房钱一天天花着,阮晓露决心换个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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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七月间天气。炎暑未消,金风乍起。在盂兰盆大斋之日,按照惯例,城里各处点放河灯,修设好事。
阮晓露敲敲燕青房门:“起床了,随我办事。”
等了半天,里头一声慵懒鼻音:“办什么事?”
“违法乱纪的事。不能让你家员外知道的事。”阮晓露道,“想好了再出来。”
燕青立刻揉着眼睛探出头。
这都快下午了,依然睡眼惺忪,不知昨日去何处蹦迪。
“去看河灯?”燕青眼一亮,疲态尽去,面如桃花,“待我换身衣裳。”
旋即见他出来,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一条金玉栏杆压腰,腰间斜插洒金川扇,鬓边簪着牡丹花。回眸一笑百媚生,果然一表人才。
阮晓露再看看自己,还是一身的布褂儿,虽然浆洗得干净,但要颜色没颜色,要装饰没装饰,哪像主人家娘子和小厮,更像翩翩公子和小丫环。
她不由分说,把他推个向后转:“换身朴素的!穿那么风花雪月,像是去违法犯罪的吗?”
燕青一愣:“看河灯不都这打扮?”
阮晓露:“反正你风头不能压过我。”
燕青笑盈盈看她一眼,仿佛在说:我就算穿得再简朴,也比你招蜂引蝶。
阮晓露:“……算了。走。”
沿汴河一带热闹非凡,人挨着人,都在嬉笑看灯。好一个太平盛世。
阮晓露寻几个小摊,买点时令鲜花,戴在头上。
燕青在旁边欲言又止,等她要付钱,终于忍不住出手干预,把她选的黄牡丹放回去,指指旁边的石榴花。
阮晓露将信将疑,将那石榴花别在发间:“这个更好?”
燕青:“起码没那么土。”
那卖花娘子啧啧称赞:“这叫做天然去雕饰。娘子容颜清秀,这花浓而不重,艳而不俗,正适合你。”
连卖花的都这么说,那阮晓露也就虚心纳谏,况且石榴花还便宜一文钱。
河灯璀璨,她信步游览,无心观赏,目光在半明半暗的街巷里搜寻。
一个小小的送子观音庙前,聚了不少看灯女眷,顺带烧香。但没多久,烧香的妇女忽然好像得了什么命令,一哄而散。
只有一个年纪小的妇人,因舍不得高价买来的线香,还是慌慌张张地拜完了观音。起来后,身边就忽然多了一个肥胖衙内,凑上去看她手上的镯子。
“小娘子,”高衙内关心地问,“刚嫁人?”
那少妇知道碰上了猎艳的,吓得瘫软,缩到墙根,不敢答话。那庙里几个尼姑早就跑了。
忽然,一个戴石榴花的高挑女郎信步走来,仿佛没看到里面的尴尬,自来熟地跟那少妇打招呼:“喂,慧娘,你的哥哥在外面等你,这香我帮你烧了吧。”
说着,自然而然地接过那少妇手里的香,把她隔在门口。
那少妇不及多想,转身逃跑。
阮晓露将那几枝香插进香炉,煞有介事地祝祷:“观音保佑,让俺娘长 命百岁……”
高衙内被整不会了,愣了一会儿,看看后头的跟班小弟,再看看这个旁若无人的石榴花女郎,扑哧笑了。
要么她是个毫无社会经验的深闺碧玉,要么是个不怕男人的豪放女。自己送上门,倒省得他四处追逐。
凑过去一看,更是惊喜。
“哎,咱俩见过?就在那个……那个大相国寺……”
阮晓露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是良家妇女,不要打扰我烧香。”
高衙内作恶多年,癖好专一,不爱秦楼楚馆,单爱招惹良家,就爱看那轻嗔薄怒的样儿,以为欲拒还迎之乐。此时被阮晓露噎了一句,反而喜得连连搓手,盯着她头上的石榴花,笑道:“你既是良家女子,如何没有男人随行?不如找个地方先歇着,等一等罢?娘子是外地人?来开封几日了?”
他手里还提着个半新不旧的河灯,想必是借过节放灯的因头,又出来狩猎。
他身边照例跟着无数凑趣帮闲,此时扇形分开,熟练地帮主子圈出一块围猎场地,隔开熙熙攘攘的人群。
阮晓露眼看高衙内伸出一只相邀的手,没躲,反而幽幽叹口气。
“唉,我来寻我的丈夫。他说是征调到京城来做工,谁知几个月了没有音讯,留俺一人孤苦伶仃。俺只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今儿上个香,求佛爷保佑他赶紧归家……”
高衙内一听,更是喜不自胜。这娘子果真孤身一人,此一喜也;她的丈夫看来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此二喜也。佳人情绪正幽怨,大有可乘之机,此三喜也。
大喜之下,反倒和她狠狠共情,义愤填膺道:“放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不陪,自己在外面乱跑,还是男人吗?娘子,你莫伤心,你那老公姓甚名谁,我也是有点小权在手,教人帮你打探一番,免得你举目无亲,吃人骗了。”
说完,亲亲热热的来揽她。
阮晓露反客为主,一把拉住他袖子,垂泪道:“老天开眼,教俺遇上好人。这位公子,你若能帮俺寻到丈夫,俺做牛做马报答你!”
高衙内被她抓得紧紧的,听她一口淳朴乡音,反倒有点良心发现,忙道:“好,好。”
心里盘算,这女子不识礼数,虽是个“天然去雕饰”,但肯定不能娶到府里,拉低自己格调。拐来快活几天,还是要帮她找到丈夫。那丈夫初到京城花花世界,多半是跑到花街柳巷鬼混去了。那自己睡几日人家老婆,也算是帮她扯平,给她出口气。
“天色晚了。”高衙内体贴地道,“你先随我来。我给你寻个住处。街上坏人多,莫要胡乱游荡。”
“我丈夫是个火药工匠,说是调到什么广备攻城作,给朝廷造火炮需要的烟药。”阮晓露自顾自道,“可是俺打听了好几日,听说光作坊就有十几个,都在城外,却不知该从何寻找……”
高衙内看着她红红的嘴唇开合,看着那朴素衣裙遮盖下的小蛮腰,早就遐思连绵。按捺住心里急躁,随口说:“既是造烟药的,那肯定是在猛火油作。你别急,改日我派人帮你去找……”
阮晓露低着头,双眼微微一亮:“猛火油作?”
说着,随便看一个方向,拔腿就走。
“哎哎,不是这个方向!”高衙内本能地给她纠错,“你傻么?如今对西北用兵,作坊当然开在城西,李家集边上那个!——不过你去了也不让你进。乖,听我的,我认识他们那个老刘……”
高俅身为殿帅府太尉,掌管禁军事务,和广备攻城作颇有来往。高衙内耳濡目染,对其中的职能部门也颇为熟悉——当然,只是跟狐朋狗友吹牛时用得上。高俅可不敢派他染指这些国家重器。
阮晓露窥见高衙内表情,觉得八九不离十,他随口编不出复杂的瞎话,说的多半是真。
城西李家集附近的猛火油作,禁止旁人接近。里头有个管事的老刘。明儿就去探一探。
她微微一笑:“谢啦。今日识得公子,我之幸也。我要回客店了,公子回见。”
高衙内急得拦在她面前:“别走,别走。”
阮晓露不怀好意地一笑:“要不公子送俺一程?”
高衙内却也笑了:“附近有酒楼,娘子寻夫辛苦,想必肚饥,我做个好人,请你吃顿宵夜如何?”
就是不跟她走。
阮晓露寻思,请她去酒楼,那附近必定都是高衙内的走狗,真有姑娘跟他去“吃宵夜”,岂不是羊入虎口。
高衙内邀请了几次,她作势转身:“不吃。”
高衙内依依不舍:“娘子,你姓什么?要是寻不到丈夫,可以来殿帅府求我帮忙。娘子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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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翻个白眼,离开河滨,靠在一个栅栏门前,咬牙切齿。
“他不肯跟我走。”
栅栏门后,有人低声笑了一阵。
“也没留你?没用强?”燕青问,“至少还图个两厢情愿,不是太坏嘛。”
阮晓露嗤之以鼻,扭头低声道:“他那是谨慎,胆小!不敢跟人到陌生去处,多半以前吃过亏。一定要把我骗到他的地盘,他才能安心作恶。”
燕青道:“这个好办。你多说点甜言蜜语,做些小意儿,把他哄晕了,他自然跟你走。”
阮晓露:“……我刚才够甜了吧?”
燕青不语。天色漆黑,隔着栅栏看不清他表情,但听到几声无情冷笑。
阮晓露登时火冒三丈:“你行你上?”
吱呀一声,栅栏门开。燕青信步出来,瞥她一眼,从她脑袋上摘下那朵石榴花,别在自己鬓间,扬长而去。
阮晓露目瞪口呆。怎么好像他就等自己这句话呢?
愣了一会儿,骤然兴奋,跑步追上:“我帮你弄个裙子?……”
燕青反而不解:“要裙子干嘛?”
河边有卖灯的少女。他朝人家一笑,就得到免费赠送的河灯一碗。沿河行了一阵,就看到了高衙内,正背着手长吁短叹,大概在回味刚才的短暂艳遇。
阮晓露远远的看到,燕青随随便便就和高衙内搭上话,并排走了几步,两个人就相谈甚欢。不知说了什么,高衙内前仰后合,笑得浑身肥肉乱颤。
又聊了几句,燕青随手一指,高衙内连连点头,屁颠屁颠地跟着他拐到小巷子里——正是方才高衙内不肯跟阮晓露走的、乌漆嘛黑的那条小巷。
阮晓露叹为观止。这厮妲己转世吧?
赶紧跟在后面,拐进相邻巷子,翻墙入院,落在一堆早就铺好的柴垛上,几步跳下地,从柴火堆里扯出一条麻袋。
院门外传来笑语。高衙内笑得口齿不清,说:“……这世上肯定有狐仙,哈哈,谁有福气遇到……”
说着推开院门,没头没脑地往里走了两步,才猛然惊觉:“兄弟,这是何处?”
但见一间破屋,窗棂歪斜,蛛网遍布,碎砖碎瓦掉一地,墙角骚味浓重。
正心惊,忽然牙齿一痛,一团臭布塞进嘴。紧接着眼前一片阴影,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径直套上高衙内的脑袋。
“狐仙就在你身边啊。”有人幽幽地道。
高衙内吓得呜呜大叫。咚的一声,有人一脚踢上他的胫骨,顺势绑了手脚。他翻滚在地,麻袋在他脑袋上罩得牢靠,渐觉气闷,晕了过去。

“带您去见个熟人。”
张教头莫名其妙, 一边说我还要看河灯,一边说我要回去休息, 奈何被阮晓露用上蛮力, 脚不点地的拖了几条街。
圆月如镜,月光洒在河面, 各色河灯都仿佛活了过来,成了黑色水面上的精灵, 晕染着微光, 缓缓跳动。四邻八家的嬉笑怒骂之声被灯火晕染, 断断续续的飘在空中。
张教头忽然发现:“这、这不是我家那条街?——哎哎, 别进去, 别进去。里面都是邻家杂物, 我贸然进去, 邻舍见了, 恐不好看。”
阮晓露笑道:“杂物都清走了。邻家侵占的地方也还了回来,还重新配了钥匙,只是没来得及打扫。”
张教头错愕:“你是怎么……”
“其实不难, 认识几个泼皮混混足矣。”
张教头将信将疑地进了院门,看到墙边堆着的几块砖, 还是当年全家翻墙逃走时留下的,不由得百感交集。
“我……”
地上有人□□。张教头看到了一个扭动的胖子,又吃一吓。
“这、这又是谁?”
凝视许久 , 忽然意识到什么,登时目眦欲裂, 叫道:“畜生!是你!”
他只见过高衙内一面,是当初林冲刺配远方,高衙内带人跑到他家来耀武扬威,险些闯进来。还好当日张教头安排女儿去友人家躲着,没能让这厮得逞。
此后高衙内日日催逼,他当然懒得次次亲临,每次都是指挥手下,变着花样纠缠辱骂,让张家父女整日担惊受怕。后来,因为看不惯他为个已婚妇人闹相思,高俅竟然派人直接来谋害贞娘,冠冕堂皇地说,只有她不在人世,高衙内才会死心……
张教头对这个肥胖的轮廓印象深刻。
阮晓露轻声道:“嘴也堵了,麻袋也套了,已经被俺揍得半死不活。现在这人归您。他瞧不见您是谁,您随意处置。”
随手往张教头手里塞了一根柴火,自己抱着胳膊,退到旁边。
阴影中钻出几个泼皮,为首的一个张三,一个李四,朝她讨好地躬身。
“院子也给您抢回来了,大姐请便,千万别闹太大动静,连累小人。”
阮晓露一笑,取一锭银子:“拿去跟兄弟们喝酒。”
蒙张三李四提醒,她知道在京师首善之地,当街揍人肯定会引火烧身。要整高衙内,就得有个单独僻静的去处。
所以拜托他们,把张教头那废弃的故宅给清了出来,设下陷阱,万事俱备,只等衙内上钩。
张教头开始不知所措,举着那柴棍,喃喃骂了几句,又大胆上前,轻轻踢了一脚。
此时高衙内也悠悠醒转,只道自己大概遇上了仙人跳。视野一片漆黑,看不见对方是谁,口中塞着臭布,作声不得,只能跪下来连连作揖,祈求凶徒放他一马。
张教头僵立着。老年人终究是心软的。这可是高太尉认养的儿子,纵然万般不堪,到底是贵家公子。虽然自己一家人被他坑得背井离乡,起码性命还在,也慢慢的摆脱阴影,好好的过日子……
忽然,却见高衙内扭动之际,怀里掉出一物。张教头拾起来一看,老脸一红,却是一件女子肚兜,绣工精美,和张贞娘的手艺不相上下,散发着淡淡女儿香。那布料却有明显的拉扯撕裂痕迹,甚至还洇了几团血迹……
张教头一瞬间脑门涌血,嘶哑着声音叫道:“淫贼,你不得好死!”
抡起柴火棒,夹头夹脑,朝着地上蛄蛹的肥胖躯体一阵乱打。
“叫你欺负我女儿!叫你欺负我女儿!”
高衙内在麻袋内呜呜惨叫,扭在地上一堆杂物里,好像垃圾堆里刨食的一头狗熊。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栽在何处:敢情早些时候招惹的那个漂亮村姑,被她老爹找上门来了!
舌头顶着破布,口齿不清的辩解:“我没有……您的女儿和我清清白白,我没有欺负她……哎哎,别打!不不,是她先勾引我的,你问她,她还拉我的袖子哩!我冤枉,我们两情相悦……”
张教头双眼通红,手上青筋暴起,一棒一棒的抽下去。
“我女儿不是那样的人!”他口齿不清地嗬嗬大叫,“叫你欺负我女儿!叫你欺负我女儿!”
高衙内连呼冤枉,有口难辩。
那惨叫声开始还中气十足,到得后来,逐渐微弱下去,变成艰难的呼呼喘气。他脚上的丝履蹬掉了,华贵的罗衣裂成一道一道,里面的肥肉抽出道道血痕。
燕青眉心一抖,凑到阮晓露身边,轻声道:“再打下去,这人恐吃不消。”
前一刻,他还在和高衙内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好像失散多年的发小。此刻他冷眼看着高衙内被虐打,脸上无丝毫波澜,像个轻浮冷酷的渣男。
阮晓露看他一眼:“盯着点周围,别让他的狗腿子寻到这里。”
燕青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不管今日发生何事,自己就是从犯,澄脱不清。
但他天生混不吝,道德律法震他不住。在卢员外府里这几年,只是被管束,并未被教化。
这贼船他上得心甘情愿,有种背着大人逃学出去胡闹的快感。
燕青笑道:“交给我。”
一挥手,带着几个泼皮四散开来。
张教头抽到力尽,手一张,丢下柴火棍,理智回来,一头冷汗。
“后生,你这种人,律法惩治不得,老头子我今儿教训你一番,也是替京城里无数闺女娘子出口气。你若良心未泯,以后改了……”
高衙内垂头丧气地趴着,一动不动,好像一个乖乖听训的小孩。
张教头忽而住口,扑上去,慌忙解开麻袋的口绳,掏出塞嘴的布。
里头的人鼻孔出血,脸上肥肉僵硬,面色发黑,早已气绝。
张教头脸色一白,差点一口气没出来,坐在地上。
阮晓露也颇感意外。她设计擒了高衙内,自己教训了一顿,又觉得师出无名,于是特地把他送到真正的受害者手里,打定主意,不管张教头怎么处置,自己也给他兜底。
但张教头居然直接把人打死了,果然是老当益壮,让她刮目相看。
张教头却满面骇然,喃喃道:“我没想打死他啊……”
阮晓露上前,忍着厌恶,将尸首略略检查一番。
“这人常年体重超标,心脏早就不堪重负。今日吃一惊吓,心跳血压飙升,再加上缺氧,极易导致心源性猝死。”她淡淡道,“全赖他饮食油腻,缺乏锻炼,放荡纵欲,不爱惜自己身体。您一把年纪,胳膊腿儿样样不利索,怎么可能打死一个壮年男子汉呢?”
张教头沉思半晌,道:“即便如此,那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就去官司出首……”
他颇有担当地说到一半,看阮晓露表情复杂,自嘲一笑:“若真那样,拔出萝卜带出泥,须得连累了你们。”
阮晓露把老爷子扶到空旷的角落:“我说了替您兜底,肯定不会撒手不管。”
这时候张三李四带着众泼皮回来邀功,说他们略施小计,把高衙内那帮走狗骗到一处地下赌场,一时半会出不来。
正得意洋洋地说呢,突然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全跪下来。
“姑奶奶,您、您玩大了啊!当初没告诉我们……”
“你们是地头蛇,这事怎么善后,你们最有经验。”阮晓露正色道,“在场都是熟人,都是一条绳上蚂蚱,绝对不会出卖你们。事成之后,每人二十两银子酬劳。如若事泄,打入大牢,我自有梁山兄弟营救,他们可不认识你们……”
众泼皮唉声叹气。贼船已经上了,当初接了她的银子,帮她清理这个空院子的时候,就该想到此时后果。
好在泼皮们都没什么法治观念,道德上也毫无底线,所虑不过技术细节而已。几个泼皮当即围拢,商议如何抛尸最稳妥。
阮晓露让燕青监督这些社会渣滓,自己扶起张教头。
“耽误您休息。”她微微一笑,“现在我送您回去。”
张教头苦笑:“只怕今晚睡不着啊。”
说归说,走在路上,步伐逐渐轻快,眼前那灯红酒绿的彩楼绣桥,和印象里多年前的东京盛景慢慢重合,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黑是黑,白是白,爱憎分明,快意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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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尉府上衙内无故失踪,一夜未归,高俅心急如焚,派了无数精干公人,均未寻获踪迹。
抓到当时跟着他的闲汉泼皮——这群人趋炎附势,没一个真朋友,早就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不论如何拷打,都说自己当时被扣在个赌场,不知高衙内踪迹。
此事马上传遍全城,不少官僚为了巴结高俅,放下手头公事,一齐派人寻找。但也有人暗地里幸灾乐祸,等着看高俅的笑话。
百姓自然拍手称快。这高衙内横行霸道,专一淫垢人家妻女。夜路走多遇见鬼,这次多半是遇上仙人跳。只盼那仙人跳的好好整整他,让他吃个教训。
可多日过去,高衙内始终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要说是仙人跳,此时也该吃干抹净,赶出来了;要说是绑架,到现在也没听说有人到殿帅府勒索赎金;要说他自己离家出走,此时也应该早就被巴结高太尉的人送回来了吧!
直到十天之后,大相国寺看菜园的僧人在清理粪窖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一具泡得发胀的尸首,状态凄惨,那僧人当时就吓得差点见了佛祖。急报官,找仵作拉出来时,有人认出,正是多日前失踪的高衙内。
高俅又惊又悲,将附近廨宇僧人都拿问一遍,全都一问三不知。这菜园子 是大相国寺寺产,就连朝廷也要让三分,也不敢将这些僧人刑讯过甚,况且听其供状,确实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佛家弟子,都和高衙内无冤无仇,无甚干系,不少人连只蚊子都不敢打,更别提杀人。
有那敬业的仵作,蒙了三层口鼻去验尸,结果发现高衙内手里紧紧攥着一盏鲜艳河灯,贴身缠满各式女子衣物,诡异无以名状。那老仵作当时就心梗倒地,醒来以后申请退休,再也不干这行。
老百姓的想象力是无穷的。马上就有暗地传说,是高衙内害了无数良家女子,赶上七月半,让怨愤的女鬼给勾了去,还他以前的风流债。
越传越邪乎。高衙内如何趁放灯之时追逐美女,如何被美女勾了魂,直直地随她而去,如何眼也不眨,自行迈入粪窖,以为是温柔乡……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在场亲历。
瓦子里的说书人文思泉涌,灵感如潮,新编不少现世报的故事,指桑骂槐,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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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帅府后巷的废弃小院子里,堆了锃新的砖瓦木料,正在进行一场彻底的装修改造。
监工阮晓露戴着草编斗笠,手帕擦着汗,正弯腰检查地面的找平。
“回头这里种几颗树,那里挖个下水道,其余地面全铺石板。”她吩咐,“原先的房屋地基不必留着,旧的材料一律换掉。费用找我报销。”
一群泼皮被她拉来干装修。张三李四连同十几个小弟,搬砖的搬砖,砌墙的砌墙,已经累得头晕眼花,哀求道:“小的们虽然贪财,但也要命呀!大姐,你要住这院子,稍微抹抹墙,整整地面就行了,做什么非要重新整修,白费那么多工夫!”
“这叫破坏现场。”阮晓露头也不抬,“不管你们在这院子里留下多少痕迹证据,这一装修,全都消灭,岂不是方便?”
泼皮们无话可说,干巴巴地笑道:“果然是个谨慎的人。”
阮晓露也笑道:“你们也不笨哪!——怎么想到把尸首丢粪窖,若非有意翻找,不会让人轻易发现——这招高啊。”
张三李四笑得尴尬:“我们就是灵机一动。”
其实是因为他俩有过亲身经历。当年鲁智深被调来看菜园子,他们纠结一帮泼皮,想给大师一个下马威,把他丢进粪窖耍子。没想到玩火自焚,反倒被鲁智深一脚一个,踢进粪窖,来了一次黄金万两的洗礼。
因此两人可谓感同身受,取得第一手经验,知道粪水密度低,人进去立刻沉底,强似沉河沉湖。又对菜园子附近的地理环境十分熟悉,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尸灭迹。
阮晓露问:“那,给人身上塞女子内衣,捏造女鬼索命的谣言,也是你们干的咯?”
几个泼皮面露得色,低声说:“既然是怪力乱神的事儿,仵作怕中恶,验尸也不敢太认真。至于女鬼什么的,那也不算小的们造谣。是别人先如此猜测,我们只不过到处扩散了一下……”
有人道:“那高衙内名声如此,那太尉府也不敢深究。听说那高太尉已经病倒了,请了好几个大夫进府医治,花了不少钱呢。”
又有人嗤笑:“自己生不出来也就罢了,非要过继一个,这下好了,也让老天爷收去,这高太尉合当命中无子,就该绝后。”
阮晓露心想,绝后还不够,最好高俅也赶紧悲伤而死,给底下那些务实勤奋的好官腾腾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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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教头的故居很快整修完毕,房契也新签了,用的是阮晓露的名义——张教头一家早就注册成了流民逃户,在开封府除了名。左邻右舍也都摆平,几个泼皮出头一吓唬,谁也不敢欺侮这家子新来的。
客店一天天住得太贵,山寨的公款也不是大风刮来。阮晓露干脆让张教头和燕青一起搬进旧居。街上换了一拨邻居,张教头这几年在济州府钓鱼为乐,风吹日晒,整个人黝黑苍老了不少,竟无人识得他是从前住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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