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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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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红玉见他们形貌干瘦,实在可怜,先不忙审讯,命人端来头天剩下的冷饭,先给百姓热热吃了。没等锅热,几十人纵身扑上,左右手流水价乱抓,一大锅高粱米水饭被刮得一干二净,连个糠壳都没剩下。
此时林冲、阮晓露等首脑人物闻讯赶到。互相看看,都觉得有点棘手。
“协议里明确规定,咱们维和义军有责任打击偷渡,确保没有可疑人员越境。”阮晓露为难道,“怕是得把这群人请回,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否则就是违约……”
梁红玉眉头紧锁:“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不是在家乡活不下去,谁肯背井离乡,冒性命危险跑去别国?”
“如果是偷渡寻活路,”岳飞忽然道,“为何越境的都是壮年男子,他们的老人妇女小孩呢?”
一句话指出盲点。
“再审。”
阮晓露忽然想起一事,拽过一个喽啰,小声吩咐:“那个金国观察使,灰……乌烈将军,你去他帐里看一下,如果醒了,想办法编个因由,别让他出……”
话音未落,灰菜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嘴里咒骂,拔出腰刀,朝着离他最近的偷渡百姓就砍。
一群壮汉连忙架住:“哥们息怒,都缴了械,手无寸铁,又是你家的子民,砍他作甚?”
“良民?”灰菜怒极反笑,“彼辈背弃故土,投效他邦,无耻之尤,当诛!”
跟梁山人众朝夕相处几个月,灰菜的汉语水平终于有所进步,至少这句话大家都听懂了,登时有点语塞。
人口是国力之本。不管在何时何地,哪个国家,“叛逃他国”都是重罪。如果像段景住以前那样,只是流窜各国,谋点小利,也许还情有可原;但如果这些百姓打算一去不回,在辽国耕种、放牧、繁衍,甚至服役、纳税——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死罪,灰菜要砍他们脑袋,完全有理有据。
“不知者无罪,”阮晓露劝,“他们兴许还不知道大金独立成国了呢,以为还跟以前一样……”
灰菜只是冷笑,道:“汝不忍动手,则送归我国,我军自会处置。若姑息其行,今日走五人,明日走十人,起视四境,我大金国岂无人哉?”
说着命令从人:“带走!押回去!”
偷渡百姓面如土色,战栗挣扎。阮晓露不忍见他们无端被害,让乌老汉低声提点:“快说你们不是去移民的!就是到对面去做点买卖,偷点东西,天亮就回!”
有机灵的偷渡百姓先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自己不是要搬家,就想去对面辽国做买卖。
寻常百姓非商户,理应本分在家乡从事生产,私下贩货也是违法。这些百姓开始不知自己是“偷渡”,只道是打击私商,因此咬定自己只是要搬家;及至发现搬家才是死罪,又赶紧改口,说自己意在走私,实无叛逃之念。
“做什么买卖?”灰菜不信,以女真话训斥,“咱们女真人勤劳能干,生活所需都能自给自足。就算需要瓷器茶叶,为何不去榷场,非要私行?”
有大胆的百姓昂起头,孤注一掷地说:“瓷器可以不用,茶可以不喝,但自从战事一停,我蒲卢毛朵部和周边乡亲就吃不起盐。榷场商人带来的劣质粗盐,六张熊皮、十张虎皮或一只海东青才能换一袋。部族人民也因吃不到盐,屡生重病,无法射猎作战,甚至只能煮盐碱土、碎岩石、甚至泡马粪、铲厕墙,苦不堪言。我们听说辽国契丹人手里,盐价贱如粪土,家家腌肉腌菜,仓库里的细盐一百年吃不完。因此乡亲们推举我等,冒险前去探他一探,如能带回些许,便是救了部族乡亲的命……”
他越说越激动,以至于跑到灰菜面前点点指指,布满细纹的眼角横流出泪。
灰菜一张脸沉下,眼看乌老汉正在叽叽咕咕,给阮晓露等人同声传译,蓦地大怒,喝道:“住口!”
家丑不可外扬,看这些人把新兴的大金国描述成什么样子!
但阮晓露已经听懂了,惊讶道:“是只这个部落缺盐,还是全国都缺?你们的盐场——”
说到一半,悬崖勒马。金国在辽东仅有的那几片盐场,灶户不堪虐待,早渡海走线跑到山东去了。这可不能说漏嘴。
她改口,“……什么事不能想办法,俺们也可以组织人道主义救援呀!”
灰菜很有志气地答:“事未至急,毋庸助力!”
阮晓露不信:“真的?”
最忠诚的部族百姓都铤而走险,金国的盐价得涨成啥样?
灰菜瞪她:“关汝屁事。”
她耸肩:“既然不是叛逃,只是做点买卖,那也不是啥大罪咯?”
灰菜咬牙半晌,道:“彼众人者,依据协议,其当归还我国。吾当网开一面,赦其死罪,以示仁慈。”
他退了如此一大步,义军方面也要领情。于是安排将一群百姓遣返,看着军士解开绑绳,让他们蹒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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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百姓还不是第一波。不到半个月,义军又截获一批偷渡的,来自另一个部族。他们老早就投靠了完颜部,一直在城里过着奴仆成群的奢靡生活。可近来盐价攀升,贵如黄金。他们积攒的财富迅速耗尽,也只好派出家奴,带上人参毛皮,打算去辽国的熟女真亲戚那里换点盐来。
那几个家奴却也不老实,商议之下,干脆携货潜逃,打算趁着战后人口普查未及,奔向自由生活。
也有从辽到金、反向偷渡的。抓过来一搜身,胳膊大腿、前胸后背,满满当当贴身塞着一袋袋的盐。全搜出来,好好一个胖子成了瘦子,整个人掉了五十斤。
审讯得知,原来这人虽在辽国营生,老父老母却留在金国地界。他打听到金国人吃不起盐,孝心上头,打算偷偷给父母送去一些 救命的盐——当然,再顺便卖上几斤,挣个路费。
毫无意外,这些人都被义军卡哨截在边境,面如死灰地遣返回去。
大金建国以来的第一个严重危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降临了:不是外敌入侵,也不是内部争斗,而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盐荒。
金国食盐不能自产,战前也只能靠掳掠、走私、以及辽国时有时无的赏赐。如今战后秩序重建,从宋朝走私的路堵死,掠来的少数盐田破坏荒废,无人耕种,库存告急;辽国更是趁火打劫,趁机提高食盐出口价格。当然理由冠冕堂皇,说几年战争下来,我们大辽也民生凋敝,百废俱兴(全赖你们),做买卖不是做慈善,总得让我们有钱搞建设。
若在以往,女真人资源匮乏之时,大可出门抢掠一番。可如今有个停战协议悬在头顶,还有一群维和义军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收拾不听话的。抢夺掳掠就不太现实。
人缺了盐,短期内尚不见严重后果,顶多是身体无力、精神不振;可若长期电解质不平衡,那可是要命的。
过去几年对辽作战,抢掠物资无数,极大地提升了女真部落的生活水平;如今由奢入俭,上代人能吃的苦,这辈人觉得难以忍受,不满之声甚嚣尘上。
冒险越境寻找食盐的金国百姓越来越多,又一个接一个的被遣返回国。梁山众人生出不忍之心,想要资助一二,可惜也爱莫能助。大伙只有盐票,没有多余的盐。那盐票要到千里之外的登州去兑现,寻常百姓没有这个能力和本钱。
到了夏季,就连灰菜也不得不承认了国内的缺盐现状。他悄悄找到阮晓露,问她有没有渠道,可以弄到像以前一样的食盐。
“你们那个张大人几次提醒我国,不可走私宋盐,我们敬重贵国君臣,一直如约遵守。”灰菜令通译告诉她,“你可有其他渠道,弄到上好食盐?价钱好商量。”

阮晓露觉得这事有点棘手, 干笑道:“乌烈王子啊……”
对面的女真大汉脸色一沉,不满地瞪着她。
“哦对,该叫你的汉名——叫什么来着?”
灰菜如今有了汉名, 叫做完颜宗朝。维和协议约定,辽金停战以后, 宋朝派遣文人数名, 去帮助女真人创造文字、教授礼法制度。这些人到了北国,第一桩文化冲击就是名字:堂堂皇帝皇后、皇子皇孙, 起名居然是什么灰菜、野猪、锅碗瓢盆、豺狼虎豹……成何体统!
于是大笔一挥,给完颜家族每个人都起了汉名, 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挑选和深思熟虑, 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金国官方也很欢迎这一举措。文人酸腐, 不合胃口。让他们每天趴在字书里起名, 总比让他们对着自己的传统文化指指点点的好。
灰菜收到来自家乡的口信, 得知自己的响亮汉名, 当即命令书吏修改所有文件, 并且日日习练书写, 恨不得拿个大喇叭通告四方:老子如今是文化人了!
当然,若有人不巧忘记此事,必定也会招来一顿来自文化人的拳头鞭子。
阮晓露身份特殊, 今日偶然健忘,只是被瞪一眼, 已经算是王子开恩。
她望着这位突然文雅起来的宗朝王子,心里琢磨:他嘴上说得好听,说是“遵守协议, 不再走私”,其实是因为宋金不接壤, 盐马走私全靠海路。而据探子报称,近来渤海之上宋辽贸易活跃,不少辽国商人持合法文牒,前往宋朝登州港贸易买卖。如此一来,女真人若要海上走私,船只无所遁形,马上就会被辽人发现,报告给朝廷。
而如果金国单方面违反“维和协定”,那么梁山维和军马有权撤出。如果缓冲区没有这些硬汉顶着,就算战火不起,也会有大量百姓逃亡境外,给金国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权衡之下,这宋盐还是暂时别吃了。
宗朝和阮晓露相处日久,也知道她整合资源本事多多。但却不知道,求她办事可是要花军功券的。
对于外族友人,阮晓露发扬风格,这次没管他要军功券。不过她想了想,还是为难:“夏国的池盐不错,产量也多。可你要是跟他们交易,运送成本就是天价。而且我也不认识那边的人。”
她注意到,宗朝携带的上等精盐,最近也已经告罄。以前他总是随身带瓷瓶,吃饭时煞有介事放到桌上,自己给自己带盐。近来这瓷瓶也不知哪去,他开始跟别人一样,吃统一供应的辽盐——虽然质量也不错,但由奢入俭难,吃得他浑身不得劲,脾气也愈发暴躁。
宗朝见她答得天马行空,捋一捋自己的小辫子,焦躁道:“汝当深思熟虑之!”
阮晓露微微抬眼。第一,给大金国操心民生,这不是她的职责;第二,虽然宋金现在挺友好,但毕竟有个膈应人的平行历史。基于女真人出尔反尔的性格、以及野蛮落后的社会制度,她还不敢半路开香槟,现在就跟女真兄弟携手齐心。
当然她不敢直说“就算有办法也不告诉你”,只循循善诱:“这是你们国内的难题,最好你们自己应对挑战。若是你能帮朝廷排忧解难,大皇帝必定喜欢,日后看重你。否则,只知倚靠外人,每人念你的好,国家面上也无光啊。”
乌老汉顿了顿,把她这话翻译了一下,大概换了个温和谦卑的口吻,听得宗朝微微点头。
然后他拍拍手,几个奴仆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大盘,盘子上叮当玲珑,堆着黄金珠宝。
阮晓露吓一跳:“这还没到发饷的时候呢吧?”
“汝若能助吾一臂之力,当有重谢以报。”
灰菜——哦不,宗朝老兄这汉话水平与日俱增,说得既得体又诚恳,言毕朝她一揖。
阮晓露却平白觉得有点冒汗。这个文质彬彬、满口诚意的宗朝,比当初那个朝她亮肌肉、爆粗口的硬汉灰菜更难缠。
“贿赂我?”她笑道。
这“观察使”不安分,本意是监督维和军马,到头来还想亲自上阵搞走私!
辽国有意打击金国经济,不断炒高榷场盐价,而宋国官盐价格不用炒,一直居高不下。想从辽国走私呢,“缓冲区”和一队彪悍兵马挡住了去路;从宋国走私的海路也断了。
对于女真来说,眼下唯一的选项,就是贿赂维和义军高层,给他们开个方便之门,直接通过这些南国江湖人士来走私。
宗朝一努嘴:“此金可购牛羊万头,奴婢千人。吾可遣人佐汝治产,使汝为辽东巨富。”
言下之意,若她嫌这些金银惹眼,他可以给她换成“境外资产”,还能让人帮她打理收租。
阮晓露默默看着那些金银。以女真人的冶金技术,做不出这么好的成色。约莫都是过去几年从辽国抢的。
她叹口气。别的江湖大哥给她赠点赃物就算了,你一个堂堂大金皇子,也拿赃物糊弄俺,真把俺当洗钱中心。
“只消付出牛羊万头,奴婢千人,”她笑道,“就能让全国人民吃上好盐,您果然会过日子。”
不知是乌老汉翻译有偏差,还是宗朝鲁直,反正他没品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他呵呵笑了半天,授意乌老汉回答她:“全国人民?我完颜部建立了女真自己的国家,让各部族人扬眉吐气,免遭契丹奴役,已经对他们恩重如山,难道还管他们吃盐?你只消为我们完颜部的贵族血亲输送细盐,由我来牵线。其余的平民、奴婢、别部百姓,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你放心,他们都住在偏远地方,不会闹到你我面前的。”
北国的夏天居然也有蚊子。宗朝说完,啪的一声,拍死手背上一只大花蚊,弹掉蚊子尸体,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带血的手指。
对女真人来说,盐分珍贵,血液里也有盐,绝不能浪费一滴。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阮晓露和乌老汉对视一眼,都假装没看见,尊重异族习俗。
宗朝笑问:“汝意何如?“
此时一个喽啰在外禀报:“阮姑娘!大辽的段将军等你半个时辰了。”
阮晓露这才惊觉,一跃而起,笑眯眯地告罪:“哎呀,俺跟段兄说好了,今儿他教我驯马。你说俺这记性,咋忘了呢!”
宗朝脸色一变。他在偷偷贿赂义军高层走私盐货,辽国观察使就在外头等着?
也不告诉他一声?
但凡那姓段的倾耳一听……
阮晓露:“抱歉 哈,先走了。这金银你先留着。”
其实宗朝派人约她单独交谈之时,她就觉得对方态度鬼祟,因此临时找个由头,把段景住也约了来。两国观察使互相牵制,不让宗朝造次。
她大步跨出帐门,赶走一只嗡嗡的蚊子,自语:“真不忌讳吸血啊你们。”
虽然中原王朝统治阶级也拿百姓当韭菜,但至少有个儒家礼义的政治正确,知道得人心者得天下,也有载舟覆舟、民贵君轻一类的警句。士大夫阶层更是形成共识,谁让民众吃饱饭,谁就能青史留名。张叔夜便是此类之人,阮晓露尽管时常心里嫌他老封建,但还是积极主动地跟他合作。
辽国汉化程度日益深厚,也学去了不少精华。答里孛消灭异己、屠杀宗亲之时,也知道网开一面,赦免无端牵连的中下层官吏和百姓,释放奴婢,减免赋税……给自己赢得仁慈之声誉,以致不少百姓拿她当菩萨。
只有这帮女真兄弟,思想认识还根深蒂固地停留在奴隶制,理直气壮地昭告天下,除了我完颜家亲戚,别人的命都不是命,连个样子都懒得做。
真给他走私了细盐,绝大多数女真人肯定无福享受不说,这盐他多半还要囤积居奇,制造更多的奴隶供自己驱使。
阮晓露看段景住驯了一会儿马,相辞以后,把金国方面试图通过义军走私盐货的事情汇报给几位高层。大家的态度和她一样:虽然咱们有渠道,但这口子一开,义军信誉全无,不仅江湖上声名扫地,而且也会失去各国朝廷信任,后患无穷。
林冲发愁:“他既有此意,一次试探不成,定然会去游说其他兄弟。万一有意志不坚之人为利所诱,那就是全军隐患。偏生他还是金国观察使,咱们得罪不得,不好翻脸。”
顾大嫂大大咧咧笑道:“这个好办!我去给他们卜个卦,打消他这念头就行了!”
阮晓露忙道:“今日也卜卦,明日也卜卦,小心穿帮。”
顾大嫂尝到当假萨满的甜头,几枚制钱比嘴皮子和拳头都好使,遇事就想露一手。但阮晓露比较谨慎,觉得她这“神通”不能滥用,还是留着关键时刻救急的好。
阮晓露忽道:“咱们在这里驻防多久了?”
众人七嘴八舌:“快半年了。”
随即理解她的意图,纷纷笑道:“过不多时,就要换防。到时候新来一批兄弟,那灰菜还得重新认识,重新笼络……啊,不对,他们观察使说不定也得换人,毕竟这儿的日子苦,不能老安排一个人出差受罪。”
众人大笑,纠正:“人家现在叫宗朝,叫错了,小心挨鞭子。”
此事不足为虑。
不过阮晓露还是提点大家:“谁都别把这事告诉宗朝老哥,免得他恼羞成怒,怪我不给他保守秘密。”
大家道:“这个自然,不用你说。”
此后一段时间,宗朝几次跟阮晓露提了这个话头,都让她找机会搪塞过去。当然,她也征求过义军队伍里一些经验丰富之人的意见,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向宗朝提过一些替代方案来缓解金国盐荒:比如,可以让利于民,在缓冲区开设中立榷场,运送食盐至彼,让女真部族前来以成本价购买。此地天高皇帝远,此事又无关宋朝利益,大宋的皇帝老儿多半懒得管,如果顺利,几个月就可以建立一条人道主义物资运输链。
宗朝去信跟几个兄弟叔伯商议过后,不同意。理由是大金国地广人稀,许多部族住在几千里外。他们都千里迢迢的赶来买盐,不事生产,那谁来打渔捕猎种田纺织……这日子还怎么过?如果真要设立这么一个榷场,不如由他完颜家族出面,派人统一采购,统一发放……
阮晓露一边听一边冷笑:“俺们好心好意,冒着被控叛国的风险救济你们百姓,你们趁机搞垄断经营,巩固特权,这有点不地道吧?”
乌老汉全身一颤,绞尽脑汁,把她这番夹枪带棒的话译得亲切而友好。近来本国观察使和义军关系愈发尴尬,双方交流常有火药味,可辛苦了一干通译,逼得他们业务水平迅速提升,人人成了粉饰专家。
宗朝反唇相讥:“你们大宋不也是食盐官营,还来说我。”
阮晓露提醒他:“俺李俊大哥是干什么的来着?”
“……”
此路不通,阮晓露又提出:“你们大金国境内也不是没有盐场,只是无人耕作,都荒废着。我们义军队伍里有几个南方盐帮的成员……”
还没说完,宗朝神色立变,果断摇头。
“你们的维和协议上,规定军队不能进入大金国境。我们也不需要外国人在我国土劳作赚钱。”
要是放任“移民劳工”在自己的盐场里大展宏图,四舍五入不等于被殖民了么!
阮晓露赶紧说:“……哪能,他们也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就算你重金相邀也留不住。我是说,可以帮忙培训一批本地灶户。我牵线,你们适当给点报酬就行。只不过这事急不得,可能要等上一两年,才能恢复生产……”
她瞅着宗朝脸色继续不善,大约是觉得远水难救近渴。如果盐荒不能迅速解决,按照女真人的彪悍急躁的性格,那些松散的联盟部落迟早会离心解体,回到互相攻打、互相劫掠的蛮荒时节。
不过她也知道,社会民生的事情急不得。张叔夜曾和她随口感慨,说在大宋,国家政策都是以几年、十几年才见效,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秘籍。当年王安石变法,就是太过急于求成,十几年想干上百年的事,结果弄得天怒人怨,适得其反。
同理,女真人想要登上国际舞台,和千年文明同台竞技,不求他们全盘汉化,起码得遵照文明世界的游戏规则,静下心来搞经济民生,思维不能总局限在“想要就抢”上。
于是她坚持说道:“……可一旦成功,你们便可食盐自足,国本无忧。哦对了,灶户虽是贱业,可不能压榨过甚,否则……”
宗朝蓦然脸色一沉:“否则像以前那些人一样,一不顺心就跑到你们宋国去吗?”
阮晓露微微一惊。辽东原有灶户一批批渡海南逃,这事纸包不住火,让金国高层知道是迟早的事。不过说到底,是百姓用脚投票,该羞愧的是金国方面,她才不心虚呢。
她打哈哈:“有这等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这个话题于是又无疾而终。
宗朝接连碰壁,也知此事棘手,自己不过一排位靠后的皇子,也不是核心首脑。这等难题,还是留给那些栋梁人物去解决,自己不操那心。此后他再也不提盐荒之事,有空就跑去林中射猎玩耍,摆明了消磨时间,等到任期一满,就回到上京去逍遥自在。
转眼到了换防的月份。正值新秋,黄叶纷坠,塞鸿齐飞。义军诸人纷纷打包行李,归心似箭。

第273章
江湖友人也都摩拳擦掌, 准备回家。原本参加义军就是出来见世面、攒资历,如今目的达到,开始思念家乡的父母妻小, 急着回去过中秋。
当然也有人选择再留半年。岳飞以其出众的组织能力,帮助当地百姓打击盗匪、垦田修路, 又因性格和善, 深受当地欢迎。百姓夹道情愿,请他再留一程。
梁山本寨送来第二批驻防名单。江湖友人依旧踊跃报名, 据说打了几场擂,才争取到了北上的名额。众人喜气洋洋地打包行李, 给继任的同伴收拾出营帐。
阮晓露带着几个肚里有点墨水的, 花两天时间写了一本备忘, 详细总结了当地民风饮食文化禁忌、与百姓打交道的经验、贼寇匪兵的作战风格、附近物产丰富的林场猎场、和辽金两国官员的相处之道……包括“盐票换物资”的具体方法, 让后来人少走弯路。
大伙分批启程。不一日, 换防军马来到。这次是由杨志带队, 浩浩荡荡, 从新修的大道上逶迤而来。杨志原本因为招安泡汤, 颓废了好一阵子。这次被兄弟们劝说,打起精神来执行任务,沿途碰到的官员百姓, 无一不对义军的维和成果交口称赞,杨志惊喜之余, 不觉疑惑:自己心里执念的“名扬天下”、“口碑载道”,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慢慢的,心结褪去, 觉得当维和将军,除了腰间缺个官印, 跟自己理想中的模样也差不太多。
临行之日,辽金各派几外事官员相送。两国官员见面,气氛不免尴尬。因为 从“缓冲区”左右看去,能清楚地观察到辽金两国的情况:辽国正在慢慢从战争中恢复,焦土上偶见炊烟;而金国那边依旧十里无人,野兽横行。原因也很简单,金国没有辽国那么雄厚的资源和经济基础,统治者们还没适应除了抢掠以外的可持续生产方式。
不过两国既已停战半年之久,互相见面时已无剑拔弩张。阴阳怪气几句,却不约而同地盛赞义军的工作成果。
只要花点小钱,就能得到一支得力军马,帮助自己守卫边境、维持和平。听说他们最近还开始自己筹钱发饷,简直是大宋良心。
新的两国“观察使”也完成交接。完颜宗朝好不容易能够回家,草草和几个义军首领告别,急匆匆跳上骏马,挥手道:“吾数月之猎获,不留自用,尽以赠汝辈矣!”
新来的一群人大喜。入住手续还没办完,先来一波入职福利。这些野味山东可没有。
(当然他们还没见识到北国人民的烹饪方式,否则一准笑不出来)
辽国派来的是政坛新星耶律大石,眼下官升三级,被太后派到边境来镀个金,堵一堵众人之口。他穿着紫色窄袖公服,看着那整整齐齐一屋子腌肉,失笑,请教阮晓露:“当观察使这么闲的?”
他参加过沙门岛和议,知道太后和这位参谋娘子私交甚笃,且不拘小节,于是对她也不打官腔。
一个契丹大官,汉语官话说的比许多宋人还标准。要是只听声音,不看形象,还以为是哪个梁山好汉流落北国。
阮晓露笑着回:“也就他比较胸无大志。开始还做做样子,关心一下民生,最近俩月,隔三五天就去打猎,有时候还在外头扎寨过夜。”
说实话,她是真不理解这些少数民族兄弟对打猎的执着兴趣,也许耶律大石能够共情一二。
耶律大石果然来了兴致,仔细看了看那堆积的野鸡野兔野鹿,忽然浓眉一蹙,问:“就他一个?”
“金枝玉叶,怎么可能。”阮晓露让喽啰端来迎客的茶,“每次都至少带五六个随从,十几匹马。他们……”
“不说了!说得我心里痒痒!”耶律大石哈哈一笑,精神十足,“一路行来,甚是无聊,今日好歹到了驻地,不知参谋娘子可否恩准下官,等到明日再正式上任?今天我也要痛快猎它一场!”
阮晓露:“……”
真是官升太快,人都飘了,跟上次那个谦卑能干的契丹书记官判若两人。
但人家态度良好,所提之事也不过分,阮晓露当即允诺:“好!今日无事,等交接过后,我派几人带你熟悉环境,你随便猎。”
说干就干。耶律大石当即点了三个随从,又请两个梁山头领作陪,简单披挂,带十几匹良驹,纵马而去。
留一干梁山义军苦笑。这帮北虏还真是秉性一致。打猎有什么好的?林子里的野味有农村养的猪肉香吗?
天色擦黑,耶律大石凯旋归来,箭袋空空,一身的汗渍和血迹。后头几个随从也疲惫不堪,强打精神,从马背上卸下大量野兽尸体,空气中登时充满毛皮和血腥味。
“下官献丑,”耶律大石微微喘粗气,将一碗热茶一饮而尽,道,“这些野味,与诸君共享,休嫌轻微。”
此时换防工作基本交接完毕,一群人得闲,围上来看。大家也都熟悉一些基本的契丹礼仪,别人和自己分享猎物,是友善的表现,于是大大咧咧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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