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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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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众这才照办。
阮晓露想起什么,问:“孟康呢?”
“出远差了,去寻找合适的大船木料。”一个人答,“若有需要,也可以派人去寻,但可能至少要一个月……”
阮晓露听这声音耳熟,一回头,喜出望外:“费保大哥,你们可来啦。”
“太湖四杰”是第一批跟李俊北上拓荒的部下。阮晓露昨日派人传讯,把这四个人先后叫了回来。连带他们手下的五六十小弟,兵源又补充了一半。
“孟师傅就别叫他了,他也不能参战,在远处待着安全。”
让阮小二、阮小五带人加固现有船只,挑出十来艘最结实的,每日近海巡航,争取第一时间发现敌军踪迹。
最后,灶户里的老弱病残,阮晓露也没让她们闲着。收集造船余下的木材竹材,再挪用造大船所需的皮革和牛筋,堆放一处,像座小山。
有灶户明白了她的意图。郑佛娘颤巍巍地问:“姑娘大王,可是要制作弓箭?阿弥陀佛,你一个人,可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阮晓露随身带着岳飞赠的弓。在旁人看来,觉得她是个中高手。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弓箭水平纯属业余,估计也就是岳飞十岁以前的水准,只能在水泊里射射号箭。
阮晓露笑答:“这不是给我的,是给你们的。”
几个妇女惊讶道:“我们不会射箭呀!”
的确,射箭是一门复杂的功夫,入门不易,且需要较强的力量和耐力,以及日复一日的技巧训练。弓是管制军器,一般人也接触不到,更别提学。
阮晓露从怀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折得很小的纸。展开来,上头曲曲折折,不知画着什么。
她叫来几个喽啰帮手,边琢磨边动手,等天色大亮,做出个新奇的玩意儿。
“来来小妹儿,过来试试。”她热情招呼,“这是扳机,食指扣进去。”
有盐帮帮众凑过来瞧新鲜,吓了一跳:“弩机?”
“简易版。”阮晓露笑道,“有图纸,有模型,有现成的木材牛筋,咱们流水线工作,给他来个量大批发。”
图纸是她让岳飞绘的。岳飞在军事上天资卓绝,参加义军半年,实战经验突飞猛进,每天都攒出一堆心得体会。他自己能挽弓三百斤,天下罕有;但他不追求个人英雄主义,时常寻思如何能让手下人打出同样的远程威力。
于是琢磨改弓为弩,而且要那种能快速入门、大批量制作的简易弩机。
宋朝军工发达,早有床子弩、神臂弩、马黄弩之类的大杀器。但因其制作工艺复杂,科技含量太高,向来被国家垄断,只有广备攻城作的顶尖匠人才熟知制作方法,配装给最精锐的部队,由训练有素的弩手合作使用。而岳飞琢磨的弩机,量大便宜、制作简单、上手快速,能让任何萌新喽啰迅速成为远程输出的主力。
在阮晓露离开时,“岳氏简易弩”还只有雏形,少有人知。阮晓露赶鸭子上架 ,请岳飞尽量绘出图纸,以备日后使用。
今日小小一试,组装得像模像样。阮晓露叫过一个健壮少女,教她绞紧弩弦,持弩瞄准一个瞭望台。扳机扣动,简易的箭矢歪歪扭扭飞了几十步,一头扎进稻草堆里。
“厉害!”
欢呼的只有阮晓露一人。其余帮众面色复杂,心想这也太逊了吧?
虽然大伙不怎么会射箭,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有几个资历深的帮众,当初登州之乱时,见过花荣施展身手,一箭飞出半里地,还能百发百中,那才叫射箭呢!
“脑子活分点,”阮晓露兴致不减,“咱们又不是要打破世界纪录。只要射程比敌人的刀枪远,那就够了哇!”
几个灶户青少年好奇心起,围着那“样机”左看右看,有点畏缩:“这东西真能杀人?我可不敢。”
阮晓露给他们鼓劲:“杀敌自保,有何不可?你们……”
郑佛娘发话:“菩萨说了,女真人都是罗刹恶鬼,要拉人下地狱,杀了有功德!”
还是老太太经验丰富。灶户们当即放下心理包袱,争相道:“姑娘,我们来做!”
阮晓露让灶户分成二十人一组,每组专注一个零件,另有一组负责组装,最后一组负责校正调试。至于箭矢,也不用做得质量太好,把硬木削细,石块磨尖,用细绳绑紧,浸上浆糊。尾端再粘几根鸡毛,几分钟,就能做成一支新石器风格的上古神箭。别看它原始,放在蛮荒时代,老祖宗能拿它给猛兽开膛,拿到现在,杀人更是不成问题。
一日之内,灶户们就地取材,一张张简易弩机堆在盐田两侧。
灶户们制盐都是一把好手,眼下临时改行军工,生产速度同样令人惊叹。
不一会儿,就有帮众凑来试玩。
阮小五抽空也来视察一番,见了那堆积如山的箭矢,拿起来一支,晃一晃,那石簇捆得不牢,马上被晃歪了脑袋。
阮小五摇头笑笑,忽招手叫来几个兄弟。
“去,帮她们给这些玩意儿加点料。”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沈铁盘摇摇头。大部分人都的慑于阮姑娘的威势之下,他孤掌难鸣,也不敢多言,只肚里埋汰,这种小孩子玩具,能划破敌人一点油皮么?
和弓相比,弩因为装有机械装置,可以提前上弦搭箭,方便新手瞄准和击发。因为箭矢处于“待机状态”,使用者也不必长时间站立一处,遇到危险可以迅速躲避。弩机使用时,箭矢接近平射,并非像弓那样抛射,也就不用费心计算弹道,对使用者的力量和技巧要求不高,可在短时间内训练出相当的强度和精度。
阮晓露令灶户们一边制作,一边训练,每个人都扣了几次扳机,当即发现几个天赋优秀的射手。让他们当临时教练,监督众人练习。
只要是能干动活的,开弩射击就毫无困难。至于那些实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小孩病号,就负责捡拾箭矢、修理零件,制造更多的弩机……
忽忽半日过去。忽然喽啰来报,有几十人涌入盐场。值守的哨兵险些以为是敌人来犯,走近了才发现,那都是些陌生百姓,青壮男子为主,手里执着鱼叉木棍。
阮晓露闻讯赶到:“咦,老伯,怎么是你?”
皮老汉拄着个木棍,一瘸一拐地朝她行礼:“我都等是皮家沟、三十里湾、龙口港的渔户。蒙诸位大王照拂衣食,今番帮派有难,老儿我带了几个不成器的子侄,也来搭一把手。再说,那异族海盗不分青红皂白,射杀我们老实本分的后生,我们是渔户,不是那待宰的猪羊,总不能就这么窝囊着算了。”
几个帮众给皮老汉竖大拇指:“老爷子英雄气概,渔户兄弟英勇无畏,是俺江湖人气概!”
又对阮晓露道:“姑娘,这些渔民兄弟身手都不错,官府查私盐时,从来没被捉过!”
阮晓露大喜:“正缺水性好的伴当。”
不管这些渔户是真心相助,还是慑于黑`道淫威不得不来,今番用人之际,多一个人手就多一分胜算。这些渔户看着身体矫健,毕竟不是专业强盗,没拿过刀,没杀过人。阮晓露将他们都编入阮小二、阮小五手下,令其驾驶渔船,加强海面巡逻。
天色浑浊,晚霞明亮,海面平静,一望无垠的盐田闪闪发光,薄薄的水面上浮光跃金,好似一片片大小不一的金箔。
明明已经入秋,空气却愈发燥热。阮晓露摇了半夜的扇子,睡不着。忽听有人低声惊呼。爬起来看时,远处海面上点点片片的淡蓝色微光,时沉时浮,不停闪烁,如同一汪坠海的星空。有些光芒聚在礁石周围,随着海浪翻涌上下,和天幕中的巨大银河交错流淌,随后黯淡、消失。
在渔人的传说里,那是蓬莱仙人出行时所提的“浮海灯”。星光下,只见一些同样失眠的渔民、灶户、帮众,也都爬起来,等着光芒出现之时,朝着斑斓的大海作揖祝祷,祈求仙人保佑,渡过难关。
阮晓露猜想,这“浮海灯”大约是一些发光的浮游生物之类。但明知科学原理,眼前一幕还是令人震撼。她双手合十,不知道该祷告些啥,只能聊祝敌人半途翻船,永远也到不达彼岸。
她忽然不着边际地想,这么美的景色,有多少人这辈子头一次见,又有多少人,将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
星海辉映,令人心醉的荧光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忽然,远远的海平面上,仿佛被什么东西切开,幽幽的光芒翻卷、消失,若有若无地豁开一道漆黑的缝,随后那缝隙合拢,光芒骤然浓烈起来。
有人意识到什么。费保大叫:“船!海上来了大船!”
若在平日,深夜里,就算月色再明,也难以看见海里航行的船舶。偏生今日“浮海灯”大盛,船只的龙骨劈开水波,萤火聚集在船舷两侧,以致光芒骤增,准确地勾勒出大船的位置。
阮晓露丢下扇子,抄起一把刀,目不转睛地盯着海平面,默默地数:“一、二、三……”
这些战船,比先前的哨船更为庞大。每一艘敌船,两侧都汇集了扰动的荧光,远远望去,就是一个淡蓝色的光点。光点缓缓移近,排成一排。随后又是一排……
远远的看不清晰,但根据光点的分布,粗略估算,至少六十艘船,整整齐齐地推进,幽蓝色荧光渐渐熄灭,随后船桨搅动,又逐渐增亮。最后,所有敌船泊在水面中央,巨帆连绵数里,荧光渐次熄灭。
“嘿,醒醒!”
酣睡的人都爬起来,如临大敌地望着那微光浮动的海面。气温燥热,有人微微发抖。
郑佛娘带着一群灶户念佛。有人颤声哀叹:“盐还没转移完呢!”
沈铁盘则忧心忡忡地道:“现在潮水正高。”
敌人应该也发现了海面上的浮光,知道自己可能已被岸上的人看见,因此暂时停止前进。
但敌人不会犹豫太久。此时水位高企 ,直接就能将船只送到村庄岸边。
而且女真兵马能征善战,夜奔夜袭经验丰富。而己方的一群杂牌小兵,若是黑灯瞎火中骤然挨打,势必会乱阵脚。
阮晓露果断下令:“二哥五哥,带船下海!咱们也来个闪闪发光!”
小二小五高声应和,招呼手下渔民,解开所有小船,每艘船上只乘一人,浩浩荡荡,从盐田的纳潮闸口直接下海,船桨搅动,翻腾出大片大片的蓝光。
但他们也不敢太冒进。敌船太多,渔民毫无战斗经验。单靠阮家弟兄两个,纵有一身本事,离得近了,也只能是送人头。
与此同时,倪云带领帮众跃上瞭望岗哨,点起一团团火,进一步通告对面:俺们发现你们啦!
疑兵之计奏效。对面的敌人看到岸边火光点点,水面上光晕翻涌,如有千帆,正不知守着多少兵马。惊疑之下,并没有向前推进。
此时已过丑时,离天亮还有一两时辰。趁这珍贵的黎明前时,阮晓露令灶户们继续制作未完成的弩机,然后加紧转移老弱病残,再继续搬运物资……
争分夺秒,能做多少做多少。
帮众们各就各位,静悄悄地顶在各自的岗位上,如临大敌地握紧刀枪。
“不忙,”阮晓露轻轻收刀回鞘,对旁边几人笑道,“话说,女真人喜披重甲,刀枪不入,弓弩不透,骑着快马,冲锋起来势不可挡,让人头疼。可这次咱们运气好,他们是来水战的,不可能披着一身铁片下水行船,顶多披几块皮子。也不可能骑马,都是两条腿走路——你说 ,他们为着一口盐,不惜自废武功,放弃了自己最大的几样优势,是不是傻?”
清脆的笑声乐观而镇定,冲淡了紧张的氛围。旁边几个莽汉跟着傻笑。
阮晓露又问:“这‘浮海灯’,多久能见一次?”
皮老汉拄着拐杖,不无自豪地告诉她:“要说海浪发光,每年都能有那么几天。可像今儿这样,这么大一片,持续这么久的,那可不常见,老儿我从小出海打渔,一辈子了,也只见过那么三五次。你们这些后生,今儿也算开眼界啦。”
“我就说嘛,”阮晓露笑道,“这是老天助我,是菩萨显圣、妈祖显灵,让咱们提前得知敌人动向。等退敌以后,咱盖个庙,把各路神仙都请进去,烧几天香。”
众人深以为然。有人道:“还要立个碑,把咱们的名字都刻上去。”
又有人嗤笑:“那怎写得下?那碑怕是得有两层楼高。”
先前那人道:“字写小点不就行了!”
“啐,那工匠怕是做梦都骂你。”
“哈哈哈……”
人们渐渐淡定下来,偶尔谈笑几句。
萤火中的对峙持续了一个来时辰。潮水渐退,露出滩涂和暗礁。渔船阵无从落脚,只得先后回港。“浮海灯”也渐次熄灭,大海上重新成为灰蒙蒙一片,只留拂晓微光。
敌船终于看清,岸边的村庄并无重兵把守,也无战船巡弋。但此时潮水已落,面前尽是暗礁,无法再推进。从岸边看不到船上军兵的脸色,但想来也不会太开心。
一艘小小舢板下了水。船尾竖个白旗,飞快穿过暗礁,搁浅在滩涂上。随后,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看打扮是个猛安(千夫长)。另一个是通译。
船上另有七八个威猛壮汉,持着弓,意在保护。
“两军相交不斩来使。”阮小二火并经验丰富,喝令大伙冷静,“能拖延一些时刻也好。”

第279章
所谓“初八二十三, 到处见海滩”。此时退的是大潮 ,裸露的滩涂足有五七里。他拉了小五、费保、倪云等几个块头最大的战友,找块礁石叉腿一坐, 冷眼看着那两个“来使”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过碎石遍布的盐碱滩。
“尔等盐民听着。”那通译按部就班地说, “此处海域已尽在我等掌控之中……”
“灰菜呢?”阮晓露冷不丁, 厉声道,“在船上不在?叫他出来!我有话问他!”
那通译大大的一怔。他们大军压境, 料想这一战定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手到擒来。对面“鱼肉”就算要开口说话, 要么是求饶乞怜之语, 要么是垂死挣扎之呐喊, 他都有所准备, 能够优雅而不失霸气地答复一番。
可对面这大姑娘上来就直呼他大金国王子名讳, 那通译全身一凛, 本能地纠正:“叫汉名!是宗朝王子!”
阮晓露冷笑。
那通译莫名其妙。他在军中职位低微, 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这支水军本来伪装成女真民间海盗,被这女子一诈,他岂非不打自招, 主动承认自己和宗朝王子有关系?
那猛安微觉不妥,起了疑心:“你们是谁?”
阮家兄妹齐声道:“贩盐的啊。”
就算搬出梁山名头, 这些人也不可能就此退却。而且如果梁山势力和女真兵马直接冲突,消息传回金国国内,势必会影响到现役维和军马的安全。
万一金国撕破脸, 北国驻扎的岳飞、杨志,还有三千兄弟姐妹, 可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所以不如深藏功与名,就说自己是盐帮的。
那猛安喝道:“我不信!”
阮晓露道:“我还不信你们是寻常海盗呢。”
那猛安脸色一黑,明显不自在起来。
但这句试探并不足以让他们知难而退。他令通译传达:“你们擅自收留辽东的私逃灶户,已是大大得罪了我们女真部族。限你们一日,把这些灶户通通交出。再拿十万石精盐犒军,可以饶你们不杀。否则你们也看到了,我军杀光你们,如同碾死一窝蚂蚁。你们好自为之!”
几个盐帮头目惊掉下巴:“十万石?”
也真好意思开口!
“……是今年的贡数。”那通译见无人吭声,以为都不反对,进一步补充道,“你们好好劳作,明年此时,再备十万石,我们会准时来取。”
王擒龙按捺不住,抽刀就砍。
“十万石盐一年?你们咋不杀进到东京大内,去找皇帝老儿要呢?”
就算是明抢,也要讲道理;这明摆着狮子大开口,就是没打算给百姓活路!
阮小二阮小五连忙一左一右,把他拉住。王擒龙空有一副大个儿,被迫急刹车,在泥泞滩涂里刹出两道大脚印。
几句话谈崩,女真信使扭头就走。
阮小二冷笑:“倒是爽快。”
喝令周围:“回去!咱杀他一场!”
帮众和灶户发一声喊,瞬间行踪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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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船队浩浩荡荡,先后泊在浅滩之外。接着,上百艘小船放下水,每艘船上都有两排桨奴,载着十个持枪背弓的大汉,在浅水区的礁石间缓缓穿梭。
完颜宗朝乘在靠后的一艘小船上。他低调装扮,穿着一身寻常皮甲,辫子里的金环全摘掉,腰间的佩刀也不是大皇帝御赐那把宝刀,换了把灰不溜秋的普通长刀,尽可能避免一切泄露身份的细节。
过去“盐马走私”猖獗之时,他不止一次亲临辽东,眺望渤海,想象着海岸那头的巨大盐场该是何等模样。今日终于亲见,不免心潮澎湃。
他记得跟阮晓露聊天的时候,那个山东辣妹曾经拍胸脯吹牛,说能拿钱办到的事就不算难题。他暗自嗤之以鼻。对于女真勇士来说,肯拿钱买你东西是瞧得起你。至于买不到,抢就是了。
他跟李俊做过几次买卖,对那个豪迈稳重的蛮子印象颇佳;在充当观察使的那半年,他认识了不少出色的南国侠士,甚至跟一些人交了朋友——知心好友算不上,顶多是酒肉朋友。今日他率众南侵,预备大开杀戒,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舍。然而这点人情,和国家利益、以及他个人的前程相比,都不值一提。谁让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己不珍惜自己的脑袋。
金国水军从辽东旅顺港一路驶来,并非全然无声无息。途径了几个渤海小岛,岛上都有渔民上下,甚至还有宋朝官兵驻守,但都把他们当成海盗。只要他们不上岸掳掠,远远的避开,就没人上报,也没人找他们麻烦。
大金国兵马初窥宋朝的海防,觉得也没有之前传说的那么固若金汤。
因此,海路航行数日,一天比一天放松。今日攻的是私盐盐场,对面抵抗的宋人都是一帮法外狂徒,宋朝官兵绝无可能赶来救援——金兵更是安然无忧,也不赶时间,从从容容地向前推进。
只可惜,落潮后海水退却,露出一大片盐碱滩涂,行走之际,颇为费力。等踏上干燥陆地,太阳已经移到头顶,热得人直喘气。
对面的村落依旧静悄悄。刚才那几个来谈判的大汉不知哪去了。
有金兵笑道:“蛮子逃走了!”
有人道:“可惜。不过村子里应该有井。”
此行的首要目标是抢夺食盐,但金兵也不介意多杀点人。自从与辽停战以后,一身的肌肉没有用武之地,也没什么机会烧杀抢掠,特别想拣几个软柿子捏捏。
在暴晒的太阳下行军多时,金兵早就干渴不堪,随身携带的淡水舍不得多喝,预备攻下村庄,再打水喝个痛快。
海边的民房破破烂烂,没看到井栏,却有不少低矮竹棚,高度不及一人,搭得整整齐齐。竹棚后头,隐约有人探头探脑。
那带头的猛安叫道:“这竹棚不能住人,却维护得像模像样,想必便是他们储盐的地窖。全体都有,朝那里去!若有人反抗,一概砍了!”
他是滨海部族出身,惯会沿海劫掠。金兵欢呼:“将军料事如神,险些让这些蛮子瞒过了。”
当即集中兵力,朝那竹棚跑去。顺手朝岸上放了几波箭——其实也纯属多余,根本没人出来抵抗。
只是离那竹棚越近,脚下越是难行。此处并非盐田,而是纳潮闸的外围——每天两次,海潮涨时,纳入盐田,合上闸门;然后潮落,在闸门外留下各种杂物——海草、鱼尸、碎石、碎木……
卤水过膝。很快有人 的皮靴里灌满咸土,有人滑倒,被礁石割破了手,喃喃的骂。
突然,一声异响,有人捂着胳膊叫了一声,打落一支粗糙的箭。
细看时,那箭漂在卤水上,箭头是石制的,原始得一塌糊涂。
金兵大惊:“有埋伏!”
竹棚后面,阮晓露也大惊,慌忙按住身边一个少女手里的弩机:“没让现在放箭!”
那少女又急又悔,掉眼泪:“我、我的手僵了……”
其实是太过紧张,无法维持稳定的姿态。
阮晓露果断命令:“全体放箭!注意动作要领!”
一声唿哨,一排弩机齐齐发射。箭如雨下。她自己也持一张弩,眯一只眼,瞄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敌兵。
此时金兵离竹棚只有几十步远,以寻常弓箭的射程来看,未免太近。有经验的弓手此时应该收弓拔刀,准备近战。
但这个距离,对于稍加训练的弩手来说正正好。灶户和帮众一齐射击,瘦弱纤细的少女和牛高马大的莽汉持着同样的弩机,射出相似的力道。
上百支弩箭蓄满力量,瞄得真切,平平直射,半数都射中了人,更是放翻了好几个敌人,石制箭簇扎进肚腹心口,沉重的身躯栽进浅浅的海水里。
那竹棚其实并非地窖入口。甚至,整个“村落”也是临时搭出来的布景。金兵被其吸引,走入障碍重重的盐碱滩。此时他们不在船上,也不在陆地,登陆到一半,正是防御最脆弱的时候。
金兵反应也快,马上有人挽弓回击。不知敌人底细,不敢贸然前进。
灶户妇女互相提醒:“卧倒!”
每个竹棚内,用泥土筑起一道半人高的矮墙,开有射击孔。弩手们伏在后面,一批发射,马上退后,另一批顶上。后面还有一批力量不足的老弱,专门负责给弩上弦,把损坏的弩换成新的。如此轮换,射速惊人。
金兵箭矢射到,力量是弩箭的十倍不止,然而大多射入“掩体”,弩手们毫发无伤。也有些力量巨大的箭矢,穿过掩体,堪堪落到灶户身上,但已经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
趁着敌人挽弓搭箭的间隙,又是几批弩箭射出。金兵纵然身经百战,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箭雨,虽然力道有限,但烦不胜烦,几十步的距离,却像个箭矢组成的瀑布一般,四面八方不得空,竟是无法再前进分毫。僵持间又被射倒了几个,余人相顾后撤,撤出弩箭射程。
竹棚里,几个弩手妇女精神大振:“他们跑了!我们赢了!”
“没那么简单!”阮晓露忙喊,“伏低,伏低!”
金兵略有损折,士气却不减,甚至更为狂怒。商议几句,人人收了弓,举起刀,一手张开兽皮,勉强护住要害,然后奋不顾身,踏着泥水硬冲。
不就是几枝摇摇晃晃的破箭吗,这群蛮子,是没见过他们女真大军冒着契丹箭雨冲锋陷阵的场面。
弩手们连忙埋头射击。
咔嚓,咔嚓,临时赶制的弩机一个个报废。石簇箭矢也眼看告罄。金兵纷纷受伤,然而都不致命,淌着血,冲得更加暴怒。
太湖四杰丢下弩,就要出去肉搏。
“急什么,”阮小二一把拦住,“忘了俺妹嘱咐?这几千人在外头,你打得过?”
另一个竹棚内,阮晓露叫道:“该撤了!会武功的,掩护咱们姐妹!”
与此同时,已有三五金兵蹿出泥沼,直奔竹棚而来。几个灶户弩手吓得惊叫,丢下弩机,乱哄哄地逃了出去。
金兵看到竹棚里跑出了人,大为兴奋,嗬嗬大叫,上前追击。
阮晓露留在最后,眼看一根狼牙棒朝自己当头砸下,用力丢出一团擦着的火绒,拔腿就跑。
噼里啪啦,竹棚即刻燃烧,火势顺风掠过,引燃一个又一个的竹棚,离得近的几个金兵感到热风扑面而来,赶紧退后。
趁这片刻工夫,弩手们早就沿着既定路线撤退。金兵绕过火堆,又不识路径,气鼓鼓地转了几圈,没找到半个人,又不敢冒进,唯恐还有弩手埋伏在前头。
检视自身,不少人身上都小小地挂了彩:礁石刮伤的,弩箭扎伤的,火焰灼伤的,不一而足。更有几个倒霉鬼,被弩箭扎入要害,重伤无法行动。而且蛮子可恶,弩箭的箭头虽不锋利,但不知浸了什么东西,也许是卤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之气,扎进肉里格外疼痛。
女真人自诩坚忍刚毅,这点小伤自然不足挂齿,休息包扎片刻,吃点随身带的干粮,便即整队集合。
海岸狭长,此时后面的部队才全部集结完毕。完颜宗朝甫一上岸,看到岸边一片狼藉,以为发生了什么大战,吓了一跳。询问之下,又不由得大怒:“这才停战多久,本事都忘光了?女人小孩射出的箭,你们也能让它沾身!”
“这村子眼见是私盐贩子布置的障眼法。”他又道,“真正的村子和仓库定然离得不远。咱们一鼓作气,先把人杀光,然后慢慢的搬。”
说干就干。此时总计已有大半金兵登陆,总共三千余人,另有千余人留守船上。这三千人分成几个小队,朝不同方向分别搜索。
沿途可见零星民居和作坊,里面的人已经撤走了。金兵搜刮一番,没找到什么值钱物资,将房子一烧了事。
西路兵马行了二三里地,在跨过一道沟渠时,先行的兵卒脚下一震。
竟是雷鸣之声,随后噼噼啪啪,什么东西在两侧爆炸,响得热热闹闹。
金兵面如土色,飞快后退:“他们有火炮!”
去年对辽作战时,女真人就在火器上吃了大亏。此时又听到熟悉的响声,脑海里登时出现无数恐怖回忆:硝烟浓雾,残肢断体,血肉横飞……
尽管身边并没有感到炽热,也没闻见硫磺硝烟味道,但这几千人的军阵,焉知这炮弹是不是砸在了其他人脑袋上?
经过前几轮偷袭,金兵已然士气不佳,有几个当即心理崩溃,趴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胆小鬼!”宗朝叫道,“撤退,先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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