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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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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顺着缆绳飞速下降,火舌追在他身后,也匀速朝下侵袭,忽地点燃了他的衣裤。他松了手,带着火,一个筋斗跃入海中。
阮晓露早令人垂下几条粗索。盏茶工夫过后,李俊从洪波里冒头,抓着根索,湿淋淋地攀上甲板,胸膛喘息起伏,笑意舒畅。
“真的一点就着啊。——给我个衣裳。”
对面敌船的桅杆已经烧断,重重跌入水里。燃烧的帆布散 落甲板,一时间船上处起火,舱内舱外惨叫声一片。桨手从内舱狼狈逃出,脸和身子熏得漆黑,有人冲出几步,便晕倒地。有人受不得火烧,纷纷跳海,淹死不计其数。那落海的残帆犹自在烈烈燃烧。
岸上的炮兵又叫又跳,终于看懂了这一明显的提示。
凌振急急下令,小喽啰搬来另一批装有火药和石灰的霹雳弹。装填、点火……
阮晓露叫道:“咱离远点!”
带人刚刚驶离一里,霹雳弹飞驰而来。这一次的射程略有逊色,仅有二三成炮弹击入敌船阵内。须臾,又是一波炮弹,其中一枚炮弹击中一艘敌船的桅杆,弹内引线二次点燃,燃烧的火油倾泻出来。
那船帆燃起了熊熊大火。烟焰旋起,火借风势,很快蹿上相邻的船。桅杆断裂,船帆横在海面,更是成了移动的火海,相继点燃一艘又一艘的敌船。
金兵水军大骇,欲驾船逃离,偏生东风大盛,将他们往岸上吹。船帆燃烧之际,更无法操帆转向。更多的火药弹击中船帆,幸存的金兵纷纷躲入船舱,以致无人操船,船身在海面上打转。下面是水,上面是火,硝烟弥漫,哀声震天。
盐帮船员大呼痛快,彩声如雷。
几艘友军船只躲避不及,也着了火。李俊一声令下,让人操船趋近,把人都救了上来。这下变成了友军欠盐帮的情,几个绿林小头目千恩万谢。
阮晓露见还有几艘敌船没有着火,兀自趋前抵抗,果断下令:“追上去!”
昂首冲锋。冲在头里的敌船急急转舵,但距离太近,依旧躲避不及。
咔嚓一声,尖锐结实的船首刺破一艘敌船船舷,将它拦腰斩断。从那船上落下一串串的人,好像熟透的果子,无声无息地沉入海里。
与此同时,劫来的战船高高昂首,险些倾覆。她令李俊大力打舵,喝令船上几十人压到一侧,把船帆收了八成,用风力抵消冲撞之力,慢慢将船回正。
第二艘敌船已经意识到不妙。独桅转圜不灵,于是马上令人跑去桨舱,用人力加速逃窜。
阮晓露:“放箭!”
船上现成存有金兵的弓箭。庞万春率领一排盐帮精锐,持弓瞄准对船甲板上慌乱的人群。但海风剧烈,吹得那箭矢空中乱移,仅有两三枝射中敌人。再挽弓的时候,对面金兵已经都跑进桨舱。
不等阮晓露再次下令,船员们轻车熟路地操船追上,用挠钩、绳索、木板接上敌船甲板,一个接一个地跳了上去。友军船只也纷纷痛打落水狗,登上敌船,白刃相接,大杀特杀。
金兵精锐尽皆随着宗朝登陆,操船的不是奴仆,就是新归附的高丽海盗,要么就是水性精熟、战力不足的沿海部落水手。被百余个如狼似虎的大汉横杀竖砍,如何得脱?须臾,甲板上血迹斑斑,尸首遍地。海浪起伏,甲板也跟着左右摇摆。尸体浸着血液,滑到甲板尽头,又一具具地落入水里。
前有火海,后有煞星,岸上有夺命的炮,海面上残肢遍布,断木漂流……余下七艘敌船斗志全无,抛下兵器,降帆投降。
李俊带人登上敌船,将幸存的金兵都赶到自己的船上。这艘夺来的战船,先是搁浅数时,又在海上接连撞船,此时已经开始漏水,慢慢下沉。金兵降卒发现海水涌上,叫天不应,慌乱逃窜,有人慌不择路地跳入海里,片刻后尸体浮上。侥幸未溺死的,也顾不得别的,朝着岸边游去。
阮小七叉腰大笑,活动手脚,咬一把蓼叶刀,跃入水中……
盐帮众人夺得了七艘崭新战船。船上的各族奴仆都留了性命,令他们操船返回——这些人很好分辨,比起金兵来,他们瘦弱不堪,关节变形,满身淤青鞭痕。见到“敌人”欺近,完全不知抵抗,只会跪地讨饶。
娘娘岛上,战况同样趋于明朗。童威童猛带领的援兵摧枯拉朽,已将最后百十个金兵赶入山坳死路。见数艘“敌船”回返,先是吃惊,直到看到阮晓露坐在船头,抱着个柱子休息,轻轻朝岸上招招手。
水陆两军会合。此时天幕已暗,东方海平面上,灰云托起中秋的圆月。
完颜宗朝被赶到海滩上,身边兵士一个个倒下,几个忠心的亲兵舍命相护。他回望那个咫尺之遥的娘娘庙,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他也不是头一次带兵打仗,也并非那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之主将。他甚至读了不少汉人兵书,甚至能学以致用,在围猎场上惊艳族人,可谓不骄不躁,有勇有谋。
他几乎把全国的水军都调动了来。这些水性精熟的沿海部族,劫掠辽东、高丽时,一个人就能杀一村百姓,一艘船就能灭一个镇子——现在这些水军去哪了?
这一次,他一路高歌猛进,几乎将盐帮在登州的基业一口吞掉——明明敌人已经师老兵疲、大势已去,却仍然不肯就范,让他每进一步都付出巨大代价。
直到现在,那代价眼看变成他自己。他这才突然感到惶恐,身上的热汗都凉了,回头望北方,看不到家乡的海岸,只看到船木飘零,一片狼藉,晚霞橙红交织,给海水染上朦胧血色。
几杆大刀当头袭来。两个亲兵当即身首异处。宗朝发狠,撕开皮袍,露出一身熊罴般的筋肉,推一杆长矛,掀翻三五个大汉,忽而手臂一长,抓住一个瘦小的帮众,狞笑着大喊。
阮晓露匆匆赶到,和宗朝目光相对一瞬。不用翻译也能猜出他说的什么:“都给我退后!你们不是讲什么江湖道义、兄弟义气么?再上来一步,我把他的脖子拧断!”
“都别动。”她轻声嘱咐左右,“后退。”
李俊笑了笑,依言带人退后。
此时潮水落了一半,不及常人的腰。一个高个壮汉,如果体能充足,也许能涉水回到陆地。
宗朝冷笑,卡着那人脖子,慢慢后退,踩入冰凉的水,一步又一步——
身后水声突起。一个大汉凭空跃出水面,把宗朝和人质双双按进海里。水面上咕嘟冒泡,掀起一个个挣扎的水花。不多时,阮小七湿淋淋地站起来,一手拎一个溺水昏迷的人。
他给了那人质当胸几拳。那倒霉小弟剧烈吐水,活了过来。几个盐帮帮众连忙跑去接过,给他揉胸按腹。
李俊见了阮小七,略抱一抱拳,佯怒:“这账回头再算,至少三天的好酒伺候。”
阮小七吊儿郎当道:“你的人自己学艺不精,换了俺,再在水里浸一夜也还活蹦乱跳。”
宗朝胸前微微起伏,也慢慢醒转。帮众七手八脚,撕几块破布,早将他手腕缚起,身上衣甲零碎卸干净,赤条条的掷在阮晓露面前。

第285章
“姐, ”阮小七把几缕鬓发撩到耳后,叉着腰,邀功请赏,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打架很厉害的灰菜?我看练得也不怎么样嘛。啧,瞧这一身虚肉。”
宗朝平素威风严厉, 块头又大, 不论是骑在马上,还是站在人前, 都压迫感十足。如今他被剥得精光,锐气顿失, 哪还有贵人的模样。
一些大胆的灶户男女也凑近, 看到欺压他们多年的女真贵族如此狼狈不堪, 也不过是凡人一个, 惊讶之余, 忍不住偷笑。
“唔, 怎么处置?”阮小七大咧咧问, “是剁碎了做汤呢, 还是细细的割了烤?我看这厮肥肉甚多,却好拿来炼油。”
几个水寨喽啰凑趣笑道:“只可惜毛有点密,最好先烫一下。”
宗朝浑身一颤。这帮蛮子怎么比他女真人还野蛮?
一众喽啰压着他跪下。他怒吼挣扎, 按下去又起来,直到力竭, 只能直挺挺的跪在浅水泥滩之上,仰头看着阮晓露——就差那么一点,两个人的境况险些交换, 该跪的就是她!
接着,目光扫过李俊、阮小七、威猛兄弟……一个个南国英豪, 相貌神态各异,因久战而面带倦容,然而眼底都燃着同样的杀意。
但宗朝并不惧怕。女真人自古以征战为生,兵败被俘也是家常便饭。他们也并非总是残忍嗜杀。对于身价优渥的俘虏,女真人视为奇货可居,好吃好喝养着,等对方部族来付赎金。
如今不巧落入蛮子之手,虽然丢脸,但并非万事皆休。就算她狮子大开口,大皇帝为了自己儿子,也不会舍不得这点金银。不过,回国之后,应 该依旧会受罚。失宠、降职、甚至圈禁……如何才能东山再起呢……
他还在胡思乱想,就听童威童猛对周围人众道:“那么啰嗦做甚!他领兵杀我兄弟,杀我乡亲百姓,咱们该为民除害,拿他祭海!”
“饶不得!”一群人如雷般大喝,“杀了!杀了!”
宗朝一瞬间恼怒,奋力站起身,盯着阮晓露,叫道:“昔日在辽东,吾与汝等行事多便,为汝等引荐我皇,为尔等谋得钱财万贯。今上有令,命吾领兵出征,吾为忠臣孝子,不得不从……”
阮小七嘻嘻笑道:“说的什么之乎者也,俺听不懂。”
宗朝压下火气,放低身段,朝阮晓露深深一揖,明示:“古有关云长义释曹操,尔等皆为江湖豪杰,理应英雄相惜,何以如此狭隘?吾为金国贵胄,若将我送回大金,吾必厚报之!”
阮晓露看着宗朝那乌黑的头顶,脸上挂着冷笑。宗朝的乞怜之语,旁人听着可能嫌烦,她却宁愿多听几句。
忽然想起当时答里孛对自己说过的话——众生系于一念,自己一句话,能让人活,能让人死——这当阎王的感觉的确很好。
她尽量驱逐这种不请自来的膨胀感,余光扫过周围的战友,权衡了好一阵,才冷漠地道:“你说你是女真贵人,骗谁?我们这几日看得清楚,你们明明是掠夺成性、为害江湖的海盗,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侧首,看李俊:“海盗侵扰盐帮,也不是第一次,对吧?”
李俊会意,配合笑道:“可不是。他自抬身价,说是什么大金贵胄,也不怕旁人笑掉大牙。我跟女真人做过买卖,他们虽然能言善辩,但肚里毫无墨水,可不晓得什么关羽曹操的典故。”
宗朝大骇,踉跄一步,喊道:“汝不识我?我乃完颜宗朝,大金国七皇子是也!是乌烈……是灰菜、灰菜……”
他全身衣物尽失,只有颈间皮绳挂着一枚硕大的虎牙。他用力揪下。
“此物、此物为吾十三岁时初次围猎所获,宫中人人识得,汝可将其送还……”
阮晓露一把夺过,略看一看,随手一丢。淡淡的冷光消失在海水里。
“血债血偿。人命不能讨价还价。”
她淡淡道:“七哥,我累了,你来吧。”
阮小七白她一眼:“不早说,让这厮受二茬罪。”
蓼叶刀轻轻勒过,宗朝圆睁大眼,慢慢躺入海水里。
其余几个被俘的各级将领,观其言行举止,都是金国的大小人物。有皇亲国戚,有重臣子侄,也有功勋战将……一律问都不问,直接当成海盗处死。
浊血漫开,化为海浪,卷入四方。
李俊高声告诫众人:“咱们这几日杀的,都是游荡各地的外族海盗,没见过什么金国水师,什么女真武士——都记着没有?”
周围部众齐声答应,赌咒发誓,“南国民间武装围歼大金兵马”一事,无凭无据,就当它没发生。
他们既然扮成海盗,那就咬死了他们是海盗。盐匪杀海盗,属于黑吃黑,谁都别想来给他们讨公道,给他大金国吃个哑巴亏。
从金国角度来看,他们举国家之力集结的水师全军覆没,七王子不知所踪,没有证据表明是谁干的。就算要来报复盐帮、甚至报复大宋,也是师出无名。
阮晓露突然觉得累,想到当初辽东之旅的一路惊魂,又不免伤感,看着宗朝了无生气的身体,默默道:“按照你们女真人的信仰,人死后是有灵魂的。你回到长白山以后,最好还是做回灰菜,每天骑骑马,打打猎,来中原观光串门也可以,别总想着欺负人……”
她叹口气,命人收尸,转身离开。
阮小七往海里瞅瞅,一把捞起那还没落底的巨大虎牙,血淋淋的举到她眼前献宝。
“没见过这么大个的,丢了多可惜,拿回寨子给大伙开开眼。”
阮晓露:“嗯。”
心想,留着也好。日后若真的要向金国讨还此债,这玩意也是个证见。
阮小七见她情绪低落,又嬉皮笑脸,道:“对了,好教你得知,这次俺们来得急,烟药、粮草、马匹花费颇多,来不及去审批报账。正好李兄在你这留了不少金银,俺就不告而取,用了一部分。回头他问起来,你就说是让你吃喝玩乐花掉了,别让他觉得俺们梁山小气,帮个忙还得划他的账……”
阮晓露忍俊不禁,故意大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嘘!”阮小七连忙堵她嘴,“你就这么说嘛。”
童威凑过来:“谁要去吃喝玩乐?带我一个。”
阮小七把他赶走,又眉飞色舞,道:“本来俺们准备带一支大军来增援,叵耐张叔夜那老儿忒古板,说俺们现在虽非国家兵马,到底是国家功臣,要注意什么形象,不能老掺和江湖事务,于是派人盯着寨子里,倒不约束,只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得进京向他汇报……宋大哥当了官,也跟那姓张的做一路,说什么树大招风,莫要给人口实……烦死个人!反正点兵浪费时间,俺干脆就带了几个相熟的,直接溜下山完事!——对了,你知道俺们是如何把这几门大炮运上路的?说起来好笑……”
阮晓露认真听着,脚下踩着碎石泥沙,突然“啊”了一声,左边小腿如万针刺入,膝盖一软,一头栽倒。周围几人惊呼。那声音却模模糊糊的,仿佛隔了一层屏障。
阮小七手快,一把将她捞起来,免得她栽进泥滩,“怎么了这是?”
阮晓露试着站起来,腿上竟而完全使不上力。肌肉僵硬紧绷,稍微一活动就疼痛难忍。
李俊闻声赶来,连忙托起她另半边身子。
“哪受伤了?”
阮小七不满:“几十斤个人,用得着两个担着?让人看了笑话。你要是力气使不完,照顾俺二哥五哥去。”
不由分说,把阮晓露一把拎起来,朝着岸边猛跑。
“快去村里寻大夫……”
阮晓露被颠得疼痛加剧,痛得大叫。李俊一把将她抢到自己手里,厉声道:“不能搬动!否则骨头坏了!”
这俩蒙古大夫争执不下,还好都没怎么用力,否则阮晓露受死个罪。
她脸色苍白,用力叫道:“急性运动损伤……多、多休息就好了……送我上岸,我动不了。”
这几日完全没休息,又接连超负荷活动,导致的急性肌肉撕裂。肌肉撕裂分三级,她自己略略感觉,估计至少是中级以上。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飙升,开始因炎症而发烧。
还好没有在战场杀敌时发作,否则她凶多吉少。
阮小二和阮小五还在娘娘庙养伤,见自己妹子被人抱进来,伤得似乎比自己还重,一下子都坐不住,围上来,捏手的捏手摸头的摸头,还说:“来来,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阮晓露痛得咬牙切齿:“不能走,要绝对躺平休息……”
“那俺给你按按!”六只大手齐齐罩下。
阮晓露拼命护住自己的腿,求救:“大俊!”
这关头还是李俊靠谱,扶着她躺下,找来结实的布条,当做加压绷带,协助血液回流,避免肿胀和内出血,再轻轻将伤腿抬至高于心脏,避免血肿。全程按她的吩咐做,丝毫不自由发挥。
阮晓露看着他一圈圈的在自己腿上缠布,终于感觉好受点。此时大伙都听说主将伤势严重,一窝蜂跑来探望。有人煞有介事地道:“这是伤了经络,比刀伤箭伤更凶险,一不小心就全身瘫痪,成为废人……”
阮小七大怒,把那人打了出去。
阮晓露艰难笑道:“倒也不至于。”
威猛兄弟、太湖四杰、王擒龙、庞万春、童大壮等人围成一圈,看着李帮主轻手轻脚给她缠绷带,瞧得津津有味。
李俊微微不满:“这么认真,都看会了?来个人替我。”
别人还没表态,阮晓露先急了:“不要!”
众皆大笑。
阮晓露身体发热,脑子尚且清醒。趁着众人都在,又轻声道:“从现在起,收尾之事,都听李大哥号令,七哥你也算,带来的队伍,都……”
正式移交指挥权,否则自己如今状态,管不住各路兵马。
但还有一个不听指挥的。忽然,有人在人群里左推又挤,奔将出来。
“小六!”一个尖锐清脆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我嫂子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按你在大相国寺求来的名,叫花逢春!正好是第二届全运会揭幕那天出生的!你说巧不巧!——怎么,全运会当然要继续办!只不过少了许多人,没有头一次热闹,但也一样的精彩!回头跟你细讲,我跟你说,这小子刚生下来就五斤十两!现在啊,现在可能得有十四五斤了,厉不厉害,长得比我养的蚕宝宝还快!……”
阮晓露喜出望外:“花二小姐,好久不见!凌工,你那几炮真给劲!”
盐帮众人大多不认识花小妹,见来了个陌生小美人,张口大谈生孩子,一个个尴尬得脚趾乱动,纷纷找借口告退。
花小妹完全没注意到阮晓露的伤腿,自顾自地继续:“……我给你讲,我才知道婴孩居然不会困了自己睡觉!得让人抱着哄!抱着就不能放下,上床就醒,比凌振的火药弹还灵!而且他白天睡,夜里嚎!一天吃八顿!我嫂子体弱,我哥哥要操练兵马,也不能一天到晚陪着,到头来都是我帮忙哄,你不知道我这半年过的什么日子!你看我胳膊都粗一圈,都是抱出来的!腿也粗了,都是蹲出来的!……”
花小妹语速极快,瞬时间的功夫,已经分享了二十几条育儿心得。凌振追在她身后,居然还颇感兴趣,追问了几句。花小妹说得更带劲了。
阮晓露忍俊不禁,在那聒噪的育儿经里,闭了眼,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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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阮晓露,跟着她一路抗敌的盐帮、灶户、渔民伙伴,此时也都精力耗竭,一个个就地瘫倒,昏昏睡去,不知东南西北。
中秋月圆,光亮如昼,照不醒疲惫已极的人。月色温存抚慰,沿着海平面逡巡一圈,依依不舍地挂在西边海岸。此时才有人逐渐醒转,斟上一杯残酒,祭拜这迟来的月光。
李俊和阮小七带人收拾残局,收殓宗朝和女真兵马的尸首,并自己人的尸首,打扫战场,派人点检伤亡人数,看觑伤员,收拾兵器,检查库存,整修船只,又谢了前来相助的各路英雄,安排众人等退潮时,一批批撤离娘娘岛…
踏上陆地,前几日的激战痕迹清晰可见,地上满是泥泞的脚印、折断的刀头、烧焦的木板、凝结的黑血……
一支兵马自远处而来,二三百人,却打着登州地方守备军的旗号。领头的那个守备使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锃亮盔甲,持着崭新长枪,下马之际,身形虚浮,迈着八字步,朝一干匪众走来。
“州府听闻,”那人拖着长腔,神气活现地晃着脑袋,“有海盗肆虐临海,为祸百姓,特派本将前来剿灭——你们这群百姓,是哪里人?是良民还是从匪?速速报上名来!”
盐帮众人交换鄙夷的目光。地方官兵原本对“海盗”避而远之,全程龟缩,听闻海盗被打败,迫不及待前来捡漏。
遂七嘴八舌地道:“早让我们杀死了!若是等你们来救援,黄花菜都凉了!”
那守备使大喜:“全仗我皇洪福齐天,府尹大人神机妙算,将士们英勇战斗,血战数日,聚歼盗匪,还我地方安宁。你们这群百姓,还不快跪谢?”
当然,对面的“百姓”是什么成分,这守备使也心知肚明,肯定不敢真把他们当百姓驱使,言语上逞逞威风,也就算了。其实若在平时,官兵也懒得踏足盐帮的地盘自找麻烦。只不过今日这“海盗”战绩实在太诱人,官兵才大胆开了过来。
又指示部下,收集“海盗”衣物、人头、及其余作战之证物,以及搬取缴获的粮草兵器……
“啊哈哈,还有几艘战船,都拖进港,莫要让不三不四的人给毁坏了。”
今番收获不少,必定加官进爵。
这是公然抢夺胜利果实。李俊使个眼色,几个虎背熊腰的帮众抽出刀来,鼓着肌肉横走上前,登时把那守备使吓得退后几步。
“人是我们砍的,地上的尸首也有我们兄弟,你是什么货色,也敢来冒领功劳?这些船和物资,都是我们一刀一枪夺来的,你想要,也来抢啊!”
那守备使兀自嘴硬:“那也要、要……收集敌情,撰写捷报,以备日后……”
“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盐帮在此经营数年,已有对抗官兵的底气。那守备使喃喃骂了两句,上马回转,不甘不愿地带人走了。料想回城以后,依旧会拿此事来邀功,这大家就管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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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走官军,众人又检查了夺来的战船,兴奋大呼。原来这些船不仅制作精良,此前金兵哨船探岸,趁着帮众毫无防备之际,从两水集抢来的千来石食盐,大部分还都好好的存在这些船的货仓里。大家惊喜之际,又不禁黯然神伤。被金兵虐杀的那些灶户百姓却是回不来了。
阮小七忽道:“女真水军从辽东一路扑来,沿途不免停靠海中小岛,修理船只、上岸休整。咱们为求稳妥,最好到海里再巡视一番,若有残敌,当斩草除根。”
此言一出,一群亡命之徒都拍手赞同:“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阮晓露坐在个竹凳上, 对自己这小老弟刮目相看:“可以啊!最近读兵书了?”
阮小七跟她扯不出谎,揉揉自己脑袋,小声说:“是出发之前, 军师教的。”
阮晓露暗道:“军师也开始读兵书了?”
说干就干。李俊、二童、三阮分别带人驾驶战船——阮小二阮小五的伤势已经养好一半,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出征。梁山水寨虽然船只辐辏, 各型号的战船都开过不少, 但金兵战船还是第一次上,决不能让李俊独占这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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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高烧伤重, 只能留在陆上。过了七八日,她烧退了, 船队也准时归来。一群大汉精神抖擞地踏上岸。
阮晓露问时, 众人七嘴八舌告诉她:船队一路开进渤海, 果然果不其然, 在几个近海岛屿旁边, 发现了停泊的女真补给船, 岛上建了简单的营地, 驻扎了一些后勤兵员。原本这些小岛都是荒的, 为了方便管理,宋朝官府早就勒令岛民都搬回大陆。因着此节,金兵来时, 轻轻松松就上了岛,无人阻挠, 更无人汇报。其间有几个渔民临时靠岸补给,都让金兵杀了。
李俊二童三阮带人登岛,毫不费力地消灭了岛上的金兵残余, 夺了不少物资船只,解救了先前被掳掠走的几十个青壮灶户。至于营寨, 倒是没毁,留着自己用,留了盐帮队伍驻守岛上,以防北虏突袭之事重演。
这样端掉了几个小岛,离辽东海岸愈发的近。船上好汉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攻金国本土,给他们也放放血,也好出一口恶气!
阮晓露吓得一个激灵,险些站起来,“真去了?”
阮小五拍着她肩膀,淡淡道:“敌酋的水军全军覆没,眼下海防正空虚,咱们却夺了他好几艘大船,怕什么?就算他们有所防备,咱们撤退便可,又不会吃亏。”
阮晓露轻轻吐舌头。俺们江湖狂徒就是这么无法无天。
“到了辽东,果然没什么像样的防御,”李俊道,“我们从旅顺港上了岸,沿岸的盐田还是老样子,荒废已久,无人耕作,存盐早被搬空了……”
阮晓露心想,要等大金国找到能够耕作这些盐田的灶户,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她遗憾笑道:“可惜这些盐田夺不来。守不住。”
李俊忽然轻轻一笑,和三兄弟交换了一个踌躇满志的目光。
“不过……”
阮晓露大吃一惊:“不会吧?你们干啥了?”
“没干啥,”阮小七搓着手,笑道,“也就是挖开了纳潮坝,掘坏了盐池水渠。那几日风刮得烈,我们寻思台风要来了……”
阮小五遐思片刻,道:“那景象,甚是壮美。”
阮小二道:”我们沿海‘干活’,毁了至少几千亩盐田,女真守军闻讯赶来,俺们就上船,他们只能在岸上跳脚,哈哈!后来还是看台风快到,俺们才撤离的,嘿嘿……”
阮晓露瞠目结舌,看向李俊。这种断子绝孙的狠招,不像三兄弟能想出来的。
台风刮过,就算是维护良好的盐区,也会损失惨重;遑论这些被破坏的,多半就变成一片洪泽,等几个月后水退,重新成为泥滩一片。
李俊目光冷然:“总得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欺负到 家门口的滋味。”
如果沿海盐田规整、设备齐全,女真人纵然没有相关技术,靠着积少成多地掳掠灶户人口,或者派机灵的工匠前去研究尝试,迟早能摸索出制盐的方法——也许不如别国的先进有效,但定然不会颗粒无收。
而如果盐田尽毁,海岸回归到原始自然的状态,再要复制人类千年的智慧结晶,从零开始,垦出可以持续产出的盐田——至少以女真人的文明程度,近乎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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