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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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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郎君郑天寿。”花小妹指着崖下的尸首,皱皱鼻子,“全山都以为他脱逃了,那日却被我发现,原来早就死在这里。”
阮晓露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她半个身子趴在悬崖外,仔细辨认了好半天,不得不同意花小妹的判断。
同时又想,这尸首藏这么偏僻,单单扫一眼是绝无法发现的。看来花小妹当时,在悬崖边上徘徊了不短的时间。
思及此处,再看花小妹,不觉露出同情之色。
花小妹却白她一眼,冷冷道:“我又没真想跳崖,在这儿坐了两个时辰而已,看我哥来不来救我。”
阮晓露很无情地指出:“看来是没来。”
“他那日被军师请去商议练兵了。”花小妹干巴巴地说,“我日子没挑对。”
阮晓露手搭凉棚,仔细观察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当时郑天寿刚刚上山,天天高调刷存在,没理由突然寻短见——就算他真的自杀,他初来乍到,也寻不到这里。
如此荒僻的去处,只适合抛尸。
多半是郑天寿是被人杀了,或是弄得丧失行动能力以后,抛在此处的。凶手只道此处无人造访,却没想到会有人想不开,跑到这儿来勘测跳崖的场地。
“但是,”阮晓露忽然扬头,依旧不解,“你说今日可以帮我找到洗刷冤屈的证据。”
郑天寿销号了,虽然很惨,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花小妹有点着急,用手指着远处,“你再细看嘛!”
阮晓露眼睛都瞪重影了,依旧摸不着头脑:“看什么?都碎成块了。”
“你、你看不见他身边的那个小银水壶?”
阮晓露喟然长叹,闭上眼,严肃抗议:“花小娘子,不要以为人人都有你这种视力好么!”
花荣全家三代神射手,遗传的火眼金睛。百尺之外,花小妹看得真真儿的东西,在寻常人看来,那就是一堆模糊的马赛克。
花小妹嫣然一笑,就算抱歉。
“好好,我告诉你,你没看到,郑天寿身边那堆银器,有一半都发黑了。他身下的草,大多也枯萎了。”
阮晓露:“那又怎……”
话说一半,她自己醍醐灌顶,一跃而起,跟花小妹重重击掌。
“砒`霜!”
如果郑天寿也是死于砒`霜,那就说明,他和燕顺很可能是被同一凶手所害。而郑天寿失踪那两天,她又是巡山又是跑腿,日程繁忙,有无数不在场证明。
花小妹:“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叫人。”
阮晓露笑嘻嘻,刚要点头,忽然止步。
“等等。”
“你、你干嘛……”
“在这儿等我。对了,手帕借我一用。”
阮晓露折两根树枝当登山杖,绑紧皮靴,看好路,咬咬牙,往下迈出步子。
“要是看到我摔了撞了,赶紧叫人来救。”
银器变黑,古代人普遍认为是沾了毒药。这个没错;但阮晓露不敢百分之百确定:郑天寿这堆银器在潮湿的空气中暴露了那么多天,就算是正常氧化,也该发黑吧?
一不做二不休,她决定下去看个清楚。至少在不明真相的群众蜂拥过来之前,掌握主动,免得再给自己的信用抹黑。
她绕了一圈,挑了个坡度较缓的角度,一点点往郑天寿尸体的方向移动。
花小妹气不打一处来:“瞧不起我?”
挽起裤脚,抢到她身边一块走。
花小妹毕竟从小练过,虽然跟她对打的不是花荣就是花荣手下军汉,导致她实战经验水得可怕,但在不需要对抗的方面,她的身体素质还算过硬。面前出现一处无法走人的泥泞杂草,她轻飘飘地攀上一丛树根,向阮晓露伸出手。
不过随着尸体的位置越来越近,林中的气味逐渐不是那么清新。花小妹有点逡巡畏缩。阮晓露让她等在原地。
耳边充斥着苍蝇和马蜂的嗡嗡声,脚下野鼠乱窜,不时还能听到远处的狼嚎。走得近了,心中不免咚咚跳。
她给自己宽心:淡定。郑天寿在此处安息了好几天,现场都没破坏,说明此处也不是野兽常来的地方。
“郑大哥,”她喃喃祝告,“咱们虽然不熟,到底一起喝过几次酒,住过一座山。你那几位好朋友虽然跟我不太对付,但我看你一直挺顺眼的。你有个好名字,天寿天寿,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必成一派宗师,活到一百二十岁。如今你陈尸荒野,都怪那个暗算你的小人。你在天有灵,保佑我赶紧找到真凶,给你讨个说法……”
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半闭眼,走近,弯腰,用花小妹的手帕包着手,捡几块发黑的银器样品,又铲了一块枯黄的草皮,包起来。
花小妹等得不耐烦。
“捡这些干嘛?”
阮晓露:“找人鉴定一下,到底是不是砒`霜,是不是毒死燕顺的那一批货。”
“鉴定?”花小妹目瞪口呆,“梁山上还有人干这个?”

阮晓露一个肩膀挤进两扇门之间, 满脸写着乖巧。
“是死人塌房的大事,”门里挤进另一个姑娘, 趾高气扬地拨开他的拂尘, “你不帮忙,我去向晁天王告状, 说你懈怠公务,把你赶出去云游, 趁早别在山上吃白饭。”
公孙胜认栽, 耷拉着眉毛挪开身, “二位女施主请进, 别踏坏了贫道的草药。”
公孙胜的小院子布置得很清幽, 路边一排曲径通幽的竹林, 花圃里异香扑鼻, 种了各种稀奇药草。下面还修了个小水渠, 砌了个小池子。几只乌龟在水池里怡然自乐,争相爬到中间的石头上晒太阳。
就这么个仙风道骨的地方,杵个挂着老脸的道士, 气氛着实违和。
阮晓露觉得这老道简直太小气了。不就是破坏了他一个法阵嘛,记恨到现在。
虽说道长的运气实在差了点。第一次的法阵工地, 意外挖出了金子,只能停工;第二次的施工现场,让阮晓露当陷坑, 诱捕了一个王矮虎进去,砸烂了道长精心布置的天罡北斗阵, 心血全费。
公孙胜干活时独来独往,不让别人帮忙。这两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大坑,是他挥洒了无数汗水,牺牲了无数个人休息时间,才换来的劳动成果。
这么一想,他对阮晓露心有怨气,也属人之常情。
公孙胜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参加练兵,也不热衷打劫,开会也时常溜号,对外号称修阵作法,梁山人众都不明觉厉,觉得神仙就是不 一样。
但阮晓露对他没有神仙滤镜。她走两步,忽然问:“我说道长,你到底是在修法阵,还是在挖宝?”
正在逗乌龟的公孙胜全身一僵,差点掉池塘。
“你说什么?”
“晁天王又不在,怕啥,聊聊。”她凑过去,小声说,“你说你修的是护山法阵,可是几次‘勘探’,都是往后山越跑越远。官兵又不会从后山来攻,在那里修法阵有什么用?所以……”
她敲敲一只乌龟的背,再压低声音:“是不是您从哪得到的风声,是不是梁山上藏了什么宝贝?不然您一个世外高人,非得跟着一群大老粗夺山头,当土匪,为啥?第一次挖出金子,被人瞧见了,只好充公;但是机会以后一定还有。您跟我说,我人脉广,可以帮您一起挖,过后咱们分账……”
“一派胡言!”公孙胜拂袖而起,两条长眉毛竖起来,“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贫道岂是这种铜臭之人!我在找的东西,你一介俗人,如何懂得?”
道长平日里葛巾布袍,仙风道骨,饭桌上也不抢肉吃,也不轻易跟人起口舌。但阮晓露不知怎的,总觉得他看着像江湖骗子。
今日骤然发飙,眉毛胡子一起吹,唾沫星子喷出三尺远,这副形象,却意外地六尘不染,让人觉得他也许真的有所追求。
阮晓露惊讶:“所以……真是在找东西?”
古代没有银行理财。根据她的观察,普通人存钱的方式就是藏灶洞、藏床底、封坛子、埋土里。要是不幸死了,死前没留遗言,这钱就成了无主之物,多年之后被某个幸运儿挖出来——这样的例子太多。谁家要是挖出大量前朝宝藏,那是能吹几十年的。
以至于很多百年老宅、贵族旧宅,售卖的时候都会有些许溢价,就是因为里头可能埋着钱呢。
不少有钱人热衷买老宅,也是奔着挖宝去的,有点花钱开盲盒的意思。
至于梁山这种几百年土匪窝,地底下藏点东西太正常了。
公孙胜到处挖呀挖,还不让别人帮忙,在阮晓露看来,就是在偷偷挖宝嘛!
否则,王伦那坛金子,难道是自己跳出来的?
但是公孙胜义正辞严地否认了,絮絮叨叨地自辩:“金银于我如粪土,我才不稀罕挖出金子,我……”
阮晓露倒被勾起了好奇心,“您到底在找什么?”
公孙胜一派高冷:“说了你也不懂。”
“我要是懂就轮不到您找了。”阮晓露笑道,“您跟我讲清楚,我才知道我到底给您造成了多大损失,我再诚恳道个歉。”
公孙胜似乎是被说动了,看她一眼,竹林里踱步。
“贫道自幼精研炼丹。有一种稀少的材料——或者说一种矿石,极难寻得。贫道遍访大宋境内名山大川,发现山东梁山左近,最有可能出产此种矿石……”
阮晓露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科学的源头,化工业的先驱。
“您要炼丹做什么?”
公孙胜白她一眼,嫌这个问题太无聊:“当然是长生不老。”
阮晓露:“……”
化学的曙光熄灭了。
茅屋里传来花小妹的叫声:“哇,你看这道士在屋里攒了这么多好东西!这些都是干嘛的?炼金子么?”
公孙胜脸色一凛,三两步赶过去。
“别动我的炼丹炉!”
阮晓露跟着跑进“丹房”,吸一口气。
她看到一个精致的小灶,上面摆着一个精巧的多层铜胎烧锅,旁边还连接一个细管,还有好几个不同形状的小罐……
不像是《西游记》里那种太上老君炼丹炉。更像是个化学实验室。
她怀着希望,又一次问:“道长,您的这些设备,是用来……”
“说了多少次,炼长生不老药。”公孙胜半蹲下,兴致勃勃地调试他的烧锅内胆,“不过离成功还差得远,能寻到的古籍都语焉不详。我的师尊罗真人曾亲赴江西龙虎山,和嗣汉天师张真人探讨三天三夜,仍未能参透《周易参同契》之奥妙……”
他越说越兴奋,接下来就是各种难懂的术语,什么晦朔合符,明辨邪正,白日飞升……
阮晓露心里给道长点蜡。
路线错了,研究再深也没用。
大排架子上放着密密麻麻的盒子,里面堆着五颜六色的无机化合物样品,乍一看像个博物馆。但对道长来说,那都是炼丹的废料。
不过在追寻“长生不老”的过程中,公孙道长还是掌握了相当多的化学技术,比如鉴定含砷氧化物。
“这个,”阮晓露递上一个手帕包,“麻烦您看一下。”
公孙胜接过,没开包,鼻子皱了皱。
“死多久了?”
花小妹:“问这么多干嘛,再啰嗦,我砸你炉子。”
公孙胜盯她半晌,似乎是忍下了无数脏话,这才心平气和,挽起袖子。
“你,去烧炭。你,去给我刷锅。”
烟雾飘散,阮晓露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孙胜的手。
他的指尖捏着一根针,针尖挑了一丁点暗红。
“鹤……鹤顶红?这就是鹤顶红?”
“就是含硫的砒`霜,”公孙胜微笑,将那根针放入瓷瓶,封口,若有所思,“跟上次害死燕顺兄弟的毒物,不能说是一批量产,至少也是出自同一个作坊……”
公孙胜毫不藏私,就在两个姑娘眼前开始全套操作。但阮晓露看得一头雾水,只看出似乎有蒸馏过程,然后这样那样,就分离出来了……
花小妹则惊讶不已:“就这么点?就能毒死一个人?”
“哪有这么简单。”公孙胜道,“这种纯度的鹤顶红,要毒死一个人,至少需要一钱左右的药量,溶在酒里、药里,或者汤羹里,方才不被察觉。这人将毒药吃进腹中,大部分都进了全身血脉,和尸首一起化为齑粉;而小部分被他临死前呕吐出来,喷到他身边的银器之上,使银器变黑的药量,则少之又少。这针尖大的一点点毒物,也就毒死只臭虫。”
阮晓露真心夸赞:“公孙道长知识渊博法力无边,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从发黑的银器里分离出含硫的砒`霜,阮晓露不知道公孙胜的化学水平到底多高,反正比自己这体育生强多了。
她再次充满希望地问:“您别炼长生丹了,想没想过做点更有意义的东西,比如火药啊,炼钢啊,橡胶……”
“或者制出金银珠宝,”花小妹满怀希望地补充,“古书里不是有点石成金的……”
公孙胜微微冷笑,背过身,在书架上翻找:“此非我所欲也。两位女施主若有兴趣了解我这一派的道法,不妨正式拜师入门,这山上挺适合清修……”
花小妹忽然好奇:“咦,毒药炼出来了,刚才那些银子哪去了?”
说着敲敲公孙胜的“丹炉”,上手去摸,“银子你留下可以,但至少要跟我们说一声……”
阮晓露连忙制止,猜测:“大概是变成什么化合物了吧……”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清脆,花小妹手一抖,从“丹炉”上掰下一根铜管。
她连忙把铜管扔地上:“噫,烫死了!”
公孙胜丢下书,急急赶来。
“哎,别动……”
花小妹:“不是我弄坏的,它自己掉下来的。”
阮晓露赶紧捡起铜管,也不顾烫手,迅速往原位怼。
花小妹忙纠正:“不是这里,是这……”
两个外行一摆弄,丹炉设备剧烈一晃,一连串地歪倒,成了多米诺骨牌。当啷当啷当啷当啷,全部散架!
公孙胜傻在当处。一只铜锅滚到他脚下。
阮晓露当机立断,把能捡的捡起来,赔笑:“小磕碰,多大点事,道长您别着急,你看,都没坏,就是这里有个小坑,这里有个凹陷,我拿回去给你修,保准三天修好。”
阮晓露说到做到,外头花圃里找个推车,用布包手,捡起那些公孙胜那些还在发烫的“丹炉”零件,一样样装进去。
公孙胜愤懑地抓头发,咬牙切齿:“贫道就不该放你们进来!”
“现在后悔也晚了,怪你俗缘未断,命中有此一劫。道长,回见!”
两人跑出小院,一齐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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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推着个小独轮车,花小妹则紧紧攥着个小瓷瓶,瓶子里一个针尖儿的鹤顶红,是给阮晓露洗冤的关键证据。
公孙胜的“丹房”远离尘嚣,位于西山后身一块清静之地。两人走在百花草木之间,但觉空气宜人,脚步也不觉轻快。
“把这个瓶子直接拿给晁天王就行了,”花小妹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 之色,兴致勃勃地计划,“所以,你打算怎么搅黄我的婚礼?”
“别心急。”阮晓露盯着小推车里的锅碗瓢盆,一边琢磨到底怎么修,一边一心二用地思考,“郑天寿和燕顺死于同款毒药,单证明这点,也许能大大减轻我的嫌疑;但是你不知道,我那三个莽兄弟已经夸口,说能三天内找到真凶。这可都两天半了……”
花小妹笑道:“只要搜一搜谁的房间里有鹤顶红不就得了?”
“还想再扇小七一巴掌?没门。”
花小妹哼一声:“现在不一样。有了这证据,军师估计会亲自下令搜查大家的宿舍。”
阮晓露依然觉得此法不是太可行:“估计不会。我兄弟嚷嚷着搜别人床铺,是他自己多管闲事,任性胡来,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回事;如果军师下命令,事情性质就变了,多半会引起全山恐慌。那个连环杀手也会被打草惊蛇……”
花小妹听到一个新词:“连环杀手?”
阮晓露:“就是那种丧心病狂的变态,喜欢用同样的手法杀人,受害者一般有共性……”
说了几个字,突然猛省:“连环杀手!”
这个概念在她脑子里盘桓了好一阵,被她不经意说了出来,才意识到——
在短短几天内,用同样的方法谋杀多名头领。这妥妥是个连环杀手,隐藏在一群光明磊落的好汉之间。
而他将郑天寿藏尸荒野,营造后者失踪跑路的假象,又将燕顺之死伪装成比武意外,试图嫁祸他人,说明他在极力避免暴露自己。
说明他很可能还要继续作案。
阮晓露自语:“下一个是谁?”
花小妹立刻接话:“死掉的两个人,都是清风山上的大王。”
阮晓露住步,忍不住鼓掌。
这花小妹脑子转得挺快嘛。
阮晓露觉得自己果然是业余。之前一直揪着毒物的来源分析,却没想到从“作案动机”入手。
当然,她和自家三兄弟,还有吴用,也都简单思考过凶手的动机。但江湖中人谁没个恩怨情仇,较真起来,全山都是嫌疑人。推理进入死胡同。
而引入郑天寿以后,事情变得明了。
好家伙,这厮是要将清风山一网打尽哪!
连环杀手的动机未必符合大众逻辑,然而他的行动一定有规律可循。
说曹操曹操到。树丛中传出簌簌声音,王矮虎拄着拐杖的身影匆匆闪过。
上次掉进陷坑,被花荣胖揍一顿,王矮虎伤筋动骨一百天,每天躺在床上哼哼。又听人说不能老躺着,得活动血脉,好得才快,因此每天挣扎起床,多多少少走两圈。
两人马上躲在一块大石之后。花小妹眼里闪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光,下巴一扬,用口型笑道:“猜猜啥时候轮到他?”
阮晓露耸耸肩,也用口型答:“别再让我背锅就行。”
两人突然齐齐缄口。就在此时,树林中又是人影一闪,一个大汉拖着一根棍,尾随着王矮虎,大步追了上去。
两人互相看一眼,都很默契地选择了不吱一声。
阮晓露冷血地想,这人呢,一辈子还是得做点好事。不然像王矮虎似的作孽太多,死到临头都没人提醒一声。
“啊!”不远处很快传来王矮虎的惊叫,“怎么是你?”

“你、你要干什——”
王矮虎伤还没好, 又被偷袭,应当是挨了几下。但他到底是习武之人,只听刷的一声, 他跌跌撞撞地抽出腰刀,开始反击。
乒乒乓乓。
大石后面, 两个姑娘屏住了呼吸。
只不过, 花小妹的神色是幸灾乐祸;阮晓露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说好的鹤顶红呢?连环杀手不应该轻易换风格啊?
两人功力似乎相差甚远。俶尔嗖的一声,王矮虎的腰刀被打飞, 正飞到她身边三尺之处,削断一排草木。
阮晓露及时捂住花小妹的嘴。
影影绰绰的杂草灌木之后, 只见王矮虎扑通跪了下来, 带着哭腔哀求:“饶命, 饶命!我与你同为梁山兄弟, 你为何对我下此毒手?若是让旁人知晓, 岂能善罢甘休?”
对面的大汉不说话, 左一棍, 右一棍, 棍棍不离那矮小的天灵盖。
“不知者无罪!”王矮虎爬在地上,一边躲闪一边喊,“小的, 小的当初不知道花小姐已许了足下,要是有半分知晓, 哪里还敢唐突?我是真的不知道哇……”
巨石后面,花小妹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眉头紧蹙, 攥紧了手里的小瓷瓶。
借着一线阳光,两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了, 追杀王矮虎的,正是前青州兵马统制,梁山战力前三甲,山东第一急脾气,人称霹雳火,猛将是秦明!
阮晓露轻微地皱起眉头。她花了几天时间调查“鹤顶红连环杀手”,而如今答案跳到她眼前,她却不太敢相信。
秦明的武功远超王矮虎。不多时,王矮虎当头挨了一脚,晕倒在地,随后狼牙棒重重砸下——
铮的一声,一柄丧门剑不知从何而来,挡住了狼牙棒,火花四溅。
秦明一击不中,气得哇哇大叫:“黄信,你给我滚开!我今天非要杀了这个杂碎不可!”
黄信低声劝谏:“师父为何心急!你这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害了你多少次,你还不吸取教训?”
秦明怒道:“你也知道我是你师父!轮得到你训斥我!”
黄信压下火气,耐心说:“你跟清风山有仇,要取他们性命,可以,但要润物无声,慢慢的、一个个的来。像郑天寿、燕顺,做得多好?至今无人怀疑到我。可你今日这一闹,咱们以后还怎么在梁山上立足?……”
“老子稀罕在梁山立足!”秦明一张脸气成酱红,吼道,“老子看见这侏儒就来气!你让开!”
“清风山三人这么快先后出事,是个人都会起疑心。”黄信依然挡在王矮虎前面,耐心分析,“师父要举大计,须忍得一时之气。你忘了我给你定的计了?先假意归附,等哪日官兵前来围剿梁山,咱们里应外合,灭了这帮草寇,必定能够将功赎罪,不求官复原职,至少也能落得一身清白。若是官军不济事,梁山越做越大,朝廷迟早派人招安,到时候咱们也能重回仕途,不仅能清算这帮强人,还能找机会向慕容彦达那狗官讨个公道——你当初答应得好好的!你要报仇可以,但若忍不住你这火爆脾气,就得前功尽弃,还得把我给害了!”
黄信说得头头是道,把秦明的怒火说熄了五分。秦明一挥狼牙棒,恨恨地道:“那至少把这矮子给杀了!当初被擒在清风寨,我赤手空拳,斗他们不过;今日他落单,再不下手,更待何时?我全家老小死不瞑目,他也有份!”
“是,是,梁山欠你一个夫人。那你更该从长计议,先把那如花似玉的花小姐娶到手,否则不是亏了?”黄信循循善诱,“你和花荣攀了亲,他们才彻底把你当自己人。到那时……”
黄信虽是秦明的徒弟,其实本事没学多少,枉费了个“镇三山”的名头,其实一座山都没镇住——当初跟清风山三废作战,十个回合都没撑过,还好骑了马,落荒而逃。
他的长处是心机深重,善于盘算。当初做军官时,略施小计,就把叛变的花荣给抓了。
名分是师徒,其实更像是秦明的谋士。否则,以秦明这到处得罪人的性格,如何做到一州兵马统制?早被找个理由退休了。
许是想起黄信以往对自己的帮衬,秦明的神色终于软了一些,将狼牙棒挂在腰间,冷冷地道:“我稀罕她如花似玉?她不及我那老婆半分!到时她若敢对我不逊,看我一拳揍死她!”
黄信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依徒弟看,还是留着她,给你生个一男半女,也算物尽其用——师父消气,喝口酒。”
秦明口干,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树林中藏着两个乱入的姑娘,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花小妹眼泪汪汪,指着秦明的方向,手发抖。
阮晓露紧紧拉着她的手。她开始还怕花小妹一个冲动,跑出去把秦明黄信怒骂一顿。但花小妹自从上山以来,连吃几次教训,终于明白了一个江湖入门之理:柿子要捡软的捏,鸡蛋不能碰石头。
亲眼见识到秦明的武功,亲耳听到师徒俩的阴险图谋,她又惊又怕,整个身子往下出溜,又生气,气得大口喘息,不敢出声,只好憋着,憋得自己满脸通红。
回想当初,她还只是把秦明当成一个讨厌的路人甲,还想“雇凶杀 人”,简直儿戏。
连环杀手近在咫尺。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阮晓露:现在该怎么办?
阮晓露心里浮起一堆策略:切勿轻举妄动,不能暴露自己,找机会通知……
不过,看着花小妹那张惊慌中带着恐惧的脸,她眼神坚定,用手势告诉对方:别担心,我用尽浑身解数,绝对能把你的婚礼给搅得黄黄的。
花小妹目露喜色,刚要再打手势,忽然巨石后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呕吐声。
“呃……呃……”
阮晓露大胆探出个头,僵住了。
只见秦明跪撑在地上,狼牙棒撇在一旁。刚才还威风凛凛的杀人魔,短短一盏茶工夫,但见脸色发青,眉目扭曲,慢慢蜷成一团。
他求助地朝上伸出一只手:“救、救……”
黄信居高临下地站在秦明面前,皱了皱眉,一脚踢开狼牙棒,袖手旁观。
秦明猛省,瞬间暴怒,狮子一般冲他扑过去。
甫一发力,却捂着肚子,痛苦地翻滚在地。
“秦统制,师父啊,”黄信摇了摇空酒瓶,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害你。今日若非你鲁莽行事,咱们明明可以携手共渡难关,做长久的筹谋。谁让你手痒,非要杀人杀人,现在好了,王矮虎已经认出了你,不管是灭他的口,还是留他性命,你都脱不了干系,还要连累我……哎,秦统制,我真想掰开你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杂碎……”
秦明双拳顶着自己胸腹,吐出微弱难辨的声音。
黄信越说越激动,仿佛是积怨已久,攒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得以倾泻出来:“你知道我爬到都监之位有多难吗?今日不是你第一次坏我前程了!被宋江反间暗算那次,若非你心急逞能,能着了他的道儿?你可曾听我的劝?你是家破人亡,可也害得我也从官变成了匪,秦统制,你可曾对我说过一句抱歉?现在赔礼,晚了!——哦不,有一样赔礼我还是想要的。不如这样,就借你项上人头一用。等我逃回青州,就说我忍辱负重,潜入匪窝,取了叛将秦明首级,他们一定会深信不疑。哈哈!青州兵马统制的位子尚且空置,也许慕容知府这次会赏识我……”
扑通一声,秦明如泰山倾倒,一头栽在泥土里,抽搐两下,不动了。
黄信猛然住口,凝神等了好一会儿,才缜密地蹲下,试试秦明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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