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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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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秀兰:“着了谁的道儿?”
仿佛是应和她的话,只听酒坊里传来阵阵鼾声,忽而弱,忽而响,忽而如惊雷崩天,忽而如雪涛拍岸……
齐秀兰大叫:“我的酒!”
拔步急走,推开酒窖门一看,一阵极其浓香的酒气喷薄而出。齐秀兰一屁股坐在地上,叫起撞天屈来。
“我的酒……呜呜呜……酒……”
那“禁止开启”的布告还明晃晃地贴在墙上。“伸手必被砍”的灵魂漫画依偎在旁边。但是……
十七号酒坛,空的。
十八号酒坛,空的。
十九号酒坛,空的。
二十号酒坛,还是空的。
在众多空酒坛当中,藏着个硕大的光头。但见他左手搂着一根禅杖,右手搂着一包酱狗肉,肚皮一鼓一鼓,架一条腿,高卧酣眠。

大家同仇敌忾, 倒是人人都想在他那圆滚滚的肚皮上踹两脚。但是谁都不敢动真格。
阮晓露:“我来。”
她没那么多顾虑,盛一瓢凉水, 板着脸, 照着那颗光头泼下去。
就这么几坛蒸馏酒,何等珍贵, 让他喝光光,他还有理了!
齐秀兰瘫倒在旁边, 已经哭成泪人儿, 成了颗粗壮的带雨梨花树;阮晓露呢, 虽然没那么失态, 但心里一簇三昧真火从里烧到外, 让她非常有干架的冲动。
酿这几坛酒, 周期得好几十天, 她自己还没尝够味儿呢!
不光是心疼她和齐秀兰这阵子的付出。这等举世罕见的蒸馏烧酒, 放到市场上还不得卖出天价,然后梁山就能彻底脱贫,再也不用到处挖王伦埋的金子, 还能修修路,修修房子……
无数金灿灿的梦想, 全进了鲁智深的肚子。
哗啦!她朝那肚子又泼一瓢水。水珠弹了又弹,溢向四周。
鲁智深浑身一哆嗦,鼾声顿了几秒, 重新规律地响起来。
她待要再找地方泼一瓢,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
“阮姑娘, ”一个温和的声音说,“让我来。”
林冲拄着拐,包着脚,匆匆赶到。
他注视着鲁智深,许久,才蹲下来,轻轻在和尚的大耳朵边上喊:
“师兄,师兄!是我!”
鼾声照旧。
林冲提气,待要再讲话,鼾声停了。
花和尚从西方神游归来,伸个懒腰,摸到一脸水,猛地睁开眼。
林冲:“当日在野猪林,蒙师兄相救性命,仓促未能拜谢。师兄安好?”
鲁智深将林冲看了半晌,神色激动,一骨碌爬起来。
“洒家自与教头沧州别后,曾知阿嫂信息否?”
这俩人许久未见,上来就问人家夫人。几个喽啰忍不住嬉笑。笑到一半,鲁智深站起来了,一大块阴影笼罩下来,大家赶紧绷起脸,嘴巴差点抽筋。
林冲不以为忤,刚要答,又为难。
他能说,娘子万幸没事,但她心气高,不愿与匪徒为伍,至今不肯上山完聚?
如果是跟鲁智深单独叙旧,说就说了,博师兄呵呵一笑;但周围这么多耳朵,他便犹豫了。
鲁智深看到林冲神色,笑容凝固,随后眼眶一红,开始掉泪。
“叵耐高俅这厮!洒家这就杀进东京,让他吃俺三百禅杖!”
林冲连忙澄清:“没有没有,人没死,好好的!”
鲁智深一秒止哭,笑呵呵道:“真的啊?”
谁知屋内的哭声还在持续,鲁智深嫌烦,嚷嚷一句:“谁在出声,都给洒家闭嘴!”
哭的是齐秀兰。面对一堆空酒缸,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晁盖看不下去,也劝:“几缸酒而已,再酿便是。鲁师父远道而来,就当招待他了,你别怄气。”
鲁智深这才发现酿酒的是个妇人,那脾气就发不下去。
“洒家不知道嘛,上山迷路了,撞到此处,就多喝了点,没事先通知,洒家赔罪啦。哎,话说回来,大嫂你这手艺真不错,洒家头一次喝到这么有劲的酒,谢谢了啊。 ”
齐秀兰并没有被安慰到,慑于鲁智深威名,也不敢再说什么,但还是耷拉着个脸,笑不出来。自己蹲下,慢慢收拾酒缸里的残酒,一勺一勺地回收,最后装了一小杯,自己一口闷了,算是她这几个月努力创新的最后一点念想。
鲁智深挠挠光头,虽然梁山老大哥都大度地表示这酒送你,但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又问:“这酒值多少钱?造出来需要几天?洒家给你干几天活总行了吧?”
“从她有这个想法开始算,十年。”旁边有人幽幽地说,“上梁山以后就开始动手试验,搞到丹炉设备三个月,每天起早贪黑,才慢慢调 试出最好的配比。这些劳动你说值多少钱?至于这几缸酒,也要发酵蒸馏,然后窖藏等待,少则几十天,多则一年半载,才能拿上桌。况且你还把她的酒曲给弄脏了,一切从头再来。要再喝上同样的‘仙人酿’,至少再等一年吧!”
鲁智深越听越咋舌,求助地看着孙二娘。
英雄好汉都爱喝酒,从来都是喝现成的。很少有人知道,酿一缸好酒需要多么复杂的工序。像鲁大师这么五谷不分的憨憨,那更觉得酒是缸里变出来的,饭是碗里长出来的,狗肉是自己跳进锅的。
孙二娘开酒店的时候也酿私酒,当然她的技术不敢恭维,那酒里一半是渣,一半是醪,味道奇奇怪怪,就算加了蒙汗药也很少有人能喝出来。
孙二娘公允发言:“她们这酒确实是天下独一份,怎么酿的我看不懂,没了就是没了。大师父,这次是你没理。谁让你不听二郎话,不好好在山下待着?”
鲁智深懊恼了半天,看看隔壁那笨重的一坨酿酒设备,一拍腿。
“一年是吧?好,洒家给你干一年的活,就当赔礼了!”
见齐秀兰还在甩脸子,急忙跑到她面前,胸膛拍得嘭嘭响,急道:“洒家不赖账!这几坛酒,怎么喝的,怎么给你造回来!你别哭了!”
齐秀兰甩掉一把眼泪,上下打量鲁智深的块头,当场破涕为笑。
“真的啊?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酿酒是体力活。齐秀兰力气不输男人,手下又辖着一群小弟,每天累得团团转,这才能保证全梁山的酒精供应。
这会拔树的大和尚要帮她干活?这不得一个顶十个?
齐秀兰光想想,就美得直冒泡,立刻不伤心了。
“那好,师父您啥时候能来上工?明天行吗?”
孙二娘和武松互看一眼,一左一右拉着大师僧袍衣角,让他冷静点儿。孙二娘低声劝:“说得轻巧,师兄是绿林好汉,自在惯了,哪有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的道理?你不回二龙山了?在这里当酒工,没的江湖上笑你!”
鲁智深焦躁,一把甩开两人,“洒家说到做到!洒家还管过菜园子呢,凭什么不能造酒?谁敢笑洒家?”
晁盖咳嗽一声。
“那个……三位从二龙山远道而来,定然是有事相商。现在擂也打过了,承蒙几位看得起,不知是否肯给个面子,去聚义厅饮……”
忽然想到梁山已经没酒了,赶紧改口,“……嗯,去吃点东西吗?”
鲁智深一拍光头:“差点把这事忘了!哎,武二郎,你跟他们打架了?输了赢了?这山上可有真英雄?”
武松沉默片刻,点点头。
“还是有几个能扛事儿的。”
这还是给面子的说法。昨天武松血虐梁山各色人等,如果不是后来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让他莫名其妙地在喝酒上输了一场,而且输得心服口服——武松才不会把梁山放在眼里,多半叫上大师,叫上阿嫂,大家拍拍屁股回二龙山,就当公费旅游,顺便刷个江湖威望。
但既然输了一场,虽然没输在武功上,毕竟说明人家梁山有两把刷子。至少这酒二龙山酿不出来;像阮姑娘这种剑走偏锋、敢在太岁头上捋虎须的狠人,二龙山也找不出来。
几个小喽啰一瘸一拐地搞卫生,总算在聚义厅里清出几个交椅的位置。晁盖传令,让各路头领都在此集合,带伤也要来,不给请假。
一通“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江湖互吹过后,鲁智深大喇喇坐下。
咔嚓,一个交椅碎了。他一屁股降落到地上。
和尚骂行者:“你打架就打架,踩碎人家椅子做什么?”
武松冷冷道:“这椅子我压根没碰过。”
言外之意,您老人家压的。
孙二娘赔笑:“不用赔吧?”
鲁智深改坐桌子,禅杖支在墙上。
“前几日,我们在二龙山地界捉了个撮鸟,”他嗓门大,震得聚义厅天花板嗡嗡响,“自称是江州两院押牢节级,叫戴宗……”
“啊,此人是小生故交,我认识他。”吴用抢话,“当时有个名士招门生,我俩物以类聚,相识……”
鲁智深瞪他一眼。
吴用拱手:“师父请继续。”
“这戴宗供说,他管辖的牢城里头,新来了个犯人,叫宋江。”
这一言既出,厅里各头领都出声惊呼。
“宋公明怎的在江州牢城?”
上次见到宋江——那是很久以前了。他刚刚指挥了青州之战,意气风发,还带了一群龙蛇虎豹,送给梁山扩充队伍。
虽然这群人各怀鬼胎,上山就开始内斗陷害,最后死的死伤的伤,毕竟还剩下四个相对靠谱的:花荣,一手弓箭绝技撑起山东武林半壁江山;吕方郭盛,庄严的方天画戟成了聚义厅门口最好的装饰;石勇,干啥啥不行,蹭功第一名。大家都说不上他到底给山寨做了什么贡献,但人家几个月过后,硬是攒了四张军功券,亮出来羡煞旁人。
宋江介绍这帮人上山,自己却推脱要给父亲养老,暂时不能上山聚义。晁盖只能跟他依依惜别,送了好多金帛礼物,派个队伍,风风光光地送他下了山。
然后山上就出现了连环杀人案,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后来真凶伏法,案情水落石出,大家才开始重建信任,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这期间,晁盖挂念宋江,去了几封信。最后一封回信是从郓城县宋家村送来的,说明宋江安心在家伺候老父,日子岁月静好。
梁山兄弟也就放心了,没再追踪宋江的行迹。
也就不知道,宋江在家呆得也不安稳。满村都是熟人,没多久就有人把他认了出来,暴露了行迹,被当地官府捉拿归案,重审他当年的杀人罪。
好在这期间朝廷册立皇太子,大赦了天下,宋江在家乡又有多年好人缘,又使了钱,最后多次减刑,判了个刺配江州,抵阎婆惜一条命。
刺配也分三六九等。有那运气不好的,刺配沙门岛这种险恶之地,来回几千里,那是朝廷成心不给人活路;但是江州这种鱼米之乡、富庶之地,那是人人抢破头的目的地。刺配到那里,就相当于出个长差,要是手里还有钱,就相当于度假,生活不要太惬意。
宋江满打满算,在江州消停几年,等熬完了刑期,就可以一身清白的回家,继续当他的小吏。
但,正所谓树大招风。宋江想低调,但他在江湖上名声太响,到了江州,不免又结识了一帮江湖好兄弟。这些好兄弟不知道宋江志在仕途,只道他心在绿林,因此决定做个好事,把他从朝廷的魔爪中给捞出来。
江湖上办事,不兴独来独往,都得有商有量。不然容易得罪人。
所以这些南方的江湖同道,就拜托戴宗先递了一封信,阐明了营救计划,送到梁山。
至于戴宗为什么没去济州府下辖的梁山,而是跑到了青州地界的二龙山……
头一次来山东,不认路。
在二龙山底下转了三天,巡山小喽啰都认得他了,不抓上来不太礼貌。
不过这戴宗也是个人才。孙二娘道:“看那写信的时间,这人从江州出发,满打满算只行了五六天,就走了千把里路程,当真是一双神腿。”
众人啧啧称奇:“世上奇人多。”
鲁智深从怀里摸出那封信,已经被酒浸透了一半。
“秀才,过来给大家讲一下。”
吴用乖乖从命。
“山东各同道台鉴……”
都是江湖大老粗,信件内容也是大白话,大概意思有几个:
一,你们宋大哥如今在我们的保护下,吃好喝好,没受罪,北方兄弟们放心。
二,我们打算劫狱营救宋江,具体计划如此这般,是不是滴水不漏,北方兄弟请给点个赞。
三,等把宋江送到梁山,麻烦结一下路费、辛苦费和感谢费。
此致敬礼。
吴用读毕,怒道:“这谁写的?”
往下读落款:
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没遮拦穆弘,小遮拦穆春,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催命判官李立,神行太保戴宗……
都是江南绿林有名有姓的人物。
吴用越读脸色越差,一拍大腿。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简直是合伙勒索!”
“没错!”和尚的嗓门比他大好几倍,吓得吴用差点翻跟头,“就不能让他们得逞!洒家想着,他们在信里把计划都写明白了,咱们自己也可以去救人!不带他们玩!不让他们赚这个差价!”
武松点头:“师兄当时就想收拾行装出发,是我提议,要不要叫上梁 山兄弟一道,赢面大些。师兄觉得没必要……”
后面的话说出来就不礼貌了:鲁智深觉得梁山上都是混日子的酒囊饭袋,不想带他们玩。这才有武松拜山踢馆,为的是检验一下,梁山究竟有没有真好汉,能不能合作担事儿,能不能同生共死。
江湖多险恶,不容有差错。没点真本事,谁跟你合作。
晁盖发话:“宋公明是我等至亲相交,又救过我们性命,如今他身陷牢狱,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哪怕外头有官府通缉,也得豁出命去救人,方才显江湖义气。”
他站起身,郑重对鲁智深行礼。
“多谢师兄等人不辞辛苦,赶来告知此事。事不宜迟……”
孙二娘笑嘻嘻:“那路费结一下?”

阮晓露随大流地举着手,心里有点咯噔。
救人什么的,当然是好事……如果对方真愿意被救的话。
上次宋江屡过山门而不入, 阮晓露就瞧出来了。宋江明显不想就此“堕落”成土匪草寇。当公务员多香啊。
尤其是,黑白通吃, 在黑会社有声望、有人脉的公务员……
一边拿着朝廷的五险一金, 一边在社会上一呼百应。公事难办,能请江湖朋友来帮忙;江湖朋友遇困难, 能用手中的权力帮人救急。别人是“忠义两难全”,他宋江轻轻松松就能“忠义双全”——这种游走在黑白之间的双面人生, 才是宋江的理想人生。
在误杀阎婆惜之前, 宋江一直过着这样的人生。从晁盖等人对他那赞不绝口的评价来看, 阮晓露也能感知, 宋江这种人生, 过得是多么成功。
但是梁山的其他好汉, 也许是当局者迷, 也许因为自己是土匪, 因此对土匪生活有了柔光滤镜,总之,都忽视了宋江的这点小心思, 觉得宋大哥身在曹营心在汉,迟早要到山上来“聚义”。
而原著故事线里, 宋江在江州酒后题了反诗,定了死罪,不得已真的上了梁山之后, 就麻溜想着洗白,开始运作招安。到最后, 招安是成功了,不少梁山好汉也走到了命运的尽头。阮家三兄弟死了俩,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但也不能说是宋江故意黑心害人。在受过儒家价值观熏陶的古人心里,讲究个“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为国战死,死后还能有人给烧香立庙,强过一辈子做贼寇,死后孤魂野鬼,无处话凄凉。
而且梁山招安之后几近团灭,也不是宋江所能左右的,而是统治集团的恶意。宋江是小吏出身,对那些戴乌纱帽的大人们从来是仰望,以为当官了就能安安稳稳,带着一群好兄弟,像建设山寨一样建设国家。
殊不知,官场比江湖更险恶。他再精明,也玩不过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的神仙。钟鸣鼎食的三公九卿,如何能忍受跟泥腿子出身的糙汉同朝上班。让好汉们去当炮灰,明摆着阳谋,却无人能破,只能眼睁睁地灭亡。
进亦死,退亦死。这世道就不给人活路。
这是整个水浒故事的悲剧所在。
阮晓露不知道如何避免这个最终的悲剧,但她知道,要是让宋江在梁山上发光发热,迟早会带领大家走上那条鲜花点缀的死路。
还是让他留在体制内,为大宋发光发热吧。
至于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总不会比集体横死他乡,只挣个死后牌坊还要差。
阮晓露这么想,可架不住别人热情高涨,一双双糙手举得老高,人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叫嚣:
“救宋江!救哥哥!救宋公明!把他救来梁山,兄弟聚义,一起快活!”
阮晓露悄悄放下手,根本没人搭理她。
鲁智深看到那一只只高举的手,点头赞许:“倒是洒家小瞧你们了。晁天王,你们派谁去?让洒家先认识认识。”
二龙山这边已经做好准备,出三个人:鲁智深、武松、还有孙二娘。前两位不用说,战力满格,独当一面,两人都没去过江南,都憋足一口气,打算去耍耍威风。另外孙二娘也随行,不为别的,她下蒙汗药的手段无人能敌,万一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变故,可以出点损招阴招。
鲁智深朝齐秀兰吼道:“洒家不赖账哈,等回来,一定来找你!”
二龙山剩下的人马——青面兽杨志(押运生辰纲的)、菜园子张青(孙二娘老公)、金眼彪施恩(武松头号迷弟)、操刀鬼曹正(林冲的八十万徒弟之一)——留在山寨守家。
本来杨志也请出战。但这人运气实在太差,出名的爱丢东西——押运个花石纲,丢了;又押送生辰纲,又丢了,这才不得已落草为寇。鲁智深怕他这次出门继续走霉运,万一把宋江也丢了,可不是白跑一趟。
于是命令他看家。
林冲感叹:“当年初上梁山时,曾与杨制使切磋交手,十分想念。日后有机会定要厮见。”
又道:“只可惜脚伤未愈,此次不能远行了。”
晁盖:“没关系!劫个牢而已,也不用大张旗鼓。林教头就安心镇守山寨,别再让人轻易闯上来。”
武松轻笑。
晁盖假装没听见,又说:“宋公明救过我性命,我是一定要去的。别说官府会抓人,朝廷不是大赦天下了吗?就算真落到鹰爪子手里,也不会要命——还有哪两位好汉愿意与我同行?”
这次可顾不上什么“山寨之主不可轻动”。人家二龙山的当家和尚都亲自出马了,梁山如果只出几个小弟,那不是等着全程被人家压制,太堕我大寨威风。
晁盖自己给自己报了个名,然后提高了嗓门,等着一呼百应。
谁知,等到了一片尴尬的安静。
吴用:“咳咳,小生本愿随行,路上出谋划策,也有商量。可是……可是武二郎下手太重,小生至今呼吸困难,枯鱼病鹤,不堪大任……咳咳,咳咳咳咳……”
这几声咳嗽是真的。当初武松横扫断金亭,眼看就要把梁山一锅端。吴用奋不顾身,找了把胡琴拎着,打算上去唱个空城计。可惜武松没见过他,也没读过三国,以为这发怪声的玩意儿是什么独门兵器。
及至发现这军师根本一招都接不住,要收手已经晚了。
吴用被二胡痛砸胸口,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现在咳嗽还带血沫子。
武松:“抱歉。”
随后刘唐也懊恼:“阮姑娘说俺这腹股沟拉伤,得养着,彻底养好,不然以后容易习惯性……啊啊,就不妙了……”
白胜本来在酒坊里醉酒,没去断金亭;但躲过行者没躲过和尚,被贪酒的鲁智深一把扔了八丈远,鼻青脸肿,脑袋发懵。
“俺,俺不能去,俺帮俺浑家修酒窖。”
杜迁宋万双双脑震荡,一天吐三回,根本没发言。
朱贵和花荣肩膀脱臼,吕方和郭盛肌肉拉伤,石勇闪了腰,阮小二韧带扭伤,阮小五脚趾骨折,阮小七脑门上肿大包,裹了一圈白布,像个大食国来的富商。
全都非常不适合出远门。
鲁智深不满道:“你们这是山寨还是医馆,怎么全是病号啊!”
孙二娘咳嗽两声。
晁盖的目光在人群里飞快搜索,终于,锁定了硕果仅存的一个全须全尾的。
“道长……”
昨天一整天,公孙胜都在“丹房”里修仙问道,完美躲过了断金亭大屠杀。
公孙胜怔了片时,“呃,贫道还是留在山上守家比较好……毕竟还有法阵要修……”
大道未成,不想分心。
但公孙胜毕竟还没完全修炼到出尘绝俗。他说了半句话,看了看晁盖脸色,叹口气。
“罢罢罢,活该我尘缘未断。何时出发?”
晁盖松一口气。道长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至少脑子不短路,能当半个军师使,关键时刻也能近战,是个合格队友。
“让客人见笑了。”晁盖坦坦荡荡,说,“我们梁山只能出两个人……”
“我我我,我也去。”阮晓露腾的举起手,“久闻宋公明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我虽是女流,也仰慕得紧。要救他出狱,我必须出一份力!”
日光的透过窗缝,照在她的头顶,闪闪一圈圣光。
晁盖点兵到最后一刻,她终于铁下心来,果断报名。
晁盖一怔, 随后惊喜:“险些把我们的女中豪杰也给忘了。”
梁山的“女中豪杰”不止她一个。可如果是齐秀兰或者花小妹毛遂自荐,晁盖可不会太当真。虽然两人都有些本事在身上,可毕竟是出远门,江湖险恶,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阮小六姑娘刚刚干倒一个武松,威望空前高涨。如今她说啥是啥,没人有二话。
再说了,二龙山那边都有女将,梁山也出个女将,风头还盖过对方,还能给自己山寨挽个尊。
晁盖怀着这点竞争的小心思,拍拍阮晓露肩膀,笑着鼓励:“姑娘聪敏机变,此行别给咱们梁山丢脸。”
哗啦哗啦,梁山伤病员齐齐给她鼓掌。
阮小七抱着个肿脑袋,叫道:“好样的!我姐去了就等于我们去了!”
林冲颔首:“酒席过后找我一下,我再教你两招入门的刀法。”
孙二娘表示欢迎:“正愁路上没人拼房呢。”
阮晓露微微斜她一眼,笑道:“我负责买早饭。别给我下药。”
孙二娘哈哈大笑。
只有花小妹表示不满:“你走了,谁带巡山队强身健体?”
齐秀兰拍拍她肩膀:“当然是咱俩。有人有意见吗?”
罗泰和何成在后头悄悄摇头,可惜都伤着,坐不起来,没人看见。
双方商议完毕,六个队友聚在一起,没有酒,倒六碗水,临时誓师。
“同心协力,营救宋公明!干!”
大家热血沸腾,大口将水饮尽,然后摔碗大笑。
只有阮晓露没有喝水,低着头,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既然“营救宋江“的项目无法叫停,那她也不能就此放弃。
不如混进队伍当个卧底,想办法把这营救计划给搅黄了。
能做到什么程度暂且不管,只求无愧于心。
耳边有点安静。她抬起眼,只见对面五个人,都面带期许地看着自己。
连忙收敛心思,举起碗。
“一定全力以赴,尽力而为!干!”

第50章
端午刚过, 满城榴花。济州府城外官道的一处哨卡里,王虞侯伸个懒腰,开始了得过且过的一天。
先是来了个面善的姑娘, 笑嘻嘻跟他打招呼。
“王虞侯早啊!认得俺吧?姓阮,去李小二酒店那里卖鱼的。”
济州城说大不大, 每天在官道上来来回回的, 多半就是些做买卖的小老百姓,不少人都跟守兵混个脸熟。
王虞侯笑呵呵一挥手, 下一刻,手上多了一包酥炸小鱼干。
“早点回去啊!” 王虞侯像慈父一般叮嘱, “别跟陌生人搭话!”
阮姑娘每次进城, 都会给守兵带一包炸小鱼。这样的良民谁不爱。王虞侯嘴里嚼着小鱼干, 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可是下一波过道的人, 就有点让他头疼。
只见一个和尚, 一个头陀, 一个道士, 大摇大摆地结伴而行, 真是个包容和谐的多元化队伍。
王虞侯尽忠职守,“站住,检查……”
“检查个鸟, 没见过出家人么!”
那胖和尚一声吼,声音如雷震, 震得城门抖三抖,小老百姓全跑走。
一个小本子劈头拍下,拍得王虞侯眼前冒金星。
忍气吞声接过来, 是个货真价实的出家人度牒。说明这凶神恶煞的大光头,居然还是有正式国家编制的和尚。
王虞侯赶紧放他过, 目光挪到他旁边牛鼻子老道身上。
这道人倒是仙风道骨,体型清癯,跟和尚站一块儿,就像是顽石旁边一只仙鹤。王洪不觉恭敬起来。
一本黄纸度牒伸到他眼前。
这年头出家人不服徭役不交税,享受公众供养,还有诸多律法上的豁免权,可谓是人人向往的特权阶级。因此朝廷严格控制出家人数量,每年拨出少量名额,发放政府认证的度牒。
如果不是专门去烧香拜寺,平时在路上见到僧道的机会微乎其微。今天一下子见到俩,还是不同系统、不同单位的,王虞侯觉得挺稀奇。
“道长,您跟这位师父……”
王虞侯疑惑。这两位的业务范围毫无交集,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他还没好意思问,忽然注意到不远之处,一个虎目头陀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王虞侯暗自感叹:好一身筋肉!这出家人不是天天吃素么,也能长成这样!
再一细瞧,王虞侯差点晕过去。只见黑衣裹着的一片胸脯上,赫然挂着一串灿白灿白的人顶骨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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