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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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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陀冷笑一声,丢过去一本度牒。
“看什么看,没见过出家的老爷么!”
王虞侯哆哆嗦嗦接过来,手一捻,也是真的。
“小的失礼,”他低声下气,“师父们请过,请过。”
他想,今儿这是怎么了?官家邀请宗教界代表开会么?
送走宗教团体,王虞侯再一抬眼,看见个威猛雄壮的中年壮汉。他好似历尽沧桑,眼神中满是坚定和赤诚,却又好似初出茅庐,盯着再寻常不过的市井百态左看右看,简直入迷了。
这总不会又是出家人吧。王虞侯挺直了腰板,喝道:“站住!转过脸来!干什么的!”
“哎呀,这么凶干什么。”
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含笑上前。只见她鬓边乱烘烘插着花儿,上衫绿,下裙红,中间一条黄腰带,袒出一抹雪白胸脯。
王虞侯当时就酥半边,抬头看那妇人的脸,又觉得隐约有股戾气,不敢多看,怕被骂。
“我们两口子,赶集买点货。”妇人一只手搭上壮汉的肩膀,另一只手抓着个手帕,在王虞侯面前微微一扬,一抹腻香,“我们是孟州人士,在这里住三年了,这官道也过了不知多少次,次次你都不记得。”
王虞侯听她说话确实是孟州口音。又看她身边那个壮汉,虽然年纪上像是夫妇,但那壮汉却丝毫没有夫妇间的亲昵之色,反而神色僵硬,一直不自觉地躲着那妇人接触。他有点生疑,正待再问,忽然闻到手帕香气,一瞬间天旋地转,大脑空白了好一阵,只觉得自己舌头不听使唤,随着那妇人道:“呵呵,是啊,不记得……”
等王虞侯清醒过来,那妇人两口子都已经过了哨卡,混在人群里,怎么也找不到了。
“哈哈哈!”其余几个守兵看着他呆愣的样儿,纷纷嘲笑,“这娘们也不好看,怎的就把咱们王虞侯迷傻了,哈哈!”
王虞侯揉揉鼻子,自己也觉莫名其妙,暗骂一声,把一肚子气撒到下一个过路的百姓身上。
“站住站住!干什么的!手里拿的什么!”
靠着刷脸、扔度牒和布迷魂药,营救六人组顺利迈出第一步。
晁盖落草数年,过去的地主生活早就成了云烟。今日头一次重回市井,感慨万千。
“我记得这里原来有个酒店,啊,改成棺材铺了,也挺好……这里的大槐树被谁砍了?可惜可惜……咦,这里本有人家,怎么都荒废了?”
这题阮晓露会答:“还不是因为咱们梁山。有一窝好汉杵在这儿,官府又不敢去捋虎须,只能去临近乡里剿匪捕盗,赚点业绩。年年月月都如此,谁受得了?”
晁盖跌脚:“每次例会都强调寨规,尽量不滋扰乡邻,劫道也只劫有钱的外地客商——本以为周边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呢。”
谁知老百姓就是荒地里的韭菜,你不割,自然有别人帮你割。
阮晓露又道:“不过我们石碣村倒是多了十几户人家。因为离水泊太近,官兵又在那吃过亏,反倒不会去。”
孙二娘笑:“这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晁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闷闷不乐了好久。
天色晚了,一行人商量打尖住店。官道上间隔着开了几家小客店,晁盖一一看过去,又大惊小怪:
“怎的店门口都贴着我们的通缉令?”
还是阮晓露抢答:“无妨,这间店可以放心住。”
说着提高声音,叫道:“小二哥,来生意了!”
李小二笑眉笑眼地跑出来,正要招呼,一看阮晓露身后几个精英怪,笑容有点凝固。
“没事没事,不白吃你的。”阮晓露赶紧安抚,“度牒也都是真的,没人来找你麻烦。”
李小二自从搭上梁山物流这条线,凭着每次采购抽成,收入直线上涨,还开了两个分店,从一个三流街头小店主,光荣晋升为连锁中小企业主。
他吃水不忘挖井人,每次阮晓露来接洽,都跑前跑后尽心伺候。反正他做的都是合法生意,不怕有人来查。
但今天,一帮明显是绿林好汉找上门来,李小二内心有点动摇。
阮晓露:“就住一夜,房钱酒钱不少你的。 ”
李小二情知上贼船,推脱不得,摆出笑脸。
“好好好,里边请。”
酒足饭饱,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阮晓露有点疑惑:“等等,不开个会吗?”
晁盖:“开什么会?又不是在山上。”
阮晓露:“定个计啊,怎么救人。”
也好让本卧底赶紧想想,该怎么往反方向使劲。
谁知其余人都觉得好笑。鲁智深笑道:“先混进江州城,再把人劫出来,这么简单的事,要定什么计?”
晁盖也说:“大家见机行事便了,想太多反而缚手脚。”
阮晓露简直无语,随后暗地里骂吴用。
军师就不能带伤上阵么!要是有他在,好歹能有个计划A计划B。现在这一群散兵游勇,她都怕他们走着走着丢了。
就算军师被武松揍狠了,真的下不来床,行前难道不能“面授机宜,如此这般”,给大家详细定个行动纲领么!
还是他不想……
阮晓露想到这层,自己愣神片刻。
救宋江这事,军师不会也在消极怠工吧……
但现在也没法飞回去问。她跟孙二娘进了客房。
翻来覆去半夜睡不着,耳朵听着对床窸窸窣窣,也醒着呢。
她轻声问:“孙娘子……”
“叫阿嫂就行了。”孙二娘笑着转过身,“武二郎跟底下人都这么叫。”
阮晓露想了想,表示拒绝:“我又不认识你老公,凭啥认他当哥。我叫你大姐成不?”
孙二娘一怔,哈哈大笑。
“你家二哥五哥七哥,未必愿意跟着认我这个姐。”
阮晓露也笑了:“大姐,干嘛呢?”
“调点蒙汗药备着。”孙二娘掀开被子,手底下转着个小瓶,“万一这家是个黑店,不识抬举出去报官,我让他们出不去门。”
阮晓露:“呵呵。”
管“报官捉匪,维护治安”的正义守法人士叫黑店,真是贼喊捉贼。
特别是,母夜叉孙二娘管别人叫黑店,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孙二娘这人自来熟,爽朗好客不拘小节,阮晓露觉得,她过去开的那家小酒馆,定然是人气旺盛,充满欢声笑语。
肯定是个违法乱纪的黑店,这不用说;但至于她到底有没有拿人肉做包子……
梁山不欢迎吃人肉的,更不欢迎做人肉的,这在江湖中已经声名远扬。孙二娘拜山第一天就严肃辟谣,她那包子里的肉只是不新鲜,让人吃坏肚子,拿去乱说。
阮晓露觉得没必要刨根问底,反正孙二娘肯定不会承认。
她只能给李小二背书:“这个人早年受过林教头的恩,如今又背靠梁山挣钱,不会出卖我们的。”
孙二娘拢个火折子,点一根蜡烛,映出一脸不以为然的笑。
“我不信。你听。”
客房外面传来人声,听不真切。孙二娘无声下床,阮晓露跟着,走两步过道,蹲在墙根下,果然听到对侧有人窃窃私语。是李小二和他浑家。
“……咱们好容易攒下这家业……我这心里头不踏实……她一个人来也就罢了,胆子越来越大,带了这么多……”
这是李小二的声音。
“怕什么,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是李小二浑家刘四巧,说话爽脆利落,“当年林教头落难,有人要害他,你担着风险给他通风报讯,事发后吃人挤兑,不得已卖了沧州的店铺,在这边重新起家,我可曾有半分怨言?我老爹当初招你入赘,就是看上你这重情重义的性子!今儿你要是想去报官拿人,可以,拿休书来,先让我走!……”
李小二被浑家指着鼻子训了一通,无言半晌,最后小声说:“可是,这么多人,官府悬赏三千……”
“这钱,有命挣没命花。到时候你平白暴富,你道别人不知你做了什么勾当?他们梁山上那些结义兄弟,能轻易放过你?他们杀人放火没错,可曾杀到你头上,烧到你屋里?现在人家拿你当朋友,你精,放着好好的朋友不做,非要跟人家结仇,你活腻味了你!”
刘四巧一句句训下来,训得头头是道。李小二无言良久,终于说:“大嫂见得极明。不过,咱们还是得小心谨慎些。”
刘四巧哼一声:“这才对。明天挂出客满的牌儿,不让闲人进来,也让朋友们放心。”
隔一会儿,又笑骂:“就你这脑子,将来生个儿子随你,我一辈子别省心!”
李小二又说几句什么,想必是做小伏低甜言蜜语,两人和好如初,又说两句闲话,上床歇了。
再听下去就不礼貌了。孙二娘掐灭蜡烛,无声溜出过道,脸上似笑非笑,看着阮晓露。
再有信有义的人,也有自私冒头、一念之差的时刻。李小二亏得是娶了个好老婆,救了他一命。
孙二娘举着两包蒙汗药,笑着朝她一抛:“要不要?”
阮晓露心想,多个道具没坏处。笑嘻嘻地接过来,贴身藏好。
两人待要走,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金属刮擦声,来自一墙之隔的院子里。
孙二娘绕过去一掀帘,月光下,只见武松坐在石墩子上,刚刚把镔铁戒刀收回鞘。
“你瞧你瞧,”孙二娘有点得意,对阮晓露轻声耳语,“阿叔跟我想一块去了。”
阮晓露指着武松面前一壶酒:“人家那是失眠。”
武松转过脸,不咸不淡地问:“喝一杯?”
阮晓露赶紧摆手。武松哪壶不开提哪壶,断金亭拼了一场,脱了一层皮,她三年不想再听见酒字。
再说,武松说话的时候面色不善,声音也冷冰冰的,翻译一下就是“赶紧走”。
俩人轻手轻脚回房。
阮晓露纳闷,指指院子方向:“我白天没得罪他吧?”
她本来就是来卧底的,要是第一天就惹人不待见,这任务做不下去了。
孙二娘宽慰她:“跟你没关系。自从我识得武二郎,他就这个毛病。每逢月明,就睡不着,提壶酒,坐一夜。”
阮晓露:“为什么?”
孙二娘沉默片刻,低声说:“你知不知道,他以前有个亲哥哥,亲嫂子……”
虽然阮晓露已经从各个渠道听说了武松的大致往事,但从孙二娘口里说出来,又是别样震撼。
孙二娘讲到一半,她已经满脸泪花,抱着被子抽搭。
“呜呜……呜呜呜……我不该欺负他喝白酒,不该挤兑他……呜呜呜……”
孙二娘沉默许久,轻笑一声。
“人家已是断了尘缘。咱们呢?”
两人各自躺倒,盖被睡觉。
只是阮晓露哭了一场,闭眼许久,始终睡不着。相隔三个客房以外,有人大打呼噜,如雷如潮,如泣如嚎,震得整个客店一上一下。
阮晓露和孙二娘面面相觑,捱了半天,相继披上衣服。
“要不咱跟武松喝酒去?”
到了院子里,俩人吓一大跳。
只见晁盖和公孙胜也穿戴整齐,两张脸上四个熊猫眼,三摇四晃地坐了下来。
“要么这样,”晁盖声音疲惫,一手拄着脑门,“咱们来讨论一下救人的计策……”

第51章
说也奇怪, 鲁智深这鼾声虽吵,但几天之后,大家都神奇地适应了。睡觉时听见大师打呼, 就能安心不少,不怕贼惦记。
晓行夜宿, 路人的口音慢慢变化。逢州过县, 墙上贴的通缉令也慢慢变化,熟面孔越来越少, 逐渐换成了不认识的江湖豪杰。
出了山东地界,居然还开始有绿林宵小不识大佬, 作死拦路剪径, 当然是被狠狠收拾一番, 从此脑海中刻了梁山和二龙山的名字。
天气越来越和暖, 乡村田舍透着青绿之色, 路上也多了山丘、渡船和小桥。
走了十来天, 便到揭阳岭。过了揭阳岭, 便是浔阳江。但见远山渺黛, 水天同碧,端的是江南风物。江边一串渡船渔船,好似那随波的鱼, 徐徐凑向四面八方。
终于见着片比梁山还大的水了。晁盖连声感叹“好山好水好风光”,只恨自己肚里没墨水, 说不出别的词儿来。
鲁智深是关西糙汉,头一次体味那江南风光,连声叫好, 说以后要常来玩。
公孙胜:“船家,来渡江!”
扯开嗓子叫了半天, 叫来好几艘渡船。可那艄公看看江边这几位重量级北方大汉,又看看自己的小破船,全都远远的摇头摆手,表示恕不接单。
孙二娘焦躁:“江南风景不错,就是人忒小气。我们又不会劫他的船!”
阮晓露实话说:“咱们中间有几个人,看着确实挺像劫匪的。”
武松眼神指指远处:“那边有津渡,必有官船,价钱贵点而已。”
孙二娘白他一眼:“你有度牒你不怕,老娘可不去自投罗 网。”
武松笑道:“此处离山东千里远,谁认得你?”
孙二娘坚决不去官渡,就要私渡安心。
其余几个人也意见不一,谁也说不服谁,眼看日头近午。
鲁智深:“不吵了不吵了!找吃的去。”
渡口人多,酒肆也多。找了间最大的,门口扎着彩棚,雅间里歌女唱曲儿,几个闲汉门口晃。
鲁智深:“酒家……”
不用他喊,那酒保迎来送往,啥人没见过,一看这和尚行者,知道是硬茬,伺候好了还没事,万一有怠慢,乒乒乓乓打起来,这酒店就等着重新装修吧。
赶紧低头一拱手,“师父们请!客人们请!”
给请进个最大最豪华的包间,然后连声吩咐小二,菜蔬果品海鲜按酒流水价上来。又端上来一壶酒,说是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玉壶春”,给您尝尝?
服务态度如此完美,再愣的刺儿头也挑不出错处。鲁智深呵呵大笑,招呼大家坐下。
那酒保布好菜,迅速开溜,躲在厨房里忐忑不安,就怕里头喝高了撒酒疯,可别牵累自己。
不过那酒保多虑了。“玉壶春”打开,鲁智深和武松各自尝了一杯,就十分克制地放下了盏子,专心吃肉。
还互相客气起来:
“师兄多喝点。”
“你喝,你喝!”
别说撒酒疯,连脸都不带红的。
没办法,喝过梁山“仙人酿”,再喝什么好酒都像是甜水儿。
倒是晁盖、公孙胜和孙二娘,一杯杯喝得很尽兴。
孙二娘有点上头,尝了一筷子鱼,又捏了一块羊肉,忽然啪的放下筷子,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叫道:“酒家!”
那酒保垂头丧气。该来的总要来。赶紧叫来掌柜的,不能他一个人挨骂。
“客人……客人有何吩咐,小店小本经营,有怠慢之处万望恕罪……”
孙二娘指着那一桌好菜,柳眉倒竖,杀气横波。
“我说你们这江南的菜蔬,没葱也就算了,也忒寡淡了一点儿!怎么,买不起盐?你自己尝尝,这是汤吗,这就是水!放条活鱼进去都能游!……”
阮晓露心平气和:“这菜确实太淡,你们回锅去加点盐。”
鲁智深:“盐罐子拿来,洒家自己倒!”
北方人口重,受不得如此养生的菜。
那掌柜的听了哭笑不得,随后面露难色,左右看看,觉得还是阮晓露最好说话。
“娘子您不知,此间的盐确实值钱。本地那个官派的盐商,这个月盐引没批下来,只能卖库存,炒到两百文一斤,而且都掺了沙和水,难以入口。小店买了这盐,还得自己过滤煎煮,三斤劣盐熬成一斤粗盐。今日的存盐正好用完了,没办法,菜蔬味道淡了些,只能多加姜醋调味。您要想回锅重烧,那……那……”
掌柜的看看鲁智深,又看看武松,又看看晁盖,又看看满面杀气的孙二娘,视死如归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得加钱。”
然后深吸口气,等着挨骂。
谁知没人骂他钻钱眼儿。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前几句话上了。
“一斤盐两百文?”晁盖觉得难以置信,“前些年在我们东溪村,一斤不过五十文!如今什么世道,物价涨得那么厉害?”
那为什么梁山兄弟拦路抢劫,收入没跟着涨呢?
孙二娘摇头:“世道没变。就说最近,孟州那里,一斤也就六十文。”
掌柜的见这伙江湖豪杰还算讲理,陪笑道:“那是你们北方地界。客人也知,如今官府管着盐引,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定额。我们这地方年年缺盐,一勺盐贵过一锅饭,一斤两百文还算好的呢!”
公孙胜游历山川,胸中有点地理知识,当即表示不信。
“两淮地方向来产盐,怎么会缺盐?”
掌柜的苦笑:“小的若知道这些,小的也不卖酒了,府衙里当官去。”
武松一直不吭声,此时开口。
“掌柜的,你也莫诉苦哭穷。谁不知道官盐贵,我就不信你们这里没私盐。喏,这里是五十文,你去给我们买一斤来。”
掌柜的挺胸抬头,正义凛然:“小的做合法生意,向来只买官盐!私盐是什么,不知道,不清楚,从来不买。”
一桌子人都笑了。
这年头谁没买过私盐?官盐那么贵,谁顿顿吃得起?他装给谁看呢?
孙二娘喝口酒:“你怕啥,我们像是微服私访的官差吗?”
那掌柜的犹豫。
武松往窗外探半个身子,回过头,指一指。
“就那个在你们楼下挑担子卖茶水的妇人,她那担子里肯定有盐卖。你去吧。”
掌柜的无话可说,只能赔笑,小声说:“师父惯走江湖,果然火眼金睛。最近官府查私盐查得紧,小的听你们是外地口音,只能小心着些……”
免得碰见钓鱼执法的。
武松笑道:“去吧!”
掌柜的往外看看,还是不太敢。
食盐是民之根本,是国家战略物资,向来为朝廷所垄断。每逢朝廷缺钱,总会把主意打到盐上——哪个老百姓不吃盐呢?
官僚垄断的结果就是,官盐价格奇高,且只在繁华市镇有少数销售点,买起来很不方便。
老百姓当然不肯白做大冤种,都用各路神通买卖私盐,形成了活跃的地下经济市场。官府年年打击,可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卖盐的小贩走街串巷,化整为零,藏于群众,越来越隐蔽,越来越难抓。
既然抓不到卖家,那就从买家入手。做餐饮业的一直是官府的重点监察对象,三天两头突击检查。眼下这么个青天白日的时节,掌柜的可不敢顶风作案,给自己招麻烦。
阮晓露毛遂自荐:“我去买。”
在梁山待了那么久,见识了无数黑恶行径,还没体验过“买私盐”呢。
在她心目里,盐就应该近似不要钱,饭桌上随便加,超市里两块钱一大包。而现在,老百姓吃个盐还不能随便吃,有便宜的非要买贵的,这才不正常呢。
她抓了一把钱,兴致勃勃地下楼。
酒楼挨着渡口,一条街全是摆摊的。有人卖水果,有人卖香药,有人支摊子算命,有人往小孩手里塞糖果,旁边大人让还回去,小孩已经一口把糖吞了,大人骂骂咧咧掏钱……
那个卖茶汤的妇女平平无奇,为啥武松就那么肯定,她手里有盐?
阮晓露跟在几个路人后头排着队,伸头看。那妇人挑着两个桶,左边桶里是姜蜜水,右边桶里是金桔汤,都是两文钱一碗。旁边另有一个水桶,喝过的碗在里头涮涮,还能回收利用。
不少相熟的小贩跟她打招呼:“茶娘子,二娃的病好点没?”
轮到阮晓露,她学舌前面的人:“来一碗姜蜜水。”
茶娘子头也没抬,一边从桶里盛汤,一边问:“加盐还是不加盐?”
阮晓露不禁皱眉。哪有甜饮料加盐的?
想了想,说:“加盐。”
“加多少?”
这她可不会答。犹豫了片刻,茶娘子有点不耐烦,替她做了决定。
“三十文。”
阮晓露暗自点头,数出三十文。
一碗姜蜜水递到她手上,赠送一个小布袋儿,约莫七八两重,直接挂在她手腕。
“下一个!”
茶娘子伸手一扒拉,阮晓露就被扒拉到摊子边上。茶娘子全程没抬头,已经在给下一个客人盛茶汤了。
这效率!阮晓露啧啧称奇。
她捏着手里布袋,转身回酒楼。
还没迈出一步,手腕忽然一痛,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敲!
布袋落在地上,被一只大手捡了起来。
“小娘子,”说话的是个巡逻的公人,戴顶红头巾,腰间挂着个弹弓,眯着一双眼打量她,“买的什么好东西?”
茶娘子猛地抬头,麻木的双眼中掠过一丝惊慌。
阮晓露怔了片时,看到那做公的身后,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小官。旁边几个小摊贩早就俯伏在地,管他叫“黄通判”。
这黄通判一张肥脸,几道淡须,一脸奸猾谄媚之相。
他转向畏畏缩缩的群众,大声问:“这个妇人在贩卖何物,有人知道吗?”
一群百姓面面相觑,都心知肚明,然而都闭着嘴,装傻充愣。
“咱们揭阳镇私盐泛滥,都是被这帮不守法的女子小人闹的!”黄通判自己给出答案,清清嗓子,对民众训话,“大家都看见了,对待不法之徒,就当依法严惩!”
那红头巾狐假虎威,冲着茶娘子吼:“说!你上家在哪?带我们去!”
私盐下乡,非一人之功。茶娘子充其量算是终端零售,上头肯定有中间商,有批发商,有 供货商,有生产商……
无为军通判黄文炳,要本事没本事要才华没才华,从业以后一直近似赋闲。但黄文炳堪称大宋公务员里的卷王,他拒绝躺平领饷,天天给自己找事做,只求上官看入眼,助他一飞冲天。今天给知府送礼,明天帮监察写诗,还搜刮了不少民间古董送到京城去献宝。可惜当今官家乃是天下第一文玩鉴赏家,黄文炳那些乡野玩意如何能入贵人的眼,还没送到大内就被人给扔了。
近来据说蔡太师要来巡视江南,江州知府严查私盐。黄文炳也就积极响应,热情追随,启用自己所有权限,点起几十兵马,天天在坊市热闹之地蹲守。
辛苦好几天,今日终于有所收获。虽然只是个小虾米,但他也不气馁。顺藤摸瓜,必能抓到大鱼。
蔡九知府必然赏识他,给他引荐出职,说不定还会直接见到蔡太师,往后就是光明前程……
茶娘子见这官老爷不依不饶,膝盖有点颤,硬着头皮装傻:“大人,小女子是寡妇,卖点汤水养活一双儿女,是本分生意人……”
“你上家是谁?”红头巾把布袋怼在她脸上,厉声咆哮,“说!”
茶娘子打了个激灵,无助地左看右看,依旧一口咬定:“小女子只是卖茶汤的……”
黄文炳连连冷笑。这帮刁民又蠢又坏,撞了南墙不回头。铁证如山,还敢嘴硬,狗都骗不过!
“那这是什么?”
黄文炳从手下那里接过小布包,慢吞吞的解封口绳子,打算来个当场打脸。
“是我买的汤料。她的茶汤好喝,我买个料包儿回去煎。”
阮晓露在旁围观许久,冷不丁开口,趁那黄通判不注意,一把将那布包夺回来,丢在茶娘子的刷碗桶里。
布袋皱巴巴的一沉一浮,一圈圈水波扩散开来。
黄文炳脸色变了,“你又是谁?
“买茶汤的。”阮晓露镇定答道,“父母官,执法讲究证据。你的证据呢?”
除非他肯去喝刷碗水,否则谁能证明那袋子里是盐?
黄文炳气得脸绿:“你……你……你目无法纪!”
阮晓露:“一斤盐两百文,我看你是扰乱自由市场,妄图破坏国家经济秩序,你才目无法纪呢。”
她一举消灭证据,拔腿就往酒楼跑,深藏功与名。
黄文炳有点愣。私盐这东西不讲究“买卖同罪”。否则大宋人人买过私盐,牢房关不过来。
只是,这买盐的妹子突然来这么一出,摆明了跟茶娘子站在一条战线。黄文炳当机立断,“给我拦住!”
一群凶神恶煞堵在跟前。阮晓露撞在几个硬邦邦的胸脯上,只好立定回转。她冷笑,叉腰呆在茶娘子身边。
黄文炳使个眼色,几个兵丁上前一脚,踢翻了两个盛饮料的木桶。
茶汤洗了地,热姜和金桔的香气飘上半空。那木桶底下竟然是中空,里头赫然塞满了一个个鼓鼓的布袋。
“还有什么可说的?”黄文炳冷笑,“没收。”
茶娘子嘴唇动了动,一言不发地看着兵卒上前,收缴了那几百个布袋,装进一辆小推车里。
那车上,五花八门地堆着各种布袋纸袋麻袋,都是从各处收缴来的私盐。
黄文炳满意地点点头,正待收工,忽然想起什么,转向围观民众,开始发表讲话。
“本官性格宽厚待人,也知道民生多艰,一向秉承得饶人处且饶人。奈何这些刁民蹬鼻子上脸,逼我使雷霆手段。诸位百姓听着,今后再抓着贩私盐的,本官不再轻饶,不仅要没收赃物,重重罚款,还要收监进牢,以儆效尤——拿人!”
茶娘子方才一直装傻充楞,听到一句“拿人”,这才突然白了脸,大声叫起屈来。
“大人可怜见,我家里两个孩儿饿着肚子呐!要罚多少钱我都认,不能抓我啊!我的孩子要病死了!”
她这灰色生意做了好几年,也有好几次马失前蹄,被官兵识破。但不过是挨一顿叱骂,没收货物,顶多重重罚上一笔,可从来没抓她进大牢啊!
旁边的小贩有胆大的,小声应和:“本来就没挣几个钱。为了这,不至于把人给打入大牢吧?”
黄文炳眼神一扫,别人不敢说话了。
“这叫杀一儆百。谁让她犯法,自找!”
茶娘子哪见过这阵势,哆哆嗦嗦呆立着,眼看铁链往自己身上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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