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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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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看了看童氏兄弟,又看了看面前三个形态各异的猛男,一脸迷惑。
“好客……山东?”

第71章
阮晓露咕嘟咕嘟喝了一罐子水, 毫无形象地躺成个大字,和红树林一起在海潮里生了根,放空了好一阵。
手里握着一把大葱卷饼, 胳膊却酸痛得抬不起来,只能匍匐翻滚, 勉强扭头凑过去, 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那饼扯开,一边吃力地吞咽, 一边听着自家兄弟耀武扬威,其间还打了几个瞌睡。
估摸着差不多了, 快见血了, 才慢吞吞爬起来, 笑眯眯横在阮小二跟前。
“二哥五哥七哥, 我给你们引见 一下。这位是揭阳盐帮的李帮主, 嗯, 是我失散多年的大哥……”
她把李俊拦腰一抱, 亲亲热热靠个脑袋在他肩膀。
李俊微怔, 随后顺手拍拍她胳膊,低下头,咬着牙夸她:“吃得真快。来得真及时。”
“这两位呢, 是我异父异母的三哥四哥,”阮晓露一张手, 左手一只蛟,右手一只蜃,左拥右抱, 拼命伸直胳膊,指尖才碰到俩人咯吱窝, “没他俩,我早挂了。”
童威童猛糙脸一红,异口同声:“过奖过奖,你也救我许多次……”
“浪里白跳张顺,是……”
排行不够用了,她随口瞎编,“是我新认的师傅,他答应教我怎么在水里憋七天七夜……”
开开心心一挽张顺胳膊,“是不是,师傅?”
张顺犹如触电,把她一甩,哀号:“疼!有伤!”
又怒视阮家兄弟,那意思是,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现在是谁欺负谁?!
三阮当然也不是那蛮不讲理的傻瓜蛋。对方都是绿林里排上号的人物,活腻味了才敢把主意打到自己家妹子身上。
不过这并不妨碍哥仨借题发挥,趁着己方气焰高,先给这几个南方佬来个下马威,让他们明白,就算跟俺老妹儿有过命交情,也休要得意忘形蹬鼻子上脸。
既然妹子把这几人雨露均沾的都罩了一下,阮小二当即收起凶相,呵呵一笑。
“左近哪有酒家?俺请客!走吧!”
阮小五提醒他:“方圆十里,好像活人就剩咱们几个。”
“……”阮小二改口,“无妨,俺带的有酒!咱们的行李呢?”
“等等,”阮晓露打断,觉得好像缺点什么,“这次下山,就你们仨?”
那刚才的两支箭哪来的?
一句话问完,只听河道中水声响,凌振又漂回来了……
这次船上多了个苗条精致的少女。她背着一张泥金鹊画细弓,双手持撸,笨拙地将船摇到岸边,柳眉倒竖,怒气冲冲。
“哎,你们仨有没有良心,这船上还有人呢!要不是我听到他喊救命,他漂进海里淹死了!”
阮小七理直气壮,跟她对喊:“你眼睛长哪里了,看没看到这是个官军统制?”
阮晓露简直难以置信,“花、花小妹?”
一个跟头滚上船,跟花小妹熊抱在一块。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啊女侠!刚才那官军的刀差点就砍上我眉毛了!就差这么一点儿!哎,不是我说,你这箭法赶上你哥了,回头你们断金亭比一场,把他踹下去!”
花小妹咯咯直笑。
阮小五看着自己胸前那只被蹭出血道的豹子,使劲做了三个深呼吸,嘴里默念:莫生气,莫生气。
这叫射得准?这叫给她哥丢人!
阮小二重重叹口气。
“非要跟来!赶不走。”
阮晓露使劲忍笑。哥仨居然真的跟她行了一路?!
这一路有够头疼吧?
她眼前仿佛有了画面:三阮背着行囊,悄悄下到金沙滩,船上却等了个不速之客,叫着为朋友两肋插刀,死皮赖脸就是要跟着走。不带我?叫我哥哥收拾你们……
李俊张顺二童眼看天降美女,也懵了好一阵,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也是梁山的。
李俊朝身边兄弟使个眼色,不阴不阳地评论:“一个啥都不懂的小闺女,同吃同住许多天,他们也好意思。”
“就是!”张顺义愤填膺,“人家大姑娘还要名声呢!”
童猛:“可知这一路上没少欺负人。”
童威:“江湖败类!”
三阮瞬间胀红脸,青筋道道绽出,“你们不能血口喷人!她、人家是将门之女,义气深重,非要跟来的!俺们又不能赶她走!天地良心……”
喊完,觉得这对话有点耳熟。三人被自己的回旋镖扎得满身窟窿,自认倒霉,各自鼻孔朝天,狠狠哼一声。
花小妹才不管这些呢,远远的喊:“喂,我盘问过这个炮手了,他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况且他也往官军营地轰了一炮,也算弃暗投明,将功赎罪了。我做主,咱饶了他吧!”
她本是大家闺秀,在梁山呆久了缺乏管教,渐渐的也近墨者黑,放飞天性,讲话一股江湖味儿。
阮小二:“对对对,好好好。”
从山东到淮东,一路风餐露宿,又要躲着做公的,还得顾着个事儿多的大姑娘,一会儿嫌饭不好吃,一会儿嫌客店单间不够档次,一会儿又抱怨海边潮湿,她的弓要坏了,使唤他们大老远到市场上去买油和蜡……
也不是没跟年轻妹子相处过。但是吧,有的妹妹让人心神愉悦;有的妹妹,让人折寿!
还有最崩溃的。她一路走,一路收集各种蜘蛛毒虫。三兄弟有时候半夜惊醒,发现脸上爬着东西。赶紧一巴掌呼成泥。花小妹反而大发雷霆,说这虫子不咬人,你们凭什么打死?……
三阮惹她不起,毕竟她背后是花荣;况且人家是真情实感的来救人,他们也领情。三人信奉大丈夫不拘小节,何必在细枝末节上跟小女孩较劲。
于是形成习惯,花小妹吩咐啥,三人一律“好好好对对对”。
李俊怕这几人吵个没完,赶紧说:“三位阮兄,花二小姐,海沙村还有数百乡亲等着安置。几位若不嫌,不如同去,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他招呼大家上船。
“你也一样。”李俊盯一眼凌振,把他盯得浑身发毛,“你的炮,重伤了我四个手下、十几个无辜百姓,眼下都生死未卜。今日你将功补过,我便饶你今日。但若是有一人抗不过去,我取你命为他们报仇,哪个娘子求情也没用!”
凌振精研火器,却极少在战场肉搏。今日骤见血腥,近在咫尺的人头人血碎骨碎肉,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力。想起此前丧生自己炮口的冤魂,也不免心惊肉跳。况且自己已经落入敌手,这群悍匪杀人不眨眼,再乞怜也没用。
“中军帐里有伤药,也许没被烧光。”凌振学着对面悍匪做派,强作镇定,道,“治疗炮击伤的诀窍,我也略知一二……”
李俊把他丢回船上。
那小船扛过了火药爆炸,船底已全然焦黑,船身也都是印痕。此时载了十个人,外加战场上缴获的少量物资,热热闹闹,摇摇晃晃。
还好,船上聚了大江南北水性最拔尖的几个人。就算它破成几条碎木板,也沉不下去。
阮小二:“坐稳了!”
嗖——一骑绝尘。
一船人欢呼。
只有两个人没出声。凌振吓得面如土色。花小妹同样花容失色。两人缩在船尾,闭着眼念佛。
阮晓露眉开眼笑,这才想起来问细节:“你们怎知我在这里?这盐场可不好找。”
阮小七就怕她不问,清一清嗓子,得意道:“俺们开始以为你在江州,离了梁山泊,就往那个方向走。谁知还没过浔阳江,就遇着个黑艄公,吹着黄胡子,瞪着三角眼,请俺们吃板刀面。哼,也不问问爷爷们姓什么……”
张顺听到这,耳朵一尖,有点慌:“是谁啊?”
阮小七满意地捕捉到这个神色,接着道:“……当然没弄死,让我们宽宏大量的饶了。后来又撞进个黑店,以为俺们喝醉了,光天化日搬俺们行李!那店主人生得比阎王殿的小鬼还难看……”
童猛忍不住评论:“没那么丑吧?”
阮小七:“反正被俺们揍得满头包,也瞧不出本来面貌。从他口里问出来你们的去向,这才赶过来……”
阮晓露为李立默哀一刻,忍不住说:“应该留着住一夜,那个店的服务很不错的。”
阮小七瞪她一眼:“俺们敢耽搁?再耽搁,你让人剁成碎块喂鱼了!”
阮晓露:“嘿嘿。”
水道蜿蜒,不一刻回到海沙村。大炮轰过的痕迹依然在。灰扑扑的瓦砾泥沙一堆堆,乍一看,完全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毁坏的盐田被海潮浸没,无数代灶户的耕耘付诸东流。
只有那几块官府铸造的煎盐铁盘,砸不烂、烧不坏,黑黝黝地显露在外边,好似那永不停息的辛劳。
还有大伙仓皇撤退时遗留的衣物鞋帽细软,乱七八糟遍布各处。
村民在海中岩洞躲了一夜,没听到半点消息,忐忑派了几个人回来打探。这几人回了村,眼看空无一人,以为盐帮他们全军覆没,正坐在铁盘子上哭呢。
正哭着,看到一条破船凯旋归来,上头还多了几个虎背熊腰的陌生大汉。村民转悲为喜,飞快上船出海报讯。
没一个时辰,大批村民乘船归来。得知官兵全军覆没,先是喜气洋洋,看到 一片狼藉的房屋和作坊,又悲从中来,抱头大哭。
阮小二环顾四周,不禁凄然:“好好一个盐场,让官军祸害成这样?”
赶紧拿出缴获的新鲜伤药绷带,救治各个轻重伤员。
凌振想搭把手,没人理他。他找块铁盘子坐下,慢慢扫视这些炮火蹂躏过的民宅和作坊,脸色沉重,思绪不知飘到哪。
童老汉颤巍巍过来,朝众好汉作揖:“这一次多亏英雄相助,保全了我等贱民性命。可是恶了官军,迟早有下一次,却又如何是好?”
“老丈莫忧心!”阮小七自来熟,一个巴掌拍在童老汉肩膀,把老爷子拍矮了两寸,童威童猛连忙扶住,“俺们在梁山,跟官军硬碰硬多了。跟你讲,那做官的也怕上头降罪,今番败了一次,多半会装作无事发生,压下消息不发。就算遇上个较真的州官,还要批文书、调兵遣将,至少也得三个月后再来。现在你们就是好生将息养伤,休管别的!”
这是他在梁山多年的经验之谈。灶户听了,略微展颜,从完好的房屋里拾回米面物资,生火造饭,权当庆功。
珍藏的酒也取了出来。人如浮萍,命如草芥,今朝不醉,更待何时?
阮小七忽道:“就算此处待不住,干脆不干了!哎,你们这那么多海岛,大可躲出去,做化外之民,每天打渔种地,不强似在这里操劳卖命!官府要是再来呢,就躲那个洞里去……”
阮小七说得天花乱坠,灶户们不禁莞尔。
胡大娘子给他满上一碗酒,笑道:“迁居哪那么容易,我们世代煮盐,不会做别的。叫我们打渔种地,会饿死的。”
阮小七一口干了,目光真挚,胸脯拍得砰砰响:“跟俺走,俺教你!”
几个灶户小孩不知高低,拍手起哄。
忽然近处响起婴儿哭声,像小猫叫。胡大娘子忙撇开阮小七,从旁的妇人手里接过个毛头,慌慌张张走了。
阮小七眼角一抽,愣在当场。
周围人哈哈大笑。
那边阮小五已经喝大了,挨个跟盐帮捋袖划拳,就连那重伤躺在门板上的,也蹲下去称兄道弟几句。
“有本事,有义气,是我辈中人!来来二哥七哥,都来结拜!——顺子!你属啥?”
几个彪形大汉醉得横七竖八,乱哄哄地跪下结拜,那场面宛如摔角现场。
一众混乱的男低音中,混了个小男孩的尖锐声音:“我、我也要跟你们结拜!”
童威笑斥:“没大没小!”
阮小二跟李俊勾肩搭背,大着舌头吹他的峥嵘岁月:“……那人在床上躺了足有半年,从此再不敢去骚扰俺娘!俺那时候十岁,往后村里泼皮见了俺都躲着走!……”
一直吹到梁山生活:“……你猜她说了句什么,她说我要尿尿……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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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十丈远的角落里,阮晓露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没跟着喝酒。喝不动。全身哪儿都疼,扭伤拉伤淤伤挫伤,干架时不觉得,现在一齐泰山压顶,让她只想躺到地老天荒,什么拉伸、按摩、康复,先欠着吧。
一扭头,却见一个人影,孤零零地往海边走。
她心里一惊,不顾四肢酸痛,起身跟上。
这里又不是什么度假沙滩。浪涛险恶,乱石遍布,夜色已深,就算是张顺也不会在这时候下去游泳。
跑近了看,却是凌振,呆呆伫立在一块礁石上,望着黑色波涛,一步步的往水里挪动。
阮晓露挽起裤脚就冲。旁边却也冲来一个人。花小妹大叫:“我早就看你在这儿了!你要干嘛?我不让那李俊杀你不就得了?”
在梁山上,她被哥哥罩着,人人把她当个精致火药桶呵护着,生怕她一碰就炸,给自己招祸。这一下山,花小妹好容易看到个比自己弱的,保护欲就上来了。
两人合力,死命把凌振给扳回来。
凌振红着眼圈不挣扎,绝望地看着漆黑夜空。
“俺十年的心血呀!无数次装孙子要银子,有几次差点给炸死,才研究出的这些配比!……全完了,全完了……”
阮晓露打个火折子,从他手里接过那本《火器总要》,一愣神。
“怎么成这样了?”
这书是凌振一点一滴记下的笔记,多年一直随身携带。夜来大战之时,阮晓露曾拿着它威胁凌振,要么把炮口对准官军,要么撕书。
凌振选择开炮。阮晓露恪守承诺,这书当时就还给他了。
可凌振万万料不到,片刻之后,火药爆炸,小船被困在谁中央。他自己也落了水,在水里泡到了凌晨。
等他想起来自己这本书,从怀里拿出来一看,当场两眼一黑。
墨迹全花了,每个字、每个符号都成了黑粗大蚯蚓,而且还在慢慢长胖!
回村后,急将那书页放在火上烤,干后只见一道道泥印子,书页全粘连在一起,撕都撕不开。
凌振觉得自己也成了一道泥印子,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甲仗库蹉跎了半辈子,好容易争取了一次立功机会,却反被设计,成了贼寇一伙。等州府派人来查,官军大营里残余的炮弹火药就是明晃晃的证据。他估计马上就成通缉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跟那帮喝酒划拳的贼寇肩并肩,一辈子钉死在耻辱柱上。
更别提,今日亲眼看到,他视之为正义真理的炮火,原来全都落在百姓头上,毁的是百姓的田产家园,心里更不是滋味。
越想越伤心,一时冲动,撩衣破步,望着大海就冲。
只是没想到海边全是碎石水草,又刮脚又缠身,走一步,晃两步,倒也没那么容易赴死,这才让两个姑娘轻易拖回。
花小妹完全不理解。
“不就是本秘籍吗,重新写就是了,从头再来嘛!”她说,“写不出也没关系,我哥哥那有几十本武功秘籍呢,我送你一本就行了!”
凌振眼圈红得更厉害了。
阮晓露翻开那本满目疮痍的手写笔记,仔细瞧了瞧,也觉得没希望。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纪录片。故宫博物院里专业的古籍修复人员,倒是能把这种废纸给妙手回春。问题是,眼下故宫还没造出来呢!
突然,阮晓露闭眼,使劲回想什么。
在当前的时代,她肯定也在什么地方见过,一堆亟待修复的古籍堆在一起……
“你先不忙寻死。”她突然说,“我认识济州城里一个匠人,叫金大坚。金石玉器,古籍古玩,他都能修能补,能仿能做。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帮你把这书送过去试试。”
凌振哭不出来了,怔怔看着她。
阮晓露:“给个话儿?”
花小妹也觉得此计可行,兴奋地道:“不如你也顺道去梁山入伙,见一见我哥哥和晁寨主。我们梁山好汉仗义疏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凌振像个木头人。
阮晓露轻轻捏一下花小妹肩膀。
“咱不强人所难。凌统制,等这里安全了,你找个地方自己躲个一年半载,等风声过了,到济州府金大坚处取你的书,就行。然后等个大赦,你就没事儿啦。要是连金大坚也没办法,济州城外有个八百里水泊,你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再死不迟。”
虽然她对凌振也颇为欣赏,但阮晓露不想像宋江那样,见个好汉就挖空心思往梁山上塞。人各有志。要是有人天生不羁爱造反,上梁山那是双向奔赴;可若是靠坑蒙拐骗,或是趁人之危,就算能一时赚人上山,以后也是个不稳定因素,就像秦明黄信一样,搞得全山不得安生。
凌振听她说完,暗淡的眼睛慢慢亮了:“你——当真?你不觉得这东西害人……”
阮晓露笑一笑,从他手里接过那叠废纸,拿件干净衣服包好,放进自己的随身包袱里。这包袱她出发前留给灶户保管,乡亲们不辱使命,带着它在海中来了又回,连滴水都没沾湿。
“你在科研技术上倾注这么多心血,想必也不是那等以杀人为乐的屠夫。你也别懊糟。火炮是好东西,关键在于你的炮口对着谁。”
凌振脸上涌入血色,激动得双眼晶莹。
“如能成功,小人愿为女侠肝脑涂地……”
“慢着慢着,先别急着激动。”阮晓露赶紧泼冷水,“我只管跑个腿。要是不成功,你别赖上我啊。”

第72章
梁山救援队在海沙村休整了五七日。一则他们此前日夜兼程奔波赶路, 需要回复体力;二则盐帮重伤员太多,不 如多留几日,等他们伤情稳定, 再行离开,方为稳妥。
况且, 阮小七认为:“咱溜都溜出来了, 那么急着回去作甚?”
回山之后肯定得挨罚。没收军功券不用说,估计还得在聚义厅罚站示众, 至少一个月起步。
三人脸皮厚归厚,想想那万众围观的社死场景, 还是有点腿肚子转筋。
花小妹跟他们不一样, 完全不担心这些。回山之后但有狂风骤雨, 全有她哥挡着。
她每天出去观光采风, 一会儿帮着灶户堆卤溜子, 一会儿到海里去练划船(三阮当然放心不下, 每次都派个人去护航, 还得悄悄潜在水里, 不能让花小妹发现,几天过去,晒得比灶户还黑), 一会儿又心血来潮,带着灶户小孩去红树林里捉螃蟹捉小龙虾。捉这些东西要眼疾手快, 这就得练基本功。于是孩子们缠着她学武。她自己的武功造诣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跟百姓家孩子比,依旧是降维式碾压。一群孩子整天围她转。
二十几个受伤的灶户, 多半是青壮年妇女,在家里卧床静养, 被动地放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个假。以童老汉为首的一群老头大爷,也破天荒地捋起袖子,伺候起这些晚辈姑娘媳妇来。
在过去,灶户妇女由于岁额比男人轻,劳作之余,更要额外承担许多家事,从早忙到晚。这次一场大战过后,灶户们才发现,许多杂务缺了人手,不得不叫男丁顶上。
但谁也不敢催这些妇人赶快重拾家事。大家有目共睹,这些平日里不声不响、老黄牛般的女流之辈,正是保护家园的中流砥柱。
她们已经受足了训练,平时是民,战时是兵,有组织,有谋略,想问题的时候,思维比寻常男人还宽广。
童老汉做主:“管什么男女之分,受伤的歇着,能动的,都起来干活!把房子修起来!把盐田耕起来!把船只修起来!天可怜见,这次没让咱们死成,那咱们就更得活出个样儿来,给他们看看!”
……………………
阮晓露躺了一天,恢复了三分体力。出门找把刀,开始给自家三兄弟显摆自己新练的技术,让他们来个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不过三兄弟可没有给她当陪练的耐心。阮小二看了几招就皱眉,徒手把她的刀背一捏,让她暂停。
“不对不对,风格不对,”阮小二围着她绕了两圈,摸着下巴批评,“太柔了,太斯文了,一点也不粗鲁,像个江南的小家碧玉。谁跟你练的?这种刀法能杀人?”
这一句可是把盐帮所有人都骂进去了。阮晓露无语,指指旁边晒太阳的威猛兄弟:要不你们去跟“小家碧玉”练练?
……………………
李俊偶尔兴之所至,想磨练一下掌勺的手艺。奈何村中存粮几乎见底,他巧汉难为无米之炊,只能请三阮帮忙,海里摸个鱼什么的。
三兄弟开始懒得动唤。阮小七划了两下水,勉为其难地带回两条丑鱼。李俊从树林里刮了点作料,又要来孩子们抓的小龙虾,烧熟了,三兄弟每人分了两小口。
第二天天不亮,三兄弟自发下海,扛回十几条海鱼,还有一只大海龟,把灶户都吓懵了,说几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尺寸的海产。
李俊这次推脱忙不过来,让喜气洋洋的村民们把海产做成大锅饭。
三兄弟提着刀,骂了一上午的李家祖宗。
……………………
好日子没持续几天。这日天刚亮,就见花小妹带着一群小孩,提着好几网招潮蟹,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不好了不好了!官军又来了!”
阮小二正躺在田垄上晒太阳,闻言一个鲤鱼打挺,惊诧万分。
“怎么可能?你不会看错……”
“我怎么可能看错?!”一句话没说对,花小妹气炸,“我这种眼力怎么会看错?”
阮小二:“好好好对对对,你当然没看错。”
花小妹:“一队几十人,还带着仪仗锣鼓、缎带花红,还挑着军器辎重,威风得不得了。”
更多人闻声凑近,听了花小妹叙述,互相看一看,觉得不太对。
“打的什么旗号?”阮晓露问。
“谁注意这个!”花小妹答。
真是老天不给人安稳日子过。李俊绰了一把叉在手,叫道:“老大老二,随我去看个究竟。其余人,安顿乡亲,随时准备撤退。”
三阮不甘示弱,即刻跟上,也提了刀。
盐场外五里的官道上,果有一队浩浩荡荡的军汉,前有先锋,后有殿后,有人骑着马,有人挑着担。前几日村民与官军恶战,留下的陷坑遍布在彼,还有凝结发黑的血迹。这些人视若无睹,依旧头扬上天,匀速行军。
一个穿绸缎的官骑在马上,看到了底下一群人,有男有女,神态警戒,颇为不悦。
“尔等大胆!见到天使到来,如何不跪下听旨?”
花小妹撇嘴。这开场白莫名其妙。她想,上次官军已被围歼,这次就算是跪,也应该是官军跪我们吧?
阮晓露也有点迷惑。他说的“天使”,应该不是肉乎乎长翅膀的那种吧?
几个资深好汉听了“天使”这两个字,脸上都微微变色。
这波人自言身份,是金銮殿上的官家直接派来的天家使臣。跟上次前来围剿村庄的乡军,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跟地方军玩猫捉老鼠,那是绿林匪帮的必修课。只要是有点名气的江湖好汉,多少都跟官兵交过手,换来一纸通缉令,或是一顿皮肉之苦,或是几年牢狱之灾。有时候遇到大赦,还能既往不咎。
但是,谁敢对“天使”不敬,哪怕只是出言不逊、不听号令——那就等于对皇帝不敬,等于谋反。
好汉不吃眼前亏。李俊给个眼色,大伙衡量片刻,放下兵器,且略跪一跪,看他有何说法。
“你们几个,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俊当即报了盐帮诸人名号,三阮也抬出梁山,看他能咋地。
“吾乃殿前太尉陈十四!汝等听旨,”那绸衣大官自顾自地展开一张金黄色卷轴,摇头晃脑读起来,“你们在海沙村做下的事,朕已知了。自古英雄出草莽。现特赦免汝等罪孽,早早归降,必为重用……”
刚听几句话,阮晓露就蓦然抬头,觉得四面八方涌来荒谬。
首先,这“殿前太尉”怎么不是东京口音,说话的调调儿反倒跟威猛兄弟有点像?而且他都做这么大官了,不改个文雅点的名字吗?
其次,“圣旨”怎么跟大白话似的,自己每个字都听得懂?不太科学啊。
最后,这大官是什么意思,是在进行传说中的招安吗?
左右看看,三阮二童李俊张顺,都是一副迷惑不已的神色。就连花小妹都觉得不信,轻声问:“招安?至于吗?”
在《水浒传》的原剧情里,宋江心心念念的“招安”,得大半本书之后才写到。那时候,梁山泊已经凑了一百零八个天罡地煞,那叫一个火热兴旺,把朝廷派来的天兵天将打趴下无数次,甚至还把高俅给捉上了山——不仅费了老鼻子劲打仗,还要“文武兼修”,斥巨资走了名媛李师师的门路,才换来朝廷正眼一看,决定把这窝草寇收归国有,给个编制。
现在呢,盐帮、灶户,加起来不过百来人,跟乡军械斗一场,就上达天听,不仅灶户直接无罪,而且为首的好汉还能摇身一变,直接当官……
而且听这陈太尉的口气,见者有份。不仅领头的李俊他们有封赏,前来旅游观光的阮氏三雄估计也能跟着蹭个官当。
这朝廷招安盗匪,都不带做背调的吗?!
阮晓露头脑里乱哄哄,各种思路串成死胡同。
她突然回过神来。陈太尉的嘴皮子一张一合,念完了“诏书”。
“……兹命令汝等率领赴清溪帮源洞封官领赏。别耽搁太久了!钦此!喂,你们还不谢恩?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一帮南北盗匪跪在地上,风中凌乱。
阮小二小声道:“招安招安,不让俺们去东京,去什么——什么洞?那是啥地方,官家行宫?离梁山远吗?”
李俊知晓江南地理,微微蹙了眉:“不近。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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