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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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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惶恐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敢看蔡京,却看到门缝外头一个熟悉的大姑娘面孔,在朝他挤眉弄眼,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微微斜劈两下。
宋江看到她,就觉得安心靠谱。再定睛一看,认得那是梁山上的作战手语,意思是周遭安全,放心行动。
宋江心理素质也不差,回忆蔡京父子和黄文炳的对话,隐约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阮姑娘简直活菩萨,这次又救他一命!
不过,他方才到底在墙上写了啥?
他略定一定心,恭谨回答蔡京的问话:“小人是郓城小吏,不合失手误杀一个烟花女子,因此刺配在彼……”
蔡京熟读法典,当即不解:“一个烟花而已,值一个刺配?你没钱赔付苦主?还是潜逃了?”
宋江再拜:“那妇人已经厚葬,也赔了她家人钱财。为是家中老父年事已高,无人侍奉,因此一时糊涂,冒险潜逃回家,在家中被捕……”
这话模棱两可,但也不能算假。当初他被捕之后,宋太公到处使钱,已经把卷宗里的罪行改得能轻则轻,阎婆惜从“妾室”改成“烟花”,又给安排了孝顺老父、回家侍奉这样的加分点,这才给宋江争取到了刺配江州、无薪度假的机会。
因此就算蔡京当场命人查他案底,查出来的也是如此。
蔡京笑道:“还是个孝子——你这首诗感情挺真挚啊。”
宋江惶恐磕头,心里却拼命回忆:他酒醉之后到底写了啥?不管是啥,文采肯定比现在这首好……
“小人……”宋江顿一顿,潸然落泪,“小人到此以来,无时不在悔恨自责,因着一时冲动,不仅令老父蒙羞,而且就此蹉跎人生,无法报效国家,实在是可怜可恨。因而日思夜想,有所感怀,这才醉后狂言。但小人不敢隐瞒,这写的内容,小人记忆疏失,不曾记得……”
蔡京笑道:“这却不稀奇。本官曾醉后书帖,酒醒来看,写不出那样的筋骨——你既是书吏,应该练过字吧?现在酒醒了,你给我写几个字看看。”
…………
蔡德章黑着个脸,看他老爹跟一个囚犯拉家常。蔡京说的每个字,脸上的每一个笑,都是在无言地扇他巴掌。
最后,蔡京道:“宋江,今日无故累你惊吓一场。你虽是小吏,却有见识,懂规矩。你既在牢城抄事房做事,不如到本官府里,也做个抄事,如何?”
宋江呆愣半晌,撅起屁股咚咚磕头。
“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如醍醐灌顶。小人若得寸进,当效衔环背鞍之报!”
一阵江风吹过,蔡京打个呵欠,转身出了阁子。一众人簇拥围上。
宋江兀自在里面磕头。
半晌,官员们都走了,酒楼众员工大胆围上来,巴结着恭喜贺喜。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那酒楼主人捧着一脸笑,作个大揖,“宋押司福气大,连带我们酒楼也沾光。以后您再来江州,尽管来浔阳楼吃酒,敝处免费招待!”
宋江唯唯谢了。再抬头,看见阮六姑娘小心翼翼地冒头,给他递了一卷手巾擦泪。
“呼——紧张死我了。”阮晓露自己狂擦汗,“这要是穿帮了,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被她用米饭粘上的那副字画已经摇摇欲坠,方才一直在蔡京背后晃悠。此时轰然落地,露出一片可疑的毛坯墙。
宋江吃一惊,抬头看看那块毛坯墙,又看看那首完整的“爱国诗词”,突然热泪盈眶,跟阮晓露抱头痛哭。
“呜呜呜……贤妹啊,大恩不言谢……呜呜呜……”
对升斗小民来说,牢城的围墙是永远无法逾越的桎梏。但是对蔡京这么大的官来说,随口提拔释放一个囚徒,就跟吩咐买个菜一样寻常。
抄事就是抄写员,太师府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每人三尺小工位,也许几年了也见不到太师一眼;然而对此时的宋江来说,那无异于鲤鱼跳龙门,从一介刺配囚徒,一跃而成京师太师府参随,是他梦寐以求的大编制!
终于,上岸了!
“别、别磕头了,”阮晓露赶紧跳起来,低声附耳,“我本来以为只能糊弄一下,你怎么也得挨个训,受个罚;谁知你这么会说话,把蔡京都给忽悠住了。这全是你自己能耐,不用谢我……”
“忽悠?如何叫做忽悠?”宋江怒容闪现,随后严肃道,“我只是说了些肺腑之言,真心的话,绝没有半分欺瞒糊弄之意!贤妹以后说话可要注意点。”
阮晓露:“……”
进入角色真快,这官威就起来了。
“您说得是。”她笑道,“来个醒酒汤?”
这一个时辰真是大起大落。宋江躲过了谋反死罪,重新进入体制内——虽然只是个临时合同工。这样一来,他也就不会被救到梁山,当山寨的二把手。梁山也就离招安的死路越来越远。
阮晓露隐约有种“送走瘟神”的感觉。
虽然宋江此时和蔼可亲,对她像对亲妹一样,说他是瘟神,确实有点不厚道。
但总之,阮晓露心情舒畅,宋江说啥她都觉得好听。
这时候一个知府亲随转回来,朝宋江匆匆一揖,催促:“宋押司,你怎么还不走?赶紧回去签保释文书。然后去府衙,知府大人找你训话。”
知府此时找宋江,意思很明显:这人马上就要到他爹府上打工了,趁他出发之前,赶紧拉到同一战线,嘱咐叮咛对好口词,万一蔡京问起知府在江州的施政细节,宋江能帮着美言两句。
宋江忙起身称谢,给了那人一锭小银。
正要抬腿走人,阮晓露拉住他袖子。
“宋大哥,今番知府不敢得罪你了。”她的笑容带着许多暗示,“有个小忙,你帮不帮?”

靠着宋江牵线搭桥, 蔡九知府终于屈尊纡贵,把凌振召进府里。
宋江深知江湖人脉的重要性。自己成功上岸,立刻便知恩图报, 热心回馈,给阮晓露行了这个方便。
再者, 宋江心中到底存了些为国分忧的心思。为海沙村发声呼吁, 便是他积累功绩的第一步。
凌振跪在阶下,不卑不亢地解释, 因着盐场剿匪失利,不敢回复本州。素知恩相宽宏仁济, 因此斗胆前来求见, 道明真相:是方腊贼寇妄图吞并盐场, 这几百官兵乃是当头撞上了方腊的反贼军队,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英勇不屈, 直到力战而死, 没一个降贼的。而海沙村灶户不仅没有从贼, 反而尽忠为国,不畏□□,和官军并肩对抗方腊贼军……
官场上最要紧的不是事实, 是讲故事。凌振这故事,是阮晓露和盐帮众人集思广益, 精心编的。说出来感人至深。不能算滴水不漏,但猛一听也找不到破绽。
况且凌振是那批官军里,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不管他把那场战斗描述成什么样, 都不会有人给他挑刺。
至于方腊那边,杀的官军百姓他们自己都数不清, 不在乎多这一口锅。
宋江侍立一旁,看准时机添油加醋:“这是忠义之民,可歌可泣啊!凌统制一身是胆,孤身逃脱,不惜上官怪罪,也要带回如此珍贵的情报,也是英雄壮举… …”
蔡德章听得直咋舌:“哪里的贼寇,这么厉害?”
凌振:“恩相不知?睦州方腊,原本是占山草寇,近来胆大谋逆,设了小朝廷,自称圣公,公然和宋室分庭抗礼,还开始打江淮盐场的主意……”
宋江在一旁配合地表示震惊,脸上金印一抖一抖:“这、这样的大事,当地地方官不知道?”
凌振叹息:“近处的地方官早就被他们给杀了。而百姓也不敢跑出家乡去报讯。听说凡是他们认为的异己,都被割肉断肢,乱箭穿身,虐杀得惨不堪言……”
宋江忍不住垂泪。
蔡德章却喜出望外,拍案而起:“还有这事?得赶紧上奏天子哇!”
方腊扯旗造反没多久,这消息还在半封锁当中;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州,他蔡九知府却率先知道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新闻。这、这是送上门来的政绩啊!
他要是抢了这个功,老爹蔡京还不得刮目相看?
蔡德章被这个念头冲击得满心愉悦,也就不再追究凌振这故事里的漏洞。
“好,好!你首报有功,本官也不会忘了你的!”
这才想起来:“来人!给他个座。”
凌振开始也紧张,生怕这知府明察秋毫,听出自己在扯谎,那自己前途都毁了。及至看到蔡德章这副表现,也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坐下,语调自信了些,又道:“那小人斗胆再求一事。海沙村村民奋勇抗敌,眼下伤亡惨重,人丁锐减。若是官府能适当减免岁额,使之休养生息,并能恩准他们私蓄少量兵器防身,以免再被贼寇劫掠……”
蔡德章这下有点为难:“这,这海沙村不在本官辖境,本官也不好置喙同僚;盐课之事更是并非本官一个府尹能染指的……”
蔡德章这知府当得还是很有智慧:送上门的绩效他能抢则抢,稍微需要付出点劳动的,他能推则推。
凌振犹豫片刻,转身拍拍手。
咯吱咯吱,衙门口的木门推开。几个“军健”费力地拉进来一尊火炮。
火炮巨大,擦着门进来,把门框蹭掉一片漆。
“这是小人从甲仗库调来的霹雳炮,改良过的,整个京师只有三十尊。”凌振道,“如今炮筒略有损毁,是不能带回去了。但修一修还能用。江州粮米富庶,亦多被草寇侵害。如果大人需要的话……”
蔡德章本来都困眯了眼,闻言一双眼睛又亮了。
“需要,需要!”
送上门来的城防利器,如何不要?
他从小久居京师,混迹权贵圈子,虽没上过战场,但也听说过火器的种种厉害。甲仗库也参观过好几回,识货。
又粗又长的大铁炮,仅仅是炮筒有些许刮痕,就是凌振口中的“略有损毁”。这完全不影响使用嘛!
当今吏治松弛,军费吃紧,地方上的防御也不尽如人意,不管是装备还是人手,基本上都靠地方官求爷爷告奶奶,管中央朝廷要。
就连蔡德章也不例外。天底下又不止他一个官二代。
如今天降一门火炮,蔡德章如何不喜?
凌振要是掏出金银珠宝来,蔡德章不一定看得上这点贿赂。但京师霹雳炮,可是金子也买不来的稀罕物。
当然,他也知道,这尊大炮不是白给他的。
“这么着,”蔡德章沉吟片刻,说道,“海沙村盐课之事,虽非本官分内,但本官心系民生,也不能置若罔闻。可巧当朝蔡太师巡视江州,本官就拼着责怪,斗胆为民请命一遭,如何?”
说得跟舍生取义似的,其实翻译一下就是“待会我去跟我爹提一句”。
有这“提一句”就足够了。凌振赶紧下拜,宋江也跪下磕头,拼命拍马屁:“知府大人爱民如子,奋不顾身,是我等楷模!”
蔡德章哈哈大笑,踱着方步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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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
小小的客房里,阮晓露和花小妹击掌相庆,然后不约而同开始脱衣服。
军健的号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穿了好几天,该扔了!
花小妹对镜上妆,可是眼角总酸,那胭脂涂了又花,花了又涂,最后她不耐烦,干脆把粉盒一丢,拿帕子把脸蛋抹干净。
“岁额减半,连减三年,那些灶户就不必起早贪黑的赶工了吧?没有盐官每天的鞭子,童太公也可以在家养老,那些孩子能有时间玩耍读书,胡大娘子也可以专心养崽子了吧?”
花小妹感情丰沛,虽然仅仅在海沙村闪现数日,但已经跟不少村民都熟络起来,成了朋友,天天惦记着。
“岁额减半,也难免辛苦。”阮晓露歪在榻上,若有所思,“读书可能暂时指望不上,至少没那么容易死人,也不用做流民逃户……”
花小妹雄心勃勃:“等明年开春,再去看看!”
这还没回山东呢,就开始规划下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了。也不知下次又是哪些冤大头跟她组团。
“别高兴太早,”阮晓露笑一笑,心里依旧记挂着,“也不知大俊那边谈出什么条件……”
李俊没让她俩等太久。过了三五日,蔡京前脚刚走,一艘快船悄悄停在城外江边。
客栈小二捎来口信:“娘子,有位威风凛凛的相公,说是您失散多年的大哥,请您和同住的几位,往浔阳楼一叙。”
阮晓露一听,喜上眉梢。
李俊能活着回来,说明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回来就浔阳楼约喝酒,说明办得还挺顺利。
当即收拾东西过去。
她换回女装,浔阳楼那酒保迎来送往,早不认识她了,恭恭敬敬给请到个雅阁儿里。
阮晓露一掀帘,哭笑不得。
那日她为了救宋江老命,临时拼凑的《七律·爱国》,已经被店家用红布框子围了起来,周围的墙面还刷了一圈金粉,团团围着那一圈墨迹。贴墙还放了个鱼缸,里头养着几尾锦鲤,在那墨迹的映衬下游来游去。
“娘子不知,”那酒保眉飞色舞地介绍,“就前几日,咱江州牢城里一个刺配囚徒,醉后在墙上题了首诗,让当朝蔡太师赏识,当场释放,带他回京师做随员,鸡犬升天!啧啧,这就叫时也运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你勉强也勉强不来!”
阮晓露绷着脸,忍着笑,一本正经地搭话:“此言差矣。我若偏要勉强,也能把那‘天意’稍微扭曲一下下……”
“娘子好志气。只是这世道啊,不容咱们勉强来勉强去的,哈哈哈。”酒保敷衍两句,引她入座,“不瞒您说,自那日以后,定这间雅阁儿的人,排队挤破头!哎哎,娘子您小心着些,别摸那字,当心摸坏了!——嘿嘿,要摸一下也可以,摸一下五文钱……”
阮晓露连忙说不用不用,回身一瞧,李俊已在窗边坐着了,背着光,身边桌上一壶酒。
重回江州,他总算洗刷了多日憔悴,束了头发,刮干净脸上胡茬,又终于披了身像样的衣裳,从“杀人不眨眼的黑恶势力”变成了“也许有点灰色产业的私商”,不然这酒楼还真不一定放他进门。
“这事我也听说了,来时船上艄公讲了十来遍。”李俊也盯着墙上那首诗,神色复杂,“这便是……宋公明宋大哥的墨宝?”
墙上几行车祸现场,在书法家蔡京眼里,也许还算得上与众不同的先锋艺术。但在李俊这种凡夫俗子眼里,只值得四个字——什、马、东、西!
阮晓露想说什么,又咽下去。欲言又止好几次,在“到底让李俊对宋江幻灭还是对自己幻灭”之间抉择不定。
李俊没等到答案,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脸上扫过,又好奇:“你有何事,偏要勉强?”
阮晓露装没听见,数数那桌上碗碟,冲外喊:“多余的碗筷收了!来个人烫酒!”
然后对李俊解释:“凌振急着回东京,说怎么也要去甲仗库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让他复职。顺子惦记他生意,这会子在江边盘点欠账,你从窗户外面就能看见。花小姐非要去庐山观光,我跟客店留了口信,让她回城便过来,不知能不能赶上今天的蒸鱼……”
李俊听她这轻快的口气,就知道蔡九这次给了不小的面子。跟着往窗外看一眼,假装怨愤:“没人关心我死活。”
“我不是人?”阮晓露嬉皮笑脸,在一碟腌渍酸梅里挑挑拣拣,“这不来了?”
虽然她也想去游山玩水,但最好别跟花小妹一块去。爱护 生态从我做起。
她瞅一眼李俊,热情相邀:“要不要去爬山?”
“看你表现。“李俊直截了当,问:“岁额减多少?”
“减半,为期三年。”阮晓露坐他对面,得意地数,“关键是,官府承诺,允许灶户自行修建防御设施,自行制盐、定期自行缴纳,不再派人暴力监管——你想想,这自由空间给得相当多啊,相当于村级自治啦。”
虽然是凌振孤身上场谈出来的条件,再加上宋江在后头推波助澜。她自己只是帮忙推了个炮。但这主意最初是她提的。她自己当然要居个头功。
官府也不是傻子。方腊叛乱,对江淮盐场虎视眈眈。作为地方官,对于这些逐渐失去控制的边陲地区,有两个选择:
第一,派重兵守把所有盐场,不让一粒食盐落入江南贼寇之手。但地方上显然没这个兵力和财力,朝廷中央军又不是说来就来,因此此举不现实。
那么另一种选择,就是允许盐场自行武装,抵御侵犯。同时,适当减免灶户身上的重担,免得这群人被盘剥太甚,倒向方腊伪政权。
这个“怀柔政策”,说是灶户们用鲜血争取来的,也不为过。
阮晓露让酒保筛出两杯,喜气洋洋:“干!该你了!”
李俊笑了,给那酒保递个眼色。酒保乖觉,退到帘子后头,叮叮咣咣收拾碗碟。
“谈妥的结果是,我定期派人,将海沙村的食盐输至太湖,”在那碗碟叮当声中,李俊倾身,轻声道,“价格是官盐的十分之一,结付现银,每月封顶六百石。让那卫四宝做中间人。条件是不再进军淮东盐场,并且与我盐帮互不侵犯……”
阮晓露忍不住开始算:“给方腊交保护费,每月六百石,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七千两百石。咱这盐场岁额也不过两万石。官府给减了一万,你又给加上七千多……这工作量也没减多少嘛!”
李俊无奈笑道:“七千石还算多?你是不知,方腊一开始狮子开口,每年要三万石。这人是个地主出身,一辈子没见过盐田,当真张口就来。底下朝臣也都是草台班子,丞相是个教书先生,枢密是个云游神棍,国师是个酒肉和尚,底下大将军都是一群越狱逃犯……就是没一个懂盐的。又只会阿谀奉承,对他们大王只知附和,没一个肯好好算一算。”
阮晓露听得咋舌,又隐约想:这草台班子的配置,咋恁地眼熟呢?
她问:“那你怎么办?”
李俊放下酒杯,袖子一撸到肩膀,露出饱满的肱二头肌,流畅的肱三头肌,紧实的三角肌……
上头青一块红一块,大大小小的淤伤十几块。
阮晓露肃然起敬:“物理谈判。”
方腊手下也有诸多江湖大佬,政治觉悟虽然不敢恭维,但打架水平绝对登峰造极。李俊又不是二郎神,单枪匹马“谈判”的结果,阮晓露推测,他走出睦州城门的样子肯定不太好看。
李俊放下衣袖,闷一口酒,愤愤不平:“这七千多石都是我亏本白干,还得搭上船只和人手……”
阮晓露安慰他:“不过好歹,村民们能有个安稳日子,不用在朝廷和反贼之间当炮灰。你们盐帮的生意也可以继续做,兄弟们的衣饭都有着落。”
海沙村“自治”尘埃落定,官府不会三天两头怀疑他们通匪,方腊以低于成本价获取了食盐,大大缓解了小朝廷的经济压力,也就不再派人来杀鸡取卵。
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三赢。
灶户们每日唯一的任务,就是劳作、劳作。
一个小小的盐场村落,在宋廷和方腊两大力量的夹击中,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阮晓露驱散心中的五味杂陈,弯眸一笑,举起右手,跟他击个掌。
“干得漂亮!”
李俊一时没理解她的意图,迟疑片刻,袖口捻掉指尖的酒渍,将她的右手轻轻一包。指节刚劲,掌心火热。
她一愣神,将错就错地反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摇。
“干得漂亮!”
李俊一笑,叫道:“店家!换大碗来!”
他痛快干了一碗,目光炯炯,看着阮晓露。
“你回山东么?”
“蛤?”阮晓露一开始有点懵,“总算事情办完了,我不回梁山我去哪……”
叮当一声响。阮晓露眼一花,桌上多了一条黄灿灿的蒜条金。
又是叮当几声。四条闪闪发亮的金子朝她眨眼。
阮晓露一口气没上来,愣愣地盯着那灿灿金光。她活这么大,见过的所有钱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她小心看看李俊,伸手摸了摸那金条。真凉啊。
掂一掂,真沉啊。
李俊待她过目完毕,金子包回帕中。
“方腊给了我一百两黄金回礼,想必也是欲做长久生意。其中五十两,我要拿去抚恤伤亡弟兄。剩下一半,借花献佛,算我与海沙村众乡亲一点谢意,休嫌轻微。”
他站起身,郑重一揖。
阮晓露半晌回过神,热泪盈眶。
什么叫大哥,仗义疏财,一掷千金,视金钱如粪土,这就是大哥!
上梁山这么久,晁盖给她发过的最大一笔红包是十两!还给收回去了!
她算是感同身受,为啥李逵当初死心塌地跟着宋江了!这样的大哥谁不爱啊!
“可以啊李总,”她一拍桌子,正气十足,“敢挖梁山墙角,不把俺们寨主放在眼里啊!”
这一拍,桌上的酒碗齐齐哆嗦,溅出几滩好酒。
李俊一边抹桌,一边坦然道:“晁天王又不在嘛。”

第78章
阮晓露正经想了想。江州是真好玩, 虽不如东京纸醉金迷,但主打一个休闲便利。单论生活水准,比梁山舒服多了。
还有长江中下游渡轮观光, 千里江山,风景比水泊漂亮……
“老母在堂, ”她将金子推回去, 抱歉道,“我那哥仨的德性你也见到了, 孝顺是孝顺,不放心他们照顾。”
这倒不是托辞。阮婆婆是她来到这个世上, 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 用生命保护过她的人。阮晓露觉得, 只要自己还喘气儿, 就不能让她老人家受委屈。
李俊认真听她说完, 眼中失望一闪而过, 点点头, 似是无意, 看向窗外,“常言道,人无千日好, 花无百日红。梁山基业大,当中的变数也大。我当然愿意北方绿林永远有这么个稳稳当当的老大, 强过弱肉强食、一盘散沙。但十年、二十年之后,你们那聚义厅里是何光景,又有谁知?”
阮晓露被他说得有点心惊, 第一反应是恼怒:俺们梁山怎样光景,轮得到你瞎说大实话?
她反唇相讥:“十年之后, 揭阳盐帮还能不能在江湖中存下名儿,也难说呢。”
“可不是。”李俊轻声长笑,“这世上,给你我这种人留的活路,本就不多。只是我若贩不得盐,大可洗手隐退,驾条船消失于江湖。你们这些名满天下的梁山义士,退路有我这般宽么?”
他等着这姑娘更加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凭什么咒俺们?
未曾想她却有点走神,一颗一颗往嘴里丢蚕豆,腮帮子鼓着,眼神放空好一会儿,才不太走心地道:“那你说咋办?”
盐帮规模小,业务专一,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化整为零;然而梁山大寨大手笔,一群人命运相系,同进同退,踩在巨大的惯性上,一步走错,难以回头。就算不去招安送死,能一直潇洒下去吗?
李俊想了想,眼神指着窗外,滚滚江水的另一侧,热闹的街巷里青烟袅袅,车水马龙间围着个森严的府衙。
“我?”他笑道,“我才疏学浅,怎敢对贵寨指手画脚。”
“赦你无罪,说嘛。”
李俊为难许久,才轻声道:“那就——学个手艺,以后拿不动刀时,不至于饿死?”
阮晓露哈哈大笑。
“小二,满上满上!”
不讨喜的话题不知怎么结束,喝酒就是了。
暖风拂过暖阁的窗棂。李俊被那热酒熏得眯起眼,不提这茬。
“姑娘前程似锦,我不跟你客气。这一个月里,若没你的帮衬,海沙村多半已被官军剿了,我们盐帮能活下几个还不知。虽说人命无价,但咱们江湖儿女有恩必报,有情必还。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
他依旧将那包金子推到她面前。
阮晓露没动:“我不能要。”
李俊笑了:“你嫌少。”
“不是,你听我说。”阮晓露收起嬉皮笑脸,金条 推回,郑重其事道,“咱江湖儿女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这情分记在心里就行,收了钱就生分了,旁人不知备细,还觉得我是为钱卖命,何苦来哉?”
她动作大了些,帘子后头的酒保眼睛都直了。虽不知两位客人说的啥,更不敢凑近了听,只看到金子闪闪发光——
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豪客重利轻义视金钱如粪土”的现场演绎吗?一笔巨款白扔桌子上,晾了老半天,你们都不要,小的能去捡吗?
眼看李俊要说什么,阮晓露敛容正色,堵他的话:“再说,我要这钱也没用。俺们梁山上虽然不是大富大贵,至少物资不缺,立功也有赏,不多,但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现时江南局势不稳,盐帮的家底儿被抄了不少,海沙村百废待兴,你们手里多备点压箱底的钱,才是正道。这百两黄金来之不易,咱别为了一点虚名儿,不把它用在刀刃上。”
李俊:“……”
“这样,李大哥,这些钱算我存在你这的,万一以后急需,再管你要,好不好?”
李俊无语。把他当小孩哄呢?
“千里之遥,你说来就来?”
“怎么不行?”阮晓露心里的全国地图版本还停留在二十一世纪,觉得跨几个省压根不算事儿,“听我的,拿着!现在推推搡搡的丢人现眼,你瞧那酒保一直在往这儿瞅……”
论客套,山东人称第二没人称第一。她肚里三分酒,眼里热情似火,脸上红晕重重,嘴皮子更是超常发挥。李俊白当许多年浔阳江盐枭,降龙伏虎乘风破浪,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接触过,此时居然完全插不上话。愣着愣着,那巨款就回到他自己手里了,根本送不出去。
要是换了别人,他还能摆个架子,金子直接塞人怀里,敢不收就揍你——可是今日情况特殊,对面的妹子外刚内柔,他也不好太粗鲁。
只能没话找话:“日后你再来江南,凡有我生意的去处,唤一声,便有人管你吃住行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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