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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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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秀耳朵一尖,一脑子精明算计,瞬间变成一团浆糊。
“你、你们是……”
阮晓露被他听见悄悄话,也不懊糟,顺势扬头一笑。
“你也没问啊。”
气人一时爽,差不多得了。石大队长要是真被气出心肌梗死,估计得半夜来找她。
“同是天涯沦落人,”阮晓露朝他招招手,放轻声,“咱商量一下,组个队越狱?”

石秀花了一顿饭工夫, 把自己的三观整理归位,默默地转回身,面色郁郁。
“是在下出言不逊, 冒犯了壮士和娘子,望岂恕罪, 敢问尊姓大名?”
语气诚恳不说, 而且当即拜了下去,正式请罪。
阮小七连忙跟着还礼:“别别, 不用,过了……”
石秀坚持拜了两拜, 说道:“石秀也尝过被冤枉、有口难辩滋味, 今日一时糊涂, 冤枉别人, 却是不该。两位若不受这个道歉, 便是看不起我!”
阮晓露跟小七对看一眼。
算了, 翻篇儿。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三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利益高度一致。若在此时内讧, 影响越狱大业。
不过阮晓露还是觉得,如果有幸能逃出去,还是得建议石秀找个心理疏导。别老内心这么阴暗。回头介绍他跟吴学究认识认识。
阮小七跟石秀通了姓名, 又好奇问:“以前谁冤枉你了?那人如今怎样?”
石秀眼中发出异彩,嘴角扯出冷冽的一笑。
“冤枉我的人, 被她的至亲之人一刀穿心,如今肚肠挂在山上,想来已被野兽吃尽了。”
阮晓露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
心理疏导不够用, 这石秀可能需要一个系统性的行为矫正。回头给他介绍宋江。
石秀来了兴致,就要阐述他的丰功伟绩。阮晓露紧急叫停。
“先不忙描述你的案情。你比我们进来得早, 可知这牢房的巡逻规律、出入路数?”
是夜,梆子敲过三更,两个看守的民兵对坐饮酒,吃了点夜宵,熄了灯,只留一盏长明烛火,双双在外间打起瞌睡。
突然——
“快来人哪!俺姐不行啦!”
牢房里石破天惊,一声惊叫。
两个狱卒刚刚开个头的好梦,即时被击得粉碎。
两人歪歪斜斜的站起来,呵斥:“吵什么吵!”
阮小七扒在栅栏后面,焦急万分:“俺姐吃过饭就一直叫不舒服,现在昏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莫不是你们的饭菜有问题!”
狱卒一边嘟囔“开什么玩笑”,一边点燃一碗灯,低头一看,当即大惊失色。
只见昨天捉进来的“冒牌仙姑”,眼下缩在墙角,长发委地,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阮小七急得抓耳挠腮,从栅栏缝里伸手,够不着。他发狠一踢,把两人之间隔的一层木栅栏踢了个洞,双手咔咔一扳,钻了过去。
抱起她喊:“姐,你醒醒!”
两个狱卒急了:“哎,你休得动手……”
但见他只是关心亲人,并非要逃,倒也情有可原。
而且被他打破的这层细栅栏,只是间隔牢房之用。打碎了,也不过是两个单间变双人间。真正加固牢门的那层铁栅才是坚固无比,他就算是楚霸王转世,李元霸重生,也得撞个头破血流。
这动静很快吵醒了斜对面的石秀。石秀睡眼惺忪,嘟嘟囔囔骂了两句。
“快给弄走!休要吵老爷睡觉!”
两个狱卒相视一眼。这妇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自己当值的时候出事,真没眼力见。
“许是突发急病,无妨,给拿点热水,”肉痣狱卒强作镇定,吩咐手下,“再来个扇子。”
热水很快端来,阮小七一把抢走。奈何病号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姐、姐你不要吓唬我啊!呜呜,你怎么身上越来越凉了……”
阮晓露感觉全身被晃得即将散黄儿,使劲皱眉头,阮小七这厮不理解她的意思,晃得更厉害。
她用尽全身力气,抿着嘴,绷着面孔,心里头背唐诗。就怕一个表情没忍住,惹兄弟笑场。
阮小七自知演技捉急,背着身,冲着墙,眼睛盯着个耗子洞,只顾乱嚎。嚎两句发现哭不出来,果断改成拿手科目——破口大骂。
“直娘贼,快请大夫来!她要是死在这,我让你们祝家庄全体给她陪葬!等俺们梁山兄弟杀到,一只老鼠都不给你留!……”
两个狱卒见势不妙,脸色也变了,但依旧迟疑:“庄子上是有大夫,可这、这黑灯瞎火的,就算要请,收拾来回,也得一个时辰起……”
但阮小七的威胁也让人胆寒。这女土匪“突发急病”,万一死在祝家庄,回头梁山来兴师问罪,这说不清哪!
要是庄主硬气,那还好;就怕领导胆小怕事,把过错都推在自己这俩临时工头上,岂不是飞来横祸?
两人本来就困得要命,地牢里空气不畅,又有个阮小七在旁边大呼小叫扰乱心神,判断力趋近为零,根本没想到确认一下,这女土匪到底是真死还是装病。
小声商议:“要么去叫朝奉……叫小郎君……不行,这半夜三更的把人吵醒,咱们怕是得挨揍……”
偏偏还有个捣乱的。石秀再一次怒吼:“还让不让人睡了!”
阮小七跟他对骂:“俺姐快不行了,你他娘的别想睡!”
石秀琢磨片刻,却凑上来,不计前嫌地问:“我看这症状,许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你看看她,是不是脸面青白,嘴唇发紫,瞳孔扩散,脉搏混乱?”
阮小七低头确认:“还真是!”
两个狱卒也惊讶不已。这石秀捉进来的时候,可费了一番老鼻子劲,折了好几个庄丁,是个高手。他的判断,想必没错。
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赶紧问他:“那你说,该怎么办?”
石秀:“这是胸膺部内应上焦肺气阻塞,需按摩天突、云门二穴道,不可用力过猛,缓缓为之……”
阮小七心里骂娘,这厮欺负他没文化!
姐弟俩的牢房跟石秀处在对角线,隔着两丈远,平时互相喊话,很容易被狱卒监听。
因此几人的“越狱同盟”,只是几句轻言细语,外加口型手势,达成了一个粗略的协议。至于实施细节就无法细谈,免得被狱卒听见。
方才阮小七和石秀那几句对话,纯属自由发挥。两个戏精折腾到现在还没穿帮,也归功于这牢房缺氧,俩狱卒格外迟钝。
但是石秀就算演戏,还是忍不住炫技,张口就是一堆穴位名词,都是他行走江湖时听来的。阮小七听个云中雾里,还得不懂装懂,假装“照做”。
阮晓露闭着眼睛,就感觉巨掌落下,自己脑袋被人左敲右敲,饶是小七尽量温柔轻放,还是敲得她眼冒金星。
她忍无可忍,咬着牙,右手抓住阮小七胳膊,指甲用力一掐。
两个狱卒喜出望外:“动了动了!管用管用!”
但是这短暂的一下动静过后,病人又没动静了。
石秀思忖一刻,叫道:“你手法不对,必须用我这个门派的……哎,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这样 不行……”
阮小七哀求:“让他过来试试!不能眼睁睁看着俺姐没气呀!”
狱卒们面面相觑。刚才两个人亲眼所见,石秀提供的急救之术确实有效,只是阮小七不会操作。
他俩只是普通庄丁,倒霉催的,排班排到今日。偏偏这“仙姑”今日出事,不管是兴师动众请大夫,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咽气,他哥俩都得担责。
一番思想斗争过后,那肉痣狱卒咬咬牙,墙上取下挂着的钥匙,以及一根麻绳,走到石秀牢门口。
“手伸出来。”
石秀冷笑,任他将自己背缚了双手,系了个死结。
狱卒又从架子上拎了柄朴刀,指着石秀,这才拿钥匙开门。
“出来!”
石秀顺从地跟着他走。
狱卒再开阮晓露的门,一边说:
“你去救人,明天俺让厨房给你烧一只鸡,补一补……啊!!”
他说到一半,石秀飞起一脚,把他踢翻,朴刀脱手,脑袋磕在墙上,一声闷响,登时萎靡不动。
另一个狱卒大惊失色,待要走,被石秀上前两步,一脚踢倒,后背正着。那人吐一口血,也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两脚足见多年真功夫。阮小七忍不住大声喝彩。
“快,快!”阮晓露原地复活,拉着小七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大开的牢门。
“过来!”她叫石秀,“给你解开!”
石秀凑过来,却背对阮小七:“你来。”
阮小七嬉皮笑脸:“俺姐手劲也不小,你别小瞧。”
三两下给石秀解开绳结。石秀踢开地上的钥匙,拾起那杆朴刀。
石秀那两下飞腿,动静巨大,早有巡夜的听到声音,敲着梆子来喝问。
“里头怎么回事?”
哐当一声,阮小七飞奔出来,架子上也取一杆朴刀。
阮晓露跟着他跑出来,往墙上一看,原地冒烟:“……”
阮小七一把拉过她:“刀就两杆,没你的份了,快走!”
她只能空手,低头钻过低矮的木门,上几级台阶,一边扯下“仙姑”长裙,几脚踹掉,免得影响跑路。
再一抬头,吓一跳。石秀目露杀气瞪她一眼,好像看到什么不干净东西。
“非要现在脱吗?”他咬着牙关问。
大队长真是尽职尽责,越个狱也不忘净化人间。
她明明裙子里头还有裤子的!
阮晓露抬头惊呼:“你脸上有蚊子!”
石秀吓一跳,啪,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脸。
说话间,三人奔出地牢门口,不约而同,呼吸一口夜间凛冽的空气。
木叶清香,虫叫蛙鸣,月亮沉到云下,星光暗淡,正好来个夜奔。
阮小七精神抖擞,笑道:“这下不用山寨来救,兄弟们的军功要飞了,咱俩回去得挨揍。”
虽说阮晓露已经通知朱仝柴进,让他们去梁山搬救兵。但他堂堂梁山好汉,如何肯乖乖等着被救?那是最没面子之事。
自己想办法脱身回山,那才叫脸上有光。
奔了盏茶工夫,但见前后火把摇动,约有几十人,四下里合拢来。
阮晓露叫道:“有瞅准白杨树的路口转弯!我探路,你俩断后!”
反正自己手里没家伙,干不过后头追兵,不如到前头给大伙趟雷。
探路也不容易。天黑路狭,有的路平,有的路上全是坑,有的路泥泞不堪,有些路口还有路障……旁边伸出绊马索,还有偶尔舒出的挠钩。短短几里路,跑得像个障碍赛,饶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也无法全速飞奔。
阮晓露常年长跑,呼吸稳定,但依然感到自己体力在均匀下降。
从暗处冒出来几个健壮庄丁。石秀和阮小七一左一右,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一时间搠翻了三五个。
阮晓露爬上个土坡看方向:“有红灯的那个地方,东南方,那里应该是庄子出口!”
阮小七:“突围!一、二、三!”
几人同时调转方向。她纵身跃下——
扑通,地面塌陷,滚进一个大陷坑。
还好她落地的一瞬间已经感觉不对,立刻抱头缩身,做出防护姿态。在坑底滚了几圈,浑身生疼。
好歹没像当年王矮虎一样当场扭腰。这祝家庄的工程水平,比公孙道长还是略逊一筹。
她急叫:“有陷阱——”
上头碎土碎石纷纷而下。石秀收脚不住,也来了个自由落体,砰的摔在她旁边。
阮小七跑在最后,急刹车,踩到松软的土,飞速往下出溜。
阮晓露扑上,举起双手顶住他鞋底。阮小七借力一蹬,抓住地面上树根,再一拽,拖泥带水地爬出了那一丈多深的坑。
然后飞快转身趴下,倒转朴刀伸下陷坑。
“抓住!快!”
阮晓露跳了两下,就差那么半尺,够不到朴刀的柄。
此时石秀晕头转向的爬起来,弄清状况,抬头看看,退后两步,助跑——
抓住了刀柄的尽头。
阮晓露:“……”
爹妈给的身高,没法怨天尤人。
但石秀没能出去。阮小七刀柄一甩,把他甩掉。
“先让俺姐上来!”
不然她一个人在底下,更没办法脱身了。
阮晓露抹掉脸上泥灰:“大哥,托一下?”
石秀意味不明地斜她一眼,没吭声。
看来他没什么团体合作的经验。阮晓露进入教练模式:“这样,这样。把我举起来,对你来说不难吧?”
石秀有点嫌弃地转过脸。
“过后肯定回来拉你!”她飞快补充,“我保证!”
石秀权衡片刻,依旧不言语。
阮晓露想起什么,再打补丁:“……事急从权,自觉自愿,不管碰着哪儿,保证不诬赖你!”
石秀依旧迟疑,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审视,仿佛在评估她的人品。
上头火光幢幢。阮晓露脑子转飞快:“那就多人协作攀登。你靠墙半蹲,手放膝盖,让我踩上去。或者扶墙弯腰,让我踏着你后背……”
石秀脸色越来越差,甩下一句:“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妇人跨在裙门之下!”
阮晓露:“……”
这人没救了!宋江吴用都帮不了他。他需要一个全方位的心灵净化,回头给他介绍鲁智深!
阮小七趴在上头,不知他俩磨蹭啥,边骂边催。
石秀沉着脸,不由分说,命令道:“让我先上去,然后用朴刀拉你。让你兄弟拽着我,应当能坠得更低些。”
阮晓露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跑到土坑另一侧,伸手摸索凸起的树根。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临时组队,没什么一体同心的义务。方才石秀的表现,已经让她信任崩塌。现在他还要自己先上?她怕他上去就自己跑了。
远处乌泱泱人声鼎沸,头顶上马蹄声疾。有人欢呼:“小郎君带人来啦!这下贼人逃不掉啦!”
阮小七被十几杆大刀逼退,不得已跳进陷坑,朝石秀怒目而视,忽起一拳,揍在他鼻子上。
半个时辰的放风结束,三个狱友重新被扔回牢房。

这次是五花大绑, 脚上也栓了链子,再不给耍滑的空间。
祝彪亲手锁上牢门,钥匙挂在自己腰上。
“哼, 原本看你们本事了得的,也算是条汉子, 这才客气一点儿。再起歪心思, 割了你们头,送到梁山去!”
阮小七指着石秀, 笑道:“我倒罢了,他不是梁山的, 你别乱往俺们山上扔垃圾!”
石秀抹掉鼻子里的血, 急了, 跟他吵:“老爷就是要投奔梁山去的!戴宗的举荐信都送到了!不是在这鸟庄子耽搁, 如今早就坐交椅了!”
阮小七被绑着, 无法挥手以壮声势, 只能跷个脚, 表示不满:“那老子天天断金亭揍你, 揍到你下山为止。”
两人吵个没完,祝彪连连冷笑,“把嘴也堵上。”
忽然目光一转, 锁定那个“女匪”。
“把她带出来。”
阮晓露被带到一间小屋。庄丁见她是女的,给了点“优待”, 只捆手,没绑脚,大概觉得她跑不远。
麻绳硬硬的, 硌得她胸口极其不舒服。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怀里的三张军功券, 晁大寨主亲手交代下的跑腿任务。
只为给山寨找一批酒,结果落到这步田地。要是梁山开年会,年终评选倒霉之星,今年阮姑娘稳拔头筹。
她一个趔趄。祝彪一把扯住她身上绳子,开门见山。
“扈成活着吗?”
阮晓露双眼骨碌骨碌转,向下使劲看自己鼻尖。
祝彪这才想起什么,又扯开她堵嘴的布。
“扈大郎与我自幼一起长大,”祝彪低声道,“前日偶然误伤,我也后悔。你告诉我他在何处,我去延请名医,给他疗伤请罪。”
阮晓露舔舔干裂的嘴唇,瞄一眼祝彪的眼睛。
“我可 以告诉你他死在哪儿。你能把我放了吗?”
祝彪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兴奋,随后又是阴云密布,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你们绿林不是最讲义气么?”祝彪鄙夷道,“能眼睁睁看着朋友伤重而死?还拿他跟我讨价还价?”
阮晓露不说话。今日三个法外狂徒闹了一通越狱,祝彪显然措手不及,鼓着气势,但眼里满是焦急。
而且听他话中之意,他以为扈成早就跟梁山好汉暗通款曲,成为莫逆之交——其实根本没有。扈成第一次接近梁山,是在济州府的李小二酒店里,充当人肉运钞车给她送钱,而且还鬼鬼祟祟的,生怕人看见……
阮晓露突然悟到什么:“你一直在监视扈成!”
“休要打岔!”祝彪耐心一点点耗尽,“你以为这还是在你们土匪寨,让你耍小性儿吗?你不说,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先剥光了在庄子里示众!如何!”
他盛气凌人地捏住她衣领,阮晓露猝不及防,吓一身冷汗,眼看祝彪的脸近在眼前,居高临下的一双眼里亮出无数戾气。
奈何不了那些五大三粗的土匪汉子,还提溜不动一个普普通通的土匪娘子?
阮晓露本能地往后缩,心里权衡不定:是服软呢,还是再来一遍“梁山警告”?
待要开口,小窗外映出一个高挑的影子。
“三郎?”
是个清冷的女声,语调微有不悦。
“听说三郎庄上擒到女匪?这是在做什么?”
祝彪吓了一跳,慌忙整理一下脸上的表情,把阮晓露丢开三尺。
“是、是这女匪不要脸,勾引我,想让我把她放了!三妹,好妹妹,你别误会啊……“
阮晓露:“……”
变脸够快啊?!
同时心中大大一跳。门外正是传说中那个又美又能打的一丈青扈三娘!
她深吸口气,豁开嗓子就叫。
“你哥——”
一团布重新堵上嘴。祝彪眼神凌厉,尖刀顶上她胸口。
和“梁山大军前来报复”相比,祝彪更怕的,显然是在未婚妻面前,被叫破他对大舅哥下毒手的事实。
阮晓露从他的眼神中感到寒意:要是你敢叫,老子真敢杀!
她只能气鼓鼓地瞪眼,不敢再做出动静。
扈三娘并未进门,转过半个身,门缝里看到一个婀娜矫健的影子,立在晶莹的月光下,好像雪地里一只敏捷的羚羊。
“既然是女匪,别让那些蠢汉看押,万一出点事,落人口实。”扈三娘语气淡淡的,“找几个婆子单独看守最好。”
祝彪收了方才的凶样,转个身,成了个风度翩翩少年郎,兜头跟扈三娘作个大揖,笑道:“三妹多虑。这女匪穷凶极恶,伤了我好些庄丁,跟男人也没区别。你要发善心,也不必用在这地方……”
扈三娘轻声打断:“哪有女子自愿做贼的道理?多半是被父兄丈夫牵连逼迫,不得已才栖身绿林。你休要心急,对她客气点,说不定人家能弃暗投明,站到你这一边。”
阮晓露嘴被塞着,被扈三娘这一句话说得百感交集。
她可不就是被自家三兄弟给坑上山的嘛!
祝彪何德何能,攀上这么一个清明通透的未婚妻,简直是用尽了他祖宗十八代的福!
不过扈三娘这第二句话,阮晓露可就不敢苟同。当土匪虽然破事儿多,但在这个混乱末法的世界里,有时候还只能靠暴力解决问题。退一万步,就算当反贼有千般不好,她也绝对不会跟伪君子祝彪跑到同一条战线上。
她在角落里安安静静,但祝彪显然还不放心,一直拦着扈三娘往里面看。
“三妹,”祝彪赔笑,“你我不几日就要成婚,现在见面……不太合适吧?”
扈三娘也笑了,仰头点亮门口一盏灯。
“打小一块儿长大,现在你倒懂规矩了?再说,捉了梁山贼寇这么大事,我凭什么不能过问?现在你就管我这么宽,以后可怎么办?”
这话虽是责怪,却也不乏亲昵。祝彪立刻顺杆子爬,堆笑道:“也是,也是,是我多嘴。不过咱们两姓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扈家庄还有我哥哥呢。”扈三娘又有些不悦,提醒他,“待我父亲百年,是他当家,不是我。”
“那是,嘿嘿。”祝彪腆着脸回,“你当我们祝家的家。以后大事小事都听你的——哎,今儿风真大,你冷不冷?快,把我披风穿上。”
这几句话甚是肉麻。倘若祝彪长着尾巴,此时已经摇成电风扇了。阮晓露苦于没法捂耳朵,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扈三娘又问:“我哥哥算来这个月该回山东,你可有他的音讯?”
祝彪诚恳道:“却是没有,许是又耽搁了。他可曾递信给你?”
阮晓露在后头皱眉。前几日,扈成低调闪现祝家庄,有那么五七个庄客小厮都见过他。想来这些人都已经被祝彪严令封口,所以他才如此自信地睁眼说瞎话。
祝彪又低声问了两句扈老太公的病情。扈三娘情绪低落,也低声回答几句。
祝彪轻轻搂过扈三娘,安慰道:“所以咱们早日成婚,既是他老人家的心愿,也能给老丈人冲冲喜。你刁难也刁难过了,考验也考验好了,别再多想生事,好好的过门,让我的泰山大人安心。”
扈三娘“嗯”一声,许久不说话。
两人邻庄长大,青梅竹马,一个挺拔,一个飒爽。单看背影,活脱脱金童玉女。
却是谁也看不出,其中一人,内里已成一团败絮。
天色渐明,有扈家庄庄客来拜见:“老太公醒了,叫着人伺候。”
扈三娘旋开披风,解缰上马。
“这几个捉到的人,都得好生养着。死了一个,咱们便是理亏。”她嘱咐祝彪,“让你庄子上的人做好梁山贼寇入侵的准备。不指望能大获全胜,至少,要打到他们不敢小觑咱们……”
当着下人的面,祝彪被未婚妻吩咐做事,脸上难免挂不住,又不敢表露,敷衍地“嗯嗯”两声。
“还有,”扈三娘道,“李家庄庄主李应,前几日演武被你误伤,你去道歉了吗?”
祝彪:“……”
“你这样磨蹭,万一梁山攻来,如何叫他助你?”
祝彪明显不耐烦:“好好,我今儿就去。你快回吧。”
扈三娘轻轻叹息一声,拍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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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扈三娘的福,阮晓露被挪到一个废弃空房子里,象征性地栓在个柱子上,门口守了两个威武雄壮的祝家庄婆子,也不跟她罗唣,每天两次扔点水和干粮。
比起前番在地牢里男女混住,待遇提升不少。起码不用闻一群大汉的汗味,上厕所也不用让小七帮忙挡着。
但她心里并没有觉得痛快。有一股子气始终憋着,说不出来由,也找不到出口。
入夜,看守婆子睡了,门口呼噜声此起彼伏。
阮晓露用指甲在墙上画了个小人儿,低声冲墙嘟囔。
“你那男朋友不是啥好东西,但待你是真不错,见了你就摇尾巴,换我我也喜欢。不过呢,谈朋友是一回事儿,嫁过去是另一回事儿。你是不是早觉得这祝家庄跟你气场不合,所以才推三阻四,提出各种苛刻条件,迟迟不跟他完婚?但是你老爹病重,怕你守孝,误了大好年华,病床上大约没少跟你催婚。你哥是个憨憨,一年里有大半年不着家,也帮不到你什么……”
孤独是智慧的良伴。说着说着,她的思路慢慢清晰。先前乱哄哄时来不及细想的细节,此时慢慢拼凑到一起。
“祝彪为什么非要跟梁山贼寇作对?嗯,送分题。一是为了江湖声望,二是为了官府赏金。不然以祝家庄的规模,只靠田产收租,日子可过得有点紧吧。可现在庄子里关着三个,却为什么不迟迟解送官府请赏?因为……啊,是了,他要拿我们当证据,同时钉死了扈成通匪,把他也弄进去!
“祝彪可能原本想等成婚之后,再搞他的大舅子。但婚礼前夕,扈成带着俺们两个梁山草寇混入祝家庄查看婚礼用酒。祝彪发现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当机立断决定下手。两个贼人抓住了,扈成却失踪。所以他才那么着急,一次次询问扈成的下落……
“祝彪为什么要搞扈成?这题也不难。扈老太公病重,一旦他驾鹤西去,扈家庄就是扈成当家。扈成若是不走正路,跟反贼勾勾搭搭,被国家法办之后,扈家就只剩一个三娘。而三娘早晚是他的人。他便可以名正言顺,接收扈家庄的所有财产。
“而相邻的李家庄,听说也富得流油,庄主年老无子,又在演武时被祝彪误伤,病重在床。等他再一命呜呼……”
阮晓露心头敞亮,一巴掌拍在墙上。
“祝彪这绝户吃得挺爽啊!”
祝、扈、李三个庄子,结盟几十年,共同武装,对抗草寇。因此获得一定的自治权,从官府也拿了不少方便好处。先前几代人里,他们三足鼎立,都相安无事。
可是到了这一代,祝家连生三子,李家却无子,而扈家最厉害的是个女儿,且跟祝家三郎青梅竹马,早定终身。儿子做着走南闯北的高风险职业,很容易音讯全无,静悄悄地消失。
天平慢慢地往祝家倾斜。也许是祝彪一人的野心,也许是祝家父子四人共同的谋划。他们早就开始行动,趁着邻庄青黄不接之际,打算慢慢的把它们都吞并下来,独占资源和特权。
而他们梁山几个俘虏,只是这一盘大棋里的几个小棋子儿。
…………………………
阮晓露自言自语,一边推理一边骂。
“不成,我不逃了!我高低得亲口跟扈三娘说一声,她这小白脸不是玩意儿!”
忽然,房梁上传来一个尖细的人声。
“姐姐说得好!我就知道这祝家庄不是嘛玩意儿!”
阮晓露差点尖叫!
心脏一下跳到喉咙口,抬头看房梁,黑乎乎一片。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响,仿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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