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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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在梁山待久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拿个刀也能耍两下子。威力不明,因为没人跟她放对。
那传令的喽啰同样是个菜鸟,眼看刀光闪过,条件反射般鼓掌喝彩:“呜呼,好刀法!……”
阮晓露丢下刀,笑容满面:“啥事?”
心里当然知道是啥事。价值五百贯巨款的灵丹妙药,她寻思,怎么也得给自己记一功吧?
当然,这功劳不能她自己腆着脸去求,否则在领导看来无异于胡搅蛮缠;最好也别让自家兄弟出面,否则有任人唯亲、营私结党之嫌。
水寨里的草根大哥们个个欠她人情。她聊天时稍微提一句,自有人为她据理力争。
果不其然,刀没耍两下,等来了领导的口信。
她整理衣帽,大大方方跨进聚义厅大门。
吵嚷声欢呼声划拳行令声灌满双耳。酒肉香气混着灯烛热气冲了她一脑门。
文职小喽啰高声宣布:“女眷阮小六,冒险下山采购灵药——丙等功!”
老大哥十分给面子。跑腿送药的水寨喽啰们人人获得丁等功。而主持买药的那位,怎么也得功高一级。
于是她一上来就获了丙等功,值三个官军人头。
众好汉窃窃私语。
“原来俺们吃的那个药丸……”
“是她搞的?看不出来哇……”
“真人不露相,这是个角色。”
晁盖指着她,大声宣布:“看见没有?只要能给山寨做实事的,不管是谁,就算是女的,一律有赏!这是咱们梁山的新规矩!把门的记住了,以后阮姑娘要来聚义厅喝酒,不许拦!”
领导难得彰显开明,阮晓露当然要配合。做出个受宠若惊的样子,喜滋滋地领了赏。
别的立功喽啰,赏的都是钱;她得到的是几片歪歪扭扭的金叶子——大战中俘虏了一个军官,从身上扒下来一条黄灿灿的束腰金带。有人想献给晁盖,晁盖坚决不要。领导不要的东西,别人谁拿都不合适,干脆拆了,拆出几片金箔。赏给谁都嫌特殊,干脆给她。
虽说金子不如铜钱好流通,但反正梁山上也没有金店也没有商铺,有多少金银铜钱,也就堆在宿舍里看个乐呵。
酒酣耳热的好汉们轰然叫好:“女中豪杰!喝酒!快喝酒!俺敬你一杯!”
大多数人才不管什么“绿林规矩”,什么女人进聚义厅是不是晦气;大伙只知道席面上来了个妙龄少女,此乃千载难逢之美事,这酒于是喝得格外香。
阮晓露忽略耳边一串串“妹子来这坐”,穿过几条长桌,大摇大摆坐在了阮小二和阮小五中间。
俺上桌啦!
端起酒壶,满上面前几个空酒杯,“二哥五哥七哥,这次多亏你们支持。来,敬你们一杯!”
当初晁盖看她不上,不许她进聚义厅,阮小二无脑站领导;现在回想,有点惭愧,觉得自己的长兄威望岌岌可危。
但妹子不但没记恨,还“多谢支持”。谢什么,不过是谢他们在她胡闹的时候装瞎,没有一巴掌给她拍水里罢了。
阮小二将酒水一饮而尽,浑厚笑道:“以后有事,哥哥给你撑腰,别怕得罪人!”
阮小五接过酒杯,眯着醉眼打量她一阵,别有用心地笑道:“妹儿,你这口气赌得够大。”
“哪里哪里,”阮晓露赶紧拿酒堵他嘴,义正言辞地澄清,“我就是想给山寨做点无私奉献。”
阮小七拿着酒杯,不喝,很规矩地说:“今天够了。”
阮晓露胡噜他脑袋,夸一句真乖,然后自己干了一杯。
姐也是有功之人啦!
以后聚义厅随便进。早上晨跑转一圈,下午散步走一圈,夜里爬到房顶看星星,绕路也要来绕一圈!
第14章
打了胜仗的梁山沉浸在狂欢之中。官军的尿性大家都知道,绝对没可能“越挫越勇”,也不太会“屡败屡战”。一场败仗下来,当官的互相推诿,找点替罪羊,说不定还得撤换几个职位,还要应付上峰诘问,再核算军费、撰写文书,还要平息官军下乡吃拿卡要的民愤……最少也能消停三五个月。
所以大伙适当松懈,是老油条的经验之谈,绝非目光短浅。
喽啰们手里有钱,又没处花,开始聚赌。领导们屡禁不止。后来有一次晁盖夜巡宿舍,掀了三五个野赌场,从里面揪出个阮小五。他为了掩护其他兄弟们逃跑,抱着一堆骰子牌九,大义凛然地守在门口。
阮小五被立了典型,罚站聚义厅,阴沉个脸,看着门口人来人往。
阮小七看不下去,请晁盖开恩。
老大哥坚决不徇私,一定要罚满三天。
阮小七骂了一声,站在哥哥身边,说他也跟着赌过几场。
下午,阮小二加入罚站,说兄弟赌博,是他做哥哥的管教不力,理应受罚。
阮家三兄弟丢人现眼,刘唐看不下去,说昨天那赌局是他张罗的。也站了过去。
然后朱贵站了上去,说赌场的酒水是他提供的,甘愿罚站。
第二天,聚义厅门口站着一排好汉,闪闪发亮的胸肌在晨雾中此起彼伏。
晁盖目瞪口呆,觉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手一挥,算了算了,都回去,下不为例。
禁赌行动宣告失败。
赌博滋生暴力。阮晓露每天清晨散步,沿途都能看见几对打架的。
有领导们三令五申,大伙也不敢惹她。顶多在她经过的时候,送上一波敬畏加好奇的眼神。
和她初上梁山时一样。不同的是,此时的她,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江湖传说。
阮晓露正溜达呢,忽然有人叫她。
“娘子娘子,留步。”
转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小喽啰,叉着一双手,吊儿郎当地招呼她。
别的土匪是路霸、山霸、狱霸;他呢,嘴边没几根毛,像个勒索英雄卡的校霸。
校霸见她没停,有点不悦,一撩头发:“跟你说话呢,你别跑啊,我又不是老虎。”
阮晓露依旧快走,笑道:“我不是躲你。我在锻炼筋骨。”
对方跟上两步,嗤笑:“你一个大姑娘,又不上阵,用得着打熬筋骨?再说了,这么走来走去的,能练出什么名堂?——哎,有人找你,别不识抬举。”
阮晓露回头:“你能跟上我跑一圈,我再跟你讲话。”
真是活久见,梁山这种刀光剑影混沌江湖,居然还能养出这等不会做人的宝宝。他用这种口气跟自己大哥说话,没被揍过吗?
阮晓露决定给校霸宝宝提提神,说完,脚底发力,开始加速。
校霸一怔,哼一声:“脾气挺大。”
梁山的好汉不服输。他当即 挽了裤脚,跟阮晓露并排,孙猴子般边跑边跳,一会儿超在她前头,一会儿落在她后头,满脸写着“你太慢了”。
十分钟后,阮晓露爬上二关,呼吸节奏都没乱。
土路边密林屈曲,烟笼雾锁,原本挺凉快。校霸紧跟在她身边,却开始出汗。
二十分钟,阮晓露登上聚义厅,跟里头喝酒的领导们打了招呼,顺便抄一盏茶解渴。
校霸气息纷乱,也不蹦跳了,步伐变得机械起来。
三十分钟,阮晓露绕下山,顺手用袖子擦汗。
校霸捂着胸口,深一脚浅一脚,一口气碎成七八瓣,艰难地说:“你、慢点……”
阮晓露回头:“说什么?”
“没什么。”
对方还真硬气,腿都快瘸了,愣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跟在她身后。沿途几个喽啰好奇围观,指指点点。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听不到。阮晓露回到客馆,叫一声:“娘,我回来了!”
然后调整呼吸,开始拉伸。
忽然,咚的一声闷响。
她急回头,居然是刚才那小喽啰,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在她眼前来了个五体投地。
客馆地面刚刚整修过,铺着青砖硬石。这一下摔得他龇牙咧嘴,却也没力气站起来。
“一、一圈……跑完了,呼呼,你可以……可以,呼呼,跟我讲话了……”
阮晓露有点不落忍,扶他起来:“喘匀气再说。什么事?”
小喽啰丧尸一样爬起来。收起先前的拽劲儿,颤抖着双手,朝她作了个变形的揖。
“小的……呼呼,小的罗泰,我……呼呼,我家大哥请您去、去一趟……方才多有……呼呼呼,冒犯,呼呼……小的得歇会。”
阮晓露给他踢个凳子:“好说。”
头一次长跑的萌新,能坚持到这份上,这罗泰兄弟也是个狠人。
她当然要给面子,问:“你跟的大哥是哪位?”
罗泰立正,站得像个三好生:“林冲林教头,呼呼……请、请姑娘去商量点事。”
阮晓露推开校场栅栏门,看着不远处认真操练的一队喽啰,再看着前头一瘸一拐带路的罗泰,心情忐忑。
她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把林冲的小弟整成这样……
不过后悔也晚了。她望着院中那个巍峨伟岸的身影,屏住呼吸。
中学课文的主角,“风雪山神庙”的英雄,此时卸下满身风霜,正在认真擦拭一杆旧花枪。
一阵风过,贴地的尘土浮上半空,破旧的红旗卷出一个角。
他听见脚步声,慢慢收起手中的巾帕。
“给阮娘子看座。”
林冲负责的这一片校场,里头的器具物什,似乎都比别处厚重一些。罗泰应一声,搬来个花梨木凳子,抖着两条腿走两步,咣当一声,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
林冲有些不悦:“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
罗泰爬起来,抢着说:“上山时跌了一跤。”
阮晓露:“……”
好像林教头看不出来似的。
“客馆少有生人,林冲一介武夫,只怕冒然拜访惊着老夫人,只得请娘子移步下处。这小厮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千万别见怪。”林冲朝她见礼,微笑,“上次送药之事,我等都欠着娘子人情,今日总算得以当面相谢。阮家英雄儿女,名不虚传。请坐。”
这当过官的就是不一样。几句场面话,说得阮晓露受宠若惊,飘飘然然,觉得整个人都拔高了一层境界。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豹子头林冲,伟岸的身躯藏在一身半旧的便服里,粗犷的眉眼间纹路微现。右颊两行金印,好似一枚坚固的符,镇着那只威风凛凛的野兽。
“不用客气,嗯……”她措辞半天,只想出一句老掉牙的见面语,“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您找我有事?”
林冲深深打量她一眼,面上显不出情绪。
有人先被这气场给压得受不了。罗泰察言观色,觉得林教头下一步就是要“屏退左右”,试探道:“小的先告退?”
林冲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没回答。
罗泰揣摩上意,乐呵呵道:“小的去泡茶。”
然后步履蹒跚地跑了……
阮晓露总算知道,为啥罗宝宝在梁山没挨过毒打了。顶头上司是山上出名的老好人,不跟他一般见识。
“那林冲就开门见山,不耽搁娘子工夫。”林冲待罗泰走远,才说,“坊间传闻,前段时间娘子下山,进出市集如常人,不受官府通缉,敢问有无此事?”
林教头语气很和蔼,但阮晓露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好像在面对一个严格的教练。
话说回来,八十万禁军教头,大概也是阮晓露见过的级别最高的教练了。
她尽可能轻松地笑道:“上次何涛被放回去,赌咒发誓不会泄露我和我娘的行踪,对上面报说我娘俩已经死了。现在看来,这人还算守信。我下山这一路确实没人盘问。官府捉土匪,查的也是青壮闲汉,不会朝我这种小女子多看一眼。”
“也是因为你行事小心,不惹风波。”林冲礼貌性夸奖一句,笑道,“来,这边走。”
这林教头的行事风格,跟现代运动队教练一样一样的:约见异性队员不能在办公室,免得惹人闲话;但又想留点儿隐私,于是就沿着跑道散散步。
林冲带着她沿一条跑马的土路缓行,两侧校场上,小喽啰捉对厮打,吆喝声此起彼伏。看见林冲走来,远远的欠身行军礼。
林冲朝他们颔首,转而低声道:“在下有一桩私事,需下山走一趟。旁的兄弟头上都有悬赏,外出均不安全。娘子既能自由行走江湖,不知……可否帮我个忙?”
阮晓露:“……”
果然!教练找你压跑道,准没好事!下一句就是让你搬砖!
只是她还想在梁山混。林教头的砖,不搬也得搬。
“请讲。”她很豪爽地点头。
林冲却没她那么快性,又带着她溜达半里地,才缓缓提气,很慢很慢地说道:“姑娘也许知道,林冲落草之前,久居东京,岳家老小都在彼处。自从上山以后,欲要搬取家眷,因见王伦心术不定,恐在此不能长久,因此蹉跎过了。如今……”
阮晓露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儿,有些期待,又有些兴奋。
经典剧情接上了!
“你要接你娘子上山!免得高衙内继续骚扰她!”
林冲却面色一变,眼中立现警觉。
“什么高衙内,怎么连你都知道……”
他遭受陷害、刺配落草的原因,江湖上传得很简单,“恶了高太尉”。
太尉高俅在东京呼风唤雨,酷爱整人,偌大东京城,因“恶了高太尉”而被陷害刺配的倒霉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伙不会费心去八卦具体细节。
高太尉护犊子,更是不会把自家黑料到处宣传,早就将知情人捂嘴封口。
所以……
林冲快速回忆,他没随便跟人说过啊!
阮晓露也吓一跳:“怎么,你没告诉别人……”
这林教头偶像包袱也太重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林教头,江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高衙内看上你家娘子,强夺不成,让他老爹高太尉将你陷害下狱、杀人灭口——这种事,你不说,自有别人传。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开诚布公地跟兄弟们交个底儿,统一一个当事人口径。不然以后有人胡说八道,以讹传讹,损了你娘子名声,你说都没处说理去。”
林冲更是错愕,一瞬间有些恼怒。这姑娘才多大点年纪,仗着道听途说的一点隐私,还他讲上课了!
但随后,一种奇怪的无力感冲击着他。他不由得脱口问道:“山上的兄弟们,真的都知道我的……”
阮晓露点点头:“是啊。八九不离十。”
其实她夸张了。林教头的家庭变故,虽然大伙多少都有猜测,但由于林冲守口如瓶,也并非那么尽人皆知。
林冲有些迷惑。在他的心目里,娘子被调戏,是自己治家不严;因家事而跟高太尉结仇,是他处理不当。旁人若是知晓了高衙内调戏他娘子的细节,更是不知会生出多少污言秽语。
谁让他娶了这么漂亮的娘子?谁让他娘子没事去拜庙?谁让他忍气吞声不声张?谁让他冲动砸了陆谦的家……
在野猪林,在草料场,在梁山泊,无数个日夜,林冲总是忍不住想,在他从一个前程似锦的禁军教头,滑落到现在的一介草莽,这其中的无数曲折磨难,倘若在哪个节骨眼上,他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结局还会如此吗?
是不是他哪里做错了,选错了?旁人听到他的故事,会不会嗤笑着评论一句,自找,活该?
“所以,大家不觉得林某……不觉得我有点……嗯……”
阮晓露默然。老大不小的人了,在那一瞬间,他忽然不像个教练,倒像个犯了错误、手足无措的新生。
她扬起脸,郑重道:“高俅爷俩目无法纪,仗势欺人,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你撞上了,是你倒霉。哪 个兄弟敢因此觉得错在你处,那真真是屁股歪了,不配当好汉。”
林冲还有点不太相信。梁山上的兄弟,都是这么想的?
他小心地环顾四周。喽啰们有的在卖力操练,有的在偷懒乘凉。偷懒的见他走近,又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拿起一根棍。
大伙看他的眼神各不相同,有敬重的,有畏惧的,有饱含马屁的,就是没有一个“看笑话的”。
阮晓露不多废话,直奔主题。
“总之,你娘子要赶紧接过来。她留在东京,只怕……只怕……”
不妙。她这才想起来,剧情里好像是上吊了。
林冲肃然点头,随后,眼中仿佛滚过波浪,燃起短暂的斗志。
“我对不起她,所以……事不宜迟。我那丈人娘子已是惊弓之鸟,姑娘是女流,应该不难取信于他们。若能相助此回,林冲不胜感激。”
说着深深一揖。
第15章
罗泰慢悠悠地回来,手里真提着俩篮子,摆出茶具小坐垫,毫无眼力见地插入两人对话:“茶来了,喝茶喝茶。”
“姑娘请坐。”林冲稳妥地招呼,“东京路途遥远,你没去过,我和你指明路径。另外,山寨如今钱粮未丰,我为着一人私事,也不好动用公帑。但你不必担心,我攒了些衣物细软,出去约莫也能慢慢换得一二百贯钱,应该够了……”
阮晓露听到“一二百贯钱”,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一件事。
“等等,林教头,我觉得我还得再三思一下。”
她刚才光想着救人要紧了,毛遂自荐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光杆司令一个,带着价值百来贯财物跑长途,岂不是个微缩版的生辰纲,全身都写着“快来谋财害命”?
她没有林冲那样的偶像包袱。马上抹开面子认怂:
“是这样的,林教头……我一个小女子,怀揣巨款走在路上,万一被人谋财害命,你也人财两空,多不值当。要不咱再想想别的办法。”
林冲微怔,随后笑了。
“姑娘过谦。你武艺高强,足以傍身。若要稳妥,林冲这里有些刀剑匕首,比寨子里公用的要精良些,你可以随意拣选……”
阮晓露吓得往后一跳:“说谁武艺高强?”
罗泰在旁边冲茶,冷不丁来一句:“全山寨都知道,阮娘子把她五哥揍得嗷嗷叫。”
阮晓露惊呆了,恨不得敲开他脑袋在里面装个反诈app,“这你也信?”
罗泰看一眼林冲,十分恳切地补充道:“方才阮娘子跟小的比试轻功,小的学艺不精,甘拜下风。”
阮晓露:“……”
治不了,没救了,拖下去。
林冲笑了:“姑娘何必妄自菲薄。梁山上都是自己兄弟,难道还要瞒着么?”
阮晓露待要辟谣,忽然心念一动,悬崖勒马地压住了舌头。
在梁山逻辑里,肌肉就是阶级,武功就是正义。拳头硬的说话才算数。很多好汉之所以瞧不起女人,不是因为他们读了多少书、信奉什么三纲五常女德礼教,而是单纯因为一个朴素的逻辑:我强我有理,你弱你闭嘴。
上山这么久,旁人之所以对她敬畏有加,固然是她沾了二五七兄弟的光,但“阮姑娘武功深不可测”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当然二五七都是直肠子,听到大家如此议论,也会哭笑不得地纠正“俺妹子没学过什么武功”。但大伙都当他们是自谦,他们的“辟谣”成效寥寥。
如今她要是自曝其短,到处嚷嚷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这不是找欺负吗?
况且,就算她现在不会武功,不代表以后不会!周围这么多高手,不求真人线下教学,就算是耳濡目染,也总能积累点啥吧?
话不能说绝,路不能堵死。
她清清嗓子,含糊其辞地回:“林教头过奖。我嘛,我……我就是比较能跑,反应速度还可以。至于功夫嘛,嗯,那是我哥哥让着我,不能算数。”
林冲点头:“我明白了。你轻功虽佳,膂力不足。倘若路遇强人,能跑当然最好,但若被困在一处,难以转圜,的确可能吃亏……”
如此专业的中译中,阮晓露觉得自己能在江湖上出道了!
她含羞低头,算是个默认,然后挥一挥拳头,顺着他的话说:“不过,咱们江湖儿女为朋友两肋插刀,岂能临阵退缩。林教头这个忙我帮定了!大不了多带几把刀,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林冲赞许地看着她。
“倒也不必如此。你既然不熟习兵刃,就别带利器上路,否则容易伤到自己不说,更容易被歹人夺去,反受其害。你行路时记得跟其他客人结伴,便不会有强人侵扰。就算不慎落单,被人惦记,也多半不会是什么武艺高强的江湖客——那些人,去劫达官显贵还来不及,不会在你一个平民娘子身上浪费工夫。你最可能遇到的,便是那等只会剪径、打闷棍的笨贼。这种贼不难对付。这样,我教你个简易的招式,万一撞上这等毛贼,可以出奇制胜,平安无虞。”
他饮一口茶,起身将坐垫拂到地上,说:“罗泰,你过来。”
罗泰脸色一黑,不情不愿地挪了几步。
“你装作不入流毛贼,拿一把菜刀,见到落单女眷,想上去劫财劫色。来吧。”
林冲完全进入教学模式,走两步,立在他面前。
罗泰悲愤地瞪着自己的老板,拒不执行。
“林教头,小的是不入流毛贼不假,但是从来没劫过色!呃,劫财也没成功过几次,这年头当强盗不容易……”
林冲扶额。当初王伦欺负他脾气好,把全梁山的杠精巨婴边角下料都塞他身边。他到哪说理去。
林冲心平气和道:“现在机会来了。喏,你当我是个女子,先从正面出手……”
罗宝宝两手一叉腰:“林教头,您看您铁塔似的,有一根头发像女子吗?您硬让小的扮睁眼瞎,小的进不去状态。”
林冲:“……”
阮晓露幸灾乐祸地一笑,大大方方说:“我来吧。林教头恕罪,我来劫色了!”
她以前也有几个练散打的朋友。脑海里排练一下套路,没等话音落,飞速出手,左勾拳,右勾拳———
阮晓露一个“了”字卡在舌头底,眼前一花,依稀见到林冲不但没拦没躲,反而迎上,她本能地偏头,觉得胳膊轻轻一拧,身子一斜,立时失却平衡——
脸着地,拍在一席柔软的坐垫上。
林冲不知何时已半跪在她身后,一只手拧着她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抵在她的后颈。
“得罪。”
梁山林教头,那么高大威猛沉稳持重的一只豹子头,一瞬间化身一道轻烟,只留下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阮晓露都傻了,爬起来,连声喊:“放慢!放慢十倍!再来一次!”
林冲眼角一眯,放慢速度,把冲过来的阮晓露又反杀了一次。
脸着地。眼冒金星。
不愧是大宋禁军年度杰出教练,动作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阮晓露这次总算能看清。
她悟性不差,照猫画虎练了几次,勉强明白个囫囵。
林冲点点头,再次把罗泰叫来。
“你和她练练。”
罗泰一蹦三尺高:“林教头,知道您瞧小的不顺眼很久了,但——但阮氏兄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小的还要命呐!”
阮晓露巴不得有陪练,赶紧说:“我兄弟没那么莽。”
然后朝林冲笑道:“罗大哥方才跟我比试轻功落败,心存畏惧,情有可原。林教头别为难他。”
罗泰大宝宝直接被这激将法点了烟花,吐个门户,朝她一头冲过去:“当心!来了!”
阮晓露深呼吸,用新招式应战。
事实证明,她现炒现卖的本事虽然水,但罗宝宝被她带着跑了半程马拉松,血条已经见底。见罗泰扑来,她拖泥带水地一躲一带,啪!
罗泰脸着地。
而且准头欠佳,没摔在垫子上,登时半边脸肿了。
他滚在地上怀疑人生,扭过身看看,不服。
“哪个毛贼蠢到从正面直接招呼,还让你有所准备?”他理直气壮地找场子,“我以前都是从背后打人闷棍的。”
阮晓露想想也是,求助般看着林冲。
林冲无奈地叹口气,脸上隐约写着“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如果对方从背后袭击,道理是一样的。只需要这一点变化……”
阮晓露假装背后打人闷棍的毛贼,抡圆了胳膊朝着林冲脑袋上招呼。未料到林冲完全没回头,一缩一躲,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带了她一把,紧接着她眼前一花,胳膊一拧,熟悉的感觉……
林冲这回开恩拉了她一把,没再让她脸着地。
“若是敌人从侧方袭来,依旧是同样的套路。记着切莫生硬对抗,而是顺着对方的用力方向,让他失却平衡,然后再放倒……放在武学名家眼里可能惹人笑话,但对你来说够用了。总之,万变不离其宗。只需要练 熟这一式,不管敌人从什么方向欺来,只要避免角力,将他带到你方才的起手式,便可用同一种方法制服。”
林冲口中不停,第十八次轻轻拍了她后颈,“这个位置叫哑门穴,你是学武之人应该懂,是督脉与阳维脉之会穴,被击中后,会头晕失语、不省人事。当然,如果你手中有钝器,哪怕是块石头,对方几无活路。”
阮晓露心说我懂我懂。穴位什么的她不知道,但知这地方是颈部活动枢纽,项韧带、颈神经和枕神经通过处。但凡击中,轻则导致颈椎损伤、瘫痪或中风,重则直接让脑干和大脑分家,插队去地府报到。
当然以她现在的体力储备,瞬间杀人大概做不到,但把人敲晕放倒,已经绰绰有余。
在现代文明社会里,武术门类虽多,但都是以竞赛为中心、规则明确的标准化运动项目。就算是规则非常灵活的综合格斗、自由搏击等运动,也有很多禁止使用的动作,譬如攻击眼球、喉部、下阴,或是拉扯头发、肘击、膝撞、反关节……
更别提击打后颈,在各种格斗运动里都是禁招。
而林冲教她的这套动作,完全不遵守搏击规则,放到现代竞技场上全身是犯规。但比起街头混混拉扯干架,又要有章法得多,每个动作都有明确目标,合起来是一条明确的逻辑链:不斗狠、不撒气,在最短时间内解除对手的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