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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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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腿小妹”吃着饭,顺手推开窗。空气闷热,窗外也没风。
北方难得有如此潮湿的日子。水天相接处已经隐约见到闪电。滞留酒店的拜山旅客愈发焦急,催促朱贵:“还有没有船!等下起大雨,可就走不了啦!”
朱贵反正不愁,两手一摊:“能用的船,肯定会拨给你们用。但大家也看得清楚,外头一艘船也没了嘛!从别处调拨,高低赶上大雨。划船的也是俺们手足兄弟,不能让他们犯险哪。”
阮晓露也不愁,挑出麻辣熝豆腐里的花椒,细嚼慢咽。反正她自己有物流船,随时都能走。
忽然,有个眼尖的旅客指着外面:“哎,那不是有船!”
众人大哗。借着乌云缝隙里的光,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大码头半里之外,密密的芦苇丛中,木桩上果然栓着个小船。那船比寻常渡船窄些,吃水却深,船舱外披着乌油油的篷,船头搭着两只桨,还竖着个小桅杆,上头卷着几片帆。
小船显见无人,拴着缆绳,被风吹得横在水面上。
“店家,这不是个空船!你眼拙了!”那眼尖旅客大喜,撂下筷子就走,“不用你叫人。兄弟自己会棹船!我去也!”
这话一出,呼啦啦,满屋子大汉跑了一多半。
“带俺一个!俺也要乘这个船!”
“那船头不写着‘梁山’?借用一下,不会抢你的!”
“你方才亲口说的,有船肯定会给俺们用!”
“走了走了!船钱照付!拿着!”
朱贵从后厨追出来,左手一只鸭,右手一把刀,莫名其妙。
“慢着,别走,在小店住一夜嘛!这是要去哪……鸭汤还要不要了……”
那老母鸭时运不济,被捉在厨房,放翻在案板之上,眼看就要斩首放血。眼下突然死里逃生,用尽全身力气,往朱贵手背狠狠一叨。朱贵惨叫一声,撒手狂甩。那鸭却是个鸭中豪杰,生长在水泊边,学了十足的梁山性子,被人如此折辱,怎么肯善罢甘休。当即狂扇翅膀,上下翻飞,连啄朱贵手臂大腿,点点漓漓溅了一裤子血。朱贵一边大骂,一边伸手去捉那鸭脖子。一人一鸭剧烈搏斗,激烈程度直追断金亭天罡级比赛。朱贵用尽了这辈子所学的武功,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有菜刀。
阮晓露撂下筷子,冲上去帮朱贵收拾那梁山好鸭。
等把那鸭重新扭送法办,她吁口气,傻眼。
“哎哎,我的船?!”
朱贵:“你的什么?”
阮晓露来不及跟他掰扯,拔腿就跑。
“那是我的物流船!不是摆渡!我特意藏起来的!你们、你们给我回来!”
随着物流工作规模扩大,最初那艘物流船就显得太过狭小,用处已不甚大。阮晓露便把它要了来,当成自己的专属座驾,加装了三角帆,龙骨两边栓了大鱼防撞球,船舷上绑了救生衣。船舱里面也稍微改装了一下,打了几个小柜子,摆了靠垫内饰,卷了个暖和毯子,围了个小灶,装了个水缸,囤了好些吃食补给。若是哪日心情欠佳,谁都不想搭理,可以在这里舒舒服服偷上半日的闲。
她叮嘱水寨众人,这船不跟其余渡船混用。出山时也把它另泊他处。谈不上狡兔三窟,但万一像上次那样,遇上官兵偷家之类的突发事件,也能有个临时想辙的地方。
就这么一艘定制座驾,风吹芦苇,露出半尺船头,愣是让人瞧见了!
以为是梁山的寻常渡船!
十几个拜山旅客嘻嘻哈哈,草丛里趟出小路,饿虎扑食一般,朝她那船冲过去。
那酒店掌柜亲口说了,今儿没别的渡船。这一艘开出去,就是最后一拨!
再晚些,下起大雨,就不知猴年马月能上山,平白错过一场好赛。
阮晓露甩开双腿飞奔。余光瞟到远处的马厩,心想真是苍天饶过谁。她能骑走别人的宝马,别人就能开走她的游艇!
奈何众旅客也都是练家子,其中不乏轻功卓越之人。她眼睁睁看着有人拨开芦苇,笨手笨脚地开始解缆。
“那艘船不外借!不摆渡!你们给我回来!否则……”
一阵顶头风,把她的声音吹回自己耳朵里。
又有两人跑到岸边,打量一番,觉得这船有点形貌奇异,不似寻常渡船 。但拜山心切,还是不假思索地跳上了甲板,拔出小刀,去割缆绳。
阮晓露停下脚步,大口喘气,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敢抢俺的船,”她放狠话,“回头给你们通通取消比赛资格!”
话音未落,忽然那割缆绳的蠢汉动作停滞,紧接着虎躯一震,直接飞出丈许,扑通一声,落在了齐腰深的湖水里,大声叫救命。
另外两个登船的吓一大跳,还没等反应过来,也双双原地起飞,摔在芦苇丛里,全身糊了泥,连声哀嚎。
其余没上船的赶紧住脚。
“船上有人!大伙留神。”
有人喊:“是梁山好汉吗?行行好,拼个船,大家一起上山!”
还要往甲板上跳。
这次大伙看清了,船舱里伸出一只八搭麻鞋,只一踹,就把这第四人踹了下去。
点子厉害。剩下的人噤若寒蝉,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向后转,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留下阮晓露呆立当处。又是一声雷,风吹落叶,几颗性急的雨点落在她头发上。
她下定决心,慢慢抽出自己的刀,护在身前。
“船里大哥,请出来吧。”她朗声道,“这船概不外借。你赖在里头也没用。单靠摇桨,快不过这风雨,迟早困在水中央。要操帆,除了我,也没人会。你把船还我,我保证不对寨主提一句,让你高高兴兴上山来,平平安安回家去……”
一边说,一边大腿蓄力,做好拔腿就跑的准备。船虽然要紧,也不能把自己搭上。
等了半晌,船舱里有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倦怠。
“只是借宝地避个风雨,船内物什分毫未动。事急未及请示,万望恕罪。”
阮晓露慢慢放低手里的刀。风声雨声,这男声好生耳熟。
她微微一笑,不依不饶:“出来!要拜山打擂,回去花钱住店,明儿午后有人统一安排渡船……”
“谁稀罕打你们的擂,多半过后还得强买强卖,拿把画工粗糙的扇子回去。”那声音隐约带笑,一个魁梧的身影弯腰掀帘,将她打量片刻,拱手道,“我另有事,十万火急,现在就走,行吗?”
说着,抛来个鼓鼓囊囊的皮袋。阮晓露接住,双手立刻往下一沉。
“这是船钱。够吗?”

雷声隆隆, 大雨如注,小船左右摇曳。四处不见天光。
等雨稍小,又刮起风, 水面上如虎啸龙吟,呜呜有声。
阮晓露摸黑点一盏灯, 挂在壁上, 照亮船舱小小一隅,环顾四周。
除了角落里多个小褡裢, 板壁上倚了一把带血朴刀,其余桌椅灶柜倒真是原样未动, 连她上次留在小几上的两个柿子都摆在原处。
舱门高出甲板, 一尺门槛, 将积水挡在外面。
俄而, 帘子半掀起来, 冷风送来雨点, 一下子跳进她身边周围。
李俊赤着上身, 从头到脚湿透, 板壁上扯块巾子,擦干头发身体,又拧了裤脚的水, 这才一步步探进来,马上回身关门, 将风雨挡在外面,取了先前脱掉的布衫。
“外面风大,只张了前面的小帆, ”他声音微哑,道, “兜一点点风,慢慢的走,不会磨损帆布。这样行吗?”
方才阮晓露以为船里进贼,宣称“这帆只有我会使”。眼下看来,这话也不是十分准确。至少李俊也是个熟手。去年在长江里行船多日,早就熟习了她这特色改装帆的操作方法。
方才他没直接把这船开走,已是很给面子。
阮晓露“嗯”一声,灯下看时,隐约见到他肋下交错包着细布,也全湿了,不知又在哪惹事挂彩。
“算你上道,没动我东西。”她表扬他一句,从柜子里摸出伤药绷带,铺在小几上,“坐。”
“多谢,”李俊哑声,“小伤,自己来。”
须臾,披上布衫,借灯光打量她。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机勃勃,挽个清清爽爽的丸子头,一双眼里似乎永远不知疲惫。唯有在海滨被晒成麦色的肌肤,一年过去,白回去不少,说明这阵子没怎么风餐露宿。颈子里挂一根红绳,松松掩在领口后面,随着船身晃动。
阮晓露见他看,大大方方把红绳儿拉出来,指着末端那枚缺角古钱。
“怕丢。怕让人捡了,去你那招摇撞骗,我可担待不起。”
李俊嘴角微扬,又问:“江州一别,姑娘安好?”
阮晓露自己剥个柿子,给他扔一个,“我看你不太好。多久没吃喝了?”
李俊坐她对侧,三两下剥开柿子,一口闷下去。
他脸颊比往日消瘦,即便昏黄灯光映着,也略显苍白。双目仍是有神,却布着一半的血丝。
“不用谢。没我,你这船早被那帮人祸祸成垃圾堆了。”他得个柿子润喉,声音清亮了些,笑问,“上次的信和东西,可曾收到?”
阮晓露点点头,待要正经谢一句,又听他道:
“也没个回信。”
阮晓露立刻觉得冤枉,比比划划的澄清:“我让人带了口信!还有瓶好酒……”
说了半句,自己哑火。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是请扈成带了回礼,但没过多久,扈成就被祝彪打成重伤。祝家庄一役之后,一直在庄子里静养,一步都没出山东!
她也没想起来再托个别人。自己的锅。
——还有,那瓶酒呢?不会让扈成自己喝了吧?!这可不能饶他!
李俊见她懊恼,给她个台阶。
“托人办事,难免有点变故——还有吃的吗?”
阮晓露大方一指:“你右手边柜子里。”
李俊得她许可,从柜子里捞出一裹熬肉,擘开一个发面蒸饼,拣几块肥瘦相间的熬肉铺在里面,捏一把椒盐,略卷一卷,从容开咬。吃完一卷,问她要一壶冷茶,几口灌下去,顷刻间又捏一卷。
阮晓露几次想提话头,想问他来山东有何贵干。但见他吃得投入,也就不好打断,向后一靠,听着风雷,借着灯火,专心欣赏猛男吃播。
不过看了片刻,她就坐不住,小声提醒:“大哥,这包曹家糟鹅,是我在济州府城排队买来的……你得给我留点儿……”
李俊吃下最后一块糟鹅,放下空纸包儿,略带歉意,道:“妹子可怜见,我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见她眼光如刀,又马上补充:“回头我烧还给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阮晓露:“……”
默默掀开船板,暗格里拿出一盒珍藏的芙蓉马蹄糕,递到他面前。
…………………………
李俊炫了她一天的饭量,借巾子擦干净手,眼中的疲态扫除大半,整个人终于沉静下来。
“冒昧来访。尊兄弟可好?晁寨主……”
“明儿见着了自己问。”阮晓露将天窗打开一条缝儿,瞬间落进一注雨,赶紧关上,拢着湿头发,回来笑道,“不会是来给我送下半年分红的吧?让我瞧瞧……”
她抓起李俊方才丢来的那个沉重的皮袋,灯下细看,才看到那上头斑斑驳驳,原来并非皮子上的纹路,而是干涸的血迹。打开来,闪亮耀眼,舱内一下子添了许多亮色。但见金的银的彩色的透明的,大块的小块的,带孔的带链的,什么样的都有,像是从谁家金库里匆忙抄了一把。再仔细观察,几个碎金块上,隐约有血指纹。
阮晓露神色扭曲一瞬间。这赃物都不带清理一下的吗?
李俊无语片刻,解释:“都是坏人的东西……”
也觉得这话不太有说服力,又补充,“比我坏多了……”
阮晓露:“……”
这分红不要也罢。
“净想美事。”李俊瞧出她心思,不禁笑道,“都说了是船钱,是上供梁山的,没你的份。这些才是给你的。”
怀里摸出另一个带热气的小布包,在她面前打开,里头又是白生生一锭大银。
阮晓露这下有点尴尬。她提分红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人家真给她准备了。这咋办?
“上次你让扈成代送,他嘴太甜,把我说晕了,稀里糊涂才收的。”阮晓露诚实言道,“今儿我就不要。你拿回去,给乡亲们改善一下生活,多盖点遮阳遮雨的棚子。”
李俊眉眼微垂,假装没听见,压根不接茬,生怕又推不过她。
忽而侧耳听听,说道:“雨停了。”
阮晓露忙出舱。果然这雨来的急去得快,此时空气凛冽,微微的风吹皱水波,吹开灰云,吹出漫天星斗。水色如天。
先前的芦苇岸已看不清。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一座黑黢黢的高山,仿佛一个生猛的巨人,俯瞰着这一泓阔水。
李俊跟在她 身后出舱。两人合力,打开主帆。
船舵拨转的一瞬间,船帆骤然鼓胀,小船如同加了一脚油门,呼的一下,从慢跑变成了冲刺,刺破长夜,朝着梁山高歌猛进。
水波拍打船舷。阮晓露半蹲下,用自己的体重拉紧缆绳,这才觉得缺了点什么。
“童威童猛呢?”她问,“一起来了么?”
有这俩巨人压舷,这船还能再快一半。
李俊的面色却阴沉起来,拢紧布衫,眼中映着星光暗淡。
“这便是我的来意。”他辨别风向,转动船舵,“他俩时运不济,眼下陷在牢里——是这个方向么?”
阮晓露惊呆,倒抽口气,“哪里的牢房?哪家捕盗能把他俩抓去?”
要李俊到梁山来搬救兵,两人必定不在江南。这两人一向是跟在李大哥左右,不至于到处瞎溜达。
“长话短说,”李俊道,“去岁,我们在海沙村左近试着铺了晒盐场,虽然成功出盐,但因着那里夏秋雨水太多,又遭台风,产量不及我预想。我跟几个领头的灶户商议,想找个别处的盐场试一试……”
“这么勤劳勇敢,不畏艰险……”阮晓露故作惊讶,“我还以为李总赚这一笔,早就该金盆洗手、享受生活了呢。”
李俊笑而不语,专心把舵。
一个少有人涉足的新技术,只是窥个入门,就能给整个产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李俊又不是活佛,万万舍不得就此抽身。他手下的小弟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把几辈子的钱赶紧都赚出来。
阮晓露在风中喊问:“找到合适的盐场了吗?”
李俊点头:“就在你们山东。登州海岸的几片盐场,卤水丰厚,风力和日照俱佳,应是绝佳的晒盐地点。”
阮晓露睁大眼,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俺们山东还有盐场?”
是地理课没讲,还是她上课睡觉了?
李俊笑了:“千年的盐场,比两淮盐场还大一倍呢。不过在东面滨海之地,离梁山很远。”
阮晓露表示受教。真是隔行如隔山,对贩盐的来说这大概是常识。
这世上人人吃盐,大多数都不知道盐从何来。不止她一个。
李俊简略言道,山东的登州、青州、莱州,凡是临海之处,都有大片盐碱地。再往北,宋境之外的辽东湾,亦有食盐产出,虽然量少,质量却是上乘。而且北地盐税低,盐价贱,导致南下走私猖獗,偶尔还会有人闯到他的地盘黑吃黑。两国盐枭一旦碰上,绝对是一场好打。
李俊:“登州蓬莱左近,有一户盐霸,人称余闯海……”
阮晓露又碰到知识盲区,“盐霸?”
“朝廷盐政苛刻,各地都有不同对策。登州地方的惯例是,每个盐场都由濒海大户直接治理。这些大户就是盐霸。他们不担盐役,只需一边盘剥贫弱灶户,一边向官府缴纳定额。这些盐霸都是绿林里的狠角色,官府不敢惹,百姓更惹不得,盐霸之间也经常互相夺地盘,厮杀之际,可不管灶户的性命。”
阮晓露皱眉,一时间还真分不出,这些土皇帝似的的登州“盐霸”,和直接压榨虐待灶户的淮东官府,到底哪个更恶劣些。
守法的民众都面目相似。违法的狂徒各有各的猖獗。
她接着猜测:“那个余闯海,想跟你们合作,引进晒盐技术?”
李俊点头:“我带人去跟他们谈。晒盐场可以帮他们铺,换快船、兵器和银子。开始谈得很顺,他们满口的称兄道弟。等盐场铺好,却来了个翻脸不认。酒席外面埋伏了打手,等着砍我们人头,送江州解官请赏。”
阮晓露心惊肉跳,马上跟着生气:“那孙子现在何处?教训了没有?”
李俊眼中绽出微冷笑意。
“都在卤水里泡着呢。连同底下走狗,一伙几十人,一个没留。”
阮晓露:“……还是埋了比较好。”
谁让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自作自受。
又忽然想,早先张叔夜口中的“登州绿林作乱”,大概指的就是这一场黑吃黑。动静那么大,无怪济州府跟着风声鹤唳。
她问:“当地官府什么反应?——这里该有水中暗桩了,舵给我。收半帆。”
李俊听她指挥,边干活边道:“其实盐霸黑吃黑,实属寻常。盐场管事的换了人,官府一般也只是过来认认新面孔,索点贿赂,点个头的事。但登州的提举司贪得无厌,见我们并非地头蛇,便狮子大开口,要了寻常十倍的钱粮上供,还提出无数苛刻条件,否则就查封盐场,将我们辛苦铺就的晒盐池全毁掉。言语中说得僵了,谈不拢……”
阮晓露皱眉头:“那不得动手?”
“自然。他们那兵马提辖却是个厉害角色,我们人生地不熟,寡不敌众,眼看吃亏。童威童猛让我先走,掩护断后,这才陷在彼处。我脱身时,那提举司明白道,‘你若知事,我们便不难为。”我只是含糊应承。说会带钱来赎人,这才保下他俩性命。我星夜赶来济州……”
阮晓露跟着着急:“事不宜迟!拖延越久,变数越多!”
要说梁山以外她还惦记谁,除了卫珠娘、童大壮、胡大娘子等灶户人家,就是盐帮里那些跟她并肩战斗的好汉。威猛兄弟待她最厚,一想到如今在官兵手里挨鞭子、吃馊饭,心里就烦躁到顶,想立刻揍人。
细琢磨,又觉得新鲜:“这登州官府怎么跟强盗似的,还容你拿钱赎人?”
李俊道:“登州远恶,那边府衙上下,尽是豺狼,一半的人都有□□背景,不足为奇。我们不过一群外来户,在他们那里又无备案悬赏,就算解送原籍,岂非便宜别人,不如趁机赚一笔,将我们拿捏住,日后也能多分些盐场的利。”
他捡起那盛满珠宝的皮袋,拨弄里面的珠宝。
“童威童猛是我多年的兄弟,我就算倾家荡产、性命不要,也不能弃他们不顾。我可以将钱财上供贪官——当然这些远远不够。但放开了烧杀抢掠,早晚凑得出。只是一则时间紧迫,登州地处偏狭,罕见有油水的大客商;二则便等于向官府服软,日后长久吃他们拿捏。所以……”
“与其便宜狗官,不如便宜我们。”阮晓露给他竖大拇指,“咱们英雄所见略同,你这梁山是来对了!”
李俊一笑,依旧带着心事,说道:“梁山是山东绿林老大,这事除了你们,也无人可以助我。我听说,近来在搞什么公益,专门帮人家排忧解难……”
阮晓露马上纠正:“‘梁山公益’是帮老乡平民的,每次派一两个人下山,做点小事,行侠仗义。童威童猛是俺江湖同道,他们的事不是小事。你明天直接上聚义厅,我一早给你引荐大伙,江湖救急,调兵遣将,要一队精锐,说什么也要把他俩给捞出来。”
李俊爽快道:“听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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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火光照亮水面,嘎吱一声,快箭上弦。
“来的什么人?”
小船已接近外围小岛上的值守岗哨。两个值夜喽啰打个呵欠,清水抹把脸,提起弓,气势汹汹地喝问。
“是我!”阮晓露高声回话,“带江湖朋友来议事,住一日就走。”
借着星光和火光,李俊眯眼,在深沉的夜幕中,头一次看到梁山水寨的规模风采。
高大的寨栅林立,渐次开着水道和闸门,好像一座水上城堡。卵石滩蜿蜒伸展,造出无数良好泊位。几艘大型战船泊在港里,犹如守夜的门神,黑夜中只看到桅杆顶部托举的月光,随着水波一开一合,好似门神的眼睛。外面是密密麻麻的渔船,夜幕中连成一片。只能从大风吹过、船只之间互相碰撞的声音来推测数量。
李俊正观察入神,胳膊被人戳戳。
“醒醒。靠边停船。”
小喽啰见是自己人,一挠钩把船拉近,笑呵呵迎上:“麻烦姑娘在这按个手印,待会带人去客馆登记。下次休要冒雨夜航,多危险哪。”
李俊讶异:“还要登记?”
“这几日拜山的人多。吴学究设计的流程,怕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
阮晓露说得无奈,其实这事她自己也投了赞成票。毕竟访客多了,最好统一管理,以免有失。万一真有人偷偷进来捣乱,水寨首当其冲,她自己首先不安生。
等了片刻,小喽啰转动机关,放下水闸门。
此时星幕流转,已是三更时分。港湾里水 波轻缓,一片片水草布成迷宫。星光在湖面上跳跃,落在那迷宫之上时,就仿佛被吸进去似的,重作一色漆黑。
阮晓露棹着桨,正往客馆方向拐弯,忽然想到一事,喃喃自语:“明天友谊赛揭幕,客馆此时应该都满了。按流程,要先叫醒客馆的值班喽啰,然后等他批个条子,给拨一间空宿舍,多半在二关以上。然后经过守关哨所盘问,上去找值日宿管员,然后再等他批个条子,去库房领被褥……哎呀,弄完这些,天该亮了……”
李俊听得绝望。这就是大寨的管理智慧?
还好当初没被忽悠过来!否则天天“走流程”!
“妹子行行好,我三天没好好睡觉了……”
阮晓露哈哈一笑,拨转方向,顺着水流冲上石滩,挠钩搭上码头木桩。
“下来!放轻声。”
李俊依言,绰了朴刀,跃上码头。然后不等她提醒,朴刀直接倚在旁边架子上,空手跟上。
既是有求于人,诚意要做满。除了金银珠宝,啥也不带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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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不远处,依山傍水一片小空地,上几个台阶,来到一个青砖小院。门口一挂小小灯笼,院子里静悄悄,几间小屋错落,青苔铺了半爿地面。其中一间传来时起时伏的微弱鼾声。
李俊不解:“这里是……”
阮晓露:“嘘。别吵着我娘。”
她放轻脚步,待要推门,忽然,陌生的脚步声响,一个亮晃晃的火把横在眼前。
“谁?干什么来?”
友谊赛期间,为保山上治安,加派头领巡夜,每天轮几个人,带些喽啰,重点巡查水边,以防不速之客。
阮晓露被灯火一晃,用手挡眼,看清来人,站直了身,挡在李俊前头,大大方方招呼。
“石秀大哥!辛苦啦。”
石秀阴沉着脸,一对长眉拧成疙瘩,死死盯她。
又看看她旁边的那个宽肩窄腰大高个儿,不认识;
又看回她。两个人四目相对,足足一分钟。
半夜三更,带个男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石秀双拳紧握,深呼吸,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和情感打架。
阮晓露:“有事吗?”
石秀周身一紧,理智微弱胜出,咬着牙,慢慢说:“夜路危险,给你照个亮。”
一挥手,带着小弟向后转,去巡别处。
已经在她面前栽了三回。这哥们看身材也是个水军,万一又是亲兄弟,他别在山上混了。
阮晓露目送他消失,冷笑一声,走进院子。
李俊还纳闷呢:“这是谁?人还怪好的咧……”

第127章
翌日, 天光乍亮,朝霞铺满天边。八百里水泊碧波烂漫。山上的空气凛冽清新,树叶草木得雨水冲刷, 格外的油亮翠绿。
巡山一队喊着号子,全山通报今日日程:“今日辰牌一刻, 友谊赛揭幕战开始, 枯树山好汉丧门神鲍旭,对战咱们步军将校金眼彪施恩, 要看的提前去占座位!其余赛程写在聚义厅粉板……”
阮婆婆早早起床,跟着这节奏哼了两句小曲儿, 自己慢悠悠洗脸, 用篦子梳着满头银发。
阮晓露坐在院子一角的小石凳上, 端着一大碗葱油面。把顶上一撮炸到焦脆的葱段拌入面里, 扒拉几口, 又发现底下藏个蛋, 煎得微焦, 咸香浓郁。
她双眼一亮, 吸溜一口半凝固的蛋黄,整个人飞了那么几秒钟,然后决定把剩下的煎蛋留到最后。
“除了这个鲍旭有点意思, 这次报名参赛的二十几个,林教头分析过, 基本都是菜鸟,”她一口气半碗面下去,终于空出舌头, 问,“李大哥, 你不上去显摆显摆?”
“等救出我兄弟,再来打个痛快。”
李俊歇了两个时辰,精神抖擞。除了身上微有药气,完全看不出夜来的狼狈。
他像个普通游客一样,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墙根下几个土制哑铃,挑个最大的,好奇举了举。又看到远处空濛山色,几处怪石,还有远处哨卡间的铁锁链,欣赏一阵,脑海中排兵布阵,描摹战斗场景。
梁山大寨,名不虚传。来这一趟,不虚此行。
但他心里更惦记一件事:“不知晁寨主何时……”
“现在出发,时间正合适。”阮晓露吃完最后一口面,匆匆挽个头发,问他,“准备好了?”
李俊倚在门边,看她一眼,却笑道:“你先行。我过会儿再走,自己问路。”
阮晓露一怔。
又听他说道:“不然让人瞧见你这里混了个生人,恐有疑虑。”
阮晓露莞尔,故意大声道:“我坦坦荡荡,怕人说?——别人问起来,就是留宿个江湖朋友,有什么大不了?最多是没按流程走,罚三天义务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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