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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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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余闯海身死后,李俊还默许灶户闯进他的大宅院,搬了不少细软家具,拆了祠堂里的上好木料。
所以一群本地灶户对李俊这个外来的主人也不排斥。见他凯旋归来,推一个机灵的,过去献殷勤:“大宅子都收拾好了,虽然空,但也有不少桌椅板凳,足够您老人家会客。”
范老爷躲在后头,好不容易见到一群还算老实的良民百姓,心里七上八下。
有冲动想大叫救命,看看这群百姓到底会不会见义勇为;但随后又想起白日里在自己府衙鸣冤诉苦的那些灶户代表——知道他们对官府怨气颇大,这身份还是不亮为妙。
李俊让人从箱笼里找出一叠文书,便是这片盐场的转让契。
干掉那余 闯海之后,已经拿着死人的手,蘸血按了个清晰的手印。如今就差个官府盖章,完成正式交接。
为了这枚章,登州官僚起意勒索,跟这群江南恶狼兵戈相见,以致招来满城之祸。
那府尹范老爷本欲配合,忽然又面露难色:“本官的官印尚在府衙……”
李俊冷笑。
“谁不知道,你们这登州府天高皇帝远,做政务如同做买卖。就说这盐场任令,难道符合朝廷法度?还不是你们自己造出来的规矩,如何用得到朝廷官印?有没有私印?没有,割一根手指头下来!”
其余几家军马笑呵呵围坐一团,欣赏贪官狼狈。
范老爷无法,东找西找,腰带上找到个私人图书印章,愁眉苦脸地盖上去。
“要是朝廷恢复榷盐,另派人来接管,可跟本官没关系啊。”
阮晓露在一边瞧热闹。想起去年张叔夜来梁山“做客”,深感官匪合作之完美。
她忽然叫道:“这个印章,你留下!别让他带走!”
留个把柄,不管能不能用上,起码让这狗官有所忌惮。
李俊从善如流,当即没收了那印章,待要揣怀里,心念一转,又丢给她。
“拿去给贵寨那位金师傅,让他仿上十个八个,分发给各处绿林。以后这狗官胆敢再害人,就会有无数人拿着他的印章招摇撞骗,岂不壮观!”
印章擦着范老爷的胖脸飞过。府尹脸色煞白,明知这盐枭是随口玩笑,但也不敢置气,脸上五颜六色,不敢流露出一个“怒”字。
赶紧、赶紧放下官回去……
可惜众位好汉都没有这个意思,都朝他不怀好意地笑。
眼看众位盟友队友都欣赏过贪官窘状,李俊这才叫过两个没受伤的小弟。
“给他个屋子歇着,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范老爷心里七上八下。这帮歹人对他忽而客气,忽而凶恶,当真不知自己命运如何。只好乖乖跟着盐帮小弟,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门一关,满眼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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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所有人都分拨下了船。聚在一起。冷风贴地而起,吹来万里海波的萧瑟。
“这是原先煮海的作坊。”李俊伸手虚指,跟大伙介绍,“这一片是今年堆砌平整的晒盐池,几个池子相连,盛有不同浓淡的卤水。现在天色寒,日头也短,这一茬收不了太多。但如今人手足了,再从村子里招募熟练灶工,到了明年开春收获,约莫就可以攒够一年的岁额……”
很多人头一次近距离看到食盐出产之地,弯腰捻一把,摸到浅层水底的少量结晶,啧啧称奇。
李俊令留守小弟分配房屋,生起篝火。大家忙碌一日,总算脚踏实地的歇下来。此处已归盐帮,位置隐蔽,登州府还乱着,短期内也不会有官兵找上门。轻伤重伤的,都可以放心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启程回乡。
跟随而来的几十个沙门岛逃犯,也都安置到灶户空屋,分几床被褥,拨几个人看守。李俊问他们愿不愿意留下制盐,众人满口答应。
只要不呆在沙门岛,叫他们干啥都行。
日头缓缓西沉,在海边留下狂乱的余晖。海鸟一声声叫得凄厉,展翅飞向远处。
村子里买点粗陋酒饭,众盗围坐火边,就着咸风阵阵,饮酒庆功。
乐和开嗓唱曲,唱的是东坡学士的《定风波》。
“一蓑烟雨任平生……”
引得大家一阵阵喝彩,忍不住加入合唱。
可惜众盗一不识词,二不识调,五音不全地一通乱和。但就算是在嗡嗡的杂音中,乐和的声音依旧穿云裂石,力压群雄。
“诸位英豪,”待曲声稍歇,李俊捧一碗酒,四面团团敬过,说道,“义薄云天,不畏凶险,来这龙潭虎穴,救人性命,全我兄弟义气,感激无以言表。”
说毕饮尽酒,深深一拜。
“我的兄弟伤重不能叙礼,先替他俩拜谢大伙……”
众人也慌忙回礼:“为兄弟两肋插刀,分内之事,客气什么!”
花小妹附和一句大实话:“这不是还收了你钱嘛!”
一时间全场尴尬,大伙碗里的酒都不好喝了。
李俊笑了笑,从容回道:“钱是一回事,但梁山英雄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角色,不是那种收钱办事的佣兵。若非有‘义气’二字,我甩再多金银,也换不来诸位正眼一瞧。所以还是要谢的。等回到梁山,还要再拜谢晁、吴二兄、及其余各头领,今后生死之交,但有差遣,俊无有不从。”
大家松口气。这李大哥上道,顾全了大家面子。
于是吆三喝四,都去跟他客气,酒敬了一碗又一碗。
顾大嫂不甘示弱,也满倒一碗,朗声道:“也要多谢你们妙策,救出我的兄弟。俺借此机会,识得梁山大寨,也是荣幸。我也替我兄弟谢谢各位救命之恩……”
众人又连忙跟她客气,一时间觥筹交错,各种方言交错纷飞,最后归为开怀大笑。
只有童威童猛解珍解宝,四个伤员靠在一边,眼看自己成了朋友们的社交工具,苦于身体虚弱,无法跟着拜来拜去,只能相视苦笑,艰难端起面前的茶碗,同命相连地互敬一杯。
四个人在牢城里做过几天邻居,始终没见过对方面孔。经此一役,也算是生死之交。
还有一个孙立,坐得离众人远远的,一边往自己腰上贴膏药,一边长吁短叹。
本来跟他们匪帮各自飙戏,演得挺真;不曾想被府尹大人坑到姥姥家,无端闪了腰,成了假戏真做。以致被匪徒“绑架”至此,也算是个“工伤”。
现在自己一个半残,还得赖他们照顾,耽搁久了,走漏风声,让人发现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暗地里和贼寇勾结,这可怎么办?
忽而眼前一暗。栾廷玉走到他面前。
孙立长叹口气,等待奚落。
栾廷玉却一言不发,给他递一碗饭,又低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一不小心,把那膏药碰掉了。
孙立:“……”
“前日之事,情非得已。给你赔个罪。”栾廷玉瓮声瓮气地道,“你也不用急。俺们定了计,保证让你平安回去。”

第141章
顾大嫂手下一群赌匪, 和梁山、盐帮不打不相识,数日之内浴血并肩、同生共死,俨然已是老战友。大家酒足饭饱, 吆五喝六,嚷嚷着结拜兄弟。
只是嚷着嚷着, 就险些大打出手:“赌一场又有什么!看不起我们!哼, 大寨有什么了不起……”
花小妹笑道:“喂,顾家大姐, 你也别在登州这鬼地方做庄了。虽说咱们今儿拿捏了府尹,教他不敢追究, 但这地方已经烂透了, 配不上你这般豪杰。干脆去梁山, 一起热闹!”
顾大嫂一撇嘴:“你们那禁赌, 我去了, 三天就得憋死。”
花小妹无话可说。换了别人, 她也许还能蛮力规劝一下, 赌博没啥好玩的, 纯属浪费时间,你戒了呗。
但顾大嫂她可不敢惹。这姐姐性子耿直,一言不合就揍人, 剃了头就是个缩小版鲁智深。要不是俯卧撑输了一次,在场所有人都别想拿捏她。
阮晓露端一杯酒, 忽然说:“咱山上只是不准赌博,又没禁坐庄,赚别人钱……”
阮小五嗤之以鼻:“谁敢坐庄, 坑自家兄弟?揍也揍死他。”
“但如今山下开的作眼酒店,西南北侧都有, 唯独缺个东边,”阮晓露掰着手指头规划,“哎,凌统制,你熟悉寨规,帮我想想,在山外开酒店,顺便搞点骰子牌九,赚过路客商的钱,不算违规吧?”
凌振是梁山的忠诚粉丝,别看他曾经从军,但落草落得死心踏地。上山第一天,就把寨规背得精熟,随便抽查一句,都能接出下一句。比山上的元老背得还熟。
“嗯……”凌振调动脑力,“好像没说不准……”
阮晓露朝顾大嫂眨眨眼。
顾大嫂看着远方海潮涨落,有点心动。
她生在大海之滨,长在蓬莱小镇,三十多年没挪过窝。虽说有孙提辖这么个保护伞,赌场办得有声有色,但终究是边陲穷地,从头到晚累翻天,赚个仨瓜俩枣,忒没意思。
早就听说过水泊梁山的盛名。以前也曾想过去那溜达溜达,见识见识。只是穷忙少闲,路途又远,耗不起。
眼下可不一样。梁山的人亲自相邀,请她去聚义。
跟梁山共同打过一场仗,扭转了她对大寨僵化傲慢的印象。起码这几个男男女 女,都挺能打,也能处。
女子在山上也有话语权。听那花小妹讲,就算是丝毫不会武功的女眷,只要有一技之长,也不会被人欺侮,还能上聚义厅开会。
以顾大嫂自己的本事,到了梁山,那不得一呼百应,小弟如云?
如果能去济州开个赌场酒店,那客流量不得翻倍?宰人岂不容易得多?
顾大嫂心动不已,去问手下人意愿。
但她的一群赌匪小弟意见不一。半数人不介意搬家,但还有半数人故土难移,即便知道梁山编制一席难求,无数自己耳熟能详的明星大佬,在那都能见到真人——但一说要迁徙到千里之外,还是左右为难。
“大姐,俺们都服你本事,跟你多年,按理说应该跟着你赴汤蹈火,就算死也不眨眼。”赌匪们猛汉落泪,掏心掏肺地道,“但俺还有家小在登州城外,祖宗十八代也都埋在这儿,不能抬腿就走哇……”
顾大嫂对此也理解,深深叹口气,把自己的人聚拢来,大家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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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不便多听顾大嫂的帮派会议,找个借口出来看夕阳。
正入定呢,肩膀让人轻轻一扳。
阮小五喝了一晚上酒,微有醉意,扯开衣裳散热。又刚刚洗了一把脸,头发里都是水珠儿,朝她使眼色。
“妹儿,那李俊当初承诺,救出人后,让咱们随便搬这盐霸的库房。”阮小五低声道,“你去提醒他一下,问问那仓库在哪儿,咱们搬了东西,正好回山一起带走。”
阮晓露眨眼:“咋自己不去问呢?”
阮小五犹豫片刻,笑道:“这不好开口啊。”
他和李俊同舟共济整三日,突袭沙门岛,在孤岛上杀得血流成河,早已是生死兄弟的交情;如今刚下船,马上却提这茬,显得他堂堂阮小五利欲熏心、满眼是钱,有损英雄形象。
阮晓露大为不满:“俺的形象就不值钱?自己去!”
阮小五沉下脸:“俯卧撑。谁输了谁去。”
自从妹儿发明了这个简便的争端解决办法,大伙懒得打架时都用它。
阮晓露丢个白眼。这不欺负人吗!
“比就比。”她伸手一指,“就这道田垄上。你在前,我在后。预备开始。”
阮小五大乐,趁着醉意,当即活动手腕,俯身趴下。
身边马上围拢了几个喽啰,等着加油膜拜。
“一、二、三……”
阮晓露做完三个,大摇大摆站起身,朝场外观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轻手轻脚,从后面离开。
阮小五还在兢兢业业地起起伏伏:“十五、十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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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刚叫手下人安顿了威猛兄弟,派两个精细小弟照顾夜班。
自己扶着井栏休息片刻,转头刚要走,差点跟人撞个满怀。
“哟,喝成这样。”阮晓露闪到一边,故作惊讶,“这还好是我,要是撞上敌人,你这心口已经插把刀了。”
李俊确实醉了七分,揉着眼角,也不嘴硬,笑道:“谁喝得过你们山东豪杰啊?六妹,失礼莫怪。”
阮晓露:“对了,仓库……”
她没有梁山好汉那些轻财重义的偶像包袱。逗一逗五哥,依旧大大方方来催债。
李俊登时会意:“跟我来。方才顾大嫂的人在彼,不好当众提。”
匪徒分赃,讲究个见者有份。但这笔尾款又是梁山跟盐帮商量好的。要是当着顾大嫂的面张罗过户,又不给她留一文,等于跟她平白结仇。
当然,梁山和顾大嫂一派结盟干仗,作为大寨,事后也总得表示表示。但这就要双方另谈,李俊不能掺和。
绿林生活看似潇洒,其实里头规矩门道也不少。喝得再多,也不能大意。
阮晓露将手里火把递给李俊,快步跟上,随他走了几个弯,转角推开一座大门。
阮小五黑着脸,不知从哪闪出来,不声不响地跟上。
没多久,又跟来几个梁山的人。宴饮结束,大家无心继续残局,不约而同,都来收尾款。
李俊回头,看到黑压压一片脑袋,感觉自己像个导游。
遂微笑,介绍:“这是那余闯海用榨取百姓的钱财建造的花园。现在天晚,也看不出有多么漂亮。不过那余闯海几代积累的财富,应该都在主宅的背后的库房里。上一次我与官府交战激烈,无暇顾及,只顺手劫了外头几个不起眼的箱子。今日正好去瞧个究竟……”
一群梁山游客左顾右盼,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嗯嗯”。
花园里一片假山。山石的缝隙里,藏着一扇灰扑扑的小门。
门扇紧闭。花小妹忍不住发问:“钥匙呢?有钥匙吗?”
“人家怎么会给我。”李俊笑道,“拜托各位大力士了。”
几个猴急的喽啰如同打了鸡血,大喝一声,有的拿脚踹,有的用刀砍,有的上拳头,叮叮当当一阵猛拆,那大门纹丝不动。
最后是栾廷玉拿肩膀一撞,大门木板终于豁了一个口。李俊伸手进去,一把拧断门锁。
要什么钥匙,咱匪帮都是物理开门。
几十只眼睛热烈期盼,几十只手不由自主地搓了起来。
李俊上次来到梁山求救,给付了巨额“定金”,居然只是他“顺手劫了几个箱子”的所得;大家想,这库房里,怎么也得存着百八十个那样的箱子吧?
花荣命人点了火把,李俊接过,轻轻推开半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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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睁大眼,往那黑黢黢的门缝里看。忽然想起当年梁山首开库房,大家见到“生辰纲”真面目的那一刻。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这次千万别再……
好在门后头貌似确实有东西。她松口气。
但随后,所有人都忍不住退后几步。凌振首先掩鼻:“啊,臭死了!”
几个糙汉喽啰大胆踏进去,四下插了几个火把。这才看清楚里头情状。
这库房里没有金银,也没有珠宝,只有一屋子黑黢黢的钱。
一文一文,用麻绳串起来的那种。
捡起来看看,也就是寻常的政和通宝、大观通宝之类,两文可以买个炊饼。
这年头大户人家囤铜钱,也不是稀奇事。只是大家期望值过高,以为里头都是金银珠宝,这才有些惊讶。细看看,这一大屋子钱也不是少数,粗略一估,少说也有几万贯。
问题时,近来连降大雨,库房也无人维护,浸了几次水,眼下那麻绳都吸满了泥浆,钱币也开始生锈。远远一看,跟一堆废铜烂铁无异。而且散发着金属和死水的腥臭气,让人不愿近前。
李俊也有点出乎意料,胸中酒意飞走八分,上前检查了一下那些钱,拉过一个小弟问:“登州这边风俗,把金银放在外头,最结实的库房里放铜钱?”
不过这点疑问也很快得到解答。阮晓露忽然发现什么,丢几块石头进去落脚,从钱堆里捡出来一个被水泡过的竹藤盒子。打开来,里头竟是一沓白条。
“政和X年X月,登州府学筹办借钱若干缗,约定一年归还。”
“重和X年X月,登州茶盐提举司借钱若干缗,约定三年归还。”
“重和X年X月,常平义仓监司借钱若干缗,约定五年归还。”
大伙凑过去,听阮晓露读出上头的意思,大为惊奇。
“官府还管这余闯海借钱?!”
借钱的因头五花八门。有时是军费,有时是赈灾,有时是修桥铺路,有时是建庙建学……
每次都是大额借款。几百贯、几千贯,十分随心所欲。
盐霸掌管盐场,靠着剥削贫苦劳动力,做着一本万利的生意。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煮海之利,随时都可能被官府截胡。
而早在李俊和余闯海翻脸之前,这个仓库里的无数铜钱,早就成了官府的小钱库。今天拿一点,明天拿一点……
放到现代,这些白条叫“债权”,也算是值钱之物。
但现如今,谁敢大胆向朝廷要账?
虽然上头的“归还日期”写得明明白白,但地方官一茬一茬的来了又走,后任的官若是要赖前任的账,盐霸也没办法。毕竟他们整个生意链条都是建立在官府的默许之上。官老爷给自己行了这么大方便,孝敬一二,算得什么?
这余闯海自然也不会乖乖当冤大头。最显眼的库房里堆满铜钱,让官老爷随便查看,任意搬取;自己再 在宅子各处藏点儿不起眼的盒子箱子,里头装着轻便保值的珠宝,算是稀释风险,狡兔三窟。
而这些“不起眼的箱子盒子”,已经都让李俊搜缴了来。他送给梁山的那一堆奇珍异宝,才是这倒霉盐霸的主要资财。
一群人看着这堆钱,发呆许久,花荣才艰难地开口。
“这些钱,我们不能带回去。”
几万串铜钱全都泡了水,当然不能直接带上路,否则等于运一座泥山,千里跋涉,累也累死大伙。
若是清洗风干,重新串结,则至少花上一个月工夫。然后起码得装几十辆车,沉甸甸的龟速行进。逢州过县,不管走到何处,都是道上最靓丽的显眼包。
本来就是飓风营救,速战速决,在上一级官府反应过来之前溜之大吉。
总不能把自己队伍变成镖局,慢吞吞走在路上,岂不是等着人来抓。
李俊有点尴尬,垂手立着。
“我也不知……”
“莫多言。”阮小五朗声道,“我们这一遭出来,是为了营救朋友,是为着江湖义气。至于报酬多寡,是最不要紧之事。带不走就不带了,斤斤计较,忒没出息!”
他刚被妹子骗着做俯卧撑,做到三十几个才反应过来,此时依然黑着脸,说话一口火药味。
不过说得在理。当初梁山跟盐帮也只是约定,开了大户的库房,里头东西不论多寡,全归梁山,也并没有约定数额种类。
如今,“盲盒“开出个带不走的大件儿,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能赖别人。
其余几人也都发扬风格:“算了算了。不是啥大事儿。”
李俊无言。梁山的朋友是大度了,他这个人情算是欠上了!
偏偏有人凑过来,给他补刀。
“你那一袋子奇珍异宝,其实早够我们行动三五次,比市场价高多了。”阮晓露踮着脚跳到外头,没好气,低声批评他,“干嘛非要多此一举,又提一句搬库房,现在可好,平白落埋怨。”
李俊也无奈:“我那不是急着堵吴军师的嘴,怕他擅自点兵,给我安排一堆废物。”
以后再不干这画蛇添足的事儿了。
他悄悄朝她作个大揖,低声又道:“妹子,帮帮忙。”
阮晓露抬头看天:“帮不了。等着下次去梁山挨白眼吧。”
李俊:“……”
阮小五叫她:“妹儿,走了,回去收拾东西。”
阮晓露听话地跟出几步,忽然一回头,叫道:“等等。我有办法把这些钱带回去。”
一行人惊讶不已,全都回头看她。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大家还能斥一句“痴人说梦”;但从阮姑娘口中说出来,说不定就能成呢!
李俊微微一怔,眼角一弯。
这姑娘毕竟见不得他倒大霉。
阮晓露瞄他一眼。高兴得有点早。

第142章
“按照咱们原来的约定, 这屋子里的钱都属梁山。”阮晓露找块山石坐下来,先给个别脑子转不快的同伴捋一下情况,“只不过咱们时间紧, 又要低调上路,这钱运不走, 只能放弃。但是这样一来, 李大哥心里肯定过意不去。而且,虽然咱们不在乎这点臭钱, 但回山后,人一多, 大家知晓了来龙去脉, 难保不会有人膈应。起码军师肯定会不高兴……”
大家点头。花小妹想象吴用的臭脸, 忍不住扑哧一笑。
可不是吗。本来以为这一趟能带回点金银财宝, 结果两手空空, 只带回几个白吃白喝的伤病员——吴用估计会记仇, 以后逮机会给李俊使绊子。
还有以李忠周通为代表的一群抠门鬼, 不知会懊糟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还会怨恨上救援小队, 怪他们不会变通。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大伙辛辛苦苦出一趟任务,已经是同生共死的交情。要是为这点蝇头小事闹不愉快,多不值当啊。
所以也不能忙着发扬风格, 把这报酬给推掉。
花小妹嘟囔:“难不成还让他写借条啊?”
余人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那不行。”
这钱能拿到最好, 拿不到,也不能显得咱们老惦记着。只有贪官奸商才搞什么收条借条。大家是江湖义士,不玩那花活。
凌振问:“你可有快速清理这些钱串子的方法?”
阮晓露依旧摇头, 伸手把那被砸烂的大门勉强关上,把那一屋子烂钱关在里面。
“李大哥刚刚打下盐场, 重新建设、安抚人心,都需要用钱,他也有工夫有人手,慢慢把这些又笨又重的铜钱整理干净。这钱最好还是给他留着。但大家别忘了,此处看似不毛之地,但是这里的财富,远不止库房里这几万贯钱……”
李俊笑意凝固。
“……所以咱商量一下,何不以食盐来分期付款。眼下盐场里现成存着百石粗盐,让我们带回梁山,不引人注目;此后这片盐场可以定期给梁山供给食盐,不用我们到处去抢,或者高价收买……”
李俊脸色一沉,立刻道:“盐场是我和兄弟们拿命打下来的,谁也不能分利!”
说得义正辞严,好像被她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这盐霸不是你们拼了命才搞垮的?”阮晓露回瞪他,“放心,不多要你的。俺们梁山兵力过万,马匹千余。算他每人每日吃盐一钱,马匹……”
她有点卡壳。花荣立刻贴心地给她科普,“马匹每日食盐约一两。”
“每天就是一百来斤。”阮小五大字不识几个,但多年赌场浸染,简单算数不在话下,“一年就是至少五百石。”
阮晓露微笑,语气咄咄逼人:“以蓬莱盐场的产出,五百石每年,完全负担得起吧?”
阮小五:“一年五百石有点少,俺们还要腌鱼腌肉呢!八百石如何?”
花小妹凑热闹:“要一千石!”
梁山众人大乐。多数人平时从不操心后勤之事。粮食、盐、布匹……这些东西快用完了,又没有附近老乡及时来交“保护费”,那就要着人去集中采买。若是嫌贵,就带人到远处州府去抢劫,抢来多少是多少,回头往库房里一扔,自有喽啰计算数额,呈报给蒋敬,再折算功劳……
这种随性补给的风格,当然风险很高。尤其是食盐这玩意,抢又不好抢,也肯定不能走官方渠道买;跟官府有关系的盐商富户,多数也不敢跟绿林强盗扯关系;买各家私盐呢,又只能是少量多次,否则引起官府注意,寻常私盐小贩也弄不到那么多货。
如果真能一劳永逸,一次性解决山寨的食盐供给,从产地直达餐桌,再也不用冒险采买……
确实很让人心动。
大家谈钱不好意思,要盐,就没什么丢脸的。
李俊忿忿不平地瞪着这帮男男女女。这是仗着人多,集体欺负他呢?
“你们……”
数个大汉活动肩膀,转动手腕,“嗯?”
李俊:“……再商量商量嘛。”
说话的同时,左手三指弯曲,悄悄划过一个手势。
那是江南绿林通用的作战手势,意思是前方安全,可以行动。梁山其他人都没怎么见过。阮晓露也是才注意到,方才每提到一个数字,他都暗中比一个小小的手势。
五百石可以接受。八百石可以接受。再往上……手势换了。
“……没什么可商量的,一千石毛毛雨,”她截下话头,“总比你把这堆钱整理干净,送去山上,要划算吧?”
先前还怕自己外行,叫出个匪夷所思的数字,双方下不来台。还好李俊给她透了个底。在他底线上再稍微加点码,他也不至于吃不消。
她依旧理直气壮,回头朝己方队友笑道,“我觉得挺合算。比拿钱强。金银有用尽的时候,可人总得一辈子吃盐呀。”
李俊抱着胳膊,质问她:“所以还要我无限期供应?”
“也可以商议个期限,以后再谈续约嘛。”阮晓露懒懒往后一靠,不依不饶,“只要盐帮在,梁山在,就可以一直合作下去。俺们梁山也不贪财,只图一个安心省事……”
她这个中介当得不偏不倚,把双方的层次都拔高了一下,留了几道可以商量的活扣。
李俊沉吟,叫过几个小弟,轻声商议。
其实阮晓露这个提议,也算能解他燃眉之急。一千石食盐每年,对于运转成熟的晒盐场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但总不能一口答应。这帮山东好汉轻钱财、重态度。他越是显得 不情不愿,越能让梁山这边觉得这笔买卖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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