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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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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七仰躺在沙滩上,一个劲的吐海水,喘成一个漏气的皮球,甫一睁眼,眼里全是不相信。
跨越民族,跨越文化,“输赢”是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语言。
宋方大声欢呼:“俺们山东的娘子最厉害!”
阮晓露踏在船尾高处,微微转头向南,朝千里之外的张顺遥遥致意。
陆上打不过,就激怒对方,引到水里。这个思路还是顺子率先发明的,当初浔阳江上,把李逵整得七窍升天。
她不过是照猫画虎,邯郸学步,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这完颜小七虽然力大凶猛,但比起黑旋风李逵的凶残暴虐,也还有着一点点进步空间。
她跑到低处,一跃而下。几个朋友紧张围上。
“伤着你没有?”大家七嘴八舌。
“他刚落水就抽筋了,根本没碰到我,还挨了我好几拳。”阮晓露笑道,“我就在旁边等着,等他要冒头,就给按下去。”
众人大笑。
这招还就她能使。譬如李俊虽有同样本事,但若是换成他上,对方大概不会轻敌冒进,压根不会被他带水里去。
只有孟康脸色臭得要命,一头黑白挑染怒发冲冠,远远看着阮晓露,咬牙道:“一点也不爱惜船!全得重新修!全得重新修!”
完颜七茫然坐起,先是愤怒,苦于手脚无力,没法爬起来揍人;随后却又是惶恐:这个宋国辣妹还算手下留情,估摸他开始溺水,立刻停战喊人。如果她再等那么一时半刻,他此时已经魂归故里,跟白山黑水作伴去了。
或者如果她藏了利器,水底下来那么一刀,他如何能防?
完颜十四跑来扶他,咬牙低声道:“这女子可恶,我去把她杀了!”
完颜七连忙制止。真是笑话,这么多部下看着他输。杀了她容易,岂非坐实了自己不仅能耐欠缺,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而且小肚鸡肠,不能承受失败?
传回到大皇帝阿骨打耳朵里,他这形象还能要吗?
他爬起来,粗声喊了两句,把自己人聚拢周围。
阮晓露已经飞快换好衣服,问段景住:“他喊的啥?萨满?”
段景住女真话口语糟糕,听力尚可,忍笑告诉她:“好像他跟部下说你是萨满女巫,给自己找补面子。”
阮晓露心头一亮:“他们很信萨满?”

第158章
段景住听到一句“萨满”, 忙不迭点头,脸色扭曲一瞬,想起辽国流行的各种恐怖传言:女真人笃信邪神, 每场战后,必有血腥祭祀, 补充自己的力量……
不管这传言有多少真实, 至少说明,女真社会里, 原始宗教氛围很浓厚。
段景住忽然一个哆嗦,金毛根根竖起:“娘娘, 你不会真要冒充萨满女巫吧?我跟你讲, 不可以的, 这不是开玩笑……”
阮晓露想了想, 遗憾摇头。她虽然敢整活儿, 还不至于如此自不量力。
万一人家让她显个灵, 求个雨, 咋办?
不过……
她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主意, 拉拢数个同伴,低声商议几句。
“我有个想法……”
女真将军已经被狠狠打压锐气,估摸不会再对使团下杀手。大家心情也稍微轻松起来, 谈笑几句。
李俊忍不住笑:“我跟。”
宋江:“这不好吧……”
凌振道:“已经糊弄到这份上了……”
大家看向顾大嫂。
顾大嫂一咬牙:“赌一把嘛。”
段景住深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近女真武士团, 告诉完颜七:“将军猜得一半对。这个阮姑娘不是女巫,她只是女巫的保镖。真正的女巫,是那位……”
完颜七皱眉:“那个丰腴妇人?”
段景住:“是……是宋人的萨满, 和贵邦的萨满可能工作方式不太一样。她可以赋予人好运气。方才您在水中落败,就是她暂时压制了您的气运, 转移到那个阮姑娘身上……”
完颜七又是惊奇,又是欣喜。看来不是他技不如人!
“如何证明?”
顾大嫂拿腔拿调地扬起头,伸出右手,掌心两颗骰子。
“我可以赋予你想要的点数。”
当然,她经营的赌场里玩法多样,相比之下,直接掷点数算是很无聊,少有人玩。
但想来女真人也不懂宋人博戏的种种规则,还是掷点数比大小最直观。
众女真武士已经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几个人当即撇下刀,抹出一片平整沙地,搭块木板,再铺层兽皮,众人围在周边。
完颜七也忘记溺水之辱,挤一挤,给自己扒拉出一块最佳观赏位置。
“七!”
滴溜溜,骰子掷出三和四。
“十!”
哗啦啦,骰子掷出五和五。
“二!”
顾大嫂心里暗骂,什么难来什么。
刷的一声,骰子在兽皮上滚来滚去,落出一个一点。另一个骰子还在旋转。众人屏住呼吸。
顾大嫂的右脚轻轻踏进沙滩,脚趾用力,用作桌子的木板略微倾斜,第二个骰子骨碌碌滚进沙里,尘埃落定,也是个一点。
几声不同语言的骂娘。这宋国萨满比女真萨满灵多了!
顾大嫂擦擦额角的汗,收了骰子。
神通不能多用,否则总有失手之时。
忽然有女真人道:“我听说狡猾南人会在骰子上作弊,灌注泥沙,使之重量不均,掷出想要的点数。”
段景住将这话译了。顾大嫂大怒:“小瞧我?”
完颜七命令:“不是有缴获的契丹人骰子?找一对出来。”
赌博令人上瘾。随着女真人攻城略地,见识到市镇赌坊,体会到其中乐趣,自是学得飞快。有不少人随身带着骰子,纾解行军无聊。
有人贡献出一对鹿角骰子。顾大嫂接过,掂一掂,摩挲上面的纹路。
“来两个人对赌。我能提前告诉你们谁输谁赢。”
当即有七八人毛遂自荐。顾大嫂挑了两个顺眼的,让他们对坐,确保自己能看到骰子的运动轨迹。
一对临时赌徒各自瞪眼,开始发功——
顾大嫂目不转睛。骰子刚掷到空中,就不假思索地下结论。
“黑脸大。”
黑脸武士掷出大数。
“独眼大。”
独眼武士掷出大数。
……………………
女真众武士欢喜赞叹,完全折服。
如果是骰子即将落地,旋转之时,也许可以提前估计落地的点数。
但像她这样,一眼瞥过,骰子一升空就能够预判,不是未卜先知是什么?
——他们谁都没有二十年赌场坐庄经验,不知道此事秘诀无他,唯手熟眼熟耳。
顾大嫂见这群番人还真捧场,呵呵大笑。
“黑脸大!”
黑脸武士再一次掷出骰子,兴奋地盯着,大气不敢出,最后看到——
“一点??”
顾大嫂微微变色。神通不能多用,否则总有看走眼之时。
女真武士正哗然,突然,阮晓露提气大喝:
“喂!你们往哪走!住手!不许骚扰女眷!”
一边说一边拼命使眼色。
凌振和李俊双双冲上,推推搡搡,推出来一个女真大胡子。
原来这人发现船舱里藏着另外几个歌伎,一时兴起,偷摸跑去瞧新鲜,几个歌伎吓得尖叫。
宋江腆着肚子,对完颜七郎指指点点:“你等对我方女眷不礼貌,触怒神明,以致预言失效,神明不悦。还不快道歉!”
当此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机时刻,大家脑子也转得飞快,嘴皮子超常发挥,打了个前所未有的完美配合。
完颜七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只得训了那大胡子两句。
那宋国不是礼仪之邦吗?怎的神明这般小气!看个女人都不许!
…………………………
忽然,完颜七冲到顾大嫂面前,微微欠身,神色恭谨,问了一大串话。
“有什么话跟我讲。”阮晓露不满地插到他前头,“不许唐突我们家女巫。”
其实是因为顾大嫂鲁莽率直,不会扯谎,怕她现出什么引人怀疑的神色。
顾大嫂炫技失手,正懊糟,也不愿跟这些身体散发兽皮味的野人多交流,乐得退后不管。
段景住用心聆听,忽然浑身一哆嗦,小声译给阮晓露:“这位大郎将军请问女巫,女真部队何时能击败大辽,把那大辽皇帝的头颅挂在上京城门口……”
阮晓露静默片刻,故作不满。
“这么大事儿,哪能随随便便就算出来。”她道,“再说,你们方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砍砍杀杀,把我们的人唬的不轻,船也损了,工事也毁了一半。这般态度,神明会对你有求必应才怪。”
完颜七一怔。
不知何时,他的心态已经从“耀武扬威”变成了“有求于人”。而看看身后兄弟,还大多提着刀,挽着弓,飞扬跋扈地围着这群宋人“难民”。
他瞪着这个矫健果敢的宋国姑娘,也不敢再起旁的心思。
算了算了,一挥手,让众武士离远点,马也牵远点,原地坐下休息。
够意思了吧?
阮晓露不置可否。
“带我去见你们大王。”她说,“占卜国运这么重要的事,哪能只你一个人听,你不怕人猜忌?”
完颜七听了段景住翻译,忽然圆睁怪眼,冲她一阵暴怒输出。
“我们是谁?”阮晓露立刻脆声回,“早跟你说了,商贩而已,被风暴冲到此处,来都来了,寻点做生意的门路,大家互惠互利,哪有什么坏心?你瞧我们这狼狈样,像是有备而来么?”
段景住在旁边都呆了!这娘娘已经用不着他翻译,就能跟女真人无缝沟通!
一群宋人也又惊又喜。阮姑娘难道天赋异禀,这么快就听懂番话了?
阮晓露拢拢衣襟。她当然没那么天才,但完颜七这神色她在绿林中见得多了,无非是觉得自己的武力或智商受到了威胁,开始炸毛吓唬人:
“你们到底是谁?来干什么?从实招来,否则我就……”
完颜七看她那理直气壮的神色,也用不着翻译,就明白她八分意思:俺们行得正立得直,你休要无端怀疑,不是好汉做派。
一个商船船队,几十人,男男女女,有几个健壮保镖,有个随船萨满祈风求福,确实是个挺正常的配置。
他眉头轻皱,问一句话。
段景住生怕自己失业,抢着道:“他问,既是商队,你们贩售何物?”
阮晓露扬头:“李大哥。”
两人早在第一天就商量好了。要闯北国,最好的敲门砖在李俊手里。
李俊从怀里摸出个层层折叠的油纸包,抽出个拇指粗的小布袋,往前一丢。
完颜七一把接住,嘟囔两句,大约是抱怨搞什么破名堂,用力一扯。
李俊待要提醒,又转念,一言不发,眼看他将那布袋粗暴扯开。
布袋破一个口,一束细白如雪的物什倾泻出来。
完颜七脱口问:“这是什么?”
怔了片时,才意识到:“盐!盐!这么细的盐!”
慌忙用手指去堵那破口,然而袋中盐粒已洒出一半,落在他的皮甲和地面木板上。他赶紧用手去刮甲片,捏起一点点,放嘴里尝一尝,眼睛发直。
还有几粒盐落进甲片缝隙里。他迅速把皮甲整个一脱,翻面,找到已经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盐粒,用手刮下,又从随身皮袋里抽出一条熏肉,把那混了汗水的盐往上一抹,几口嚼下,长出口气。
身边几个女真亲随早就趴下,七手八脚,拾那落在木板上的一层盐粒。每人沾到一两指头,有的抹在干粮上,有的搅在装水皮袋里,有的直接嘬进嘴,片刻间,收拾得一干二净。
一群宋人看到他们毫无形象地抢救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盐,都忍不住笑。
阮晓露惊喜不已,眼睛发亮,看以看李俊,忍不住轻轻蹦跳。
从那日误入荒废盐村,见到种种迹象,她就立刻意识到,女真部队缺盐——否则也不会杀鸡取卵式地劫掠沿海盐场,搜刮得一粒不剩,宁可屠杀灶户,问出最后一袋盐的下落。
但却不知缺到这个地步!
也难怪。不仅人要吃盐,马匹食盐量数十倍于人。女真没有自己的盐业,不管是高价购买辽国官盐,还是冒着风险收购私盐,总归是成本高昂;眼下与辽开战,就只能靠抢。这么多战士,这么多骑兵,食盐缺口定然巨大,只能抢到一点吃一点。
李俊习惯使然,日常随身带点食盐样品,方便跟各路江湖人马互换互利。他送给完颜七的这一小袋,是他的大本营、淮北海沙村所产。因为官府岁额轻,又没人剥削监管,当地灶户身上负担少,有充分的时间和动机精研技艺。经过一年多的改进,质量绝对属于全国上乘,是黑市里的抢手货。
至于第二基地蓬莱盐场,因夺取未久,还未完全投入生产。存盐不如淮北之盐精细,样品就没拿出来。
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要想保己方船队平安,就得给地头蛇提供一点甜头。
几个尝到盐的女真战士咂摸舌头。有人从自己腰间扯下一块巴掌大的盐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
每次打下辽人盐场,那里头的存盐——虽然不如这宋国商人提供的那么雪白美丽,但也十分不错——马上就被瓜分殆尽,多数送给贵族享用,寻常战士只有立了功,才能分到半斤八两。
而大多数平凡的日子里,和战士们作伴的,就只有这种随身携带的土制盐砖。
那盐砖的颜色黄黑相间,充满肉眼可见的杂质,而且是人马共食,时刻带着一股马骚味。
这就是他们日常食用的盐。平时人舍不得多吃,宁可让马儿多舔一口。
这盐砖,平日是战士们的命,长途穿越林海雪原,丢什 么也不能丢它。
可是转瞬之间,不知为何,这金贵的盐砖就显得那么丑陋,那么苦涩,那么臭气熏天,让人心生嫌弃。
完颜七呼吸急促,问:“你有多少?”
与此同时,李俊笑问:“你要多少?”
段景住:“……”
该退休的是我。

完颜七简直难以置信。这宋商手里到底有多少货, 难道能“要多少有多少”?
这他不敢私自定夺,而且也不懂,必须呈报给勃极烈——女真贵族常委会。
如果将这批商贾介绍给大皇帝, 那功劳简直不可想象。
他越来越心动,沿着沙滩快速踱步, 搓着手。
完颜家族人口众多, 猛将如云。别的兄弟打仗归来,无非是带回金银、骏马、一颗颗人头, 数量再多,也不足为奇。
而他, 带回一群能制造精盐、能占卜气运的宋国狠人……
别人谁也比不上他!
他呵呵一笑, 指着一群围观的水手船工, 说了句什么。
段景住抢着道:“他说, 最近的市镇是辽阳府, 离此处八百里脚程, 也许能见到皇帝御驾。但这么多人的沿途饮食, 他可供不起。”
“当然不会全都去。带我们几个骨干就行了。”阮晓露接过话茬, “不过你也看见了,我们的船遭海难,所带货物全都丢失。要想跟我们做生意, 就得容留我们修船,然后许我们归国补货。我们会将大部分船员水手留在此处, 你要承诺保障他们的安全。最好让他们住进附近的村子,方便饮食休息,再派人驻扎保护……”
完颜七听完她的意思, 沉吟半晌,不由自主地嘬手指, 咂摸那一点盐的余味。
“还有,”阮晓露见他似有许意,试探着得寸进尺,又道,“我们的船要修好,还缺些上好木料……”
赶紧拉过孟康,低声问两句技术细节。
“……最好是长直的松木、楸木、榆木,三十根打底。没有木材,船修不好,我们回不去,只能留在这白吃白喝,什么买卖都只能免谈。”
完颜七矗立许久,转身叫过部下,低声下达几句命令。
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要想得到这仙品一般的细盐,就得帮异族人跑跑腿,办点事。
好在这一片只有他一队兵马,不会有旁人质疑他心慈手软、太好说话。
然后他从随身箭囊里抽出一支箭,丢进人群当中。
“木材好说。”完颜七令段景住翻译,粗声道,“这箭杆上有我部族的标志,留给那些船匠。若有军马前来劫掠,以此箭相示,便不会遭受灾厄。我会再留两个人在左近巡逻,驱赶无干平民野兽。你们几个经商的,还有萨满娘娘,明日一早,随军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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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暗淡,一众女真兵马退到数里之外,搭帐过夜。
一众船员围着篝火,再看看远处那团更大的篝火,紧绷的弦终于松下,人人长出一口气。
“那位完颜将军说,他们见到异族人,没杀没抢,平安放过,今日还是头一回。”
段景住咬着个饼,饼的一角泡了海水,他舍不得撕掉,还是皱着眉头往下咽,一边嚼一边补充,“我觉得这话是个夸奖的意思。”
众人百感交集,心想若是赵良嗣不死,没有阮姑娘和几位土匪朋友随机应变,大家以宋国使团的身份上岸,信心满满地抖开官腔,大约说不了三句,就得被这帮人开膛破肚。
孙立因为带伤,没有出舱,全程旁观这场交流,此时忍不住发表意见:“区区一点盐都抢成这样,要是让他们见识到咱大宋繁华,他们还肯走吗?”
“拿多少饷办多大事”的混日子军官,终于头一次表露出对国家政策的怀疑。
这哪是引狼入室,这得是引一帮饕餮进自家厨房,绝对赶不出去。
还是让他们继续在东北这嘎达转悠,每天骑马砍杀吃盐砖吧。俺们大宋招待不起这样的客人。
阮晓露问:“孙提辖,你的伤估计多久能养好?”
“最多再有五七日。”孙立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放心,我负责守着大船和水手,拼着一条命,也要保大家安全。”
宋江忙道:“提辖心怀高义,当真是国之栋梁。”
梁红玉拨弄火堆,欲言又止。
“这一去,前途难料……”
“有什么难料的,去串个门而已,苗头不对就跑嘛。”阮晓露轻松笑道,“我知道你想跟来,但是你得留下。这里还有数位姐妹,她们更需要你。”
梁红玉点头接受安排。此言正合她意。
否则,另外几个歌伎手无缚鸡之力,和几十个人品参差的水手一起风餐露宿。虽有孙立维持,但他毕竟伤还没好——万一出点事,后悔都来不及。
如此一来,此处有孙立、梁红玉两个武力担当——梁红玉打了几场热身赛,武功进步奇快,已经完全不输顾大嫂——再加上几个训练精良的盐帮悍匪,留守大部队的安全应该有保障。
虽然那完颜七郎留了几个兵、一支令箭,但万事不能寄希望于别人。常备不懈,有备无患。
四个人决定北上:阮晓露、李俊、宋江、顾大嫂。阮晓露本来想让宋江也留守,省得折腾他那四体不勤的身子。但宋江坚持要亲自去金国腹地探听虚实,以便给国家呈报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不图立功封赏,至少能为国分忧,发光发热。
至于顾大嫂,在登州弹丸之地蜗居三十多年,一朝决定出去闯荡,干脆就闯个大的,以后在江湖上也好吹牛。女真人又把她当成萨满女巫,言语中甚为恭敬,必要的时候,也能借她的手段救救急。
阮晓露看向凌振:“你……”
凌振一直在篝火旁边兜圈子,烦躁了一晚上。此时仿佛突然做出什么决定,一跃跳到阮晓露身边。
“我、我跟你走!”
大家都有点惊讶。宋江道:“无人强求你……”
凌振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朝孙立和梁红玉各作一揖。
“不是俺信不过你们哈,但是俺觉得,跟着他们更安全……”
说着指一指阮晓露、李俊、顾大嫂。
这是他从数月的冒险生涯中,得出的肺腑之言、经验之谈。
阮晓露不由得微笑,忽然想起初遇凌振之时,她和童威童猛把他压在大炮下面,刀子顶喉咙,问他要炮还是要命。
凌振抖抖索索,翻来覆去都是:“……要炮。”
虽然他武功近似没有,肌肉几近于无,但这个炮手头铁起来,也是肝胆过人,心中就没有“怕死”两个字。
不愧为我辈中人。
“欢迎欢迎,”李俊笑道,“多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免得我老弄不清自己在干什么。”
阮晓露横他一眼。不就是个延迟退休么,瞧把你愁的。
她看着灵活怎,叹口气,故作遗憾地开玩笑:“可惜你没带火器样品,否则这次约莫也能赚他一笔。”
当然啦,最高精尖的火器技术肯定不能外流。但是看今日这帮女真骑兵的装备配置,全员冷兵器,刀弓材料也都颇为粗陋。随便给他们配点能喷火、够炫酷的低级玩意儿,他们定会如获至宝,花大价钱买。
可惜了,错过了给梁山创收的好机会。
阮晓露最后看向段景住。
段景住回避她那双漆黑的眼珠,发憷:“娘娘,小人……”
“那完颜将军不是说,辽阳府是大市镇,不缺通译人才。你就不用跟去了。”阮晓露拿过完颜七的那枝箭,郑重递到段景住手里,“你得留下,万一碰见当地人,你要负责沟通,不能让咱们的人平白吃亏。”
段景住如获大赦,一个劲朝她作揖:“是,是!”
他本来就对女真人有心理阴影,今日赶鸭子上架,担任一天口译,和残忍嗜杀的女真悍将面对面互吼,从脑子到胆子都基本掏空,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十个手指甲都啃秃了。
要是再跟去辽阳府,满街跑着女真人,他估计吓也吓死。
阮姑娘开恩,让他留守旅顺口海滨,他肚里直念阿弥陀佛,赌咒发誓,保证不辱使命。
“孟师傅,”阮晓露最后说,“你……”
“不用多言。”孟康难得的咧嘴笑了一下,“只要材料齐全,最多一个月,保证能修好。只要你们准时回来……”
“我们回不来也没关系。”阮晓露忽道,“这里终究是虎狼之地,夜长梦多。船修好后,只要能下水,你立刻带着大家返航。我们 其他人可以另寻归路。”
孟康微微惊讶。
但见宋江、李俊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不能为了等几个人,让数十人多担风险。
孟康于是不多啰嗦,道:“好。”
阮晓露放低声音,又道:“你们如果能提前回国,不要直接去府衙报道,否则上头可能会以为你们畏难而返,不分青红皂白治罪……”
众水手发愁:“那怎么办?”
“可以泊在蓬莱盐场,就在登州平海军官码头以东三十里,那里有李大哥的一队手下。”她看一眼李俊,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上岸之后,如果不想让官府寻到,也可以去济州梁山泊,那里驻扎着一群江湖好汉,你们可以先去那里避一避。路线……”
宋江听着听着,脸色有点灰。
“贤妹三思。梁山上确实诸多江湖义士,可……可……”
他不介意把绿林弟兄都介绍去梁山,维持一下自己的江湖人脉。可这船水手都是官府招募,跟□□八竿子打不着,也不会武功,也不曾杀人,就算过去投奔,跟梁山兄弟“意气不合”,兄弟们必然不喜,进而影响他宋江在山上的形象。
“哦对了,宋大哥,”阮晓露嬉皮笑脸,补充一句,“要是咱们这一去,搞砸了事,或者一事无成,回去你也得受罚挨整,枉费你一腔忠义。不如干脆也去落草。兄弟们都思念你得紧,聚义厅一直给你留着把交椅……”
“这,”宋江一个哆嗦,僵着脸笑道:“这么多年了,还蒙弟兄们错爱,真是惭愧啊。”
阮姑娘这话也是提醒他,在朝廷眼里你也就是个耗材炮灰,更别提这些水手。该躲就躲,没必要上赶着揽责任。
众人从船舱里抢救出仅剩的半缸酒,珍惜地倒出一人一碗,既是盟誓,也是告别。
“山东见,”两拨人眼泪汪汪,互相嘱咐,“各自珍重。回国再见。一定能再见。”
夜色深重。女真部队的篝火旺盛如初。人和马相互倚靠休息,如雷的鼾声传遍四周。
四周毫无人踪,连野兽都不敢靠近这帮杀戮成性的人形怪物。
宋国难民团里,大家也先后休息,但如何能像女真人一样舒适自若。半夜了,还有人在海滩上踱步。
阮晓露和己方小队更是无法入眠,围在一起,密密的商议了半夜。
段景住躺在个木板上,刚刚勉强合眼,忽觉有人靠近,吓得一个打挺,月光下一看,以手抚膺坐长叹。
“娘娘?”
“哟,”阮晓露笑着瞥一眼旁边,“不怕水了?”
船舱里虽然暖和,但却气闷,金毛选择露天而睡,海浪就在两丈之外。
段景住不好意思地一笑,挠挠头,想起自己差点淹死的那一日。
这个强韧而机敏的平民姑娘,当时还不知他是谁,不知他要干什么,纯凭一瞬间善念,义无反顾冲进海浪,把他的小命给捞了回来。
段景住意识到什么,忙道:“你还有甚事,但有用得上小人之处,我定然全力以赴,以报救命之恩。”
“客气什么。不过确有一件事要麻烦你。”阮晓露等他坐直,严肃地说,“如果你能平安回山东,我需要你帮忙做点事,经费去梁山领,务必要按我说的做。”

第二日天光乍亮, 几骑健马于晨光中奔回,马背上驮着几十根新鲜砍伐的松木。
女真人自长白山发家,伐木砍树是种族天赋。一夜之间砍倒这么多, 鲁智深都望尘莫及。
孟康板着脸,检查这些松木, 挑剔的眼神逐渐消失, 换成赞许。
“跟平海军官供的那些木料真是不一样啊。”
材质密,硬度高, 又长又直,松脂丰富。是中原少有的优秀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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