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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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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中不足的是没时间进行阴干处理, 时间长了容易变形。好在只是拿它补补漏, 以孟康的技术, 顺利过海应当不成问题, 以后有条件再大修即可。
这算是给船队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众人真心诚意向完颜七将军、以及送来木材的女真武士们道谢。
完颜七哼了一声, 没什么反应。
宋江马上反应过来:“咱们带的金银还有多少?”
哪能让这帮割人头如割麦草的祖宗给自己白干活。就算他们肯, 也万万不能接受。
赶紧搜罗出几百两金银。那日风浪中抛压舱, 好在没把这点命根子抛下。
也幸好赵良嗣谨慎, 为了不让旁人发觉此行真实目的,打着买马的旗号出海。带的不是府库官银,都是普通银锭, 符合商贾身份。
完颜七收了银子,立刻平均分发给所有属下, 余下一锭分不尽,当场拿刀剁开。一片欢天喜地之声。
阮晓露等五人小队带了剩下的金银,随军开拔。
相比昨日的倨傲态度, 今日的女真部队,举止中已经客气很多, 想必夜里也紧急商议过,这几个“难民”奇货可居,又有资源,又有武力,还有萨满魔力加持,得跟他们处好关系,免得他们半路跑了。
但因着语言不通,也不跟他们多交流,只是催促快走。
女真骑兵行军,标准配置是一人二马,一匹作战,一匹闲乘。完颜七下令,让几个部下让出自己的闲马,给宋地来客每人分了一匹。
阮晓露仰望分给自己的高头大马咋舌。这马趾高气扬,喷了她一脸白气。
这跟汉地的马儿也差太多了吧?她从祝家庄得来的乖宝,已经算是十分魁梧的宝马,市面上极其罕见;而这些北地骏马跟它相比,一个个都是轰鸣咆哮的马莎拉蒂。
而且这还只是寻常战士的备用坐骑,是最最普通的品种,平时自己找草找水,偶尔舔一口盐砖,伙食水准比梁山的通用悍马还不如,可见其在女真人眼里,这些马匹何等平凡。
不敢想象,那些高层金国贵族将领,骑的都是些什么万里云烟兽。
她绷紧全身,马莎拉蒂跟着大部队撒丫子就跑。好在海边道路不平,马儿跑不出全速,没把她当场甩下来。就这么骑了一阵,全身近乎散架,想着不能给咱山东人丢面,咬牙坚持。
她还不是最差的。凌振的尖叫声随了一路。
北地荒凉,此时多数树木已经落光了叶,光秃秃的覆盖在山坡土地上,好像给大地铺上一层灰色的铠甲。偶尔却有大片枫林,红叶如海,或是金黄的银杏,色彩斑驳,在深秋艳阳下争辉,宛如一幅缓缓移动的油画。
白日里根本不停下吃饭,都是骑在马上,累了就坐着打个盹,饿了就嚼几口干粮,行军速度极其恐怖。
阮晓露不敢喝水,心里嘀咕:他们上厕所咋办?
不多想。
一路经过数个哨卡,十多座荒无人烟的村庄,无数被劫掠一空的盐场、矿场和铁器作坊,又劫了两个逃难的契丹人车队……
总算是到了天黑。照顾几位客人的体能,提前扎营休息。
这是个废弃的辽国兵营,里头还残留着破碎的旗帜和军器,还有一堆堆焚烧过的垃圾。仔细一看,却是弓、箭、甲胄、粮草、甚至抛石机的残骸。想必是辽军撤退慌乱,辎重粮食带不走,又不愿被女真人缴获,因此烧了干净。
阮晓露指指自己肚子:“本宫饿了,赶紧伺候用膳。”
但语气十分温柔和善。在完颜七将军听来,大概是:“奴家甚是肚饥,请郎君赐食。”
他点点头,让手下捡来几包没烧尽的辽军干粮。
李俊先忍不住笑,然后顾大嫂和凌振也偷乐。小六姑娘艺高人胆大,仗着没翻译,一路上没少占这位完颜将军的嘴上便宜。
只有宋江暗自叹气:“胡来,胡来。”
一众女真战士往马儿身上一靠,顷刻间打起呼噜。
只有外来客人穷讲究,讨来兽皮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下,七倒八歪。
李俊自告奋勇,先去巡了一圈外部,看好一条撤退路线,马匹栓过去。万一有不测,可以直接跑路。
宋江抹汗唏嘘:“当年刺配江州,路途辛苦,尤不及此。”
但大家都是混江湖的老手,累归累,抱怨两句,却又难掩兴奋。世上居然还有这种生活方式、这种作战组织。每日单单活着就是磨练人,难怪这些北虏如此骁勇善战。
阮晓露忽道:“谁有纸笔?咱得把沿途见闻记下来。”
宋江忙道:“我有。”
赶紧点根油绳,拿出随身纸笔,简略记下这两日所见所闻。
凌振在旁边不时补充。他武力平平,观察力倒强,记住了许多有趣细节。
最后, 顾大嫂摸出几枚铜钱。
“来,妹子,卜一卦。”
阮晓露笑问:“我?”
顾大嫂:“若是浑成,上上大吉。”
阮晓露接过铜钱,闭眼一掷。
顾大嫂拍击地面。她睁眼,兽皮上果然三面一致,是个浑成。
大伙心情舒畅,倒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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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莎拉蒂疾驰神速,穿过荒野,穿过密林,穿过湍急的河流,穿过无人的村庄……
八百里路程只走了三四日,就看到了辽阳府城垣。
一路照例人烟稀少,只偶尔看到逃难流民。见了女真马队,撒丫子没命价跑。跑得慢的,被随手抽一马鞭,或者被马儿撞得头破血流,是家常便饭。
完颜七回头催促,大概在说:“走快点!又不是不会骑马,走快点!天要黑了!”
阮晓露朝他翻个白眼:“我们不像你们!我们遵守交规!我们不踩庄稼!我们也不撞小孩!”
趁着双方翻译缺失,先说个痛快。
完颜七又看她一脸理直气壮,料想辩不出个子丑寅卯,哼一声,叫开城门。
说是城门,其实已经打得七零八落,不过几排木头架子。门口空地上铺着几个巨大的火葬场,气味难以言说。
辽阳府是辽国五京之一的“东京”,原本也应是坊巷林立、人口密集的繁华重镇。据段景住说,此城去年被渤海叛将高永昌所据,辽国派人来平叛,高永昌一介小小叛将哪里打得过,灵机一动,向北方的女真求援。结果阿骨打带着大军前来,轻松打败辽军,顺便把那高永昌也收拾掉了,顺理成章接收了东京道五十余州。
可见“联金抗辽”在哪都行不通。借来的兵马,终究要用土地和鲜血来偿还。
经过几轮战乱,此时城内人口十不存一,半数房屋已经烧为白地,成为蓄养马匹的牧场。城内本有众多寺庙,矗立着高高低低的佛塔,有的已经倒塌毁坏,有的上面驻守着精兵,已被女真人当作望楼。诸般造像都被涂鸦破坏,菩萨脚下堆着干瘪的人头。
掠来的钱物装满一辆辆马车。车队有序出城,蜿蜒北上,运往上京府库。
至于运不走的大件,譬如木雕佛像、铜铁铸器,就地打碎熔化,以便制作军器。
街上不时见到捆成一串的男男女女,看装束是普通百姓,有契丹,有汉儿,还有一些其他少数民族,眼下都被掳为奴隶,哭哭啼啼地走着。女真武士持鞭驱赶,随意鞭笞,人人身上都有伤痕。
几个同伴对看一眼,都是一般想:俺们土匪跟他们一比,都算是斯文雅致。
宋江更是胆战心惊。任何稍有恻隐之心之人,看到此情此景,都会油然而生这样的念头:辽国百姓实在太惨,作为负责任的大国,有必要帮他们抵御这群野人,捍卫文明世界。
哪怕保持中立,也不能跟野人肩并肩,一块欺负正常人。
那赵良嗣到底出的什么馊主意?
阮晓露则不免想到,平行历史中,十几年后的中原大地,每个曾经繁华的市肆村坊,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吧?
完颜七驱马赶回,看这几位南国来客似乎都面露不豫之色,忽然冷笑,义愤填膺地说了一串话。
语气甚是激烈,可惜对牛弹琴。几个宋人对他行注目礼。
完颜七急得抓耳挠腮,干脆撕开自己的貂皮大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指着背上无数陈旧鞭痕,愤怒大吼。
又指了指路边一队契丹奴隶,往地下啐一口,顺手拿马鞭一抽,抽倒好几个。
宋江明白了:“他们女真军民百姓,想必过去也曾受那辽国欺压不轻。一朝翻身做主,自然要虐待辽国子民,讨还公道。”
阮晓露微微冷笑。有仇必报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俺们宋人好像也没怎么虐待你们吧?怎么那历史书上却说,你们攻破东京城的时候,也没少干伤天害理之事呢?
——算了,还没发生的事儿,也不能赖在现在的女真人头上。最好那些惨事永远都别发生,大家不做好友,但也别做仇人。
又想到另一件事:完颜七完全可以不在乎宋人想法,趾高气扬地表示老子们爱怎样怎样,就算把契丹人全点天灯,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
而他至少花时间解释了一句,说明心底还是颇为看重宋人对自己的印象。
她指指前面一处大府邸:“你们皇帝住这?何时能见?”
辽阳府原有辽国官衙,几经战乱,房屋损毁大半,仅剩根基。即便如此。官衙还是规模巨大,广阔的地基矗立在一片荒草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阮晓露盯着那府衙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它像什么:好像建在荒郊野外的一座高铁站。
一群奴工正在忙碌维修这“高铁站”的里里外外。其中“督工”大多是契丹人,因为站队正确,及时投诚,所以显得格外趾高气扬,鞭子挥得跟女真人一样高。
新砌的墙比原来的高一倍,建筑材料堆到大街上,其中不乏各处掳掠来的奇石珍木。
完颜七这次没按她预料的回应,而是吩咐手下,叫来个小老头。
这小老头穿着契丹服色,剃了女真髡发,张口是带口音的汉语官话,笑容满面。
“小人姓乌,渤海人。小人的祖父曾在高丽侍候过宋国使臣,见赐一幅字,如今还裱在家里。如今亲见南国贵客,小人三生有幸。”
看来这乌老汉就是他们的新翻译,对宋国天然友好,汉语水平至少是个四级。
阮晓露和同伴们表示感谢,心里遗憾:嘴上便宜到此结束。
再一抬头,完颜七唿哨一声,头也不回,纵马离去。
阮晓露:“哎……”
乌老汉忙道:“大皇帝率众出外围猎,归期未定。这位灰菜将军说了,让你们安心在此等候,不要乱走,外头危险。若有吩咐,就找小人,左近也有一些契丹奴仆,听候使唤……”
几位同伴面面相觑。
“灰菜?”凌振问,“不是七郎吗?”
“七郎”的真名叫乌烈,女真话的意思,就是辽东遍地都是的灰灰菜。乌老汉不辜负自己的汉语四级,翻译得十分卖力,甚至有些过头。

第161章
话说回来, 灰菜——哦不,乌烈将军的吩咐也有道理。此时的东北地广人稀,出了城就是荒郊野外原始森林。谁想觐见大皇帝, 若无门路,只能在城里、或是大型聚落里守株待兔。如果贸然去寻, 进了林海雪原, 半辈子也寻不到。
只好先在此安顿。城内空地极多,乌老汉令契丹奴仆扛来几顶帐篷, 找个院子支开来,当做几人的临时“民宿”。
帐篷是游牧民族的传统住所。女真人如此, 契丹人也是如此。辽阳府的契丹贵族, 以前住的都是堪比宫殿的大帐篷, 按照心情, 随时可以“搬家”。府衙仓库里也存里大大小小的精美帐篷, 支起来遮风挡雨, 比寻常茅草破屋要舒适得多。
于是女真人占领之后, 也懒得盖屋, 直接分发帐篷,要多少有多少。
偌大一个府城,支着无数帐篷, 好像一个彩色的军营。
好在阮晓露等人也都曾行军打仗,对住帐篷并不陌生。在几个奴仆的帮助下, 支了鹿角,围拢兽皮和粗布,搬进桌椅、被褥和炭盆, 就是个像样的民宿。
而且阮晓露发现,暂栖在这片“帐篷民宿区”、等待拜见金国大皇帝的, 不止己方这几个“难民”。随着女真部队横扫辽东,无数民众闻风而逃;却也有少数人选择逆流而上,试图从这个新兴的势力中,寻找发家致富、扬名立万的机会。
有来运送土产的生意人,有来投军效力的散兵游勇,有不知哪个教门的神棍术士,甚至有来献自己女儿的……
都暂住在府衙周围,支着大大小小的帐篷。有时还互相聊天,交流一下跟女真兵马打交道的注意事项。
这些人买菜生火、担水烧柴,付钱请人跑腿办事……倒盘活了一小片战后经济。
日日闲来无事,阮晓露不想傻等,于是重启梁山传统,每天绕着废墟晨练。没有山寨杂事分心,进步挺快。
每天看着街头混混恃强凌弱,又手痒想练武。在别人的地盘不能太张扬,于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开个小擂台,关起门来切磋。
水军也得多练陆战,不是哪儿都能找到一洼水,让她出奇制胜。
李俊和顾大嫂马上参与进来。宋江和凌振自告奋勇,充当观众和裁判。有时也低调出门采风,观察民生民情。
忽忽半月 过去。在旅顺口趴窝的大战船,此时应该修理过半。
这日下午,阮晓露把李俊抓来打架。蝇量级对轻重量级,又是空手,无差交战她铁定吃大亏,所以地上画了个径长四尺的圈,李俊出圈算输。
“……三、二、一,你打不着——再来!哈哈,我又赢了!”
阮晓露一个扫腿飞扑,把李俊钉在地上,得意洋洋地宣告胜利。
然后在墙上画一竖道。“辽东分赛场”的战绩,以后都带回梁山,让蒋敬算到她的总积分里。
李俊一跃而起,不满地夺下她手里木炭。
“这能算数?”他指指地上的圈,“我站桩都站不开。”
就不说她耍赖了。当初是他自己提出削弱实力,弥补她的体重劣势。
阮晓露连胜三局,心态膨胀,用鞋底把那炭笔画的圈子擦掉。
“好好,让你痛快一把,”她笑道,举起双手摆出防御姿态,“别打头就行——”
李俊欺身攻上。天昏地暗,乌云压顶,北风呼啸,几株枯树瑟瑟发抖。
知道她不喜欢故作大方的让步,因此使出的都是真本事。除了眼里没有对抗敌人时的杀意,其余的都不打折扣。
拳风如刀。阮晓露接了十几招就有点吃不消,仗着身体轻捷,满院子跳跃躲闪,抽空还上一拳一脚。
扛了盏茶功夫,手臂酸麻,被一记长拳逼到墙角,灰溜溜举手认输。
“自己找罪受。”李俊笑她,“真到这么拼命的时候,拿把刀,再魁梧的汉子也能给他捅了。”
说着伸手要拉她。阮晓露根本没力气起来,喘着气,反倒往下出溜,最后坐在墙根底下擦汗。
“还是有点儿进步的吧?”她眉眼弯弯,喘息着问,“打个跟我差不多个子的蠢汉,能赢的吧?”
对手实力强于自己,还愿意陪她切磋练级,还不打脑袋,没有伤亡风险——这种金牌陪练如果在市场上开价,怎么也得收十两银子一小时吧?
陪练陪练,有人陪着,干嘛不练。
“还来么?”李俊问,“把那圈画大点?”
阮晓露摇摇头。大哥,让我歇会。
靠着院墙闭上眼,忽然耳朵一尖,觉得墙后头有人说话。
“好本事!更是好胸襟!真女中丈夫也!”
她猛一激灵,平白来了气力,跳起身,看到后头院墙缺口外,立着一个人。
男的,比她略高,汉人打扮,穿一身齐整的富贵长衫,然而行动之际稳健扎实,一看就是练家子。却又颇有些文雅风度,不似寻常武人那样粗糙鲁钝。北方冬日的暗淡日光照在他半边脸上,给他的轮廓映上一层淡淡的阴影,藏住了眼中的喜怒哀乐。
阮晓露揉揉酸痛的胳膊。刚才打得太起劲,没注意多了个不买票的观众。
李俊上前,拦在她身边,警惕地问:“足下有事?”
此时辽阳府里的极少汉人,不是降民奴婢,就是北上“淘金”的投机客。看着人衣着光鲜,约莫是后者。
“两位休要见疑。”陌生人忙笑道,“在下偶然路过,见二位武艺非常,看得入眼,乞望结识英雄。不知二位贵乡何处,是中原哪个门派座下?”
阮晓露恍然。此处汉人不多见,他想来攀个老乡。看到她和李俊切磋武艺,气氛又比较和谐,不像是江湖寻仇,觉得他俩大概是哪个山里出来的师兄妹。
其实呢,她身上那点杂牌功夫,除了林冲偶尔好心点拨,其余都跟自己兄弟一样,是靠“实践出真知”:杀敌、打擂、朋友切磋,自己琢磨,出手就是大杂烩,完全看不出师承家传。
她心说,俺没门派,是实践派。
但对方还没自我介绍,她也不透底,看一眼李俊,假装不谙世事。
“见笑了。听您口音,是东京人?”
语气用词都挺文雅 ,不像是绿林里的混混。
陌生人见她似乎不太信任自己,也不恼怒,笑意依旧,忽然低声道:“姑娘,你的拳脚功夫,在女流中已经算是出众;只是那位相公身材长大,硬碰硬,你要撼动他身形,每一招都加倍耗费体力。你满场游走,看似寻找机会,其实他好整以暇,根本不会平白现出破绽,只能让你徒然消耗,打得越久越吃亏,如何能占上风?”
阮晓露怔一怔,说得挺在理嘛!
“不过,身形高大,也有弱点。”对方再低声,确保李俊听不到,“就是重心高,攻防转换不如你灵便。你不妨诱他反复转身,趁着他步法接续之际,绕到背后,如此这般,当可制胜……”
阮晓露听了个目瞪口呆,脑海里照着排练两下,脱口问:“你是谁?”
随随便便一个陌生人不请自来,张口就给她上课,放在平时她才懒得理会。
但今天这人看了她半场比赛,寥寥几句,句句说在痛点,堪称国家级教练。有这般本事的人,礼貌不礼貌都是次要。
李俊:“六妹,他说什么?”
阮晓露转身跳两跳,激动道:“来来,再来!”
李俊惊诧莫名。好在习惯了她各种出其不意,当即抬手应对。
阮晓露这回抢占先机,专心攻击输出,虽不至于把对方一拳打倒,但也让李俊应接不暇。
看似有些反常识的战术,但反正不是性命相博,试一把又死不了人——阮晓露紧抓“教练员”的指导精髓,对方体重更大,消耗更多。只要把他拉到和自己相同的输出频率,体能优势就回到她这边。
果然,在李俊第二十八次应付她的快拳骚扰时,脚步出现瞬间的错位。
阮晓露侧身扑上,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勾出住他脖颈,压上自己全身体重,往下一带——
李俊待意识到她的意图,已经晚了一刻。
好在他见那陌生人给阮晓露支招,虽然不屑去偷听细节,到底有所防备,知道她可能会整些幺蛾子。听得身后风声有异,不及细想,马上放弃这一波进攻,顺着她的用力方向,自己主动轻轻一跌,消解了她八分力道,好歹没摔个七荤八素。
阮晓露一击得手,又惊又喜,放开李俊,杵在原地,琢磨复盘。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杠杆原理。对方重心越高,越容易中招。但同时又刁钻古怪,让人明知她的意图,也难以防御。不知是不是融入了一些异族的角抵之术……
当年她还是个菜鸟时,蒙林冲教了一招“衙内愁”,虽然有奇效,但只能用于防身,把那些不怀好意的侵犯者拍个脸着地。而且只能对付和自己武功造诣相似、或是稍强一点的对手,对顶尖高手无效。
而今日这个陌生人的点拨,适用于一切主动进攻,让她面对身高体重都高于自己的对手,不需要逃避他们的力量,一样可以短兵相接。
李俊迅速起身,眉目肃然,朝那陌生人拱手:“敢问足下尊姓?”
那人轻轻一笑:“雕虫小技而已,只能攻其不备。这位壮士身手不凡,想必早已想出破解之法。”
这人很会做人,帮了姑娘一把,又怕李俊男子汉大丈夫折在姑娘手里抹不开面子,马上也给他搭了个台阶。
李俊微微一笑:“多谢指教。”
解法当然是有的,她这新招看似诡谲,说白了也不过四两拨千斤。若是他有所防备,提前降低重心,她这一招就无法得逞。
可若是真的与敌人生死相博,吃亏一次,命就没了,谁给你机会再来一次?
所以对方也就是说说好听,让他心里好受点。
不过对李俊而言,又不是第一次被她放倒了。他情绪稳定,不需要台阶。
对阵杀敌,最好场场都胜;但跟自己人切磋打架,还是有输有赢才带劲。如果只赢不输,需要反思一下自己的圈子是不是太逊。
阮晓露猛地回神,几步跳来,眉花眼笑,朝那陌生人就是一个大揖:“阁下尊姓大名!武功在哪学的?你还收徒吗?——对了你怎么称呼?”
那人忙还礼:“不敢不敢,在下行史,双名文恭。异乡寂寞,得遇江湖同道,不胜喜悦之至,心起结纳之念,还望二位休嫌小人冒昧。”
李俊:“幸会。仁兄进来喝一杯?”

第162章
这史文恭凭几句话, 能帮阮姑娘反败为胜,自己的武功造诣必定十分高深。又释放了足够的善意,没理由不请进来。
阮晓露也嘟囔着“请进请进”, 掀开帐门,心里却好像被啄木鸟啄了一下, 蓦地寻思:这是好人吗?
是不是原著世界里那个毒箭射死晁盖的大反派? 因为箭上刻了自己名字, 被梁山江湖寻仇,最后惨死于梁山军马之手, 脑袋供在了聚义厅的晁盖灵位之前。
因为有他,才有晁天王归位, 才有宋江执掌梁山, 才有整个水浒故事的后半截走向。
他不好好在曾头市做他的兵马教师, 咋闯关东来了?
再看看史文恭, 笑容和煦, 满面春风, 言辞也十分友善:“……异乡寂寞, 正没相识, 只有番邦奴仆为伴。今日识得英雄,若不弃,共饮几杯如何?……”
阮晓露心思一转。曾头市她完全没听说过, 晁大壮也远在千里之外,暂时没有被射死的危险。
那就不妨先跟史文恭做做朋友, 从他身上再多学几招。
地上暖烘烘燃个炭盆,让烟气从帐子顶端的烟道排出。用炭盆的热度煨一壶酒,摆几样下酒果子。辽阳府战后物价奇高, 拿出这么几盘东西待客,足见她这个东道的诚意。
史文恭赶紧谢了, 饮两杯,说些江湖上事务,便闲聊道:“小人听说,那位金国大皇帝过几日便要御驾此处。两位如此见识本领,必然获得赏识,委以重任,权柄富贵指日可待,提前恭喜啦。”
阮晓露有点不明所以。我要金国大皇帝赏识做什么?
随后感到李俊的目光看过来,眼中微有些好笑之意。
她心里明了:想必史文恭自己便是前来投金效力,攫取功名富贵的。他推己及人,自然觉得出现在此处的汉人豪侠,都和自己一般念头。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史文恭也不是大宋公务员,宋金也没真的交战。他跨国求职,只能说是不走寻常路。至少在眼下时刻,于道德于法理,都没什么可指摘的。
“我们……”
“我们……”
李俊和她同时开口。李俊眼角一弯,举杯饮酒。
“我们啊,”阮晓露大大咧咧继续,“没那么大志气,就是闯江湖做买卖的,海难漂流至此……”
把早就编圆的故事又说一遍——如何穿越风暴、惊险靠岸;如何遇到一队女真骑兵,差点被当场团灭;百般交涉之下,才得以平安上岸,后来那女真将军还帮忙伐了修船的木材。作为回报,一行人来到辽阳府,卖点女真人需要的土产,大家互惠互利,也免得己方空手而归,平白蚀本……
史文恭不动声色地听着,眼神微带笑意,评论一句:“现在经商的也练出这么好功夫了?”
阮晓露一拍桌子:“可不是!你不知道现在道上强人多猖狂!敢围城建寨,不应徭役不上税,敢路上开着酒店收买路钱,敢到府城里劫人闹事,好好一个大地主,当地的巨富,只因得罪了他们,说抄家就抄家,一粒粮食都不给留!绿林火并,人头滚滚!当地捕盗官兵,谁敢正眼去看!没点本事,谁敢在路上乱走!……”
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全都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
史文恭看这傻大妞手舞足蹈,忍不住面带微笑,点头表示赞同。
“中原绿林藏龙卧虎,多少能人志士,让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去做那落草的盗寇。”他收起笑容,肃然叹口气,“以致就连绿林中也是人满为患。就譬如那山东水泊梁山,我听说如今收留罪犯,都得审查本事,或是找资深盗匪开介绍信,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当好汉……”
“说的跟真的似的。”阮晓露笑容满面,“你去试过?”
史文恭哈哈一笑,将剩下的酒一口干了,叹道:“二位虽然本事了得,但容小人说句不中听的话,留在在中原蹉跎度日,何时出人头地,何时能够名扬天下?而这大金国初露头角,册帝号、封诸蕃、朝仪制度,诸事皆需草创。我大宋随便一个通晓事理的能人,都能力压他们那些贵族掌事,当他们的开国重臣。你们说说,是不是天大的机遇?”
阮晓露对史文恭来了点兴趣,眼神悄悄问李俊:这人在江湖上名气如何?
李俊微微摊手。至少在江南没听说过。
阮晓露收回眼神。
武功造诣如此优秀,却既不投军,又不落草,不扬名立万,不拉帮结派,只因惜售自己一身本事,希望登上更高更广阔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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