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剧透我一脸—— by青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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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忍无可忍,一脚踹开雕花云扇门,横身撞进屋。
夫妇二人吓了好大一跳。
转头看见云昭,湘阳夫人脸上的寒霜顿时化成了绯红颜色,氤氲在眼角眉梢:“昭昭……”
嗓音有点堵。
昨日在金殿上,那野种哭得肝肠寸断,口口声声控诉云昭杀害她娘。当时湘阳秀一颗心啊,真是又揪又疼又喜又忧。
阿昭为什么杀贱婢?自然是为了她这个娘。
生养了这么个好女儿,这辈子还有什么不值的?
湘阳秀抬起镶金嵌玉的假指套,翻起眼皮,点掉眼角溢出的泪光,掩饰地笑道:“总算舍得回来啦?肚子饿不饿?”
云满霜额角青筋乱跳:“又在外面闯祸!”
“你给老娘闭嘴!”湘阳秀转头吼他。
云满霜悻悻垂下头。
湘阳秀疾步上前,拉住云昭双手:“昭昭不用怕,杀个贱婢而已,算得什么!呵,我就看看谁有本事动你半根手指头!”
云满霜愁到不行,小声嘀咕:“慈母多败儿。”
这么教孩子,早晚得出大事。
云昭还没来得及说话,湘阳秀便拍了拍她手背,笑道:“而且你晏哥哥都替你解释过了,阿昭也是屠龙心切,出发点是好的!这不就行了,还有什么好说!”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一副“我们无脑偏袒你”的样子。
云满霜强行插了句嘴:“你不要总给储君添麻烦。”
云昭心下微沉。
提及晏南天,云伯高兴,阿娘欢喜,阿爹也颇为看重。
这个人,多可怕。
仔细一想,他竟然没有任何明显破绽——在爹娘面前,云昭甚至说不出一个非退婚不可的理由。
皇家的婚约,岂是随随便便说退就退?
更何况晏南天那狗男人不要脸,趁她不在把事给办了。
如今已圣旨昭告天下,她硬要悔婚除非造反。
她不可能逼着爹娘去造反。
云昭念头一转,没像平日那样嚣张,反倒可怜巴巴地垂下眼睛,夹起嗓子,憋出一句:“阿爹,阿娘……”
湘阳秀顿时心疼坏了:“哎哟我的昭昭!”
云满霜也皱起眉头,话不好听,语气已经软了七八分:“闯完祸知道害怕了?”
云昭闭起眼睛摇了摇头,挤出几星小泪花。
“你们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个严娇!”她扁嘴道,“她们欺负我!她们欺负我!”
湘阳秀无脑护崽:“该杀!”
云满霜虽然不太相信有人能欺负这个小霸王,但是看着女儿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顿时心疼到不行,思路也开始走偏。
云满霜沉声道:“那婢子并非善类。”
一听这话,湘阳秀不由得挑高了眉毛,怪声道:“哟~”
云昭道:“她们算计晏哥哥!”
湘阳秀还不曾反应过来,云满霜已脸色一变,泛起铁青。
他下意识伸手扶向腰间常年悬刀处,寒声问:“此话怎讲?”
云昭道:“那温暖暖说,晏哥哥看了她身子,她这辈子绝不可能嫁给别人,定要赖上他!”
湘阳柳眉倒竖,一巴掌把红檀香木雕花玲珑案桌拍得木屑乱飞:“贱婢!”
云满霜呼吸沉重,一字一顿:“储君他,缘何如此。”
云昭假哭道:“那母女二人就是一丘之貉!严娇当年如何算计阿爹的,阿爹都不记得了吗!”
她说的都是大实话,跟谁对质都不怕。
湘阳秀一听这话不对,立刻皱眉追问:“算计云满霜?什么意思?小晏他怎么了?”
因为忧心女儿,她竟是完全没顾上自己的事,只一心扑在云昭身上。
云满霜显然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他把嘴唇抿到发白,双拳紧攥,青筋一行一行往外爆。
云昭一脸活灵活现的错愕:“阿娘不知道?阿爹你没告诉阿娘?”
云满霜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
湘阳秀道:“别管他这个锯嘴葫芦——你来说!”
“哦。”云昭奉旨解释,“当初严娇假装真心实意替阿爹阿娘牵线搭桥,其实暗中动了许多手脚,还把阿爹送给阿娘的信物偷偷扣下……”
湘阳秀倒吸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开口打断:“信物不是云满霜送给她的?!”
云昭与云满霜异口同声:“当然不是!”
云昭:“阿爹以为给了娘!”
云满霜:“我一直以为你收着。”
湘阳秀怔忡一瞬,眼眶里迅速汪起了泪。
她猛地将头扭向一旁,“继续说!说!”
那信物,多年来都是湘阳秀消不去的一块心病。
高傲如她,自然不会问,也不会说,就这么一直梗着。
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云昭愤怒道:“严娇骗阿爹说阿娘要来见他,然后她往阿爹酒里下了药,自己打扮成阿娘的模样,熏上阿娘的香,阿爹只以为她是阿娘!”
湘阳秀抬手抵住了额角,眸光剧烈地闪。
一时之间,又是惊、又是怒、又是恨、又是种种难以言说。
好半晌,凤目幽幽瞥向云满霜。
云满霜冷汗涔涔,又是生气又是心虚又是惭愧又是后悔:“……夫人,是我错了。”
湘阳秀默了许久,才虚弱地开口痛骂:“你个蠢蛋!”
云满霜闭上双眼,一副任凭打杀的模样。
湘阳秀语气幽幽道:“你知道么。严娇给我写信,说你爱她爱得要死要活,为了她,你竟然打算与我退婚,逼得她只好远走他乡。”
云满霜身躯一震,急道:“我没有啊!”
湘阳秀冷笑:“那我说了你多少回,你怎么不解释?你嘴长哪了?”
他痛苦道:“毕竟我确实有错……”
她骂:“蠢蛋!”
他苦笑:“是,是。”
湘阳秀长出一口气,用假指套戳他的头:“回头再与你计较!”
大继战神被戳得一愣一愣。
湘阳秀转向云昭时,精气神都恢复了七八分:“小晏他也挨了算计?”
云昭失落道:“那母女二人处心积虑,一个冲着阿爹,一个冲着晏哥哥。温暖暖与晏哥哥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她垂下脑袋,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我也不知道。反正,晏哥哥一路上定是要护着她,我与她一同落水,他救的也是她。”
一时无人再说话,屋子里只有愤怒的呼吸声起伏。
“阿爹,”云昭探手摇了摇云满霜的手背,“要是那严娇还活着,你会让她进门来气阿娘么?”
云满霜浓眉倒竖:“休想!”
“阿娘,”云昭望向湘阳秀,“晏哥哥他要娶温暖暖做侧妃,日日气我,你能答应吗?”
湘阳秀冷笑:“休想!”
云昭心中偷笑,面上仍然愁云惨淡。
她幽幽惨笑:“可是阿爹阿娘,他们两个,如今还一块儿住在东华宫呢。”
夫妻二人都闭了闭眼睛。
“不行。”湘阳秀率先睁眼,“不解决那贱婢,休想娶我们昭昭过门!”
她盯向云满霜。
云满霜微微颔首:“我来处理。”
“哟!”湘阳秀吃惊,“那可是你亲骨肉!你舍得?”
云满霜摇了下头:“大继律,女子若遭强迫,生子可溺。对于此女,我只满心厌恶,绝无认亲的道理。”
湘阳秀依旧冷着一张脸,实则眸光已经软和不少。
云满霜难得多说了几句:“我这便进宫,请陛下将此女另许旁人。此女一日不嫁,昭昭绝不出阁。”
湘阳秀沉吟片刻,点了头:“可以。”
云昭抬起脑袋,委委屈屈,可怜巴巴:“若是晏哥哥对她已有感情,执意要娶她呢?”
看她这副模样,云满霜与湘阳秀心都快碎了。
云满霜推己及人,安慰道:“他定不会。”
湘阳秀想想那种日子都快怄死了,冷笑道:“那就让这对狗男女有多远滚多远!你放心,当年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你爹可是救过他性命!还不止一次!多少眼睛看着哪!”
云满霜抬高双眉,嗓子都要咳破了,却无法制止夫人继续大放厥词。
湘阳秀嚣张道:“你爹只要不造反,便是皇帝老儿也得礼让三分!更遑论他晏南天!他想享齐人之福?呵,这辈子都别想!”
云满霜起身:“我们昭昭只嫁一心人,他若不肯,也便罢了。我会与陛下说。”
湘阳秀撵他:“快去!”
送走云满霜,湘阳秀立刻令厨房盛出炖好的汤,盯着云昭热腾腾喝下。
“不给你爹喝!他不配!”湘阳秀道。
云昭点头:“嗯嗯!”
“放心吧,”湘阳秀心疼地轻轻抚过云昭手背上已经结痂的伤,柔声安慰,“你和小晏之间,必定是攒了不少误会。这么多年过来,你们两小个的感情阿娘全都看在眼里,小晏他呀,不是那种人。”
云昭用玉勺搅了搅汤羹。
湘阳秀叹息:“昨日在金殿上,我虽怒火冲头,却也冷眼看着呢。若说他对那个温暖暖有什么感情,我看倒不见得。”
云昭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不是么,他装得多像啊,多冷酷,多绝情。
她差点都信了。
她望向湘阳秀,心道:‘可是阿娘,我若信了他,没能杀掉严娇,此刻你该有多伤心、多膈应?’
“阿娘,”云昭问,“你原谅阿爹啦?”
湘阳秀笑着叹了口气:“你说呢。当年我以为他心里装着‘真爱’,终究还是选择嫁给他,便是放下了。这些年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手段拿捏他,就是憋着那股气,不服输罢。”
她的眼角隐有泪花,“这么多年,无论他待我有多好,我都收着心,不敢将情意真正交托给他一星半点,平白蹉跎了青春。如今都老啦,也没那些情情爱爱的心思了,便这样吧,还折腾什么呢?”
云昭心疼不已:“阿娘……你受委屈了。”
湘阳秀笑着摇头:“云满霜不也委屈?你放心,我可没那么轻易放过,将来有得是我拿捏他、收拾他的机会。”
云昭毫不同情自家爹:“嗯!”
“你和小晏不要这样呀。”湘阳秀笑叹,“你看我和你爹,一个误会闹了这么多年,多不值当。”
云昭垂着眼睛笑:“那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
湘阳秀笑:“放心吧,你爹都出马了,还能翻起什么浪?”
“是啊。”云昭也笑,“晏哥哥他,还能翻起什么浪?”
湘阳秀轻拍她的手:“小晏对你是真的有心,他绝不可能放弃你。”
云昭点头:“确实不可能。”
她真好奇,自己接下了他的招,并回给他这么一击,他将如何应对呢?
他不会放弃她,这是必然。
但他出于某种原因,也不会放弃温暖暖——倘若他能,温暖暖早死过八百遍了,不至于闹到今日这地步。
‘来呀晏哥哥,你来我往才有意思。’
‘接我的招,让我看看你如何二选一。’
他一路闭目养神,心下默然盘算见着皇帝之后的说辞。
马蹄踏上皇城外雨花玉石甬道时,短暂停滞片刻,驾车的亲卫向守军出示令牌。
旋即,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太监躬身踏上车来,温声道:“……特来接引大将军王。”
他声线轻缓,第一个字乍听像“奴”,又像是“吾”。
他在厢中站定,微一拱手,略退半步,很放肆地坐到左面侧榻上,背靠左弦窗。
云满霜睁开双眼,横目扫过。
只见这个“太监”脸上抹了铅白的粉,眉色被盖得极浅,唇也苍白,眼周却是细细地描了一圈黑,眼尾逸得狭长。
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是谁。
云满霜的唇角一点点沉落:“储君殿下,何故如此。”
来者正是晏南天。
晏南天微微地笑着,不答反问:“大将军王,欲往何处?”
云满霜冷眼觑着他,并不作答。
片刻,他抬手敲了下身前矮案上的黑铁铃。
玄铁隔板降下,阻绝外界声色。
厢内空气凝固,分明坐着两个大男人,却连呼吸的搅动也不复存在。
车马辘辘驶出一段。
晏南天开口打破沉寂:“小婿若是没有猜错,岳父大人此行,是想问我讨一个说法。”
他微摇着头,轻笑了下。
“可是这个说法,其实不在我身上。”他一点一点抬高视线,正正对上云满霜寒冽的眼睛,“而要问岳父,眼前两条路,您走哪一条。”
云满霜沉着脸等他说。
晏南天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条路,打道回府,答应岳母和离。”
云满霜没开口,目光渐重,一身杀伐威压尽数镇向晏南天。
晏南天毕竟年轻,额头很快便有了虚汗。
他却不避不让,直视云满霜,缓缓竖起了微颤着的第二根手指:“第二条路,联手湘阳氏,押上九族性命,全力助我逼宫上位。”
听着这杀头话,云满霜没喝放肆,反而沉吟片刻,收敛了威压。
他知道晏南天不是能被野心冲昏头脑的蠢物。
“不可能。”他冷冷道。
“我也知道不可能。”晏南天往身后一靠,冷汗粘住衣背,神态显得昏懒,“大将军王麾下重兵镇守在西境,每次入京所带兵马绝不过百。若想从西境调兵,大军开拔之前,京都必定已经得到消息,云府上下,人头落地。”
他继续说道,“京都密布眼线与重兵,想要瞒天过海将亲眷接出去……”他摇了下头,“难如登天。”
云满霜讥讽道:“多谢你处心积虑替我谋反。”
晏南天神色不变:“京都禁军、御衣卫与南北大营,都由父皇亲手掌控,水泼不进。刺杀更不可取,父皇身边大内高手如云,无人敢探深浅。”
云满霜冷笑:“你扮作太监,就只为了说这些废话?”
“不止。”晏南天丝毫不以为忤,“父皇自己便能够力撼犴山兽,您可知晓?”
云满霜眉眼微沉,眸光隐隐一闪。
晏南天知道眼前这人是个闷葫芦,他便自己说:“当年父皇还是皇子时,战场上多亏您屡次相救。您可曾想过,倘若其实不必?我只说一个人,敬忠。您恐怕从未见过敬忠出手罢?只以为他是个贴身伺候的老太监?其实,顺德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嫡传亲徒弟。”
云满霜眼眸微垂。
那个时候,陛下还是七皇子殿下。
他年少张扬,打法激进,热爱以身犯险,与自己意气相投。
——“满霜!我就知你定能杀破重围!”
——“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满霜兄弟!从此你我就是亲兄弟!”
——“走,我们快回去!迟了,敬忠老头又得偷偷躲在营帐里哭鼻子!”
云满霜绝不是挟恩图报之辈。
一次一次生死相托,年轻的将军只会与七皇子殿下越绑越紧,说自己不站七殿下,谁信?
那时候自己满腔赤诚,以心相交,从没想过其他,只当他也和自己一样。
事实上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其余皇子都认定云满霜再没有拉拢的必要,只欲除之而后快。
明枪暗箭、阴谋计算。
一步又一步,自己被推着、被逼着,从一个纯臣战将,渐渐成了铁杆七皇子党——彼时两个人性命相托,倒也不曾觉得不快,只道是命中注定。
可若是……
“敬忠是不是高手,您若有心,自能试出。”晏南天淡声道,“只是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云满霜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
“说罢。”云满霜问,“那个心思深沉的帝王,他想要,做什么?”
晏南天收敛了全部笑意,一点一点坐直身体。
默然半晌,他眉眼低凝,沉声正色:“要动湘阳氏。”
云满霜后仰吸气,下意识便道:“没理由!”
“有。”晏南天缓声开口,“天下皆知,通天塔若成,湘阳必是第一功臣。”
这句话他在云昭面前也说过。
那么聪明的姑娘也没能察觉其中深意,她还挺骄傲。
云满霜一脸不解:“那为何要动功臣?”
这也远远没到烹狗藏弓的时候吧?而且湘阳氏只是商人,也不存在功高震主之说。
晏南天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眼前这位也不会想到。
他们都是纯真赤诚的人,想不到那些阴暗幽微处。
不像自己,本质上和父皇是一样的人,所以才能觉察到那颗凶险刻毒的必杀之心。
晏南天深深望进云满霜的眼底,内腑微微自苦——若是可以选,他又何尝不想做对方这样的人?
晏南天微叹:“身为主上,自然是喜欢功臣良将。”
云满霜肃容颔首。
晏南天唇角勾起一丝微嘲:“那若是身为佞臣、平庸之臣呢?”
云满霜皱眉:“什么?”
晏南天轻摇了一下头,不再往下说,只用苍凉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对方。
云满霜只是讷于言辞,并不真的是个傻子。
他眉眼间的疑惑很快就开始消退。
他一点一点睁大双眼,瞳仁却在不断收缩。
他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天子是这天下的主子,臣子下属的一切功绩,自然都要算在天子头上。
可若是……变天了。
通天塔成,仙神下凡。
世人若是都说建塔功在湘阳氏,那,如今坐在銮座上那一位,又算什么呢?
帝王手握生杀予夺的权力,为何要去赌仙神的“恩宠”?倒不如灭了湘阳,永绝后顾之忧。
想通的瞬间,当真是寒毛倒竖、冷汗如瀑。
云满霜抬起眼睛,盯着晏南天那张涂白的、凉薄带笑的脸。
短短几个瞬间,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岁不止。
云满霜沉声开口:“……他不想落人话柄。”
所以帝王正在等待,或者说制造一个机会。
“不错。”晏南天叹息,“风雨欲来,我一直在忧虑如何破解危局。湘阳氏若是自贬自损,绝不可行——揣摩圣意已是大忌,更遑论揣摩到圣人不可说的心思?”
云满霜轻轻点头。
但凡湘阳氏露出一星半点“让功”的意思,那更是自绝生路。
帝王的尊严,绝对不容践踏。
晏南天直言:“云氏手握重兵,身后站着巨富湘阳,多多少少总是父皇的心病。倘若您当真铤而走险,舍弃云府上下,孤身在西境割据称王……父皇其实并没有很好的遏制办法。”
“明白了。”云满霜沉重道,“云氏与湘阳氏反目,正是他所乐见。”
晏南天颔首:“是。”
云氏与湘阳氏,越是彼此牵制内讧,越是闹得凶狠,越是彼此削弱,越能消减帝王杀心。
双方还得斗得有理有据,绝不可以让皇帝察觉有人揣摩到了圣意。
圣人啊,天子啊,怎么能有“争宠”这等低劣的心思?
云满霜低低笑了起来。
笑容苍凉。
“岳母与阿昭那般性子……”晏南天笑叹,“闹起来刚刚好,他不会疑。昨日金殿上,咳咳。”
他及时打住。
云满霜闭上双眼,掩去眸间痛色。
倘若在误会消解之前听到这番话,他大约毫不迟疑就会应下——这些年阿秀收着心不肯爱他,他都清楚。
若是误会没有解开……正好便放阿秀走,她那么高傲的人,一定会大张旗鼓、风风光光地改嫁。
自己便扛下这一切,暗中替她谋算承担,自此孤苦一生,也算是对当年铸成大错的惩罚。
可如今……
“不敢瞒您,”晏南天眸中也有湿意,悲笑道,“温暖暖当众拿出您的信物时,我心下便已算到了今日。”
云满霜叹息不语。
晏南天摇头:“我只是低估了阿昭的聪慧。我以为可以瞒着她、哄着她,把她娶回宫中好好保护起来,不叫这些风雨淋到她身上,让她做个简单欢愉的傻姑娘。”
泪水终于还是下来了。
凉凉二行,划过脸庞,冲开白色铅粉,留下两道清澈的长痕。
云满霜沉声道:“倘若严娇活着,你可以不娶温暖暖,由我来担。她们恨我一个便是。可惜了。”
晏南天笑着摇了下头,语气静淡:“您想多了。父皇连您都不放心,难道就能放心我?”
“所以,”云满霜道,“温暖暖,你非娶不可?”
晏南天:“非娶不可。”他顿了下,“阿昭我也非娶不可。还望岳父帮帮我。”
云满霜:“我想一想。”
晏南天敛笑颔首。
片刻后,车轮碾过枕石,连续震了三震。
过了朱雀门,便是大内禁城。
“我该走了。”晏南天轻声交底,“再往前,便不是我的手能探得着。”
云满霜却抿唇不说话,也不叫车停。
他冷眼盯着晏南天,直到对方快要掩饰不住眸间焦灼。
战车过了朱雀门,越驶越深。
再往前,这车可就不好下了。
云满霜缓声道:“可我们昭昭要的是一心人。”
“我就是。”晏南天已然十分急迫,但吐字仍然清晰郑重,不疾不徐,“阿昭会知道的,温暖暖只是一滩烂污泥,哪怕碰她一根手指,都叫我无比恶心。”
云满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但你需要她们闹。”
晏南天无声默认。
宫里阿昭和温暖暖闹,宫外云满霜与湘阳夫人闹。
在外人眼里,两个男人还得偏心那一头,否则这戏就唱不下去。
云满霜道:“你这样会伤害昭昭。”
“我没得选。”晏南天惨笑,“您也没得选。我只能保证将伤害降到最小,阿昭进门之后,我会好好陪着她、哄着她,让她看到我绝无二心。”
云满霜缓声问:“倘若哪一日,你需要庶出子女打消那个人疑心?”
晏南天摇头轻叹:“那也没办法啊。不过岳父放心,左不过就是忍耐几年。几年罢了。”
他意有所指。
云满霜眸底隐现精光,语焉不详道:“……是旧伤?”
晏南天垂睫代替眨眼。
云满霜怔忡片刻,哂笑出声。
‘这便是当年故意以身犯险的代价啊陛下。’
沉默半晌,云满霜抬手敲响黑铃。
战车转向,驶离禁城。
告辞时,晏南天割破手掌立下血誓:“到那一日,我定将所有委屈过阿昭之人千刀万剐,然后尽我一生来补偿她。”
云满霜冷声警告:“倘若昭昭不愿,谁也休想勉强。”
“我明白。”晏南天微笑,“将军,兹事体大,六耳勿传。”
“自然。”
从皇城回来,云满霜又变成了那个不长嘴的闷葫芦。
“阿爹……”
云昭绕着他打转,“阿爹?阿爹!陛下怎么说?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湘阳秀嗔道,“陛下哪能拂你阿爹面子,自然是把那贱婢另许他人了!是不是啊云满霜?”
云满霜:“……”
他想了一路。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云昭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心中已然有数。
用过暮食,云满霜果然拔脚就往书房溜。云昭吊在后头,等他点起灯,立刻从雕花大木窗那儿翻了进去。
她脆生生地:“阿爹!”
心怀鬼胎的云满霜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狼狈拖过太师椅,强装镇定往里一坐,清了清嗓子:“又胡闹!”
“没胡闹!”云昭跳上书桌盘腿坐着,掌根撑着桌面,俯身盯向云满霜眼睛,“阿爹你是不是见过晏南天!”
云满霜下意识绷直脊背。
“他在路上堵你对吧。”云昭一眼看透,“他都怎么忽悠你的?说来我听听!”
云满霜板起脸:“没大没小,快从书桌上下来!”
云昭根本不听,她把双脚一晃一晃,眯眼望天:“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阿爹刚知道不张嘴会闹陈年老误会,这才两个时辰,又要重蹈覆辙啦!”
云满霜闷了半晌:“这次不一样。”
云昭把腿盘高了些,单手托住腮,长长嗯道:“晏南天居然有本事说服阿爹,同意他享齐人之福?”
云满霜:“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昭无语:“阿爹,你知不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就是‘就是你想的那样’的意思。你就说吧,你是不是同意了他,既娶我,又娶温暖暖?”
云满霜:“……”
这个男人自幼接受的都是身为一家之主应当如何扛事担责的大男子教育。
凡事都要放在自己肩膀上,绝不推卸责任,绝不给自己找任何理由。
是就是是,否就是否。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他点头道:“是。但……”还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云昭震声打断:“云满霜!你答应别人的事,怎么能跟放屁一样!”
云满霜:“……”
放眼整个大继,敢吼老爹的恐怕就这一根独苗苗。
云昭拔高音量:“你信不信阿娘扒了你的皮!”
“你阿娘……”云满霜终究憋了回去,只道,“你阿娘那里他会去说。他也会自己给你解释。”
云昭气笑:“好你个晏南天!真有你的哈!”
云满霜:“……”
他就说吧,这小魔王方才就是装的,看看她,哪还有半分可怜样?
云昭冷笑:“让我与旁人共侍一夫?他这辈子都不要想!”
云满霜倒也并不坚持:“阿爹明白。你若不肯,阿爹来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便是。毕竟是他有错在前。”
至于其他的事,便由他自己想办法扛起来解决。
无论形势多么艰难,牺牲女儿,也绝非大丈夫所为——他能被劝回来,只是因为信得过晏南天为人,也知道这两个孩子感情好。
“阿爹……”云昭狐疑,“咱们家,是被忌惮了吧?”
云满霜板起脸,挥手撵人:“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滚蛋去睡。”
云昭才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