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剧透我一脸—— by青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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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站立的地方倒不算太高,周围远远近近都能看见山。
绕湖一圈用了不少时间。
明月已经升得很高了,但那湖水仍然漆黑一片,没有半点要变清透的迹象。
“果然是怪力乱神。”云满霜沉声怒道,“他们是在掩盖什么?”
手掌狠狠一拍,越想越气。
“都这般惨绝人寰了,还要再掩盖什么!”
晏南天微微摇晃着头,颇觉不可思议:“我询问过不少人,确是有许多人信誓旦旦声称自己见过湖中立尸。”
他特意找了不同身份的百姓询问,可信度应是够的。
“所以底下没尸体吗?”云昭问。
晏南天眸光微微一晃。
他说了个善意的谎:“大约是没……”
云昭肩膀一沉,一只冰冷冷的大手摁住她的肩,鬼神俯身在她耳畔,幽幽道:“数不清。”
云昭示意云满霜与晏南天聊。
她偏偏头,与鬼神走到一边,双目灼灼盯着他。
他也不卖关子,微勾着唇角,语气冰凉:“堆成骨山了都。”
他没敲她肩膀。
“随便看了些记忆。”他依旧笑着,容颜却阴森,“走丢的,被绑的,被卖的,交不上税钱的,遭灾失了田地的,到了这里,都是祭品,人羊。”
云昭默立半晌,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啊,”他轻轻晃了下手指,换成一副轻快的语调,“倒是没见着什么直立的尸,骗鬼呢,有那玩意儿,吓人不吓?”
云昭点头:“哦……我就说嘛,肯定是怪力乱神。”
东方敛:“自然。”
话音还未落下,那边已传来惊呼。
“湖底立尸!快!快来看!”
云昭:“……”
东方敛:“……”
她与他对视一眼,提步跑向云满霜。
他悠悠行在她身侧,抬一只手,拎着她小臂——怕她跑摔下去。
被这么个鬼抓着,实在很有安全感。
云昭一路贴着湖壁飞掠,看得云满霜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喊一嗓子,反倒把她给惊下去了——就像傍晚时那一摞碗。
云昭三步并两步落到了云满霜身边。
鬼神漫不经心松开她的小臂,云满霜恰好伸手拎住了她。
交接默契十足。
云昭站定,低头望去。
这一望,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只觉阵阵寒意蹿上脊背,直入头皮。
麻了,浑身都麻了。
只见月光如银铺洒,那渊底漆黑的水面果然变得透明。
水面之下,一具具直立的尸身清晰可见。
它们都是冻得笔直的僵尸,生前样貌保存完好,衣物色泽分明,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大清楚五官,但只要是认得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一幕难以言说地惊悚。
许久许久,湖畔众人都回不过神来,只闻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急促呼吸声,以及擂击着胸骨的沉闷心跳声。
云满霜遥遥指向其中一人。
“胡肆。”
云昭屏着呼吸,视线扫过湖底尸群。
晏南天也眯着眸,正在悉心辨认。皇帝身边那些人,他多多少少都认得。
半晌,他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声线紧涩:“是他们,没有错了。都是父皇身边的人,看,左三下六那具尸,腰间令牌都能看得见。就是他们。”
他怔怔重复了一遍,“果真是他们。”
人是找到了,局势却更加扑朔迷离。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一次又一次穿过会吃人的青金巨壁,将一具具高手的尸身摆到湖底去?还得平安返回,继续作案。
“不对呀。”云昭眨了眨眼,“底下明明没有直立的尸。”
她自然是无条件相信鬼神。
晏南天轻轻摇头:“眼见为实。”
眼前的湖尸,确实清晰可辨。
晏南天皱眉:“除去京都来者之外,失踪的多是凉川本地的高手。看他们的服饰便知。凶手这是特意以鬼之名,逐一清除凉川城中的修行者啊。”
云昭望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焦尾姑娘描述的那个姓赵的。
这些尸体都被冻得僵直,距离也远,看不出死因。
她望望天空,望望湖面。
“湖底见尸,还非得某个月相?”
她怎么就这么不信邪呢。
云昭视线在半空的明月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望向青金巨壁。
如水的月光下,那青金巨壁缓缓蠕动,反射出一星又一星的微光。
云昭蓦地抬头望月,然后斜斜望向这面碎晶般的矿壁。
沉吟片刻,视线沿着三角另一线划出。
掠……掠……掠……
落向一处远山。
月光落在山腰,隐隐地,那里若有似无像是有一线反光。
云昭心头一动,抬手一指:“去那里看看!”
众人立刻向着远山飞掠。
云昭解释道:“上次出海,听渔民讲过海市蜃楼,这青金诡异,说不定就能反射远处的景象。”
云满霜老怀大慰:“这孩子,像我!”
晏南天:“……”
东方敛:“……”
云昭一行向着远山飞掠。
登上半山腰回头去望,只见青湖像一眼深井嵌入地表,湖面犹如漆黑凝胶,一片死寂晦暗。
有人心惊呢喃:“这湖水,怕不是怨气所化……”
“怎么不是呢。”人群后方,飘出一道幽幽的、有气无力的声音。
虽然爬山快爬没了半条命,但史学大师陈平安还是忍不住出声给大伙讲解:“当年,那恶贯满盈的魔神屠了凉川主城——就是咱们今儿待的那地儿,把手无寸铁的百姓和披坚执锐的士兵全都埋到了一块儿,大街小巷,哪哪都埋满了。”
众人想起白日里踩过的那些路,心头不禁一阵恶寒。
陈平安义愤填膺:“他杀那么多人是为弄了个怨魂阵知道吧?聚十万冤魂怨气,助他修炼邪魔外道!”
他指了指月下黑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凉川主城,“看,青湖离那怨魂阵这么近,我用膝盖一看都知道要出事!居然谁都没发现,迟钝!太迟钝!”
耿直的侍卫长老赵忍不住嘀咕了句:“这都三千年了,也没见出事啊?”
陈平安:“……”
小太监跳脚强辩:“那不就是陆什么来着,姓陆的来了,这不就出事了!”
老赵:“哦……”
陈平安一脸马后炮:“懂不懂什么叫安全隐患?懂不懂什么叫防患于未然?啊,啊?放着这么大一个炸药包不管,出事就是早晚,早晚,知不知道!”
云昭偏头望向东方敛。
月光下,鬼神黑白剪影的容颜更加冷绝。
他微微侧耳听陈平安说话,右手无意识落在腰间剑柄上,食指缓缓抬起,轻轻叩下。
“笃、笃、笃。”
云昭挑了挑眉。
她终于发现他身上的剑与平日那把装饰用的礼剑不大一样。
是她在幻象中见过的本命神剑刑天——那把原本会睁开一只眼睛的很吵的剑。
她戳了戳他,用气声问:“这太监和你的剑,哪个更聒噪?”
东方敛生无可恋:“差不多。”
他顿了下,“不过。”
云昭阴恻恻冲他笑:“不过?”
他道:“剑只吵我一个,太监吵一窝。”
云昭:“……你说得对。”
过了山腰,温度骤降。
云满霜问:“昭昭冷不冷?”
云昭摆摆手,埋头赶路:“不冷~”
半晌,云满霜忍不住又问:“真不冷?”
云昭死鸭子嘴硬:“真~不~冷~”
晏南天看得额角直跳。
他抬手捏住身上鹤氅,半晌,叹一口气,将手落下。
若是从前,他早已摘下大氅给她披上,如今却不好自讨没趣——想也知道,她必是不会要的。
他抿唇盯着她,眸光微微地闪,指尖轻轻地颤。
失去她的感受,到了日常细微处愈加真切分明,心脏仿佛钻进了蚂蚁,密密麻麻地噬痛。
到如今,他连问她一句冷不冷,都没有资格。
云昭懒得听云满霜那个回音壁唠叨。
她偏头去看东方敛。
他眯了下眸,面露警惕,下意识护住身上漂亮的绿绣袍:“别打我主意。我一个鬼,比你冷多了。”
云昭:“……”
她气笑,紧走两步,想要抬脚踹他。
他倒掠出一丈远,冲着她得意地笑:“打不着我。”
他抬手从身旁黄褐的枯树上抓来一团霜花,扬手掷向她。
只听清凌凌“唰啦”一声,弥漫的霜雾幻象糊了云昭一头一脸。
云昭暴跳如雷。
他大笑:“有本事来追我啊。”
云昭杀气腾腾,一掠而上。
一炷香之后,浑身冒热气的云昭陡然放慢了脚步。
她睁大眼睛,盯住前方岩台。
东方敛笑吟吟掠回来,走在她身边,快她半步。
“小场面。”他晃了晃手指,“有我在,别害怕。”
云昭轻飘飘斜他一眼:“我也没害怕。”
“嗯!”他坏笑道,“不冷~也不怕~”
云昭:“……”
给他这么一闹,想害怕都提不起那个情绪来了。
身后,众人唰唰赶到。
看清眼前景象,云满霜下意识上前半步,把云昭挡在身后。
沉不住气的侍卫更是直接就拔出了刀来。
“铮铮铮铮 !”
场间诡异地寂静了片刻,只有一团团呼出的白气此起彼伏。
众人眉眼沉凝,谨慎地观察岩台上的景象。
“湖底立尸”找着了。
只见前方平整的岩台上,一排排尸身直挺挺立着,站得整整齐齐。
果然是这里的画面投射到了青湖。
站在湖岸往下看,隔着数十丈距离与扭曲的水波,尸身看起来面目鲜活,栩栩如生。
到了近处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些尸,早已冻成了灰白泛黑的冰雕。身上衣物看着色泽明艳,是因为有人特意给它们涂上了浓烈的颜彩。
那颜色染得是极其粗糙的,大团大团大块大块,靠近了看,着实怪诞。
鬼神瞬移上前,抬手抓向冻尸,获取他们生前的记忆。
云满霜挥了挥手,亲卫立刻呈扇形分开,谨慎步步向前,相互照应着四下探查。
他径直走向自己的老部下胡肆。能被他派到凉川看顾赵宗元的,自然是好手中的好手,心腹中的心腹。
就这么死了。
云昭跟随老爹凑上前去。
定睛一看,发现胡肆浑身是伤。
他并不是被实力强劲的对手一击毙命,看这伤痕可知,在他死前必定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搏杀。
“凶手是两个人。”云满霜一寸寸捏过老部下僵硬的尸身,沉声道,“先被人从身后偷袭,然后带伤二打一。”
那些断裂破碎的骨骼与血肉冻在一起,支撑尸首站立。
像云满霜这种上惯了战场的人,看着伤便能够想象出当时的景象。
胡肆带着重伤坚持战斗了很久,直到活活被打死。
晏南天察看片刻,低低叹息:“是宫中的手段。”
云满霜一字一句:“陆任、陆引。”
晏南天颔首。
也不能是别人了。
虎目一转,云满霜望向左边一具立尸。
那是其中一个姓陆的,孪生兄弟长得差不多,分辨不出是哪一个。
他皱眉沉吟:“内讧?”
他偏头,“昭昭,你怎么看?”
云昭正在挨个观察这些尸首。
除了硬汉胡肆之外,其他人身上倒是没有很惨烈的战斗痕迹。
有些像是被偷袭之后就没再挣扎,有些是被掐断颈骨一击毙命。
倒是欺负焦尾的那个姓赵的死得比较惨,他像是被人侧着按在地上,一拳一拳从耳部打穿了颅脑。
云昭像个侦探一样摩挲下巴:“一个修行者,死在青楼,这么激烈,没人发现?”
晏南天问:“你如何得知他死在青楼?”
云昭:“……”
鬼神说的。
大约一两日前,新鲜死在青楼的修行者,不是姓赵的还能是谁?
她悄悄转了转眼珠:“这么简单你都不知道?”
晏南天:“愿闻其详。”
云昭呵地一笑:“懒得说。自己想。”
晏南天摇头苦笑,一脸无奈地自己去想。
很快,有人在岩台后方的壁洞里搜出了重要情报。
“将军!有发现!”
众人急急围上前。
一张阵图。
视线落向那张古朴旧黄的火漆皮纸,晏南天不禁瞳仁一震。
他嗓音微哑道:“是宫中珍藏的禁忌秘物。”
他伸出手指,在包裹阵图的防火布角落点了一下。
一枚晏字令。
“诸神时代的阵图么。”云满霜回头摇人,“那个太监,你来看看识不识得。”
云昭:“……”
不愧是亲父女,这么快就发现陈太监好用了。
陈平安屁颠颠上前。
“嘶!”
众人一齐盯向他:“嗯?!”
陈平安轻吸着凉气:“这不就是凉川地下的怨魂枯骨阵嘛。看这走势,看这流向,嘶,我看大事不妙!”
晏南天皱着眉,探手捻了捻那枚晏字令。
很快便挑开一处暗线,取出了一道简短密旨。
“借阵驱阴骨兵,取十万青金。”
晏南天瞳仁轻颤,缓缓将手中的密令递向云满霜。
云满霜劈手夺过,定睛一看,额角登时迸出了数道青筋。
“晏老七,他疯了不成!”
竟不惜要动魔神当年的邪阵,献祭满城百姓,取青金。
一众亲卫与侍卫噤若寒蝉。
不得了,破个案,竟然无意撞破了皇帝见不得光的大事。
晏南天压着声线,目光剧烈地闪烁:“他这么急。”
看来开采青金的强度已经大到民怨沸腾,要压不住了。
与其坐等民变,皇帝倒不如破釜沉舟,把凉川城的百姓全给“用”了——反正等到百姓造反也得杀,到那时杀了也白杀。
“将军。”晏南天凝眉望向云满霜,“他为了活命,不惜一切代价。”
云满霜抿唇。
晏南天唇角缓缓浮起一抹惨笑,语气缥缈:“当年他用一句话,要了我娘性命。”
云昭也记得。
晏南天一字一顿,说出了帝王原话——“那可得要生死关头才说得好。”
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可得要生死关头才说得好。
到了自己的生死关头,皇帝是可以把整个天下都拉进地狱的。
云满霜点头:“你说得对。晏老七,他已经失心疯了。”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凉川城。
“赵三弟应该是知道了内情。”
赵宗元发现了皇帝与陆家兄弟在行阴谋,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自己的命招来云满霜,为凉川百姓求一个机会。
“看!快看!”
有人发出惊呼。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凉川城中燃起了数处火光。
距离太远,看不见城中景象也听不到城中动静,但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浓浓的不祥之气笼罩了那座城。
城中显然已经大乱。
“不好!”
凉川城中实力强劲的修行者都已经被逐个暗杀,变成冻尸站在这里。
姓陆的突然发作,调阴骨兵残害百姓,城中谁还能挡?
就凭凉川府衙那些酒囊饭袋的本事,也就只够欺负欺负老百姓了。
好死不死,云满霜与晏南天的人马也几乎全调了出来。
云满霜气极而笑:“全速回城!”
“是!”
云昭望向东方敛。
他的手指悬停在一具尸身头顶,略微有些出神。
感应到她的注视,他动了动眉尾,收手,瞬移到她身边。
云昭简单问:“城中出事,听到了吧?”
“嗯,但我不会主动出手。”他微垂着幽黑狭长的眼睛,语气淡漠,“没那功能。”
“知道。”云昭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问,“记忆里有发现吗?”
他微挑的唇角凝出些许诧异,侧眸,认认真真盯了她一眼。
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媳妇啊。
虽然他能猜到她不会像那种咋咋呼呼的家伙一样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救人!为什么见死不救!”,但她还是镇定得出乎了他的预料。
她竟然连失望都不失望。
真讨人喜欢。
他道:“和赵宗元一样,死前的记忆有缺失。”
云昭点头:“哦……看这些人的死相,应该和想象中出入不大。”
顿了下,她严谨补充,“但还是有一点出入。”
云满霜一面疾掠,一面回头大声交待云昭:“进了城,好好跟在阿爹身边,千万不要乱走!”
云昭乖乖点头:“知道啦。”
“不需要。”东方敛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指骨,“有我在,你大可以横行无忌。想杀谁,引他来动你。”
云昭:“……”
他语气愉悦:“碰不到你他就死了。”
云昭:“……”
自动防御,恐怖如斯。
簌簌、簌簌簌……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惊叫。
很快,整座凉川主城充满了连绵不绝的尖叫声。
赵宗元的宅子不是什么深宅大院,院门看起来也不甚牢固。
宅院里仍然设有灵堂,伴着外面传进来的阵阵惊呼,满室丧幡阴森颤动,气氛恐怖。
温暖暖惊惶抓住留守赵宅的侍卫。
“外面怎么回事!出事了是不是!殿下呢,他在哪里?快,快去找他回来!”
侍卫回道:“已有人出去探查,侧妃娘娘稍安勿躁。”
“怎么安!你叫我怎么安!”
温暖暖攥着手,来回踱步。
“他去哪里都要带着云昭!”她恨恨道,“他总是要让那么多人保护她!我才是他的妻子啊!他怎么丢下我不管!干嘛都去保护云昭!”
侍卫唇角微抽,说了句大实话:“有云家的人在,也轮不到我们越俎代庖。”
一听这话,温暖暖更是咬碎了贝齿:“我明明也是云家的千金!我难道就不是!”
一墙之隔的街道上忽地传来尖叫。
“啊啊啊啊骷髅从地里爬出来了!救命——救命啊!”
簌簌、簌簌簌。
土层被扒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脚下的地面隐隐震颤。
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东西,一只接一只,从地底深处爬出来。
“什、什么啊……”温暖暖浑身颤抖,“快,你,快去,把殿下给我找回来!快啊!”
侍卫:“是。”
温暖暖叫他:“不,等等!把、把你的刀给我!”
侍卫默默取下佩刀,递给她。
温暖暖抬手去接,拿不动,差点儿砸到脚上。
侍卫默然片刻,取出随身的匕首交给这位侧妃。
他刚离开不久,温暖暖便待不住了。
她攥着匕首,忐忑地往赵宅深处躲。
赵宅里仆从很少,路上偶遇一两个,她便命令他们去外面叫人回来帮忙。
她穿过垂门与回廊,路过书房,继续往深处藏。
一路走,一路把能关的门全给关上。
进到最深处的那间院子,看到庭院中栽有两株鸢兰树。若是焦尾姑娘在这里,便知道鸢兰树下埋着女儿红。
她脚步不停跑过庭院,推门进入正房,插上厚重的门栓,总算靠着门框舒了口气。
在这里便听不到外头的声音了。
岁月静好。
她点上灯,缓缓环视这一大二小三间连堂。
房里没设床榻,倒是有许多方桌与置物架,存放有许多旧物。
头盔、铠甲碎片、枪缨、木弩芯……
其中一些旧物带着云家的徽记。
温暖暖闲来无事,撇着唇上前,随手翻弄,越翻越嫌弃。
“全是破烂。”
环视一圈,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她走进左边小连堂。
地上有只小木马,差点绊了她一跤。
她恨恨将它踢翻到一边,绕到宽大厚实的案桌后。
这间屋里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就好像……有一个孩子一岁一岁长大,赵宗元给他准备了每年的生辰礼,但是都没有送出去,全都放在这里。
木马、木弓、风火轮……
都是便宜货。看着倒像是他自己制作的。
她随手打开案桌木屉,里面有一小摞泛黄的笺。
“小侄女满月,三叔赠木弓一把,小侄女要身强体健。”
“小侄女周岁,三叔赠木马一只,小侄女要活泼好动。”
“小侄女二岁……”
温暖暖嗤地笑出声:“穷酸!这种破烂谁看得上!”
扔开笺纸,只见木屉深处静静躺着一只深红的木匣。
木匣上躺着一页簇新的纸,折了一折。
温暖暖取到手中,打开。
这是一封赵宗元留给小侄女的信。
“知我死讯,猜云二哥定会带你过来见我最后一面,对吧小侄女?这间屋里都是三叔给你的生辰礼,是不是很感动?”
“信下面的匣子里,装着一样好东西,是三叔特意为你准备的见面礼。”
“如果外面有危险,记得把它带上。在某个奇怪的地方,写下愿望会成真哦。”
“如果你不是我小侄女,请把东西放回原位,匣子上有我设下的小阵法,只有我二哥的血脉至亲能打得开,闲杂人等勿乱动。”
温暖暖眸光微闪,拿出那只红木匣。
她没看到所谓的小阵法,手指一抬,顺利揭开了匣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黑底红毛的鹤笔。
从远山返回青湖,再到凉川城。
即便不停不歇疾掠,也要花费一两个时辰。
云满霜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昭昭,能跟得上吗?”他偏头问。
云昭修为一般,自然是比不了这些大修行者。
她道:“阿爹你们先去救人!不用担心我!”
云满霜简单点了下头,给她留了几个护卫,然后招呼晏南天全速飞掠。
云昭望向东方敛:“城中如何了?”
他眼角微抽:“满城都在往外爬骷髅,吓死人。”
云昭:“……有伤害百姓吗?”
“暂时没看见。”他想了想,严谨道,“也可能是怕我。”
他的真身停在太上殿。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威慑。
许多百姓慌乱之下逃进太上殿中求庇护,外面那些乱爬的骨头倒是暂时没敢进犯他的地盘。
就是……神身没来得及摘掉狐面书生的面具,这会儿正被几个不怕死的围观。
云昭点点头,继续赶路。
“我在想,”她沉吟道,“我是不是就这么死了。”
他挑眉睨她。
她微皱着眉头。
若是按照原本的“剧情”,这一次来到凉川,她定是心不在焉,神不守舍,满心悲伤着阿娘与大舅舅的死。
那种心境下,她大约不可能跟着阿爹出来查案。
她会留在赵宅,就跟温暖暖一样。
此刻城中大乱,身边没有多少人手,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温暖暖必定是抓住了机会,置她于死地。
‘我也太没用了吧!居然能被个废物杀!’
云昭暗自生气。
一只冰冷坚硬的大手忽地摁到她的脑袋上。
“想什么呢媳妇。”
他仿佛会读心一样,微勾着唇角,冲她挑眉坏笑,“有我在,怕她不来。”
云昭也坏意地勾起了唇角。
思忖片刻。
“你给我忍着!”她恶声恶气地对他说道,“我倒要好好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杀掉我,我可真是好奇死了!”
东方敛兴味盎然:“我也好奇死了。”
他并未着急进城,而是停下脚步,调息真气,眯起虎目望向城内。
身后,晏南天与众侍卫陆续赶来。
只见整座城池上方笼罩着肉眼可见的青黑怨气。
幽绿晦暗,仿佛一道又一道浓稠的飘纱,缓缓在半空拂动。
城中一片混乱。
尘泥翻开,屋舍倾塌。火光下,清晰可以见到遍地簌簌爬动的枯骨。
一声惨叫传来。
伴着这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周遭就像惊起鸳鹭那般,高高低低响彻一片惊叫。
大约是枯骨当众袭击了一名受害者。
云满霜打了个手势。
亲卫立刻结起三角阵形,以尖刀之势拱卫在大将军左右,破入城中。
晏南天轻轻颔首,追在云家军身后进了城。
掠过城门,众人俱是一怔。
只是穿了个城墙的功夫,城中竟是景象剧变。
半空不再有压顶的黑青怨气,地上也不再有簌簌爬动的枯骨。
黑暗中的火光与尖叫的百姓尽数消失不见。
只见眼前弥漫着及膝的灰白薄雾,放眼望去,竟是一座寂静破败的死城。
残垣断壁覆着积年尘灰,似是旷了很多年。
回头一看,城门入口已隐入雾中,消失不见。
温暖暖惊恐地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在褪色。
先是案桌上的灯。
那豆黄的火光一点一点变成灰色,分明火焰还在,却已经看不出任何温度。
随后便是门、窗、桌。
所有的一切,都在从彩色变成灰白。
她慌乱起身,被她推开的那张藤椅竟在手掌之下一寸寸化成散落的飞灰。
屋中那些生辰礼物全都消失了。
墙壁像流淌的灰色瀑布,自上而下降落。
庭院中的树仿佛被火烧过,只剩下焦灰的主干,放眼望去,整间赵宅已是废墟。
“来、来人啊!”
惊慌失措间,余光忽地瞥见一抹浓烈的色泽。
一支黑底红毛的鹤笔。
案桌消失了,深红木匣消失了,它还在。
温暖暖后知后觉想到了那个怪人赵宗元留下的信。
“有危险……奇怪的地方……心愿,成真?”
她下意识握紧了它,瑟缩着肩膀,一步一步往外走。
灰白的雾气漫了过来,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