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剧透我一脸—— by青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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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篷阴影遮住他的面容,月光下,黑白弧线勾出好看的下颌。
他问她:“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云昭:“不想。”
一句话把天聊死。
他表示遗憾:“我挖得很辛苦。第二次见面不知道该带什么礼物,只好带个熟人——以为你会喜欢。”
云昭:“哦。”
她注意到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蜻蜓。月光下,蜻蜓翅膀微微透着蓝,像是凌云花汁的颜色。
“我猜到这些都是幻象,你吓不着我。”云昭直言,“我来找你,就想问……”
她语气冰冷,“主角真的杀不死吗?”
他一顿,大笑起来。
“真是兢兢业业。”他道,“果然作死就是反派的宿命吗。”
云昭点头:“你说过,我娘想杀温暖暖的生母,自己会把自己作死。我想杀温暖暖,也会把自己作死。我试过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结果,伤人伤己。”
他轻笑出声:“伤人?你确定?”
云昭不想与他争辩,她对这个人其实毫无信任度可言。
她直入正题:“你上次说合作。怎样合作?”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身侧。
“我可以提供一个思路。”他道,“以表诚意。”
“你说!”
他开口,每个字都带着笑:“既然你杀不了她,你娘杀不了她娘,不如换一换,你试试杀她娘?”
云昭震惊:“……你真是个天才反派啊!”
这个思路目测就有可行性。
云昭天生不爱占别人便宜,冲他扬了扬下巴:“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坏事?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
他低低笑起来。
片刻,抬手遥指屹立大地、直指苍穹的通天高塔。
“摧毁它。”他愉快地说道。
云昭:“……”
那是整个大继王朝,历朝历代,倾尽国力建造的通天神塔,别说破坏,哪怕耽搁些许进度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更遑论这塔本身便是坚不可摧的神圣之器。
要能毁了它,这都城大约也得灰飞烟灭。
云昭敬畏不已:“你这才是要作毁天灭地之大死啊!”
云昭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看不上她那点爱恨情仇了。
跟他想做的大事相比,什么世家纷争,什么夺嫡东宫,根本不值一提。
那是通天塔!
大继王朝存续三千年,通天塔便修了三千年。
它是立国之本,也是百姓共同的夙愿。想毁通天塔,恐怕得先灭皇室,再灭世家,然后杀尽天下人。
“你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云昭直言,“不会成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你这才是真正的作大死。”
她不屑说谎,不屑给他无聊的安慰。
“那怎么办,”夜风中,黑色斗篷猎猎拂动,他放声朗笑,笑得狂妄嚣张,“谁让我是天命注定的大反派。”
云昭微妙地感觉自己被冒犯。
她的骄傲,绝不能容许别人做大反派,自己却只是区区一个恶毒女配角——哪怕编故事也不行。
她眯起双眼:“那你最好祈祷我诸事顺利,好腾出手来助你一二。”
“祈祷?”他笑了,“向谁祈祷?天上的神,还是人间的太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眼前这个人分明与晏南天并无任何相似之处,但说这句话时,嘲讽之意却是如出一辙。
“父皇!”
晏南天疾疾起身,双手置于额上,俯身恭敬行礼。
礼毕,抬眸望向那位两鬓微霜、大步走近的中年男人。
视线微微一触。
晏南天立刻垂眸道:“待温氏醒来,儿臣定会第一时间禀告。父皇龙体为重,且先歇息吧。”
中年皇帝无所谓地一摆手:“无妨。”
他虎步走近,瞥向病榻上昏睡的温暖暖。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就为这么个女人,和你的储妃闹成那样。”
晏南天低低地回:“儿臣不敢。”
“不敢?”皇帝哼笑,“你亲家母都气到出手伤人了,你还不回东华宫好生安抚小云昭,留在这里作甚!就这么生怕这女子再有个闪失?”
晏南天急急欲辩解:“儿臣……”
皇帝挥手打断:“得了。自你踏入永和宫,眼睛就粘在这女子身上,未曾挪过一寸!”
晏南天神色微窒:“……父皇教训得是。”
“你呀你!”皇帝虚虚指点着他,“莫要忘了云氏与湘阳氏为何偏向你!当心自毁长城!”
晏南天眸中掠过一丝细微的屈辱。
皇帝看在眼里,神色不显。
他摆手道:“罢了。我晏家的男儿,如何能叫人拿捏一世?这女子既是云氏血脉,成婚后一并纳了便是,也算佳话。”
“是。”
“只是后院有得你闹腾!”皇帝像个寻常父亲那样,往锦榻一坐,抬手拍了拍身侧。
晏南天上前,虚虚落坐半边。
皇帝叹息:“当初的秦妃,亦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当年便因妒生恨害死你生母,后头又作恶多端,连累老三一起犯错!”
晏南天低低苦笑了声:“儿臣已不记得阿娘的样子了。”
皇帝更不记得。
皇帝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女子耽于情情爱爱,行事不知分寸,不知轻重!娶妻不贤,终是祸。”
“是。儿子明白。”晏南天低垂着眼睛。
皇帝见他实在神思不属,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知晓“亲家母出手伤人”,不禁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人醒了记得先问楼兰海市,莫要只顾着儿女情长!”
“是!”
皇帝满意地嗯一声,双手撑膝起身,摆摆手,示意晏南天不必相送。
“恭送父皇。”
许久,晏南天缓缓起身抬眸,唇角微勾。
老三会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宫中治理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不像自己,东华宫早晨发生的事,中午之前必定已呈到父皇案上。
多叫人放心。
云昭跳下石柱。
抬眼一看,侍卫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手扶在腰间刀柄上,神色紧绷。
见她离开危险处,他悄然松了一口气,肩膀略微垂下。
“老赵!”云昭问,“你见过鬼吗?”
侍卫长不知道她想作什么妖,谨慎回道:“云姑娘,世上并无鬼魂。”
“哦。”她又问,“那你见过能制造幻象的妖魔吗?”
侍卫长:“……也不曾听闻。”
她不问了,踢踏着旧日庭的碎石往回走。
刚回到东华宫,便有一名暗卫悄然跟上侍卫长耳语。
他声音压得极低,奈何云昭耳朵灵。
她隐约听到暗卫禀告:“尸体被掘走。”
云昭:“喔?!”
一个用幻象装神弄鬼的家伙,竟然真刨了晏南天埋的人?
这里可是九重山。
辗转半宿。
次日醒来已是午后,云昭发现窗榻旁的矮案上面多了薄薄一小沓宣纸。
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晏南天送回来的。
“他这么闲。”
云昭撇着唇,往窗边一坐,把纸张拿到眼前看。
纸上密密有字,字迹疏狂,段落之间落笔有明显不连贯,一看就知道是抽着空断断续续写下的。
居然是个话本故事。
云昭心情复杂。
晏南天答应过她的事,的确从来不曾失言。
说要给她写话本,这便写来哄她了——他知道她不安。
她抿住唇,低头慢慢看。
他写得匆忙,字里行间并不讲究,行文没有任何修饰。
笔触平淡疏离地讲述了一个狐的故事。
云昭一开始看得并不仔细,渐渐便读了进去。看完末页,心下一阵怅然。
放下宣纸,怔忡望向窗外。
故事中,久病未愈的女子与俊秀夫君相依为命。
他们拥有一个温馨舒适的小院子。他半日奔波在外,挣钱替她买药,另半日陪着她,做她喜欢的事情——种花,养雀,剪纸。
他每一日都要反复叮嘱她,外面风大,千万不可以离开家。
他给她讲外面的事情。
轱辘作响的是水车,杨老汉每过一会儿就在那里帮乡邻打水;隔壁虎娃儿家养的那群鸭子每日自己出门下河游泳,然后带着邻居家的另一群鸭子一块儿回来;吱呀响的是糖车,杂货郎又到镇上去卖货。
她对他极其依恋,他不在家,她便坐立难安。
她想出去,他总是不允,并且很严肃地逼她答应绝对不出门。
终于有一日,他过了惯常的时辰还未回。
她背弃了承诺,推门而出。
只见秋风扫过,村落一片荒芜。
水车残破,坍塌在河中,半边已经泡烂。邻里破败,院门倾斜。吱呀响的是卡在槐树上面的破板车,嘎嘎叫的不是鸭子而是树上的乌鸦。
周遭每一间院子里都有发黑的血迹,四下倒伏着枯骨。
她的脑海里闪过凌乱的记忆。
一只狐妖闯入村庄大开杀戒。那一个个熟悉的人,杨老汉、虎娃儿、杂货郎……他们都被杀死啦!
地下血泊如镜,照出一张脸,正是她俊秀的夫君。
他杀向她,她昏了过去。再醒时,忘记了所有。
原来他是狐。
难怪他不许她离开家。
他待她百般好,都是骗人的。
再好,都是骗人的!
她回到家中,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剔骨尖刀。
他回来时,心情很好。
他说已经找到了医她的药,她的病很快就能好,到时候他带她游历四方,去镇子,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她哭了。
他心疼地拥抱她。
他的身体忽然一震。
她把尖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血泊越聚越多,照出他俊秀的面容。
他跌倒时,还记着先扶了她一把,然后倒摔向后,不撞到她。
“药在炉上……能治……桃木剑伤……”
他死了。
桃木剑伤?胸口的“病”又一次发作,一阵阵剧痛。
她发现不对了,狐妖杀人那个晚上,血泊中照出的是他俊秀的脸,那狐呢?
狐在他身前,被他捅了一剑。
他不知为何没有杀狐,大约是狐重伤后懵懂忘事,让他狠不下心。
他原谅了她。
他明日或者后日就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去镇上,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
云昭恨恨道:“末流话本!”
她随手将这沓宣纸脸朝下拍向桌面。
只见纸张背面赫然写着几个字。
[你说只看末流的]
云昭:“……”晏南天他是个腹虫吗!
她吸一口气,将这一页掀开。
只见另一页背面也写了几个字。
[不要离开家]
她往下翻。
[阿昭]
[昭昭]
[等等我]
[不要离开家]
傍晚时,湘阳夫人派人送来了刚炖好的龙髓汤。
顺带捎来一个口信——“听说小晏把那贱婢带进了禁城?你别抹不开脸面,赶紧的跟过去!过一夜有了首尾,哭不死你!”
大姑姑有板有眼地复述湘阳夫人原话。
那神情像极了她娘。
云昭:“……”
大反派说得没有错,娘俩确实满脑子情情爱爱,一心就跟主角母女作对。
云昭已经可以想象到将来温母回归时的“盛况”——湘阳夫人必定是要发疯的,谁也拦不住。
大姑姑离开之后,整个东华宫绷上了弦。
都怕云昭冲去禁城闹事。
云昭一抬手,宫人侍卫紧绷的双肩便微微一抖。
她在寝殿里外进进出出,众人的神色便紧紧松松。
云昭:“……”好玩。
夜幕降下,云昭沐浴完毕,刚踏进寝殿,便看见年长的大宫女献宝一般捧来了宫中来信,就像请到了救命仙丹似的。
仍是暗竹纹的白宣纸,字迹漂亮。
殿中灯火正好,视线落向白纸黑字,既不会刺眼,也不嫌昏暗。
晏南天不在,便由宫女取来火蚕布,替她擦干头发。
云昭倚在床头,周身没有一处不舒适。
她垂眸读他新写的故事。
“……嗯?”
他写的是狐与男子的另一个结局。
狐没有离开家。
她治好了“病”,戴上防风的幂篱,被俊秀夫君牵着手,一步一步踏出院门。
透过很难视物的厚重黑色纱幔,隐隐约约能看到河边的水车,能看到邻居院中啄食的鸡鸭,能看到杂货郎把自己的糖车架在大槐树上。
她不曾见过他们,但她感觉自己好像早就与大家熟识了一样。
他牵着她的手,大约是因为激动,他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很用力牵着她,像是无声地许诺着什么。
就这样,一步一步离开了小村庄。
他们去了镇上,去了大城,去了京都,去了洛阳。
晏南天用很大的篇章来细细描写他们一路所见所闻。大段大段全是风景介绍,写得也无甚趣味,令人直犯困。
云昭读着读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早晨醒来,倏忽记起了什么,捡过散在枕边的宣纸,继续往下读。
满满一整页写的全是洛阳风景。
云昭无语:“……他是在蒙混字数吗?”
翻篇,剩最后一页。
不似前头那密密麻麻的字,这一页干净清爽,几个大字写得自负笃定。
他写的是——
[晨安,小云昭]
云昭:“……”
看来他对自己写得有多么无聊,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接下来几日,云昭老老实实待在东华宫,按时吃饭,按时就寝,乖得令全体宫人毛骨悚然。
总感觉她在攒个大的。
晏南天每晚都会送来睡前故事。
仙、鬼、精、怪,变着花样哄她睡。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些故事里好像都缺了点东西。不像狐,分明平平无奇,却总让她时不时心下怅然。
大约过了七八日。
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宫门忽然大开。
云昭倚在窗边,隔着中庭望去,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着一身黑,远远望去颜色苍白,周身掩不住的疲倦。
他看到她,眼睛倏地发亮。
他穿过庭院与回廊,脚步飞快,宫人次第的问安声被他甩在身后。
云昭是从不迎人的。
晏南天闯进寝殿,见她笑笑地坐在窗边,微晃着腿,抬手向他递来一小碟点心。
“喏!”
晏南天失笑。
急匆匆赶路回来,谁都知道该递水,只有她会塞来干燥噎人的酥糕。
他接过琉璃碟子,二话不说拈起糕点,放进口中。
她不懂得疼人,噎人的心意也是心意,得好生收着,错过便没了。
生咽完几块糕点,呼吸直冒青烟。
“晏哥哥!”云昭弯着眼睛冲他笑,嗓音脆生生的。
晏南天:“……说吧,我能承受。”
云昭微微睁大双眼:“呀,你嗓子怎么这么哑?”
晏南天:“……”
不想说话,自己倒一盏茶喝下。
她笑吟吟地:“我这么多天都待在家里,哪都没去!”
明知道她眼睛里藏着小小的诡计,就等他上当,晏南天却也只能回道:“阿昭真乖,闷坏了吧?”
“嗯!”她用力点头。
他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等我这次办事回来,一定陪你……”
话未说完,她已经在摇他衣袖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她说。
“阿昭,”晏南天有种尘埃落定的头痛感,“这次的任务很危险。”
“我知道!”云昭答得飞快,“你说过的,你要去找温暖暖她娘。”
晏南天轻轻挥了下手。
宫人无声退出,阖上殿门。
“楼兰海市。”晏南天告诉她,“传说中海上有古城,居住着海民与不死者。目前没有任何确切情报,我不可能让你置于这般险地。”
云昭没说话,默然转过身,背对他。
半晌,她的声音幽幽飘出来:“晏哥哥,上一次没跟你去鲸落海,你带了温暖暖回来,让我好难过。”
她低着脑袋,缩着肩膀,看上去委屈极了。
晏南天无奈:“阿昭……”
她不骄蛮任性,不跟他闹脾气,却叫人更难招架。
她低低地说:“晏哥哥,我一直一直在想,要是我一直跟在你身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这次去救温暖暖她娘,她也会跟着你去,对不对?就算我相信晏哥哥,可是你们要一起走那么远,一起经历危险,我却只能独自在这里难过。”
他的手指试探着、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艰难沉声道:“阿昭,再等一等我,好不好?”
“我原想着,以后无论晏哥哥去哪里,我都要跟着。”她低头掰手指,“去镇上、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她细数俊秀夫君带着狐女走过的地方。
放在她肩上的修长手指微微蜷起。
云昭的声音坚强带笑:“洛阳古都盛产牡丹,品种有姚黄、豆绿、魏紫、蓝田、白雪……春日繁花似锦,碧毯漫山……夏日果蔬丰茂,水席清凉……秋日天高气爽,枫红银杏黄……冬日银装素裹,泡温泉,饮羊肉汤……”
晏南天指尖微震。
他故意写来哄她睡的那些无聊话,她竟是一字一句背了下来。
她最不爱背书,因为这个,从前没少被夫子拎着戒尺追。
想到她团成一团,窝在床榻上吭哧吭哧艰难背他写的信,再冷硬的心也难免塌陷一片。
“晏哥哥……”云昭垂下衣袖,遮住打在雪白手腕上的小抄,转回身去,可怜兮兮地抬眸望着他,“你真不带我一起吗?”
晏南天:“……”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一个不字,重逾千钧。
她眼巴巴:“嗯?”
她的眼睛会说话——要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要让我独自伤心难过吗?
晏南天:“……”
晏南天:“带带带。”
答应完了回头一盘算,此次携二女同行,宫中眼线全程盯梢……
头疼欲炸。
庞大的行天舟停在悬崖边,微微轰鸣,做好了出行准备。
舟身长七丈,主体用空桑浮木打造,动力来源则是天陨明石。这般庞然大物能够御风而行,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诸多木牛流马精巧机窍。
云昭没踩踏阶,而是从崖边一跃而下,落向行天舟——“嘭!”
众人眼角一抖。
她回身挥手招呼:“晏哥哥你快下来!”
在外面,晏南天总是很“端着”。
只见他身披玄黑鹤羽大氅,双手微拢身前,微垂着眸,唇角噙一丝浅淡的笑意,沿踏阶步步而下。
人群里,他总是最有风仪的那个。
经过她身边,他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嘴皮不动,气音道:“老实跟上。”
云昭偷偷冲他的黑色毛毛领圈扮鬼脸。
行远路,要拜太上。
晏南天稳步行至舟首,旁边的人立刻递上备好的香。
他双手执香向北面参拜三下,点燃青香,端正插入紫金香炉,然后率众祝祷。
云昭拜神从没老实过。
小时候过年拜太上,她听着家中叔伯娘婶们求这求那,一时调皮,偷爬上香台,装神弄鬼喊了句:“烧几文钱的香,求几百万的事,太上我要打人啦!”
家里一群老少全给吓了个哆嗦。
那是云昭小魔王这辈子唯一一次被她爹揍。
这会儿,听着晏南天率众人祈祷此行诸事顺遂,云昭满心坏意一蹿一蹿,压都压不住。
大反派是怎么说的?
——“温母有大际遇,她若活着回来,湘阳秀(云昭娘)必死无疑。”
云昭微微冷笑,把双手抱在唇边,第一次老老实实向太上祈祷。
‘凶!凶!凶!’
‘大凶!大凶!’
‘大凶特凶!’
旁人都祈祷完了,她仍闭着双眼,一脸虔诚。
晏南天:“……转性了?”
正待挥手示意出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吸气。
见他视线扫来,一个小太监飞快地掩住嘴巴,忙不迭垂下头去。
晏南天眉心微蹙,望向香炉。
只见炉中直立的三支香里,莫名折了一支。
周遭一片静默。
云昭睁眼看见这一幕,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平。
晏南天提醒:“咳。”
要不要这么喜形于色。
“啊,这个,”云昭眼珠一转一转,“晏哥哥你知道的啊,我从来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晏南天微挑眉梢,转身对众人道:“孤也相信,事在人为。”
众人俯首:“是!”
云昭嘀嘀咕咕:“好的不灵坏的灵!好的不灵坏的灵!”
晏南天:“……”
行天舟终于启程。
舟上有操纵驾驶者十余人,宫中禁卫二十余人,分列舷木左右。
晏南天走向船舟正中的四方阁。
行天舟上一应设施以轻便为首,四方阁只有顶和柱,四周用轻薄坚韧的天蚕丝织成围幔,坠着防风珠。
一个圆脸大太监领着温暖暖靠过来。
温暖暖脸色苍白,身穿厚重的长绒锦袍,眼眶微微发红,比原先更像一朵楚楚可怜的娇花。
走近了也没吱声,只略略向晏南天行了个礼,便藏到大太监身后。
云昭冷眼打量。
她可不会忘记这人自扇耳光来陷害她。
有一说一,那日要不是温暖暖先行挑衅,云昭最终未必会动手——晏南天那些推心置腹的话,她多少还是能听进去几句。
当然,动了手也毫无心理负担就是了。
“这位是顺德公公。”晏南天温声介绍,“一向深得父皇信重。”
云昭毫不掩饰敷衍:“哦。”
圆脸胖公公赶紧颠着手过来作揖:“殿下过誉啦,老奴哪里当得起!”
他一笑,整张脸活像个金元宝。
云昭说话直来直去:“这位公公长得喜气,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顺德公公笑得脸上开花:“能叫云姑娘看着高兴,那可真是老奴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呀!”
云昭乐了。
瞧瞧,宫里的人就是会说话。
飞舟缓缓开动。
云昭对晏南天说:“你先进阁里,我等一会儿再来!”
她没硬拖他留在外面。
他这人,每次乘飞舟都要正襟危坐,一动不动镇在那里,也不怎么说话,像个定风佛似的。
云昭早都习惯了。
气流涌动,行天舟微晃,晏南天落坐主位。隔着丝帐和防风珠,他的脸比平日冷俊。
飞舟很快就浮上半空。九重山渐渐缩小,京都全景尽收眼下。
云昭兴奋地趴到船舷上,大半个身体探了出去。
“京都!我走啦——”
她不敬神佛,平日里绝不会往九重山后多看一眼,今日想着那个“凶香”,心下偷偷暗笑,踮起脚尖,将视线投向皇庭后方的太上殿。
太上殿那儿……怎么说呢。
香火鼎盛,庄重辉煌,浮华灿烂,有种认真搞迷信的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忽一瞬间,她感觉太上殿整个被罩在了皇城看不见的阴影下。
只一霎,行天舟便驶离了九重山。
它穿进云雾,从庞然大物通天塔旁驶过。
“嗡——”
与这座宏伟壮观的巨塔相比,七丈飞舟变成了一只缓慢路过的飞鸟。
风过塔身,仿佛一首古老低沉的歌。
云昭走进四方阁。
晏南天像个佛像似的供在主位,垂着眼睫,面无表情。
温暖暖似乎正要起身,撞见云昭进来,立刻瑟缩在阁边绣榻上。
“晏哥哥!”云昭砰地摔坐到晏南天身边,抬手摇晃他衣袖,“你给我说说案情!”
晏南天头疼扶额。
这祖宗,当真想一出是一出。
“你是来破案的么。”他声线低哑。
因为白日里他嗓子就哑过(被香糕噎的),云昭并未觉得不对,理所当然道:“是啊!”
晏南天喉结微微滚动:“……”
片刻,他沉声开口。
声线很低,很缓,讲述十分简单。
温长空,也就是温暖暖继父,在一次例行猎鲸途中,极其诡异地被一支刺鲸矛钉穿了胸口,直通通杵悬在大船前方。
他当时还没有死。船上众人想要施救,却惊恐地看到他的身上不停地凭空出现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
砍的、刺的、劈的、钩的……
众人骇得半死,不敢上前。
就这样,猎鲸英雄温长空当着一船人的面,被谁也看不见的“恶鬼”活生生虐杀。
晏南天语速很慢。
云昭听得入神,坐姿不知不觉变得笔直端正,乌黑的双眼睁得滚圆,瞳眸里映出晏南天苍白的侧脸。
她仿佛置身那个雨夜。
咆哮的怒海是纯黑色的,一线线白浪扑打船舷,狂风扑面,冰冷寒意沁进了骨头。
船上唯一的色彩便是飞溅的血。
血从温长空身上涌出来,眨眼之间被风浪带走,只剩下泛白的、可怖的一道道创口。
那般恶劣的环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凶手竟能堂而皇之、神不知鬼不觉地活剐了温长空。
待到天明时,惊魂甫定的船员们才发现舱中的温夫人也一并失踪了。
云昭突然提问:“顺德公公,这种事你能做得到吗?”
大太监意外被点名,脸颊上胖肉一抖,摆手摇头道:“……云姑娘太抬举老奴啦!老奴这点微末身手,绝无半点可能!”
这位可是宫中一个巴掌就能排得上号的大内高手。
凶手要真有这么神,岂不是都能随随便便潜进皇宫刺杀皇帝去了?难怪皇帝紧张。
云昭转头望向晏南天:“晏哥哥,你怎么看?”
晏哥哥的脸色很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