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TXT全集 by阿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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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两位将领骑马巡视一遍后,在高高的军帐下避雨。
一时无话,时刻盯着城内随时会发射的信号烟。
端坐马上的李佑城卸下厚重头盔,左右晃了晃头,将发丝上的雨水悉数抖落。
太子李淳“啧”了声,拉紧缰绳,往一边撤了撤,身下的马也跟着摇头。
“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你竟气定神闲,丝毫不在乎前路如何。”李淳不得不佩服这位久经沙场的年轻人。
李佑城勾唇,哂笑:“礼崩乐坏的王朝,不过强弩之末,有何惧之?”
“你这是在咒我?”
李佑城瞧他一眼:“属下不敢,只求一死。”
“一死?若没有孤,你不定死多少回了。”李淳笑得无奈,知道他秉性如此,也不去计较,只问:“怎么样,家眷都安置好了吧?”
他得意:“殿下放心,属下绝无后顾之忧。”
“那就好。”
忽一兵来报,说有人要求见李将军。
知道他们在此整兵的人都是心腹,这个时候来报,怕是出了事。
李佑城掉转马头,循着方向而去。
不远处,冷锋驭马,往前赶了几步路,停在李佑城的前面,眼神透着从未有过的惶恐。
他还未张口,李佑城便知什么事了。
声音冷到极致:“人在哪儿?”
冷锋低头:“属下该死。”
冷锋确实有责任,但李佑城却不想多说一句,他心里其实是无比清楚的,自己疯狂爱着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一只甘心被他圈养的兔子?
她和他一样,枷锁越重,心就越自由。
同样,还有一点,他们也很像,只是李佑城把这个想法狠狠压在了心底——
那就是,永远都不能松开对方的手,死也要死在一起。
她确实,比他更决绝。
第60章 060. 乐坏
狂风肆虐,电闪雷鸣,雨水倾泻着,一阵接一阵,时大时小,没有要停的意思。
千万禁军涌进东宫和邕王府,刀光剑影,兵甲淋漓。两处均为皇家苑囿,院内建筑严整开阔,夏日树木郁郁葱葱,正殿、廊桥、鱼池、庭院默然沐浴在雨中,斗拱立柱在昏黄摇曳的烛火下显出鬼魅之影。
除了家仆侍婢,这两处地方连个卫兵的影儿都见着。
居文轸手握皇帝的缴逆诏书,念都没处念。
他拧起眉头,想要建功立业的拳拳之心竟然成了对手眼中的笑话,被无声耍弄了一番,气到炸。
“既然东宫和邕王府都是如此,那便坐实了太子谋反之事!看来这帮逆贼早有准备,仅欺君这一条就是死罪!”碍于面子,居文轸只能对左右副手如此交代,满心的不痛快强压下来,不过,他脑子转得快,很快意识到两点。
他的人里有内应,而舒王那边的筹划也早已泄露。
可这人究竟是谁?他首先怀疑兵部尚书陆执,但没有丝毫证据,况陆执在官场上捅的篓子多半是他来摆平,且他贿赂他的那些东西,陆执可是照单全收了,他们本意是想扶植势力弱小的更加听话的藩王,就算舒王拉拢自己,可舒王与太子终有一战,到时候两败俱伤,他手握军权,也能伺机而动。
可现在的情形不一样了,他算盘打得再好,也没能算得过太子。
还是自己小看了这位蛰伏的真龙,或者小看太子那位如影随形的“义弟”,鬼知道是真义弟还是亲兄弟?
他急匆匆调兵遣将,将此事快马告知等得着急的皇帝和舒王,以及一众朝廷党羽。
舒王震怒,破口大骂,也不顾皇帝的绿脸,拿着虎符要走,要去调兵。
“城门必须打开,让张敬昌和他那三万凤翔军即刻护驾!”
有人提出异议:“可张敬昌若真的带兵前来,而太子早就埋伏好军队,那岂不是师出有名了,太子完全可以说张敬昌起兵谋反,他要清君侧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那些没用的假道义?难不成就坐这等着太子将我们活剐?”
“可太子的兵在何处?也没见长安城内多了几万太子兵马啊?况剑南西川军若真有行动,王爷耳目那么多,怎会不知?”
一时争执不休,舒王没功夫和这些迂腐的朝臣耗着,除了陆执,这些人几乎没上过战场,哪懂什么叫刀枪无眼。
皇帝急了,不让任何人出太极殿,更不让舒王走,舒王回眸,眼里的怒气和杀气泄出,走到他跟前,低声咒骂:“当上瘾了,忘了今夕何夕了?”
“你……你……”皇帝拿食指指着他眉心,嘴角颤颤悠悠却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何骈,看好你的陛下!”
舒王风驰电掣出了宫,火速回舒王府排兵布阵,与此同时,张敬昌接到他的消息,甚是得意,以为事情成了大半,兴冲冲破开开远门、金光门,前来护驾,一时间,长安各坊被这浩浩汤汤的军队惊动,平民百姓人人自危。
厚厚的乌云被一道强光炸开,这强光不是闪电,而是从长安城内腾空而起,那是政变的信号。
太子李淳看了眼身旁的李佑城,眉梢一吊,按耐不住胸中欣喜,等待许久的时机终于出现了:“有些人就是这样,越害怕,越出乱子,今日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他们惧怕的到底是什么!”
山间林里隐没的剑南西川披甲战士,方圆几里驻守的骑兵从四方迅速汇聚集结,行动之快,军纪之整,令李淳瞠目,果然训练有素,无人掉队。
很快,长安城东边的通化、春明、延兴门被太子兵马攻破,打的旗号正是“平叛乱清君侧”,攻击对象便是居文轸的禁军和张敬昌的凤翔军。
只不过,居文轸本就首鼠两端,见太子军实在太过强悍,硬撑下去于自己无益,便将主力军全部调遣到宫城至禁苑一带,若以后太子赢了真的追究起来,自己也有条后路,哪怕留个全尸也行。
禁军再厉害,也不过是皇城和京畿的守备军,操练力度有限,且多年不战,大多懈怠,只在长安城的治安管理上算顶配,在面对如狼似虎久经沙场且刚刚完成西南平叛的剑南西川军面前,实在太过无能。
再说这三万凤翔军,虽听令于舒王,但毕竟是外来户,又是不请自来,前朝几次节度使叛乱也是这个模式,长安百姓从心底厌恶和恐慌,失了民心,导致其突破长安城西侧的开远门、金光门也废了好大功夫。
承天门城楼上的报晓鼓已经响彻南北,大部分长安百姓并不知道前一夜发生了什么,日出而作,各坊市照常生活,等上了主干道才发现横尸遍地,吓得赶紧找地方躲避,一时间,路上军队、行人、大小官吏行色匆匆,商贩收摊,路人逃命,追逐杀伐,此起彼伏,长安彻底停摆。
此时,李佑城带着精兵已经攻入皇城,各处衙门有夜宿的官吏缩着脖子观望,多数行政人员只顾做事,鲜少有接触最高皇权的机会,甚至谈不上哪党哪派,反正政权颠覆了他们照样做雷同的工作,人事调动虽是必然,倒也不至于被处死和流放。于是都便闭门不出,睁眼看着禁军被戮,李佑城的兵长驱直入。
张敬昌的凤翔军在皇城外被削掉大半,剩下的着急往回撤,西边和南边都是太子军攻势较弱的地方,于是金光门和明德门便成为最佳逃跑路线。
暴雨在jsg乱战中逐渐熄了声势,火光和硝烟取代了亮彻云霄的闪电。
借着黎明的熹微晨光,向西和向南逃窜的凤翔军在奔出城门的那一刻,傻了眼。
前方不远,肃穆而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正是战功赫赫、声明在外的郭家军。
郭家四子分别率兵把守长安西面和南面的主要城门,虽人数不算多,但挡不住个个身形彪悍、武艺高超,站在那里,像来索命的阎罗,只一面便让张敬昌闻风丧胆。
再定睛一看,前方摇旗呐喊,横空出世的那人,貌似是个女子。
——没错,郭念云选择在这时候过把瘾。
她家里的这些兄弟可是将心提到嗓子眼,忙左右护之,真要出个好歹,太子还不得将他们几个生吞活剥了。
张敬昌一队人马不战而败,从城内出逃的凤翔军也悉数被俘。
太极殿里,皇帝和众朝臣已经找遍了藏身之处,本来,里三层外三层的皇家禁军已经将太极殿重重守备起来,起码看上去架势十足,可顺朝百年安定,在场的各位大臣哪里经历过政变?
等太子兵马逼近宫城,城墙上守军的弓箭用尽,他们才意识到,误判了形势,底下的哪里是兵,分明是猛兽。
近身相搏,刀枪在血肉中游弋,太极殿前转瞬间成为一片血海。
“陛下,陛下!快想想办法啊!这太子不是要清君侧吗?怎么杀到太极殿了?难不成真要逼陛下退位,杀了我等朝廷肱骨?”
皇帝躲在御座后,何骈早已不见了踪影,已是气若游丝,嗫嚅:“杀吧,杀吧,反正早晚都是死……”
霎时间,殿外兵器交锋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马蹄踏步的轰隆声,有人下马,众军士齐声高喊:“将军威武!”
撞木突破殿门,雨后新日的温润光泽泄进大殿,铺满了通向高台御座的朝觐之路。
“殿内人听着,舒王叛党,若知悔改,现在滚出来,还能给你条活路!莫怪俺将军不通人情!”长松端持着金刚雪刃斩马刀,对着殿内咆哮。
鸦雀无声。
整个太极殿犹如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发出沉重腐朽的喘息。
铁甲兵持刀有序迅速涌入殿内,将窝藏在桌下、屏风后的哆哆嗦嗦的朝臣们揪出来,归拢一起,全部押跪在殿正中。
李佑城沉沉冷笑一声,摘下厚重铁盔,深吸一口气,抬脚步入太极殿。
夏日再炎热,一夜暴雨也还能带来温凉。
清新的空气附着在他冰冷的铁甲上,随着他亦步亦趋,像一把利刃割开腐肉。
他步伐稳而大,踏在殿内石板上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催命。
有胆子大的朝臣斜瞄几眼,忙擦拭额上的汗。
这剑南西川道节度使自入京后几乎没上过朝,都说他年轻神勇,如今窥到真容,果不其然。
只见他身形伟壮,气宇轩昂,右手持一把亮晃晃的长剑,剑锋朝下,与地面擦出刺耳锐利的声响。
李佑城毫不犹豫,径直登上高台,一把抓起御座后瘫倒的皇帝,将其拖至众人面前。
剑锋的光芒依旧耀眼,他一路过来,上面沾了多少血无法计算,但此时却干净无比,映出皇帝那张因过度惊吓而濒死的脸。
“李将军……你这是要……弑君?!”底下有不怕死的大臣瞪大眼睛问。
李佑城看过去,是陆执,他正不停磕头:“万万不可啊,李将军,太子与将军是要清君侧,而非篡位啊,这这这……史书……史书……”
“史书”刚一出口,高台上“滋啦”一声腻响,皇帝脖子被斩断,一根血柱喷出,溅湿了旁边的龙椅。
“陛下!……”
众朝臣目瞪口呆,陆执更是嚎啕。
李佑城并未收手,他那张被溅了血的脸依旧俊逸冷酷,有种诡异残暴之美。
他扔掉剑,一把攥住皇帝衣领,一把撕下这人脸上的易容面具,这与皮肤粘连的人肉面具粘得太久,已经将局部皮肤扯烂。
他起身,一脚将尸体踢下高台,也顺势将变形扭曲的面具抛了下去。
“这……这是谁?”陆执跪着过去看,吓得捂住胸口。
众人纷纷上前,细细端详:“这不是陛下,这是冒充的!”
李佑城冷眼看着台下惊乍的人们,唇角微勾,看不出是怜悯还是嘲讽。
“李将军,这人是谁啊?陛下在何处?”
李佑城当然没时间和他们墨迹,几步奔下高台,留长松和景策收拾残局。
路过朝臣一侧时,丢下一句:“不过是舒王的一颗棋子。”
“将军要去何处?”陆执追问。
“接陛下回宫。”
李佑城径直走出太极殿,外面已大晴,风和日丽,云白天蓝。
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松了点,可眼角还是湿润了。
这么多年,若那人真的用心看过他一眼,他也不至于如此难过。从小到大,他们私下里没正经见过几面,他只是给了他生命,然后视他为眼中钉。
一颗泪珠陡然滑落,李佑城没有去抹,在这熟悉陌生的太极宫,他是过客,他的归宿不在这里。
他闭眼,想起她惨死的母妃,想起她的微笑,她临死前的话,以及幼时被她牵着肉肉小手,带着他在这诺大皇宫里游乐的场景。
往事远去,逝者难追,只留心中怆然。
他红着眼睛,任泪水流进铠甲深处,阔步往前走,翻身上马,去往舒王府。
微风拂过耳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有个声音对他道:“明澈,我们走吧。”
她的怀抱,她的温存,她的一切……李佑城想到这些就要发疯,他害怕极了,害怕像失去母妃那样,失去她。
第61章 061. 密信
“王爷可曾听闻,那剑南西川的李佑城如从地府来的一般,恶魔附身,从南杀到北,居文轸的神策军都顶不住,王府这些兵力,怕是撑不了多久,王爷还是趁早去朔方,属下定竭尽全力,死守王府!”
从乱战中逃回舒王府的护卫头领跪在地上请命,凤翔军一败,其他地方如朔方、剑南东川的援军起码要两日才能赶到,不如趁机撤退,保存实力。
舒王并无任何焦虑迹象,只冷笑着说:“若他是恶魔,那我就是阎罗,而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处。”
又吩咐身侧的太监:“将陛下从密室请出来。”
太监哆嗦道:“回王爷,陛下……陛下还在睡。”
“还在睡?”舒王思忖,也是,天虽已大亮,但按照那位的作息规律,天亮后还有个回笼觉,能睡至午时。
“把陛下叫醒,就说变天了,太子要来舒王府面圣。”
太监依旧哆嗦,有所顾虑,回复:“是,奴婢这就去办。”
不仅舒王府设了层层防卫,其所在的整个道政坊就是个军事据点,由重兵把守,看上去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且坊内还有四五户高官,上百户平民,这数千人都是无辜百姓,虽被安排闭门不出,但若真因太子强攻而受到损伤,则对太子的名声极为不利,甚至可以为那些认为太子造反的文人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李佑城深知这一点,带着兵马不敢冒动,围了道政坊,堵了春明门,哪怕这铁桶稍微漏一点水,周围的剑南西川军都会擦干抹净。
道政坊北面紧邻兴庆宫,那是历代帝王的常住地,有几位皇帝几乎一生都在兴庆宫住,彰显亲民之举,而顺帝则不喜欢这里,私下也没来过几次。不过兴庆宫一直有人悉心照料,皇家宴请也会偶尔在这里举办,于是文人墨客也将此处视为极风雅之地。
李佑城沿着道政坊转了一圈,又在兴庆宫的南门通阳门附近的园林区仔细检查,确认无误,与匆匆赶来的太子兵马汇合,并上报了战况。
太子李淳面色凝重,眉心一直拧着,心事很重的样子。
“怎么了?舒王就在里面,接下来就是如何谈的问题。”李佑城说。
李淳点头,“只要让我见到父皇,怎么谈都成。”
“殿下这是在担心他?”
“不是。不担心。”
“那殿下揪心什么?我们走到这一步别无选择,只能胜不能败,殿下还有何疑虑吗?”
“是太子妃。”李淳毫不避讳,捏着眉心,闭眼道:“念云太不让孤省心了。孤本以为她去郭将军府上避险,谁知她竟溜进了郭家军,从西边跟着弟弟们包抄了凤翔军!这要是真有个好歹,孤可怎么办啊……”
听到这,李佑城也微微惊讶,可惊讶之余,又徒增伤感,郭念云是不让人省心,但好在是有人保护照顾的,可他的女人连个踪影都没有,更别提安危了。
他只希望快点结束,只想早点找到她。
“殿下莫要担心,太子妃出身武将之家,懂骑射,加之亲眷照应,不会有事。”
李淳拍他肩,无奈道:“还是你好,没有牵挂。”
李佑城撇过脸,“殿下是在打趣我吗?明知故问。”
“哦,我忘了,还有那位陆娘子呢!”
李佑城一怔,猜不出几jsg分真意,摇头不再提。
两人在道政坊北门,对着阵仗很大的弓箭手和突火枪,和领头的将领谈判。
几轮下来,舒王还是闭门不出,皇帝究竟在不在里面也不好说,毕竟一切只是猜测,若舒王早就将他转移了,那这条路就行不通,得换另一条。
李淳按兵不动,他有的是时间等。
可李佑城没有时间了,多等一刻,心就乱一刻。于是号令剑南西川军作出攻门的态势。
舒王兵在高处,但弓箭和突火枪的射程有限,李佑城目测了距离,令军士持盾抵抗,在万箭纷飞、火舌乱喷的局势下破开了道政坊的门。
门一破,接下来就好说了,剑南西川军英勇无敌,像洪流涌进道政坊,与坊内守军作战,太子兵马紧随其后,李淳一直嘱咐勿要滥杀无辜。
等终于攻到舒王府正门,坊内守军也灭得差不多。
舒王在府内的城墙上对着底下的精兵悍将,破口大骂:“太子,你如此大逆不道,还有脸提面圣之事,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陛下面前自刎,也好证你一世清白。”
李佑城暗自不屑:“死到临头还拿皇帝下注,廉耻何在?”
“孤要见父皇。”李淳依旧执着,“皇伯父,若父皇真的在这里,那就请他出来,孤要亲口听父皇的旨意,而不是让那个假扮他的人胡作非为。”
舒王眉毛高挑,看来太极宫那里已经没戏了,不愧是亲儿子,还真被他识破了,只是有点可惜,那可是他精心调教多年的傀儡,就这么完了。
“陛下就算见了你,也是赐死,倒不如你自觉点,也不会背个骂名!”
双方你一句我一句,也没个结果,李佑城浑身的汗顺着盔甲滴落下来,他遂扔了头盔,卸了上身,只留轻便的软甲,如此,才终于舒了口气。
恰此时,周围人群攒动,他望过去,不是军将车马在动,而是平民百姓在动,有普通居户、有身份官职的人,还有租住在此的文人骚客,等等。
道政坊的百姓怎么突然走出屋舍?
太子命人驱赶:“交战在即,战场刀枪无眼,本就血腥残忍,无辜者数,这些人此时出来做什么?”
高台上的舒王大笑,这场景如他所料,只要有无辜者,这心软的太子就不敢出兵。
“太子,看吧!这些人都是平民,苍天有眼,公道自在人心,他们定是看不惯你逆施倒行,所以挺身而出,以明天道。”
李佑城骑马穿过众将士,在与民众十步开外处观察。
只见这些人几乎人人手握一沓东西,是几张并不昂贵的黄麻纸,纸上布满了墨迹,黑压压一片,只有拿到手才知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有个穿着官服,带着官帽的长者几步走上前,虽然显得战战兢兢,但眼神还算坚毅,那神态像是做了许久的决定,终于要说出口了。
“下官在吏部任职,见过将军一次,将军也许不记得了。”
李佑城朝他点头,收起武器,面色和缓道:“你手上是何物?可否借我一看?”
他递过来,李佑城定睛,呼吸停了一瞬。
清丽的字体,如同少女秀敛的容颜。
——阿如的字。
李佑城听见心脏震动的声音。
第一张是许清如以己为证,痛陈自己在和亲路上的遭遇,以及舒王与神花教、滇王的勾结;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是舒王与滇王的密信,复印版,雕版印刷,仿佛能闻到纸上新鲜的墨香。
几乎人手一份。
李佑城抬眼望去,密布的人群里,高举的黄麻纸,长安城懂文字的人多,这要是人人都有的话……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还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一个时机?
他下意识去寻她的身影,耳边同时响起长者的声音。
“将军!长安百姓,不,大顺百姓不是不问政事的庸人懦夫,晨起各家各户收到如此证据,就算造假,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玩笑,况还是一女子,昭安公主此举甚伟,我等佩服!与太子殿下一起在此,恭迎陛下!行恶之人,并将受到惩罚!”
民愤骤起,喧哗声盖过一切。
有耳目骑马过来,在李佑城耳畔说,整个长安城的贵族门阀、大小官吏,乃至稍微懂点文字的普通住户都收到了这份黄麻纸材料,甚至有的坊市纸张纷飞,舒王的名声也在民众的声讨里起起伏伏……
后面的话,李佑城听不进去了,他不想再等,回马冲过去,斩马刀刀刃向外,众将士听令,随他破开了舒王府的大门。
第62章 062. 辞别
许清如一直记得太子妃郭念云对她说过的话,这世间的男子大多会为了功名奔波,尤其那些心中有执念的,会为了实现夙愿而放弃一切,包括挚爱之人。
她那时不太认同这些话,毕竟郭念云的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她的夫君是储君,家国大义为先,妻妾都是附属品,可能比那些进贡的宝物值钱一点。
可李佑城不同,他们共同经历了生死,交换了感情,也交付终身,彼此之间是懂得彼此的。
直到李佑城堵上身家性命,与对手一博,且生死罔顾,将她也安排得明明白白,许清如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只是他心里的一个假设。
假设他突破重围,赢了对手,他与她才能终成眷属。
假设他完成复仇大任,助太子登基,他与她才能永结连理。
而假设他失败了,他死了,那她可以选择其他男人,或者去远离长安的地方避难。
这是李佑城的安排,许清如想起来都心力交瘁。
“若他败了,你肯定会失去他,但若他胜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可能会失去他,而且这种可能性极大?”
郭念云半瘫在锦榻,摇着手中的酒壶,没喝,说晚上还有事。
“太子妃的意思是,我与他不可能在一起吗?”清如跪在她面前,眼里泛泪。
郭念云早已知道李佑城的真实身份,便也不对她隐瞒,这些日子以来,京城的风言风语,他们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作为好友,她有必要提醒清如。
“圣上已经赐婚给他,就算真有不测,收回成命也难了。而且一切顺利的话,他极大可能封王,尊崇之至,世人瞩目,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的行事作风、婚姻大事都不会由他作主,太子也会器重他,委以重任,他的婚事就是国事,他必须娶一个能够撑得起门面,对得起陛下,以及堵住悠悠众口的女子,也就是说,正妻必须出自名门望族。”
郭念云怜惜看了清如一眼,叹道:“当然,如果你愿意做妾的话,这些都不是问题。”
仿佛被人从胸腔抽走了一口气,清如想辩解什么,可嘴唇哆嗦着说不出来。
“早做打算吧,我也是为你好,也替你不值。你想想看,嫁给那种人,多累啊,你的性子我最清楚,被天天锁在深宅大院,得不到自由,还不如死。”郭念云自嘲:“看看我就行了,我多希望我是男儿郎,可以上阵杀敌……”
“我明白了。”清如抹去眼角的泪,心里某处钝钝的疼,他们之间的爱情有多挫磨,也许只有自己知道。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她还是不死心,踌躇说。
“你是说他放弃一切跟你浪迹天涯?”郭念云很轻地一笑,“别傻了,就算他是个情种,会那么做,太子也不会放过他,他太特别了。”
是啊,清如领悟,自己的老祖宗是因何弃政从商的?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对朝臣而言,可李佑城的身份太特殊了,他不是朝臣,他是当年有继承权的得宠皇子,这样的人,要么死透彻,要么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苟且过活。
说白了,都是工具而已,现在与太子同心同德,保不齐以后赶尽杀绝,谁知道你是真要浪迹天涯去,还是四处招兵买马新建政权?
皇位是被下蛊的虫,吞噬所有情感理智,人坐上去就异化了。
她使劲摇头,这种念头越想越可怖。
从太子妃寝殿走出来,清如不知道如何去做,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出城的令牌,那是她最后的生路。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天真了,想得太少,却要得很多。
她痴迷他的身体,情欲总是比理性来得更快更直接,她眷恋他的守护,总觉得找到了永久避风港。
事到如今,她也该放手了。
好在,自己事先做了许久的准备,书肆和许氏名下的商行都已安排妥当,那些密信被印了上万份,会在她离开后的某一刻席卷长安城。
她想用自己最后的家当给他个送别礼物,也或许,是送他的成亲礼物。
日中时分,日头高照,她沿着宫墙边行走,让自己缩在窄小的暗影里。
“许娘子,殿下邀您小叙,请您移步四方亭。”
清如顺着太监指的方向望去,如鸟展翅的木构金瓦凉亭中,坐着饮茶的太子。
她过去拜jsg礼,太子赐座,赏她茶和茶点,是她素日爱吃的桂花乌龙和山楂米糕。
他该是等候许久了。
看来,关注自己行踪的不止李佑城,不止舒王和居文轸,还有太子。
“听他说,许娘子喜欢酸的糕点,不知道合不合口。”太子笑了笑说。
“多谢殿下挂怀,妾惶恐。”她跪下作礼。
太子让她随意些,她复又坐回去,但想到他接下来要表达的意思,以及适才太子妃的话,夫妇俩一唱一和,她心里明了,便也不再忐忑。
“皇祖父在世时,很疼我,还有我阿弟,也就是邕王。他走后,就再也没有人那么疼爱我们了。”李淳笑笑,“我甚至天天晚上做恶梦,因为老怕自己被有心人害死,怕自己的食物被人下毒,怕夜里来刺客,怕秋猎时中了圈套死于非命……”